【个人试译】Qruppo著 便太监狱官方番外小说「Henpri -刑务官今昔物语-」(第一篇)

(写在前面的话:
这个是库鲁破前阵子在小说网站カクヨム上投稿的大概算是官方番外的一篇文,内容是讲的夕颜看守长和太田部笔头相遇时的故事,甜度极高看着很爽。
原文链接是https://kakuyomu.jp/works/16817139554876576115/episodes/16817139554877550391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康康。
放假在家闲着没事就拿来捣鼓了一下,当练日语了,供大家参考交流)
Henpri-刑务官今昔物语-
Qruppo
赠予她离别与月光花。
(友情提示:以下内容可能含有游戏真结局相关的剧透,请谨慎浏览)
◆
我,夕颜叶月,正坐在所长室里。看看手里抓着的小袋子,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不会吧……」
这软糖也太好吃了……。
我平时饭量比较小,习惯一箱箱地买些零食屯在屋里。
更何况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也没什么正经吃晚饭的时间。还不如趁逆茂木回本岛的时候,让她去采购点吃起来方便的东西。
「可是怎么会……」
可这玩意怎么能好吃成这样。硬度适中、很有嚼劲,放进嘴里又透着一股柑橘和玫瑰葡萄混在一起的香气。软糖的颜色也很稀奇,是白色。
我手里捏着半颗软糖,刚刚好的甜度。味蕾在欢欣雀跃。
「夏海,夏海!」
「我在。叶月姐,您找我吗。」
「这软糖好吃到炸了,快尝尝。」
我把糖扔进她嘴里。夏海这种体格,一口总该吃个十粒吧。
她一下下地把嘴里的软糖磨碎,发出了老虎钳般的噪音。又咕嘟一声吞进肚里。
「怎么样?」
「还蒸哒吼吼七鸭。」
「对吧。」
到底哪家公司生产的。最近流行这种朴素包装吗,牌子都看不出来。
但是真的好吃到炸了。
听也没听过的杂牌小作坊,竟能让我如此满意。干得不错嘛,该夸还是要夸一下。
「真城你也吃么?」
「诶,我就算了……下巴咬了疼……」
「没事啦,尝尝看吧。」
夏海把逆茂木按住。
「尝尝吧尝尝吧,这软糖。」
「都说不吃啦!」
为防止她溜掉,从背后锁住双臂,把她身上披着的制服拉链拉起来。
「张嘴尝尝呗……!」
「为啥这么想逼我吃呀……!?」
而我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她们打打闹闹。
突然回想起当初,抓着逆茂木的脖子,她身上脏得就像只野狐狸。又想起逆茂木后来捡了一只野狗,哪一天捡到了根长度刚刚好,警棍一般粗的木头。想起夏海以为那东西能吃,捡回来一块郁金香的球根……。
不经意间,想起了好多事情。
「你们怎么老在捡东西啊」
「…………?」
……不对,一开始捡东西回来的是我自己吧。
而我最后想起的,
是第一次见面那时候。
夏海对这件事是什么想法,我不太清楚,也不怎么关心。
◆
他们说我太笨了,不能去念大学。
那地方好像是,SHO里的审查室。对了,SHO指的是青蓝岛上一间公司,属于公益法人。我身上穿的衣服、奖学金都是他们给的。
也是他们买下了我。他们对我很好。
我所在的SS一番队里面,大家都不是很会念书。但还是有人帮我们想办法找地方升学,所以我之前没有很担心。
可是我好像错了。
啊,我的意思是说,对于真的念不进书的人,会有人替我们介绍工作。
不过我还是想念书,所以我找物集女学姐商量了一下。
物集女学姐大我好几岁,现在在大学里搞研究。之前好像说她在哪个地方研究着超自然现象一类的东西。她总是穿着暴露,跟个痴女似的。我也是。
「分数除法懂得么?」
「厨法……?」
「这有点难办啊。」
后来我努力学会了除法。
但还是没能通过入学考试,只能去工作了。
◆
我最后入职的,是一家劳务派遣公司。
说是派遣,其实都是些体力活,主要是当警卫啥的。原本以我的实力,好像还不太够格,他们硬是让我招进来了。
「上班时候要穿保安制服,一直站在大楼底下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就被带到美国去了。
被带到了一个叫新兵训练营的地方。
还以为能穿上帅气的制服,可那儿的工作服好难看,有点遗憾。
◆
在那儿训练了一阵子,身上差不多壮了两圈,他们就让我回日本了。
训练很累人,不过听说我呆的那个小队还算轻松。也没办法吧,毕竟我不论战斗能力还是○技,在一番队内都属于靠后站的一排。
不受他人期待的日子,我过习惯了。
「只要能挺过那个训练,再坏的环境都不算什么了。」
之后我就被派到了一个关押犯人的偏远地区。
名字好像叫郁金香监狱。真可爱。
我的同事,肯定都是像花丛中妖精一般的人吧。一定是温柔的好人,愿意全身心帮助犯罪者回归正常的社会。而身为一名警备队员,保护刑务官的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我最开始见到的,是一位黑色长发披在肩头,刘海剪得短短的,很整齐的女性。
刚入职总要打声招呼,于是我问道。
「姐姐,你是领导吗?」
啪!清脆的声音在监狱里回荡。
她打了我一耳光。
「用敬语说话。」
拄着拐杖的姐姐张嘴了,眼神充满着轻蔑。
◆
最早对她的印象,就是只大大的狗。
她长得人高马大,站姿也端正,却总让人觉得憨憨的。
就像是被人欺负着长大的大型犬。
这就是太田部夏海给我的印象。
「夕颜矫正主任,我想把特别警备部门交给你来负责。」
「特别警备部门,是吗?」
这座监狱和其它地方略有不同,在对待犯人方面,除了通常的「企划部门」、「待遇部门」以外,增设了一个「特别警备部门」。这是由于孤岛上并没有警察机关,为了控制住那些凶暴的便太,监狱需要拥有自己的抑制力。
由我来管理这个特别警备部门,也就是说。
「你也是时候该学会用人了。一定要用好自己的部下。倘若能做到自如地掌控人心,届时――」
升官发财的机会要来了。
「那是当然,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意即,我终于有机会拿到权力了。
「请放心交给本人,夕颜叶月……水城所长。」
虽然不知道警备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就让我把你们使唤到死,从此越爬越高吧。
◆
她入职的第二天。
我准备先给这个新来的特别警备队员上上课。
「那好,我们先来熟悉下培训内容。」
「窝明埋了」
「你不会吧……」
这家伙,培训的时候嘴巴还在吃饭团?
不会吧,开玩笑的吧?
「………………」
「………………」
「……啊」
她把饭团掰了一半,伸手递过来。
还挤了个笑脸。
「我不吃」
「………………!」
她看上去一脸难以置信。
我大概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硬要说的话,两个人算凑一对了吧。
「请叫我夏海。啊,外号大笨穴也行。」
「我才不要。」
◆
太田部是个很怪的女人。
每天人都呆呆的,闲下来只会干望着天,我稍不注意就不知道她又在吃些什么。
「总务那边说你文件没交齐。居民登记的复印件有吗?」
「那是啥东西?」
「你不会吧……」
首先,她说话不懂用敬语。
「给我去站站岗,熟悉下这里的空气。就昨天去过的那个改造中心门口。」
「往哪走来着?」
「开玩笑的吧……」
记性也不好。
「遇到情况先做出要拿警棍的样子,吓一吓囚犯。」
「捏断掉了。」
「真的假的……」
力气大得不知该往哪儿使。
「姐姐你为啥撑着拐杖呢?」
「………………」
说话也一点不顾忌。
「姐姐,刚进来的……那个……叫啥照片……遗书照?」
「艺术照?」
「艺术照……!」
「那东西叫嫌犯大头照。」
完全没见过世面。
「你们的○精,太丑陋了吧?」(注:这句是neta假面骑士时王剧场版里的梗)
「精、精厌者……! 你这混蛋!!」
「有犯人吵起来了,把他们给我制住。」
「刹! 刹! 刹! 刹!」
「太田部你先等等,别光踢他脚。等下啊,要把握整体。等下太田部。叫你等下!」
不知为什么老喜欢对着人脚踢。
「压制敌人的时候,限制对方行动才是第一目的。别一个劲踢别人腿。」
「训练都这么教的……」
每次骂她,她都会垂着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狗。
不对,训狗也没有这么累吧。虽然我也没养过狗,不太清楚。
「太田部。」
有时候我喊她这个姓,她会皱一下眉头。
「抱歉,姐姐。」
「叫我夕颜。用词尊敬点。」
第一件碰上的工作竟然是来教这种新兵蛋子,我的运气也真是差到极点了。
◆
当然,特别警备部门的工作,可不光是要照顾太田部一个人。
排班,布置警卫,日常订购各种用品、等等,要干的活不少。
其中最重要的,则是要掌控住手下的队员。
「特别警备队八马队长,你申请补充新的武器,是作何打算?」
当时的特别警备队队长,任职的时间要比我长得多,监狱内的大事小事都是她更熟。即使面对高层,说话也很有分量。据说她背后有北九州的名门望族在撑腰,或许是这个原因,她在监狱里也能肆无忌惮地发号施令。
也就是所谓的特权阶级。
「我觉得有必要啊?」
「太浪费预算了。根据我们的合同,采购消耗品的费用由监狱这边提供,武器装备等则需要你们公司自行承担吧。」
「可我们认为防暴枪也属消耗品。」
而对她来说,像我这种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来插一嘴说两句的年轻上司,似乎只是个惹人厌的麻烦。
「你交的这文件,应该还要我盖章承认吧。」
「有这必要吗?」
……原来如此。
「我说要买就要买,哪来这么多没用的?」
这家伙,对我的人生毫无用处啊。
对我而言无用的人,存在着也没有意义。赶紧消失吧。快点从我的这个世界里,完完全全,消失得一干二净吧。
「敢这样子说话,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路都走不太动的看守阁下,有什么好怕? 我伸手一掐……呵,只怕您就要这么碎了吧?」
但是,对于真正可恨的东西,我一定要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为了向自己证明,我克服了它,终于彻底地征服了它。
「为什么不继续指导太田部警备队员?」
她离开之前,我问道。
「那女的不是出来卖的吗?」
眼前这个于我毫无用处的老女人,言语中满是嘲笑。
◆
从青蓝岛来的人,在监狱里谁见谁讨厌。
那是当然了。这里的刑务官,大部分都曾是性犯罪的受害者。而青蓝岛上疯狂的滥性,也早已是人尽皆知。谁会喜欢那儿呢。
不过,理由似乎不止这些。
水城那个人很讨厌青蓝岛。具体原因我倒是不清楚。
「………………」
所以,太田部她一个朋友都没有。
不过是背地里被传点闲话,有时候东西会被偷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重要的是,她完全融不进身边的圈子。
虽然她整天都呆呆的,也看不出对此有什么想法。
那副样子啊,活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狗。
「可是,现在我手上只有那一颗棋。」
那算什么,只要把这颗棋练到够用就行了。
反正我俩都在这特别警备部里受人排挤,不正好吗?
我一定要得到有能力,并且忠实于我的部下。
为了在此掌控最大的权力。
我读研的时候,读的是心理学。不过我和导师研究的方向完全不一样,说念研究生,也只是找个借口在学校多混了两年罢了。反正成绩好不用交学费,也挺好。
那时候,我在课上认识了一位学长,现在已经毕业了,他也是专攻心理学的。他研究的内容,表面上说是一种治疗PTSD的催眠疗法。
「如果能反过来利用造成创伤的来源,想控制人心也不难。」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眼镜底下那暗淡的光芒,现在我依然历历在目。
难得人家教的好东西,就让我来试试看吧。
「今后,你就在我身边行动。」
首先,我要让太田部学会些最基本的东西。
只要有我在,她在特别警备队里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了。毕竟名义上,这个部门还是我最大。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八马队长,她只是回答「随您便呗」。
「给你这个。」
「这是啥?」
「项圈。」
太田部什么都没问,就把它戴上了。越来越像狗了。
「不管让你做什么,都给我像个呆瓜一样傻傻跟在我背后。记得先请示再行动。然后听到我的命令就不要犹豫,马上去做。」
最关键的一点,是服从。我需要的是言听计从的棋子。最终要让她学会用自己的判断,做出有利于我的行动。
虽然有人整天在身旁转来转去,还挺烦的。
不过我正好也需要个保镖。
「嗯,懂啦。」
「叫我夕颜,用敬语。」
「我明白了。」
不管怎么扇她,太田部都没什么反应。
可能是因为我力气小,打人也不疼吧。
「姐姐你听我说。」
所以,我决定改成用电。
「好痛!」
「今后再不听话,我就用这个。挺舒服的吧?」
只要我一按开关,她脖子的项圈就会通上微弱的电流,和紧箍咒差不多。是猴子还是狗,也没什么区别吧。
不过就连这电,到头来也没能让她记清楚敬语该怎么用。
◆
不论我怎么操练太田部,她也没有一句怨言。
也不知是有骨气,还是真的蠢。说什么她都听,也基本上不提意见。
「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跟在我背后走,太田部。」
「好的,夕颜姐。」
人傻的另一方面,动作比较快也算是她的优点。
「原来如此,书上说狗散步要走在主人前头……」
她这究竟是老实,还是没脑子呢。
「你走我跟前来。」
「不是说走后面吗。」
「我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心里不满,她也不会反抗。
「您走得有点慢。」
「忍着。」
「要我抱着您走么?」
「闭嘴,走你的。」
姑且,是不会反抗。
「说起来今天没活干,你就在那随便挥挥警棍吧。」
「我明白了,夕颜姐。刹! 刹! 刹!」
「等我走了再挥。」
只要叫她做,不管什么事都会一个劲地做下去。
「你在这挥了几个钟头啊……!?」
「大概10个……?」
像个傻子一样,拼命做个不停。
「好痛!!」
「在被我电之前,自己感觉练够了就要懂得停下来。」
对我而言,这女的究竟是好使唤,还是只会惹麻烦呢。真难下定论。
该怎么说――
「太不讲理了……」
「这就是社会啊」
「可恶的社会……」
就好像活在利害关系之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
周围人背地都在笑我,走到哪都带着太田部。
其中也有人说我俩是狗和养狗的,这我倒是同意。反正我来这座监狱也不是为了搞人际关系,闲言碎语就让它去吧。
太田部本人面对其他人的孤立,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她也不怎么笑,只是每天的表情还挺悠闲的。
可是有天晚上,她的脸蒙上了一抹愁云。
我不论夜多深了,都绝不会关灯。
当身边充满黑暗,记忆中的恶魔就会现身。这我无法忍受。
看守的宿舍里,门铃响了。这里的单身公寓房租便宜,就是地方有点破。还以为是隔壁屋的门铃呢,基本上,没有人会来找我。
但是门铃响个不停,我揉揉发疼的膝盖,起身打开了门。
「我来了。」
「为什么?」
「……您不是说让我跟着您吗?」
这时我确信了。
这家伙,确实是傻。
「哇,夕颜姐的家居服。」
「注意语气。」
「痛。」
太田部即使脱了制服,项圈也没摘下来,真周到。虽然她衣服上还贴着价签。
「这件是之前有人来岛上卖衣服,那时候买的。还没穿过几次呢,布料也结实。」
「这样。」
她穿着一件男士牛仔外套,开心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最近的狗穿得真不错。
「夕颜姐也买一件来穿嘛。」
「我才不需要。」
「您这毛衣都起球了。」
「我讨厌乱花钱。」
「看起来显老哦。」
「找电是吧。」
「好痛、好痛。」
虽然不想放人进自己房间,但是站门口说话也只会打扰邻居,只好让她进来了。
太田部很稀奇地在屋里四处张望。
「这儿什么都没有呀。」
「我是极简主义者,钱不如拿来存住。」
「花钱可爽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鼻子还嗅呀嗅的,真的像条狗。
「感觉……有股泥土的香味。」
「窗户外面种着花呢。我弄了张铁丝网,种来代替窗帘用。」
窗户外边垂下几根铁线,上头缠绕着几朵白花。
「这是什么花呢。」
「夜颜花。这种花怕冷,我想试试这儿种不种得活。」(注:夜颜,在日本指月光花)
「不种夕颜花么?和您的名字一样。」
「我种那破葫芦干嘛!」
「哈哈哈哈!!」
「啊?」
「原来、难怪她们背地里都说、哈哈哈!」
「臭丫头,想死是吧。」
「好疼好疼。」
最近她是不是电习惯了,看起来也不是很痛苦。可能又得想点新招了。
太田部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空荡荡的屋里唯一一个书架前面,拿了一本上面的学术书籍。
「字好多啊。」
「没错,这玩意叫书。」
「这我还是知道啦……」
我还没来得及把这几本卖掉。她一页页地翻着,反正肯定看不懂吧。
说起来关于太田部这个人,我只瞄了几眼她的信息,最基本的来自哪儿之类。
「夕颜姐很会念书吗?」
「你真傻。现在这世道,管你会不会念书,想当硕士还是博士,有钱就行。」
「朔事……?」
她不知为何,对这个很感兴趣。
看她那个样子,与其说是好奇书上的内容,更像是好奇念书这件事本身。
「大学,想去就去呗。你不是有在工作么?只要有奖学金,学费肯定不难凑。」
「这……对我有点太难了。」
读书吗? 话到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
「你今天不是没班吗,快回自己屋去。」
「现在回不去。」
「为什么?」
「前辈她们要开派对,过生日。」
原来如此,我拨了拨好不容易蓄长的头发。
听说特别警备队的人,会一起给队友过生日。
最底下的队员在宿舍都是住三人间,房间也挺宽敞,开派对的话应该能塞下10个人。
「她们说想拆生日礼物,让我先出去一下……这个点我也没地方去,只好来这里了。」
屋子里杵着个傻大个,确实会占地方。所以她就被赶出来了吧。
「看别人庆祝他们的生日,不高兴了?」
「不是啦,只不过……刚想起来,今天也是我生日来着。」
原来如此,估计是些许期待,反而让她更失落了吧。还想着或许有人会记得自己。
太田部垂下眼睛,这时的她不再是被训斥的小狗,脸上有了些别的东西。
往常的那张蠢脸,添上了一分无法形容的阴郁。
「就那么想要生日礼物啊?」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给我还更难办。您能理解吗?」
「我懂。」
「为什么呢?」
「你问我我问谁?」
不过我也觉得,生日礼物这东西麻烦。
本身没收到过几次,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对待,就挺恶心的。收下会令人恶心的东西,拿它来干嘛?我才不要呢。
「要是给我的话,钱以外的东西不收。」
「您这么喜欢钱么?」
「那当然,有多少来多少。」
这样吗,她小声嘟囔着。
太田部的脸,又阴沉下去了。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还是搞不明白。
「张嘴。」
「什么东呜咕。」
「来几粒软糖。」
我拿出懒得做饭的时候会吃的软糖,往她嘴里丢了五个。
「好吃吧?」
「吼吼次。」
「敬语别忘了。」
「次东西哒司后求宁别电。」
不过,说老实话。
太田部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关心。
我所需要的不过是能帮我掌控这个郁金香监狱的,强大而又忠诚的棋子。幸好她力气够大。
「像你这种单纯的人,肚子饿了才会不高兴。先吃点东西吧。」
「窝灵白了。」
太田部她自己怎样怎样,和我又没有关系。
「吞……夕颜姐,您也总是一个人呢。」
「啊啊。」
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没错。
「和我一样。」
「这可不好说。」
太田部的脸放松下来,微微笑了笑,终于回到了平时的蠢样。
◆
可是有一天,一通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准确来说对方是找特别警备队,转接给了我。最近她们是不是完全当我打杂的了,什么破事都往这推。走着瞧吧。
想想也知道,电话里不会是什么好事。
「您好。」
这座郁金香监狱,对外姑且算是个机密,我们接电话的时候不能报名字。
电话另一头的那人,一开口就很凶。在阵阵刺耳的怒吼声中,只听他好像说了『让我见我女儿!』
「请问您家里人是哪位?」
电话那头还在骂。还用说吗、这都不懂、傻不傻,等等等等。
我最恨别人瞧不起我了。真的是狗眼看人低。
「谁知道啊?自我介绍都不会做的蠢蛋,能不能别浪费我时间?您听得懂人话么?」
那男人的声音变样了。
不久又传来谩骂声,你才不会说人话、真没常识、难以置信、低能儿、是不是法盲,像这类的。
这种事我见多了。
「给我闭嘴。想聊法律的话,要不要请律师来好好聊聊?您不会不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吧?别急,律师函下星期就能到您家门口。」
这回电话里的人,开始低声下气地求情了。
他又哭又闹的,嚷嚷着什么没钱,公司怎样怎样,家庭也要破碎了,只能去自杀。这些玩意我都听过不知有多少回了,打心眼里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吵的。
我让他先报名字。
那个男人说,自己叫太田部某某。
◆
从第二天起,太田部的脸色明显黑下去了。
「吃坏肚子了么?」
「不……不是,就是捡到不知什么花的球根,以、以为那是樱桃萝卜……」
「肚子没问题,脑子坏了。」
太田部她,平时总是离远几步,走在我前面。
所以就算我不情愿,也看得到她肩膀一直在抖。
◆
那之后,我戴起许久未碰过的眼镜,仔细看了看手头上的资料。
这些资料并非来自于本人,是水城所长托人去找的。
原本要看守长级别的领导才能打开,但我现在手里有特别警备部门,自然也有权看这个。
太田部夏海,老家在九州靠右的某个地方。5岁前原本是爷爷奶奶照顾,由于两位老人去世,后来她回到了父母身边。她的父母都是高学历出身,但没有固定工作,还背着300万不止的债。而且其中有100万是管亲戚借的,和别的亲戚几乎已经断绝了往来。
太田部夏海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青蓝岛。
在岛上的收入都汇到父母账上了。后来他们基本没有联系。
原来如此,我小声沉吟。
「很典型的被父母压榨啊。」
靠从小孩子身上榨取利益维持的家庭。真是烂大街了。
这次找上门来,估计也是听说了女儿的工作,又想来分一杯羹了吧。
她不喜欢别人喊太田部,或许也是不想被发觉自己的家庭?
真傻啊,这样怎么能断得干净。
「不过……也与我无关。」
太田部被谁压榨,终究和我没有关系。
只不过,有件事我还挺好奇。
为什么她父母偏偏要在这时候出现?
她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在哪。忍了又忍,终于和家里切断关系,她怎么会再打电话回去?
虽然她估计没那脑子,去防范父母偷偷查她的居民登记。不过这监狱是个机密设施,她表面上的住址应该在本岛上才对。
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第三者的泄密。
顺着这个思路,只能想到把我和太田部视为眼中钉的那个老女人。
泄露他人个人隐私,以及职务违法,可我没有证据。
◆
今天休息,我来到这个监狱里少有的晒得到太阳的地方,一个人坐了下来。
戴着草帽,脖子上还挂条毛巾。
手里拿着在屋里冻好的麦茶,等它慢慢融化,小口啜饮。
「阿、阿姨……」
「叫姐姐。」
「疼。」
我按下电流开关,回头一看,太田部站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这的?」
「夕颜姐你让我跟着你啊。」
我叹了口气。
这儿可是只属于我的宝地。为了不再被人发现,进出口附近的杂草就让它自己长着吧。
「休息日你就别老跟着了。」
「您说的话老变来变去……」
「还没长记性,我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踩着脚脖子一般高的杂草,就这么闯了进来。
「这朵我知道,夜颜花。」
「我一开始就想把屋里的几朵搬到这里。」
「您这是在做什么?」
「锄地。」
这块杂草丛生、光秃秃的土地,我想把它从头开始耕耘。
「您不是不乱花钱么。」
「傻瓜。把钱花在哪会比花这上面更有意义?」
为了建造出仿佛伊甸一般,置身其中便能感到治愈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庭院
「最终目标呢,是要在那儿做个小池塘。看到了吧?绳子圈起来那块地,到时摆几块石头。」
「这样~……」
我有只脚不方便,除草也得费一番功夫。
不过不知为何,在这做事完全不会令我厌烦。
为了创造理想的庭园,费点功夫又能算什么。
「所以呆在这,也算是发泄压力了。」
「……对不起。」
太田部她,似乎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多半是八马还是谁说的。我猜……也就是把这事责任推到她身上,想逼她自己辞职吧。
「听说他们一天打了快100个骚扰电话……」
「怎么可能那么多。来电有号码显示吧?见到挂掉就完了。」
「不是还有公共电话嘛。」
「是啊,差不多一天40个打底吧。」
她那庞大的身躯,眼看着无地自容,缩下去了。不过大狗毕竟是大狗,再怎么缩,还能小到哪去呢。
「我来……和他们说说吧。」
「说什么?」
「只要答应他们,给家里寄工钱……」
「还家呢?」
我嗤笑道。
「那地方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太田部不说话了。
她往右瞥了又瞥,终于挤出一句。
「但是……他们两个,是我的亲生父母亲……」
「我可是差点被你说的什么亲生父母亲杀掉,好容易才捡回条命。」
诶,她惊讶的声音听起来也愚笨至极。
「当时留下的后遗症,这只脚现在也不听使唤。」
她傻站着,好像还没回过神。
我摘掉帽子,用拐杖支起身体。
「你说得对,咱们确实一个样。」
没错,那时候的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脚!! 血! 血止不住啊!!』
『那辆车,咳……! 唔唔唔唔呜呜!!』
『哈啊啊! 我饶不了你们……! 看我咒死你! 咒你们永世不得好死! 啊啊!! 死了也不够解我的气!!』
『你们两个东西,死了都算便宜! 给我下地狱!! 活着下地狱!! 我要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胆敢妄图! 对我夕颜叶月!! 对我狠下毒手! 我要让你们追悔莫及噫噫噫!!!』
「……不对,咱俩还是有点区别。」
「…………?」
我的父母为了骗保,差点把我给杀了。
在这之前,他们也总是让我在外头拼命做事,到处摇尾乞怜,以此来维持什么祖先传下来的田地。家里的所有家务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这在家里是理所应当的。
我已经记不清,有没有爱过他们了。
「为什么非要认为,父母的立场在自己之上呢?」
我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对她说道。
「只不过有个血缘,生个孩子而已,我和你都会。有养育之恩才能叫父母亲,没必要无条件遵从自己的父母。」
「我没有办法,这样去思考……」
「别老守着那种陈旧的固有观念了。」
「那我究竟该……?」
「要彻彻底底地蔑视他们。」
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都决不会原谅他们。我也在心底发誓,定要抹去试图压迫自己的一切事物。
我默默祈祷,世界围绕的中心,其中有我的一席之地。
「要把他们的存在当成是垃圾。他们全都是垃圾。」
所以,我最需要的东西是钱。
找份薪水高的工打,拿拿奖学金,什么样的优待制度都去蹭一蹭。结果呢,我还很年轻,就已经有些积蓄了。
「有垃圾掉在地上,和我又没关系,捡它干嘛?」
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为了快意恩仇,我需要钱。
「可是我听说……夕颜姐也有给老家寄钱。」
没想到,是谁传出的闲话。
这事我从未和人说过,大概是有谁能查到我,又不小心走漏风声了吧。
「那说到底,不也在帮助自己的家人吗。」
「哼,完全不一样。」
我确实在养着那俩垃圾。
但我可不是心软了。
「我每个月送出的金额都不一样。当然,他们是没法主动找到我的。和家里也断关系了,他们连我在哪工作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那些人没法提前知道,下个月要靠多少钱糊口过日子。
我有时候会多塞一点,也有时整月就只给他们一点,全看心情。同时还要保证,他们没法另外找别的地方弄钱。好好算算账,就能让他们别想领到低保。
「他们可是被管得服服帖帖,这辈子想忘也忘不掉了吧。」
所以那两人很怕我。
我会教他们,在我面前要毕恭毕敬,千万要讨好我。
「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老大。」
像这样养个10来年,我的调教就彻底完成了。
太田部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没说出口。
看那副蠢样……大概是想说自己做不到,我能做到是因为我太厉害吧。我能看出来。不知怎么了,或许是类似的遭遇让我体会到她的心情了吧。
「……我想要钱,倒也不止这个理由。」
或许是类似的遭遇,让我今天有点管不住嘴巴。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整容。」
以前,一直想整。
我拨了拨被汗水粘在脖子上的头发,看着太田部嘴巴一张一合,跟金鱼似的。
「但是,姐姐您……现在也,足够美丽了……」
「这倒是,不愁找不到对象。」
「我不希望您,去整容。」
「我自己想整啊。」
我以前很讨厌自己的长相。
「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那个女的。」
我和生我的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像了。
每次照镜子都要想起她,所以我一直以来,化妆都是随便应付的。因此也无需买高价化妆品,便宜货够用了。
「不过,现在倒也没那么介意了。」
「为什么呢?」
「养狗像主人,有什么不好?」
只有头发不一样。为了这头秀发,金钱和时间我都花得毫不吝惜。那女的一直是短发,而我的头发很长。
今后也要让它漂漂亮亮地越蓄越长。
「我后来拿存款买了辆车。虽然平时放在本岛那,没怎么开过。」
「………………」
我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想过。
「赶紧和他们断了,太田部。」
若是舍弃家人,我就是孤独的了。
「对你的父母而言,你不过是棵摇钱树。连他们的小孩都不是。」
不过,那时我终于明白。
「什么血不血缘,都无关紧要。」
人啊,从出生起便是孤独的。那有什么不好。
「那样的家,要它何用。」
「您豁得对」
「你不会吧……」
我这段话,讲得也挺认真的吧……?
一般人能听着听着,就开始吃汉堡么……?
「夕颜姐您说过,饿肚子不太好。」
「那还真说过……」
这倒霉孩子,我说啥倒是记得清楚……。
「六个汉堡呢。」
「为啥不点套餐,跟高中生似的……」
不过……不,她这也情有可原……?
「我明白了。」
太田部咕嘟一声把汉堡吞进肚里,抬起头来。
「夕颜姐您说得对。我要去和他们断掉关系。」
「这种事找律师会比较好做。」
「没关系。都到最后了,我想自己来好好说。」
太田部像往常一样呆笑着,迈步离开了。
我低下头,继续锄我的地。
算了,你就尽管加油吧。
说到底,又和我什么干系。
◆
我来到所长室前。夜已经深了,灯还开得好亮。
「这么晚叫你过来,真不好意思。」
「不,您也忙,这是应该的,水城所长。」
「来的路上没碰到问题吧?」
「那当然。」
水城所说的,一听就是在暗示我怕黑这事。老太婆究竟知道多少呢,真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说实话,走到这对我确实有点够呛了。
要是有个人用来代步多好。
「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的特别警备部门。」
我就知道。我心想着,嘴巴上没说。
「感觉怎样?和你做过的管理层职务不太一样吧。」
「是啊。不过我可不会像上一任那样被压力逼到辞职。我一定不辱使命,做好身为一个刑务官的本分。」
水城的眉毛动了一下。
我上一任的首席矫正官,因为和特别警备队队长关系不和,重压之下辞职了。准确来说是申请调到别处去了。
不过管他呢,我升我的职。
「这把交椅上的棘手之处,想必你也深有体会了。今后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一如既往,不辞辛劳。」
心里想的什么,我就直接说。
可是水城的脸色,看上去有一丝失望。
「……我为什么招太田部夏海进来,你看不出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也皱起了眉头。
确实,水城所长厌恶青蓝岛的人。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该放她进来才对。就算说是外包来的警备队,踢走一个人两个人算得了什么。
那么这究竟是为何。
我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的命令应该是说,让你练练怎么用好部下,学会掌控人心。」
承接我们外包的警备公司,背后有北九州的某个望族作为靠山。可是那个家族几年前就已经没落,如今失去了在中央的号召力。
所以面对嘴上爱管事,却毫无能耐的八马警备队长,水城也很烦吧。
她想把八马给踢走,又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没有让你帮我们培养新兵。」
也就是说太田部夏海,一开始便只是个牺牲品。
「原本以为你做事够聪明……看来是我错了」
看来她是想让我通过『正确的做法』,接近特别警备队的队长,悄悄拉拢她身边的队员,以便将来把她从这个位置上踢下去。
这才是水城想要我去做的。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我是夕颜叶月。可不是那类靠拍人马屁,求个一官半职就算了的孬种。」
这种无聊的办法,怎么能把那些家伙除干净。
我要让那些于我毫无用处的家伙受到惩罚。若有人敢瞧不起我,定要叫他尝尝最彻底的制裁。
而在那之后,我将得到最有用的棋子,和最恐怖的权力。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把敌人除掉。」
我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一时冲动吧。可究竟是为何?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以往的我,遇事都会竭力保持冷静。
可是水城看上去毫不介意,她咧起嘴角。
「那你是想怎样?」
「请您放心。」
我冷静下来,不再说什么,拄着拐杖转头走出所长室。
「让我靠自己的手段,来实现您的愿望吧……水城所长?」
◆
离家不远的一间快餐店里,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亲。
啊,我说的家是指小时候住过一阵的屋子。住了没多久,父母就让我去青蓝岛了。
几年没见的父母亲,比我想的要苍老了不少。不仅手臂变细了,头发也已经花白、稀疏,和记忆里相比瘦小得多。
现在的我,一只手就能把他们拍扁吧。
「好久不见。」
听我这么说,他们淡淡笑了。
那个表情,我记得很久以前也见过一次。心里感觉暖暖的。
然后他们就讲起了他们的遭遇。
外公外婆时日无多了,被公司裁掉了,还要交好多税,找机关、他们屁都不会干,邻居也讨厌死了……听起来确实过得很惨。
我这些年过得怎样,他们一句话都没问。
说到最后,他们问我,一个月能给多少。
「我已经,不会给你们寄钱了……对不起。」
听我这么说,他们就开始大声谩骂。
――你连家里人都不管了吗,无情无义,简直不是人。
我的手一直在抖。
原来人类也会有这种表情,我好害怕。
――你把父母亲当成什么了,小时候是这么教你的吗,竟然要背叛家人,究竟是被谁洗脑了?
心脏一直在砰砰跳,感觉好奇怪。不论是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新兵训练营被两米多高的壮汉一拳砸中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过。
我点的套餐端上来了。
超大份汉堡扒加烤鸡套餐配大碗饭。来之前什么都没吃,我快饿坏了。
――你这孩子一直都傻,太容易被人骗了,脑子有问题,学历还低,所以才会碰上这种事。
可当我把饭扒进嘴里,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就好像胃的上面堵着一颗大石头,和我以前不小心把洋葱整个儿吞进肚里的时候感觉差不多。
叉子也拿不住了,渐渐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坐在哪里。
脑袋一片麻木,眼前也越来越黑。
――没读过书就别给我顶嘴,你只要乖乖听我们的就好,别自作主张。
全都被那个人说中了。
都怪我饿着肚子,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被人骗了,赶紧给我辞职回来,回来住在家里,在这儿干活,别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我真的好想,现在就和他们一刀两断。
――想想家里,家里,家里。
「我,我。」
――你这低学历,低学历,低学历。
「我要――」
真的好想站起来,猛力还击――
「不好意思打扰。」
然后,突然。
一位西装女性,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我是太田部夏海的上司。」
父母亲生气地问她是谁,叫人来干嘛。我也很惊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者深深低下了头表示歉意。她梳着马尾辫,一头黑发很整齐,身材也并不高大,给人一种老实安静的印象。
父母依然喋喋不休、骂个不停。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对本次谈话进行录音。还请理解。」
姐姐解释完毕,又再次为冒犯做出了道歉。之后她表明立场,表示自己以旁观者的身份前来,目的是让双方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父母亲越来越恼火了。
――这是我们自己家的问题,不需要其他人插手,你管什么闲事,你有这权利吗。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还希望二位能谅解。」
――给我讲点理由出来,有理由吗,有理由吗,说不出来就说明你也傻,低能儿,低学历的家伙都这样。
「非常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
――低学历别给我瞎插话,不就是在外包公司做事的吗,我们没这义务和蠢蛋废话。
「夏海小姐目前这个职场的联络方式,请问您是从何处得知的?」
――就你们公司给的电话啊,反正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上头的可明事理多了,不像你这傻瓜。
父母亲这句话刚说话。
「……哈哈哈。」
姐姐突然睁大眼睛,像是变了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 到头来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竟然自己主动跑去找这样的呆子!」
我和父母亲都愣住了,惊得说不出话。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也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父母亲恼火地吼道,你笑什么呢,低学历有什么脸面嘲笑我们。
「说啥呢,能否请教下您大学的名称?哎,咱们可是校友呀。而且二位是区区本科的学士。照您们的理论来说,我才更有权利吧?喊你们这些低学历的笨猪别给我插话!」
姐姐她……夕颜姐笑得前仰后合,开心死了。
父母亲开始转移话题,那又怎样,你凭啥来管我们家的闲事,扶养家里人是她的义务,法律层面上是无法断绝亲子关系的。
「低学历也敢顶我的嘴啊?」
夕颜姐三两下便在对话中彰显出彼此的力量差距,占据了主动权。
「呵,那我就好心帮您解答下吧?民法确实规定,直系亲属间彼此有扶养对方的义务,但当事人首先要保证拥有与其社会地位及工作收入相符的正常生活。在此基础上仍拥有一定余裕的人,法律才会认为他必须扶养其直系亲属。明白吗?您女儿是个刚上任没几天的菜鸟保安,能有什么钱啊?高中毕业也不至于听不明白我说的,您们二位这自称高学历人士是怎么了?」
她就像打心底瞧不起我的父母亲似的,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仿佛在说:这怎么都不懂?
「您们要实在没办法接受,就去法院告呗?不过如果真敢去告了,哈哈哈哈!指不定反而会被禁止骚扰您女儿,下次再接近她就要交罚款了呢!!」
她说的话是多么没心没肺啊。
可那张侧脸在我的眼中,却比任何事物都要美丽。
「我就是夕颜叶月!你们这俩呆瓜,最好别以为讲两句话还能和我平起平坐!哈哈哈哈哈!!」
她又一次开怀大笑,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没别的事了,咱们走。」
我慌忙起身,也迈步离开餐厅。
走到门口,我回了一次头。
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和我来时相比,父母亲的身影又更瘦小了许多。
就这样,我舍弃了家,独立了。
◆
踩下油门之后,我终于散开了特意梳起来的头发。
自从拿到驾照,这还是我第一次开车。仔细想想,我依旧讨厌车这玩意。谁会喜欢一个差点把自己碾死了的东西啊。
不过话说回来,幸好这次的事并不算复杂。
对他俩那种人来说,随叫随到的「家人」和「别人都不如我们聪明」的偏执,相当于就是在支撑着整个世界。
听完太田部所说的,结合我之前听过的电话内容,大致上不难猜中。
提示也不止这些。比如这孩子对念大学近乎反常的执着,还有最早接到电话时,不知为何,我一搬出律师,对方就退缩了。
柿子只会挑软的捏。典型的权威主义者,墙头草罢了。
拼命地摆父母架子,也恰好证明他们打从心底就觉得做爹妈的能骑在孩子头上吧。
虽然和与我有血缘的那两个垃圾不同,但只要抓住窍门,也不难令他们任我摆布。
就算他们真的去找律师,只要压榨子女的证据确实还在那个什么青蓝岛上,我们就不用怕。
我瞄了一眼身旁的录音机。
不论怎样,最需要的我已经拿到手了。这座监狱不可能允许有人对外擅自透露相关人员的隐私信息。只要用这份录音施压,除掉一个八马根本不在话下。今后对外包公司方,我的意见也会更有分量吧。
不需要让整个公司统统滚蛋。
因为留下来的力量,对我今后牵制水城也有帮助。
「………………」
太田部坐在副驾驶,身体还在颤抖。
头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那当然了,我在开车。
我也有像她这样过吗。
说不定有那么一瞬,我也是这样。主动舍弃了家之后,突然意识到孤独的那个瞬间。
沉浸在解脱之中的我,在那一刹那,或许也有些许失落吧。
「为什么。」
车子慢吞吞开着,没有超速。
来的时候赶得要死,回去还是慢慢开吧。我也不喜欢开太快。
「您怎么会,来了?」
她憋了大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没和你说过么?我要做池塘。」
我停在红灯前,说道。
「要有人帮忙搬大石头啊,夏海。」
她愣住了。
绿灯亮了,我踩下刹车,等电动机慢慢转起来。
「我。」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断断续续。
「如果是为了姐姐……我死也愿意。」
我看着路,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叹了口气。
「先给我学会用敬语吧。」
◆
全身猛地抽了一下,我睁开眼睛。
「您睡醒啦,叶月姐。」
「夏海?……啊啊,我睡着了。」
她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我,走在通往我房间的走廊上。
看来我是回忆着过往,不知不觉睡迷糊了。
「梦见咱俩撞车那时候了……」
「啊,我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叶月姐一头撞上电线杆,车前盖都拱烂了吧。」
「我是真的恨死车这玩意了……」
刚才没干完的活好像是逆茂木来做了。
不过她会搞什么文件,估计是帮我在打扫办公室吧。
「最近您也很累了,趁今天多睡会也没有关系的。」
「不管昨天今天,哪有什么特别。」
「诶、您不记得吗?」
夏海失声问道。
「今天是叶月姐生日呀!」
我回忆了一下早上看日历是几月几号。对哦,说起来好像确实。
「我这个年纪,多长一岁也没啥好高兴的。」
「年龄大了是这样。」
「还好你项圈早被我摘下来了,不然有你死的。」
「我的意思是工作也要多注意,别累坏啦。」
「这么会说话了……」
「那当然,我可是叶月姐的手脚啊。」
周围安静了下来,许久我才开口。
「啊啊,那包糖原来是礼物啊?」
「您现在才发现……!?」
「我还以为现在的软糖外包装都那么简朴呢……」
「我们特别警备队大家一起做的……虽然大部分是伏见川她负责。」
那件事之后,夏海的父母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
「模具的形状用了您喜欢的花。猜猜是哪个?」
「月光花对吧?」
「叶月姐猜得真准。」
「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它就是了。」
她那边我不太清楚。
不过就算他们再找来,也不用担心了吧。
「也就是说你自己做的糖,我还逼你吃了一堆。」
「确实是这样。」
「能吃上我喂的东西,很开心吧?」
「开心死了。」
「那就好。」
我们一起经历种种问题,才拥有了现在的组织。
某人捡到了某个东西,那捡来的又再捡到了别的什么。像堆雪人一样,越滚越大。
「那等会回我房间了,也还有派对吧。」
「这都被您发现了。」
「那间屋我本来谁也不让进的……」
「谁让叶月姐的屋子地方最宽敞嘛。」
回过神来,身边也有了其他人的陪伴。
我们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
「不过真没想到,糖也能当礼物。」
「送护发用品的话您太讲究了,真城说不好选。」
「就算是这样,也送点更有诚意的啊。」
感觉也挺好,真不可思议。
「您不是说过,收礼的话只收钱嘛?」
「有这回事?」
我只不过是,偶然捡到了夏海。
「我现在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就行了。」
可如今回头一看,结果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