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尘埃往往难以觉察，只有在阳光中，才能看清漂浮的颗粒。 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夜色，清辉遍地，漫天繁星从头顶直扑远方的山海交界处。万籁俱寂，山海那端，却传来叔叔的问候，蛋糕甜丝丝的香气，思绪沉溺于如丝绸般顺滑的记潮流，漂向深处。 “幺幺，过来跟你妈老汉拍张照撒。”叔叔操着一口蹩脚的重庆话，抬着有些年头的照相机，古铜色的手掌甩出晶莹的汗水，热情地向我招手。 “啊？我…我不行的。” “嘁，喊你来你就过来，废话那么多，老子数到三！” 听见爸爸的训斥声，我猛地一抬头，飞奔到他旁边，话吞进了肚子，余光怎么也藏不住，踮着脚，偷偷观察那个抢走我生活的男孩。 “幺幺再靠近点，放轻松。好嘞，看镜头！”叔叔抽出肩上的白布，一点点抹去相机上沾染的汗液，脸长出几缕皱纹，开玩笑道，“那么紧张，怕叔叔给你拍丑啦？放心，叔叔跟这老朋友相处十几年，技术可是杠杠的。” “哎哟，你管她干啥，小屁孩能懂些啥。” “少说点吧，等会你女儿听到得不高兴了。”阿姨责怪地轻轻拍过男人肩膀，娇妩多姿。比起人，倒更是只听话乖巧的小猫，轻抚主人的手臂。 “爸爸，我没有不高兴，你别生气！” “好好好，知道了，自己去集市玩去，别来打扰我们。你看看弟弟多乖，学着点。” 落日余晖，爸爸目光始终倒映弟弟灿烂的笑颜，这一刻，我像极了局外人，直到失落低头离开，“一家三口”的笑声依旧伴随着我。 烛火的灯光在漆黑中摇曳闪烁，回过神时，父亲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手里捧着的蛋糕帽一颤一抖，却不偏不倚地降落弟弟头顶。 “啊—小宝贝张口吃蛋糕啦。”爸爸拿起蛋糕上最贵的巧克力，喂给弟弟，对我说，“你生日，平时不爱说话就算了，今天多乐乐。”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直道，“看你喝得，都忘记医生说的了。” “就那啥抑郁症？不是我说你，花这大价钱干嘛，小孩子不高兴的事多了去。当年谁不是那么过来的，就她娇气，不如给儿子多买几件新衣裳穿。” 旧事像一根刺狠狠刺入心脏。我想，我只是家庭的累赘吧，如果没有我…或许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医疗费而吵架离婚，或许我们也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思潮起伏间，我听见妈妈在大海深处呼喊我，身体不由自主跟从声音方向挪动，走出包间，紧接着是身后的咒骂声，“晦气玩意，花钱来船上吃饭，蛋糕没吃完就走。” “好啦好啦，孩子还小不懂事。” 沉重的海风吹散心中的犹豫，海的另一头，是母亲的身影站在彼岸苦苦等待。 她说，那里有曾经回家就能闻到的饭香，有曾经一家三口在夕阳余晖下紧牵的双手，有我朝思暮想的过去，她会日日夜夜陪伴我，永不离开。 而此刻，我将翻过那道高高的围栏，乘海浪向母亲奔去，喉咙火辣辣的痛，那是带我走向新生活的海水。 即将抵达海岸之际，梦境与现实交织融汇。妈妈…我终于可以再次拥抱你了。 叔叔焦急的声音刺破天空，雨里落入一道惊雷，“快来救人！有小孩落水了！” “愣着干嘛，快去救人啊！都什么时候还在录视频，打120啊！” 我努力拼起混沌杂乱的四肢，挣扎着从迷雾中睁开双眼，隐约望见叔叔抓起摊贩的救生圈，摔掉手中紧握的相机，冲刺、跳跃、下落、扑通一声坠入深海。 “幺幺，别睡，再坚持会！” “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幺幺，我相信不是你的错，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坚持住！” “妈妈…我好想你。” 海水不断撞击他坚实的身躯，四肢是裂出缝隙的巨石，慢慢四分五裂。他深深看我一眼，救生圈被牢牢套紧身上，救生队的小船在不远处的汪洋大海摇摇欲坠。 他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趁着巨浪，把我推向小船，独留自己被深海吞噬。 叔叔发现溺于深海的我，就如寻到阳光中微不可察的尘埃。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我多么希望死在深海的人是我。 漆黑的夜空把我带回那夜的深海，叔叔的声音把我诱回家乡。物是人非，我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