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最近我在思考颜色，发现没有什么比灰色更深邃，迷人，让人沉醉，让人痛苦。 如果你有爱你的家人，甚至可能不需要全都爱你，只是一个对你好的爸爸或妈妈，爷爷或奶奶，都可以，只要有一点爱，你就能对这个世界存在着光明的希冀。相信天的蓝色，花的粉嫩和明黄，心是一张白纸，信任未来，相信人们的团结，善意，勇敢，就像JOJO的黄金精神，绝不服输的孙悟空，打败怪兽的奥特曼。我们被教育着，自己也对自己说着，只要坚持住这份相信，就能排除万难。 随着慢慢长大，不管是富有和贫穷，你都会看到黑暗的一面。没有丰富的物质基础，就算家人之间都会互相消磨彼此的精神。即使物质并无匮乏，你也会看到人心为了攫取更多利益而产生的黑暗。 折磨，欺骗，背叛，争吵，嫌弃……这种黑暗就让你产生了怀疑，全部赌注都压在光明一边，无条件地相信正直，勇敢的黄金精神，是不是正确呢？如果不是正确，我岂不是要满盘皆输？那我分一点赌注到黑暗那边吧。第一次怀疑，我只分一点。 很多人年纪不大就非常的懂事，其实就是因为他身边的环境让他早早地产生了怀疑。不过这选择并不是非黑即白，如果你只选白色，现实会残酷地让你喘不过气，你无法存在，无法适应这个社会。如果你只选黑色，那么你或许能得到一时的欲望满足，却还是要被现实的规则禁锢。 所以，人心的赌注要怎么分，就成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最好的当然是对半分，黑白相衡，既不会被诱惑和困难偏向黑，也不会放弃象征底线的白。在分的过程中，有很多难点，比如左右各分多少啊，遇到具体事情是不是该再分类讨论啊，对家人和对外人是不是应该区别对待啊……等等，但是，这些都是次要。最大的难点在于，每个人都是倾斜着身体看天平的。每个人成长过程中，就已经由潜意识引导着，站在两边。你可能以为自己留存良知，天平并未彻底偏向黑暗，实际上你可能已经万劫不复。你以为你选择了黑暗，实际上，令你寝食难安的恶行，对其他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听过有人因为吃饭结账少算了钱后选择沉默而感到愧疚万分，在多年后想起仍然悔恨无比。有人贪污千万财产仍能心安理得，有一套自我的中庸之道安享晚年。 灰色，充满了千变万化的比例，覆盖了难以计数的色彩。有句老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旁观者又真的清吗？每个旁观者看到的灰色，都是不同的滤镜风格。 很多人看了我写的这灰色，都会想到勇敢与懦弱，自私与无私，廉明与贪污。其实只要有情之处，皆有灰色。举个例子吧，爱情。有的人职场风生水起，却是个痴情种，以为爱情就是他唯一的光明倚仗，忽视了爱情也是灰色的可能。 就比如很多的分手案例，尤其是婚前矛盾分手贴。有的人认为彩礼简直就是爱情的致命毒，有的人认为彩礼是爱情必须的，理所应当的代价。当然，如果你把爱情看做纯洁神圣的光明。那么彩礼，把婚姻明码标价的行为，就是黑暗。你要想成就婚姻，就必须找到一个你能接受的灰色。 有的人觉得只要两人有爱，那么异地也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克服的困难罢了，它是可以解决的，可以凑活的，可以调整比例的灰。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异地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无法调解。只要不触及灰色的阈值，爱情里的灰色就都被认定为是光明。你爱的越傻，这光明就越是耀眼，失去后心里的落差也就越大。 讽刺的是，每个婚礼上，都在竭力把爱情描绘成洁白无瑕的光明，忽视现实中所有的灰与黑。无论贫穷富有，渲染着，无论疾病健康，升华着。将黑与白彻底割裂开。 不止婚礼，现实处处如此，歌颂纯洁光明。越是优秀的艺术作品，比如绘画，电影，音乐，光明的说服力就更强，高唱正义，描绘团结，奏响希望，那些最最美丽的爱情，纯洁的友情，温暖的亲情啊，抵制黑暗，唾弃痛苦，否认私欲。没有了黑，也就没了灰色。我们暂时忘记了那些黑色的决心，拒绝了灰色的存在。流着眼泪，心中的那个白纸一般的自我跪倒在光明的照耀中。 你或许会问我:你是在斥责光明吗？崇拜光明有错吗？你太悲观了，乐观一点不好吗？ 我用这句话来回答:光明是成年人的童话。 我可以说'光明不过是成年人的童话'，那么，光明就好像是一种虚伪的，唯心的存在，此为，黑暗的光明。我可以说'光明还好是成年人的童话'，就把光明表达成一种珍贵的存在，此为，光明的光明。而实际上，是字前面什么都不能加，也不该加，因为真正的，现实中的光明，光明它也是灰色的！是日升月落，是晨昏交媾，是正负抵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受了委屈回家后家人煮的饭菜，是孤独迷茫的年轻人经历绝望后手机屏幕前陌生人的鼓励，光明是黑暗的衍生物，黑暗是光明的共生体。从中窥见灰色，它是现实的本质，一切，都是灰色。这篇文章既不是悲观的，也不是乐观的，它是灰色的，带着一点伤悲，还有面对伤悲的勇气。 只不过，我无法接受，已经是光明的光明，你还要继续添油加醋去让它更加光明。也不愿听到，已经黑暗的黑暗，你还要不停随心所欲让他更加黑暗。可是没有办法，灰色永远不会被歌颂，也不会被唾弃。有人说邪不胜正是因为，黑胜了白后自己就变成白。不对，那是灰色成了正义，灰色成了新的白，那么世界仍会诞生新的灰色作为主宰，而那正是之前的黑，只不过淡化了比例。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从前我对这话充满敬仰，如今看到这种割裂黑暗与光明的话，我只觉得失望。 已经光芒万丈的光明，请允许我，我不想再跪倒在你面前了。为了追寻你，我已经精疲力竭。 已经十恶不赦的黑暗，我唾骂你也已经口干舌燥，各位顺利长大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浸没于灰色的人们，好像也并没有那么讨厌你。 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吧。 灰色的心，褪色的眼，还能看见几分白呢？褪色者，还有什么必要，去分辨黑色的白与白色的黑呢？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瞳孔，白昼给了我白色的眼白，我要用这眼睛，去静静地注视灰色。 你可能看不明白我写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又不选光明，又不选黑暗，那你还选不选？ 我选，当然选， 因为我还要生存， 因为我承受了希望的诅咒， 因为我不得不在这灰色的现实中，努力地让自己不追寻光明而得以不触怒黑色，谨慎地让自己不要失足于黑暗而得以仰望残存的光明，在自以为的灰色中，灰色地生存着。 因为，我不是芥川龙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