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二十一章 姊妹（1）
初次的相遇是在同一所学校里。那时小曦上六年级，郗梓上三年级。不过那时她们还不认识。每到下课，小曦会和同学们一起在围坐在教室里聊天说笑，会因为调皮捣蛋的男生生气烦恼，当然也会因为自己的作业没有写完而发牢骚，每天过着普通的小学生生活，但郗梓就不一样了。和善于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的小曦相反，她属于喜欢独处的那种。上课的时候她偷偷地在下面看书，下课便把藏在下面的书拿到桌面上看，即使是体育课也只是找个角落继续看书。没有人在意她拿的是什么书，也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有在上课，仿佛空气一样。不过，郗梓从来不在乎这些。见到过她的人都说，她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样稀奇的存在自然也会吸引小曦和她的朋友们。于是隔三差五地，课间讨论的话题就全部变成了那个喜欢独处的女孩。“喂喂，你们有听说那个喜欢独处的女孩吗？才三年级诶，就每天捧着一本书看个不停，真是奇怪！”这一番话引来了周围女生的哄笑，小曦自然也跟着笑了。因为呀，那看上去就像个小书呆子。虽然从来不曾明说过，不过在那时的小孩子眼中，认为这样的外号充其量只是在调侃和闹着玩，却不知道这无心之举会引来什么样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太奇怪了，就连那些爱调皮捣蛋和欺负人的男生，也完全不敢靠近郗梓，更别提捉弄她了。她身边好像有种看不见又十分强大的物质，将自己与周围的人们划清界限。偶尔，在小曦体育课下课的时候，这个奇怪的女孩仍然在看书。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这就是郗梓给她的第一印象。
而在那时，这些传言不只是在校内传播，就连校外也一直在传这件事。而通过在茶馆服务形形色色的客人，听闻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传言，欣灵也对这件事略知一二。不过，尚且忙于学业的她没有过于在意，也不曾向谁说过这件事。
而这些传言的传播速度，似乎有些超出了小曦一开始的想象。或者说，本就应该是如此。明明并非真实的话语，可经过一传十，十传百，在多数人的认可面前，掌握真相的人反而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异类。很可惜，小曦并不是掌握真相的人。所有的真相，都在那女孩那里。
“曦儿呀，”直到有一天吃饭时，小曦的爸爸妈妈也得知了这件事，“听说，你们学校里有一个整天抱着书，对周围事情毫不关心的女孩？”虽然知道说的就是那个女孩，不过她没有吭声。在大家的眼中，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见毁掉这种印象。
“爱读书是好事，”爸爸说，“不过，要是沉迷过了头，耽误了学习和生活就不好了。”
“说起来，你知道那孩子的家在哪里吗？”妈妈问道，“听说她连个回家的伴都没有。”小曦仍然默不作声，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把碗里的饭菜送进口中。
“喂，至少给点回应吧，”妈妈责怪她，“这么大的事情，在你们之间应该早就传开了吧？”
“是啊，”再三追问下，小曦终于说出情况，“可是我们谁也不了解那孩子。”
“没有人和她熟识吗？即使是同年级的也没有吗？”妈妈追问。
“没有，”小曦的回答很干脆，“而且，她几乎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没人知道她接下来去了哪里。”忘忧镇是个不大的小镇，其实所谓的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所在的位置鲜有人涉足，才能让明明穿着校服的小女孩给人一种失踪了的错觉。而那样的地方……大概只有那家孤儿院了吧？不过，刚刚十一二岁的孩子们哪会想到这里呢？
“唉，真是个谜一样的孩子。”妈妈一边感叹，一边起身准备去刷碗。小曦放下空碗，起身准备回卧室学习。距离升学考试只有两个多月了，她要争取考上镇子外的中学。虽然那样很不能经常见到爸爸妈妈，不过他们也会因为自己的不断努力而高兴的。
虽然嘴上说事不关己，心里却还是十分挂念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呢？今年几岁？住在哪里呢？她的家人对她怎么样呢？她一直都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吗？总感觉，她是个十分神秘的存在。好想，好想再多问些什么出来，好想多了解她一些，好想好想和她成为朋友……”就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有些疯狂的想法悄悄从小曦的心底萌发。不过，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成为朋友，应该不会很容易吧？现在围在小曦身边的那些朋友，基本都是花了很多时间互相了解彼此后才成为朋友的。时间最长的有六年之久，而最短的也有一个月以上。写完作业后她就会想，是不是和这个女孩成为朋友，也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呢？她不知道。如果，她们没能成为朋友的话，以后能够见面的机会，可就是越来越少了：去了镇子外的学校的话，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见到她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划，她的规划又是什么呢？她也打算以后离开这里吗？相差三岁，那几乎意味着她们以后再也不会在同一所学校里见面……复杂的想法不断填充着小曦的思绪，她还是第一次为人际交往上的事情烦恼。
“曦儿，你好像很在意她？”爸爸看着她略显忧愁的表情问。
“……嗯。”她只是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作为出生在父母都在镇子上工作的家庭中的孩子，小曦无疑是幸福的。不过，或许是叛逆心作崇，又或许是父母的表达方式比较委婉，她和父母之间很少有共同的话题。这次如果不是他们先发问的话，她也根本没有把这女孩的事告诉他们的打算。临近升学考试，压力和矛盾一同袭来，让小曦原本的生活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平静。和爸爸还好，和妈妈却是冲突不断，总是因为一些小小的摩擦而吵起来。渐渐地，彼此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几个人之间一整天的对话都不超过十句。
今天的作业不多，但小曦完全没有想写的意思，她现在满脑袋都是那个孩子的事。只是，她对她一点也不了解，更是从没有搭过话，甚至都不曾听谁叫过她的名字。即便如此，她也能和她成为朋友吗？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想法还是第一次从小曦的脑海中冒出来。此前，都是和身边的人在一起久了就默许了这种关系的成立。而这次，她将要主动交一个朋友。
而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要做的就是接近她。这天一放学，和往常匆匆忙忙回家的小曦不同，她在静静地等待那个女孩回家。至于晚归的理由，早就已经想好了，要去朋友家学习到很晚，有可能今晚就住在那里。庆幸的是，父母并没有进一步过问。不然，这样拙劣的谎言一定会在它开始起效之前就被无情地拆穿。她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挂钟，大概是五点半左右。通常来说，学校会在六点左右锁门，所以那女孩是一定会在那之前离开的。而且，如果停留得太晚，等值日生结束了值日，独自面对保安的时候就无法脱身了。尤其，还是这么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学校里。那样的话，叫家长将是不可避免的。
五分钟后，那女孩手捧着书出现在小曦的眼前。为了方便需要备考的六年级学生，学校将六年级的教室安排在了一楼，而三年级的教室则在三楼。确定好相应的距离，小曦蹑手蹑脚地跟在她的身后。为了不被发现，她走路时的目光一次都不曾落在身前的女孩身上，而是游离于路过的一家家商店招牌之间，就和一个同龄的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而对身前的女孩来说，她会注意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安全以及手里捧着的这本书吧。似乎她的成绩也很普通，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她无关。
尾随的时候，小曦也一直在注意路况。不知为什么，她所走的这条路越来越冷清，周边的店家和房子也越来越少。要说忘忧镇里最热闹的地方，一是茶馆，二应该就是学校附近了。这里的小学和初中离得很近，嗅到了商机的人们便也将店铺开在这里。文具店，副食店，还有为学生而开的早餐店和小餐馆，让相对闭塞的小镇也有着不输大城市的热闹。上学的日子，便是最热闹的时候。而现在，小曦几乎是贴着树丛在走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竟然能一直走到这么远。眼前是一幢有些老旧但是内部的装修似乎还算不错的房子，而且是有好几层的那种。门口没有名牌，也不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就它的规模来说，将它称作一所学校也毫不夸张。外面的大门没有锁，所以小曦也跟着走了进去。整幢建筑的周围有些空旷，只有铺好的绿草皮，门口也是非常简陋的那种，似乎一点也不欢迎来访的人们。见到这样的建筑，年幼的孩子们多半会心里发怵。小曦也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但为了能多了解追寻的这个女孩一点，这份困难是她必须要克服的。只见那女孩推门走了进去，小曦也紧随而至。因为不清楚里面的状况，所以这次她贴得很近。女孩右转，她也跟着右转；女孩爬楼梯，她也跟着爬楼梯，不过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声暴露；女孩推开门进了房间，小曦便知道自己的调查已经结束。虽然不清楚这栋房子是做什么的，不过现在她知道，那女孩就住在这里。困扰在小曦心头的谜团又被解决了一个，不过……她要怎样向她开口呢？
“咦？你是新来的孩子吗？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正在小曦思索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她摆过头一看，是一位身穿围裙和酷似保姆裙款式的裙子，但年龄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小曦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只是愣在原地没有给出答复。
“你应该已经见过院长了吧？”她接着说道，“和我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小曦有点害怕，不过面前的这个大姐姐露出的和善笑容还是让她放下戒心，牵了她的手随她而去。两人来到三楼的一间房面前，女子推开门，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哦。”“以后”“大家”，熟悉的词汇所指代的含义忽然变成了未知，小曦也不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隐约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腹中空空的她循着味道下楼，鬼使神差般地来到用餐的长桌子旁。桌边摆了十几把椅子，小曦以为是有许多人住在这里，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孩子。他们争先恐后地涌进餐厅，以小曦不曾想象的速度解决晚饭，又急急忙忙地回去做自己的事。不过也有特例：小曦，还有那女孩。她早已经用餐完毕，不过还没有离开这里——是随身带来的书，在帮助她消磨无聊的时光。当她完全沉浸在其中时，她的眼中仿佛只有书。
不会错的，就是她。看来她就住在这里。“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小曦一边想，一边面带微笑地问面前这个专注于书本的女孩。女孩并不理睬她的提问，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用眼睛扫着上面的文字。似乎是有些过于孤僻了，她现在的模样就连脾气很好的小曦也忽然觉得心中有股无名火在升腾。于是她一把抽走了女孩捧着的书，然后把自己的脸摆在她面前。被夺走书的女孩吃惊地“啊”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惊恐地看到小曦的脸。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小曦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我……我叫郗梓……”被吓到的女孩磕磕巴巴地回答。
“郗梓吗？这名字真奇怪。”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小曦向她伸出手。
“我是小曦。很高兴认识你，郗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