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努斯之怒》——第八章
译者:胡德喵爵
校对:黑军克星斯派尔

命定之魂
破坏的规模大得几乎无法想象。
从盘旋的风暴鹰中透过皴裂朦胧的防弹玻璃,普罗缪斯大概能猜到西半区这段十九公里长的防线受到了最新攻势的重点冲击。
烈焰沿着绵延的城墙焚烧,漆黑的浓烟萦绕在壁垒顶端。
笼罩的尘埃和气化鲜血令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一阵金属味。
整段城墙哀鸿遍野,但普罗缪斯尤为关注核爆炸发生的那处缺口。
“这里的辐射级别对非阿斯塔特来说太高了。”驾驶员在通讯中说道。
他的名字叫坎达洛,是一名身披金黄色帝国之拳盔甲的坚毅战士。他的右臂已经不在了,他的左腿也一样。神经触发导线粗长的线缆直接插在他的创口上,让他能够单手驾驶这架风暴鹰,直到装上义肢后重返前线。
炮艇上辐射计数器的咔哒声变得非常密集,以至于连成一串延续的声响,连风暴鹰引擎的咆哮声都无法完全掩盖。
“我已经服用了大剂量的反辐射药物。”普罗缪斯说道。“而且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很久。”
“你在这种环境下多待一分钟都会多一分危险。”
“那我尽快。”
“说到做到。”
普罗缪斯深知如此靠近核爆炸的余波非常鲁莽和危险,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缺失了,这种念头如同饥饿的老鼠在他的肠胃里钻来钻去。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根本上就错了。
坎达洛将炮艇降落在东北角,尽量靠近破碎的房顶。神盾里的空域受到严格管制,任何飞行器都会被视为攻击目标,除非能证明是友军。他们在皇宫范围内的飞行许可来自掌印者本人的授权,因为他知道普罗缪斯与马格努斯之间的关联。但即便如此,那些在城墙上被无脑机仆机械地遵循指令所操纵的炮台也一直追踪着他们。
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这场战斗的规模,与这场围攻中的绝大多数战斗一样,远远超出常人的理解。城墙和斜坡前尸积如山,损毁的尸体扭曲、交缠,残缺得根本无法统计死亡人数。
上千人?成千上万人?这只是泰拉上的普通一天,普通的一个下午而已。
数百名伤员撤离城墙,他们浑身浴血,被冲击波震得失魂落魄。许多人缺胳膊少腿,但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被裹在制服里抬下来。被爆炸的闪光致盲的人在黑暗中迷乱地扶着城墙,他们的同志在唏嘘中伸出援手。阵亡人数非常庞大,但伤者的数量更是多出数倍。
“就算我们打赢了,我们能承受这种损失吗?”普罗缪斯低语道。
他的目光扫过一群夹杂在伤兵中的圣血天使,鲜红的盔甲早已被战斗的火焰和狂热熏得斑斑炭黑。普罗缪斯总觉得他们的气氛和举止有一些奇怪,但一阵黑烟飘过,再回首时已看不见这些人了。
凡人、阿斯塔特与浑身长满厚实鳞片、虬髯鬃毛的怪物尸体混杂在一起,可见进攻并没有因为第七军团与第九军团的到来而简单结束。圣血天使,帝国之拳和乘坐密闭坦克的后备军合力反击,才将千子与他们的兽型盟军从城墙逼退。野兽被辐射灼烧成无毛的怪胎,身躯布满水泡,血肉从骨头上汨汨脱落,但它们依然凭着尖牙和利爪杀上城墙。
塔玛雅麾下的圣血天使谨守主要突破口的侧翼,而亚科诺麾下的帝国之拳则在中央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坚守并修复中央位置。阵阵热浪蒸腾了城墙上方的空气,抢修组向缺口倾倒速干混凝岩,向地面打下冲击钉,并在尚完好的雉堞背后安装了折射力场发生器。
“只要十二个小时,帝国之拳就能让这堵城墙恢复使用。”坎达洛说道。
“时间恰好是我们没有的东西之一。”普罗缪斯说着,望向城墙外弥漫的雾岸,如同海啸般随时准备粉碎皇宫和里面的每个人。“无论他们能做什么,都远远不够。”
阴影在迷雾中抽搐、攒动,巨角、利爪、尖牙和圆睁的眼球转瞬即逝。其中包藏了何等的恶毒,正饥肠辘辘,蓄势待发。
那些他与卡丽斯塔[1],卡密尔[2]和马哈瓦斯图[3]在遮阳棚下悠哉游哉地喝咖啡,争辩着他们为什么会被指派为第十五军团记述者的单纯日子一去不复返。那时候,整个银河系都条理清晰,千子会跟着战帅走上背叛之路的想法压根就是无稽之谈。
背叛。
这个词在他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即便历经所见所闻,他依然难以说出口。
在一名帝国之拳的引导下,风暴鹰微微倾斜,开始螺旋形降落。他的甲胄上鲜血淋漓,普罗缪斯差点误以为他是天使的战士。
舱门打开,一股焚风灌进机舱,普罗缪斯从重力座椅上解开安全带。旋即,他的皮肤感受到辐射的致命洗刷,心率由于口中尝到覆盖西半区的金属、同位素毒物和腐蚀性烟气的味道而激增。
“记住,此地不宜久留。”坎达洛警告道。
普罗缪斯点了点头,随后走下炮艇。他感觉到透过鞋底传来的热量,每一步都因为厚实的橡胶底软化而产生粘滞感。成千的战士在城墙后四处移动,穿着厚重战甲的壮伟超人,覆面的凡人士兵和数打工兵队正在抢修损伤。
“这里不是凡人呆的地方。”引导炮艇降落的帝国之拳说道。
“我知道。”普罗缪斯回应道。
“你应该回炮艇上赶紧离开。”战士坚持道。
普罗缪斯摇了摇头。“我在找博德瓦尔·比亚尔基,第六军团的一名战士。”
帝国之拳用拇指朝城墙脚下一连串塑料帐篷的方向指了指。那是个临时设立的医疗站。
普罗缪斯刚准备道谢,战士已经走开,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他耸耸肩,向医疗站疾步走去,嘈杂的芬里斯脏话突然从帐篷里迸发出来,他不由地抓紧了手上的包。帐篷周围遍地是污水汇聚的池塘,空气中满是刺鼻的消毒剂味道。
他挤进橡胶门帘,苦涩的碱味和净化淋浴湿热的金属味扑面而来。医疗站的内部挤满阿斯塔特战士,正在冲洗他们所穿盔甲的薄弱连接处和线缆上的辐射尘埃。大部分是圣血天使和帝国之拳,所以并不难找到斯瓦弗尼尔·莱克沃夫和欧吉尔·韦德森。他们高举双手,让穿着防化服的医疗人员用氯化水和硬毛刷冲洗着盔甲。
两名阿斯塔特好像对此感到十分好玩,对动作粗鲁的医疗人员放声大笑。盔甲上的军团标识被辐射和净化过程清除,露出了底下闪光的金属裸色。
莱克沃夫看到他进来,说道:“你也来搓澡,命线虚灵?”
“这些拿刷子的人在给我挠痒痒。”韦德森插了一嘴。
“比亚尔基在哪儿?”他说道。
“那儿。”莱克沃夫说着,向医疗站的后方吐了一口浓痰。
普罗缪斯点点头,从戴着面具的工作人员和身披盔甲的战士之间穿过去,找到了坐在空弹药箱上的比亚尔基。一名身穿陌生盔甲的战士正背对普罗缪斯,向太空野狼弯下腰摆弄着什么。
另外两名战甲明亮,正往下滴水的战士站在一旁,盔甲受损过于严重,普罗缪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是第十八军团。和莱克沃夫与韦德森一样,他们盔甲上大部分的漆色已经被烧蚀掉色,只剩下斑驳的翡绿和纯色陶纲。
“火蜥蜴?”他说道,两名战士转过身来。
他们浑身散发出敌意,普罗缪斯停下脚步,摊开双臂。
“普罗缪斯?”比亚尔基头也不抬地说道。“隔着消毒剂的臭味我都能闻到你。你的汗味臭得跟鲸鱼怪[4]的鲸脂似的,但你不应该来这儿,除非是来洗澡的。到处都是辐射,我听说对凡人很要命,对我们也不好,但要不了命。”
“你看见他了吗?”普罗缪斯问道。
“看见谁?”
“马格努斯,还能是谁?你……等等,你的手怎么了?”
背对普罗缪斯的火蜥蜴直起身,露出方才他在做的事:比亚尔基的左臂已不见踪影,他正在处理伤口。一个粗陋的夹板安装在他肘部周围的盔甲上,一块临时打造的金属盖子遮住创面。普罗缪斯的脑海中泛起卡米提·索纳[5]和焚毁他肢体的痛苦烈焰的记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陶瓷义肢。
比亚尔基看到他的动作,说道。“咳,我现在也感同身受了,记述者。”
“发生了什么?”
比亚尔基向一旁高壮的火蜥蜴点了点头,说道:“我的新兄弟,阿托克·阿比代米,用他血妈大的剑一下子砍掉了。”
普罗缪斯看向阿比代米背后硕大而锐利的链锯剑,毫不怀疑正是它斩下了比亚尔基的手臂。
“为什么?”
“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会把我们俩都害死。”被比亚尔基称为阿比代米的战士说道。他的声音如同火山口里成堆的火成岩在互相碾磨。
“他说得没错。”比亚尔基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失去一条手臂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之狼的力量太狂野了。一旦进入你的血液,就忍不住想多把握一会儿它,即便这会害死你。我用自己和阿托克的力量召唤出我们两个军团的具象之力,他的是一条强大的烈焰与灰烬之龙,我的是一头无尽寒冰的冬狼。真是蔚为奇观,普罗缪斯,你应该把那一战写得浓墨重彩!它们和红色的独眼巨人厮杀,以全父之名,他见血了。看到他受伤……啊,太爽了,实在太爽了。我在狂怒中差点害死我们两个,就为了看看那头怪物多流一点血。”
“你伤到他了?你真的伤到了赤红的马格努斯?”
“对,真的!”
被比亚尔基称为阿比代米的战士冷静地打量着他。
“这一位就是你说过的?”他说着,完全直起身。“那个曾经被猩红之王的灵魂寄宿过一段时间的人?”
每个字都咬牙切齿,仿佛阿比代米会马上抽出巨剑把普罗缪斯一刀两断。
“就是他。”比亚尔基抬起手臂残剩的部分,回答道。“他看起来没啥,但挺有能耐的。你不用担心他的忠诚,火焰之子。他的命线和红色独眼龙的已经不再纠缠了,但他们确实记得彼此。就是普罗缪斯警告我们叛徒会在西半区现身。”
阿比代米歪着头重新审视他。火蜥蜴扬起剑,普罗缪斯的心脏狂跳了一下,但他只是把剑收回背后。
战士向普罗缪斯走近一步,红色的眼睛紧盯着他。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问道。“你肯定知道这个区域对凡人有致命的威胁,但你还是来了。为什么?”
普罗缪斯面对火蜥蜴壮硕的身躯,抗衡着后退的冲动。男子乌木色的皮肤和火焰般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从中看到了一丝熟悉。
“因为有些事儿不对劲。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这些攻击完全不合逻辑。从战帅的军队发起进攻开始,我们只在戈耳工壁垒和巨像之门遭遇过马格努斯。为什么是西半区?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用一个会限制自己优势数量的武器来突破城墙?为什么在如此爆炸性的突破后又轻易放弃了?”
“你觉得千子们轻易放弃了?”他身后的一名火蜥蜴说道。那是个巨人,肩上抗着一柄大得离谱的战锤。普罗缪斯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火蜥蜴完全包围了。
尽管有比亚尔基的背书,他们还是不相信他。
在他们眼中,他已经被猩红之王的触碰污染了。
“告诉我马格努斯发生了什么。”普罗缪斯说道。“每个人都说说。一字不漏。”
阿比代米开始讲述故事,他的叙述枯燥但详实,普罗缪斯缓缓展开他的灵能感官,抽取火蜥蜴记忆中的所见所感。随着比亚尔基加入陈述,更多的细节在普罗缪斯脑海中成型。
在被遴选进入记述者学会,甚至在他为濒死的妻子而满世界求索解药却一无所获的年月之前,他曾运用自己的灵能力量读取商业对手的心思,从谎言中提取真实,靠着超自然的直觉赚取了可观的财富。
如今他将这些战士的记忆重建成为脑海中的心灵投影,从而得以直视城墙上的苦战。硝烟、鲜血、哀嚎和雷鸣般的炮声。他感觉到巨龙初诞的热量和苍狼吐息的刺骨冰寒。
何等壮丽的奇观,身为一介凡人的普罗缪斯心生敬畏。
这就是比亚尔基和阿比代米的军团的不羁之魂,而只有疯子才不会在直面这股纯粹的毁灭之力所凝结的化形时仓皇而逃。
我们驾驭了这些怪物的力量以为己用。
普罗缪斯紧绷地看着军团的化身扑向马格努斯超凡入圣的躯体,抓挠啃咬,撕裂、洞穿簇新的金甲。普罗缪斯尝到黑雨的味道,就像淹没了普洛斯佩罗最后时刻的倾盆暴雨。他没有亲眼看见那场雨,没有尝过它的灰烬,没有品味过那种咸涩的味道,但猩红之王的灵魂碎片曾经见过,尝过,而记忆是如此刻骨铭心,如同他就立身在提兹卡末日的烈焰之中,看着它熊熊燃烧。
他看到马格努斯在痛苦中惨叫,明白了比亚尔基为何如此不愿意放弃这股正在伤害他最痛恨的敌人的力量。纷乱的空中闪过一道金芒,接着是一阵赤红色的爆炸,一切结束了。千子军团撤退了,他们神明般的主子被从视野中驱逐。
故事完结,普罗缪斯感到双生化身的热量和寒意从身体中逸散,他很乐意它们的消褪。他在脑海中重播最后的时刻,再次注视马格努斯的痛苦,当他离开战场时眼中的恐惧。
再来。
苍狼与巨龙,撕咬抓挠。
再来。
黄金闪电。无处可去的空气的炸裂。一丝金芒,一口深呼吸。
再来。
马格努斯眼中的恐惧。
不。这只是他特意让别人看到想到的。
普罗缪斯转向阿比代米。“你亲眼看到他撤退了?马格努斯?你亲眼看到他和他的军团子嗣们一起撤退了?”
“是的。”阿比代米说道。
“你确定?千真万确?”
“对。”阿比代米厉声说道。“我的双眼比在座任何人都更能看透烟雾与火焰。我亲眼看见他受伤流血。我亲眼看见他一瘸一拐地退回烟雾里。”
“你确定?”普罗缪斯急切地问道。“我需要确认是你亲眼看见他撤退了。”
“我看到了。”比亚尔基说着,站起身,竖起长杖。“你为什么要确认我们亲眼看见他夹着尾巴开溜了?”
“我认为你们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普罗缪斯说着,转过身奔出医疗站。一股撕心裂肺的可怖感觉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也许这只是辐射中毒的早期症状,但他觉得不是。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马格努斯与苍狼和巨龙交战的场景,普罗缪斯将意识向外投射,远远超越西半区毁于战火的废墟。
阿泽克·阿里曼曾教过他如何将意识投射到匪夷所思的距离,讽刺的是如今普罗缪斯正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触碰到城墙外的仇恨、恐惧和疯狂,霎时跪倒在地。成群破碎而被奴役的心灵,一片病态的汪洋,每个其中的心脏和眼球都镶嵌着有毒的玻璃碎片。
在上百万凡人与阿斯塔特的生命如萤火般晃动的光点之间,更耀眼的太阳在燃烧,明亮得无法直视。强大的灵魂曾献身于一个崇高的目标,如今却被他们自己种下的末日玷污。他的力量不足以直面他们,除了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星星闪耀着被诅咒的光芒,看不见别的东西。
但在这些该死的星星中,应该有一颗比其他的更为光亮。
“你不在这里……”普罗缪斯呢喃道。
“你说什么?”阿比代米追问道。
普罗缪斯转身面对火蜥蜴和太空野狼的战士,目光凝视着他们身后帝皇堡垒的核心区域。
现在他知道那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来自何处了。
“猩红之王……”普罗缪斯说道。“他在皇宫里面。”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防御者。
如同潜入食肉牛龙[6]捕猎场里的猎物。
空气中充满辐射与恐惧。
这就是末日吗?
谁会在我死后照顾我的孩子?
帝皇护佑。
我不想死。
帝皇已经抛弃我们了。
去对付祂,不要伤害我。
五个人逆着人潮前行,从西半区的废墟向东进发。头顶的天际,炮弹冲击的闪光点缀在导弹和高空轰炸划过的尾迹之间。他们模仿着伤员蹒跚的脚步,就像是单纯的因伤撤离火线。
仿佛真有什么地方可以逃离这昼夜不息的修罗场。
马格努斯低头看着子嗣们身穿的战甲,阿里曼,阿蒙,门卡乌拉和阿特拉哈西斯,仍然能看到肩甲上涂抹的鲜明红色和环绕的苍白蛇形纹章。这是他们仍然效忠于战帅的标志。
但我……
现在,任何向他投去目光的人都只会看到马格努斯制造的幻象:一名普通的忠诚派战士,穿着坚实的马克四型盔甲,破损的肩甲上刻画着第九军团的带翼血滴标识。
他能感觉到他的子嗣们对基因之主化为敌方的外貌有所不适。
“你们看到我这样觉得不舒服吗?”马格努斯问道。
他的声音冷静、平和、自信,但缺失了素有的权威感。
+如同任何一位忠于你的子嗣,吾主。+阿里曼传来讯息。
“大声说话。”马格努斯警告道。“猎人时刻警惕帝国圣域内的任何灵能异动。”
“抱歉,吾主。”阿里曼说道。“但我感觉很难把敌人的外貌和他是我的原体的事实联系起来。即便是天枭学派最优秀的术士也会对如此规模庞大的灵能操纵心生畏惧。”
成千上万的敌人包围着他们:忠诚派阿斯塔特,凡人军队,机械教,平民和米戈工人,但没有人能真正看到置身其间的千子。凡人和过去袍泽驽钝的心智涌入阿里曼的意识,如同污浊的大海对一座孤悬的小岛掀起波澜。
“这些人并不关心我们。”马格努斯说道。“他们只会关注每分每秒都在切身体会的恐怖,对痛苦的畏惧以及能够实施的反击。”
“您是我的原体。”阿里曼说道。“我曾见证您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城市穿越银河。但这……我们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他们的灵能护盾下?”
“向上看。”马格努斯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神盾折射出的光芒涟漪。”
“还有呢?”
“模式。神盾衰微之处,不规则的裂痕开始显现。”阿里曼说道。马格努斯感觉到他的注意力追随斑驳光芒无限分叉的螺旋而去。“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卜测,就能透析背后的深层意义。”
“小心。”马格努斯警告道。“别离开第五层心境。”
阿里曼立刻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幻变的黄金阶梯。
“您看到了什么,吾主?”门卡乌拉问道。
“我看到了光。”马格努斯说道。“折射的光芒点亮了周遭每个人的视网膜。人类眼球玄妙的生物机理将光子转化为电子信号传入大脑。通常情况下,如果他们的大脑能正确解读这些信号,防御者就会看到我们真实的样貌。但我正在说服所有人的大脑忽略这些信号。他们只能看见我想让他们看见的样貌。”
“我只在一个人身上施行过如此精妙的伪装。”阿蒙说道。“但同时操弄如此多个心灵的神经系统……”
“这些男男女女的精疲力竭是一种助力。”马格努斯说道。“他们的精神力量早已被无休止的恐惧折磨得堪比机仆。这一切的综合才使得操纵如此之多的心灵,却不惊动皇宫内廷的灵能看门狗变得更加简单,尽管‘简单’这个词还略显谨慎。”
“并非所有人的心灵都如此驽钝。”门卡乌拉说着,视野庄重地扫过一片帝国士兵的脸庞。
马格努斯点点头。“是的,的确有一些人身怀天赋,超过常人,他们的潜能只需要些微的点拨就能臻至伟大。尽管他们驽钝的知觉令我们得以隐藏自身,但我依然很失望,他们之中没有人能发挥真实的潜力,哪怕是一小部分。这就是一切结束后,当我们能够妥当地开发灵能基因时,我们要去改变的。”
马格努斯从阿里曼的身上捕捉到一丝记忆的闪回,尽管很快被压抑下来,但几乎没有什么是他的子嗣认为能够瞒过他的。
一架残破的风暴鹰,机身是黯淡的土黄色。
转瞬即逝的连接令他猛然回头。
那独一无二的心灵……
“莱缪尔·高蒙。”马格努斯说着,感觉到阿里曼为提到这个在战帅叛变后一直如影逐行的人而畏缩了。“我也察觉到他的存在了。他的肉身曾经拥有一块我的灵魂。我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阿里曼在回应之前犹豫了。
“他的存在困扰着我,吾主。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马格努斯摇了摇头。“我们都这么以为,不过这无关紧要,阿泽克。银河系史上最伟大的冲突即将迎来高潮,戏码中的演员都将粉墨登场。从主演到和声,这场大戏还有哪里更适合灵魂命中注定的相遇呢?”
“我差点就去触碰他的心思了。”阿里曼说着,凝神眺望多如繁星的帝国灵魂的另一头。“甚至想到莱缪尔都会让我的意志颤抖。”
马格努斯理解困扰阿里曼的真正原由。因为这同样在困扰他。
“你能感知到他们所有人,对吧?”马格努斯说着,眼神飘摇,散落在他父亲皇宫那些末日临头的防御者身上。“他们的心灵。他们一切的思绪和恐惧。”
“我能。”阿里曼回答道。“高贵与卑微,以及居于此间的一切。”
“必然的死亡引出了人性中最好与最坏的一面。”
一个女人造访了他们称之为圣徒的地下集会,幻想长出银色与金色的翅膀,被拔擢至天际。
一个男人向他的指挥官出卖肉体,希望被指派去没有交战的城墙区域。
一个谋杀了妻子的男人志愿加入西半区的战斗,自以为他的死可以弥补罪愆。
一个男孩以为战斗只是一场大冒险,但如今却发现了战争谎言的真相。
如此浩瀚的心灵,如此繁杂的思绪。
坦白地说,马格努斯正在享受这趟旅程中居高临下的快意。
就在普罗缪斯向巴布要塞回报猩红之王渗透的时候,比亚尔基已经征用了一台车辆。普罗缪斯从医疗站中钻出来,看到比亚尔基正爬上一辆四四方方地架在四联履带上的铁盒子,某种加特林炮装在前向炮台上。韦德森爬到车顶操作顶部机枪,三名火蜥蜴围着车辆,露出蔑视的表情。
符文牧师从装甲侧门跳下来,用仅剩的一只拳头敲打着车身风尘仆仆,密布弹痕的装甲板。
“看看这个!”他喊道。“给我车的人管它叫野牛。”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玩意儿。”普罗缪斯说道。“王座在上,这玩意儿安全吗?看起来像是被北阿非利克辐射拾荒者[7]捡回来,又被军队抢走,他们甚至懒得翻修一下。”
“我们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比亚尔基咧嘴大笑,举起他的断臂。“另外,巴雷克·兹托斯告诉我野牛在他们的家园世界上是种传奇野兽。好兆头,嗯?”
“野牛是阿里迪安平原上一种凶残的危险生物。”兹托斯说着,把战锤锁在肩头。“我一直想亲手狩猎一头野牛,但看来以后没什么机会了。”
“他给你的?”普罗缪斯敲了敲凹凸不平的车身,问道。几块铁锈掉了下来。
比亚尔基耸了耸肩。“他又不用,而且之前坐这车的人都死光了。”
“噢,谢谢你,这下坐着舒服多了。”
“这不是雷霆之狼[8],但至少它够快。”
比亚尔基把长杖插进地面,斜倚在野牛的车身上,阿比代米转了一圈,走向乘员舱门。就在火蜥蜴爬进去之前,他开口道。“好友阿托克。”
阿比代米转过身,他黝黑的皮肤闪烁着汗珠,双眼因为有了新的目标而澄明清澈。 比亚尔基站在他面前,斯瓦弗尼尔·莱克沃夫绕到背后,如同猎群封锁了猎物的退路。破相的猎手把长矛递给比亚尔基,像个保姆一样叉着手站着。
“我们踏着迥异的道路来到泰拉。”比亚尔基说道。“就像绵长古旧的绳索磨损的绳头。但如今命运告诉我,我们的命线已经纠缠在一起,合而为一。”
比亚尔基用矛尖戳进自己的胸膛,普罗缪斯看到他在胸甲上刻画出龙首昂然咆哮的纹饰。
“你为了救我一命抛洒了芬里斯的热血,这就代表我们是兄弟了。”
他用断臂托起莱克沃夫的鱼叉,调转矛身,矛尖直指阿比代米的心脏。
“所以你想要什么?让我也流点血?”
比亚尔基笑了。“不,兄弟,但我们已经绑定在一起了。狼与龙,冰与火的战士。这种大事不应该没留下印记。我要在你的战甲上刻点东西,就像我在自己的盔甲上刻画出恐惧撕咬者的印记,那是永远渴求战斗的深渊巨龙。流火作血,坚冰为鳞。”
符文牧师慢慢将鱼叉向前递送,但就在矛尖触碰到阿比代米深绿色的盔甲之前,火蜥蜴握住了它,摇了摇头。
“这套盔甲在死火山脉的阴影中铸就,由特凯尔[9]亲手打造。”他说道。“我不能让你在上面刻东西,比亚尔基。”
“记录我们的兄弟之情也不行?”
“也不行。”阿比代米确认道。“只有普罗米西安教团[10]的工匠才能动火蜥蜴军团的盔甲。”
比亚尔基点点头,把长矛还给斯瓦弗尼尔·莱克沃夫。
“没关系。”他说道。“但命运已经给我们打上印记了。”
他重新拿起长杖,攀上野牛。
“来。”比亚尔基咧嘴一笑。“让我们一起去打爆那个独眼龙混蛋。”
[1] Kallista:全名为卡丽斯塔·埃利斯(Kallista Eris),是跟随千子军团的一名历史学家。她具有预言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的灵能力量,但会随之严重发病。她曾预言了普洛斯佩罗之焚,然而当时无人能理解其含义。在一次严重病发后,她被置入屏蔽灵能的机器中,但马格努斯为了了解即将发生的内战,下令将她移出,她随即死于极度痛苦中。她死后的灵魂联系了身为普洛斯佩罗尖塔卫队的爱人,将自己的骨灰交给莱缪尔·高蒙带走。莱缪尔被关押在灵能监狱的五年间一直保存着她的骨灰瓮,但在迪奥·普罗姆斯救出他的过程中遗失了。此后他们发现瓮中其实藏有一块马格努斯的灵魂碎片。
[2] Camille:全名为卡密尔·希瓦尼(Camille Shivani),是跟随千子军团的一名专研建筑的历史学家。她具有特殊的灵能力量,单凭触碰就可以了解物件的全部历史。她与一个名叫柴雅·帕瓦提(Chaiya Parvati)的普洛斯佩罗女性建立亲密关系。在普洛斯佩罗之焚时,她与莱缪尔·高蒙等人一起逃跑,但被帝国方捕获,关押在灵能监狱卡米提·索纳中。后被迪奥·普罗姆斯的小队救出。
[3] Mahavastu:全名为马哈瓦斯图·卡里马库斯(Mahavastu Kallimakus),是跟随千子军团的一名记述者,也是马格努斯的私人书记,同时也是《马格努斯之书》的撰写者。在普洛斯佩罗之焚时,他与莱缪尔·高蒙等人一起逃跑但被帝国方捕获,他被带走单独审讯,在某个时候死去。
[4] hrosshvalus:是冰雪地区传说中的怪物,形似马和鲸的合体。
[5] Kamiti Sona:卡米提·索纳,是大远征和叛乱期间一座专门用于关押灵能者的监狱。莱缪尔·高蒙(即普罗缪斯)和他的朋友们在逃出普洛斯佩罗之焚后,被帝国方捕获并送至该监狱关押了五年。其后阿里曼带领的千子和迪奥·普罗姆斯带领的小队为了追寻马格努斯的灵魂碎片,同时来到这座监狱,莱缪尔·高蒙因此被普罗姆斯救出。
[6] carnotaurs:食肉牛龙,一种肉食性恐龙,与霸王龙同属兽脚亚目恐龙。
[7] Nordafrik rad-scavvers:北阿非利克辐射拾荒者。
[8] Thunderwolf:雷霆之狼,是芬里斯上的巨型狼形猛兽。
[9] T’kell:特凯尔,是火蜥蜴的传奇铸造大师和首位铸造之父。
[10] Promethean cult:普罗米西安教团,即火蜥蜴军团的另一种称呼,也指火蜥蜴军团中的独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