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中标

天城演习完回家,金刚、赤城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她前辈长门,手里拿着一套锅炉和些许重油,走了进来。天城向他鞠躬,坐下。长门道:“我自倒运,有你这现世宝后辈,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画完了设计图,我所以带重油来贺你。”天城唯唯连声,叫赤城把锅炉和重油准备了,在干船坞前停着。金刚自和赤城在厨下做饭。长门又对天城道:“你如今既完成了设计,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船,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若是港口前这些巡逻的,扫海的,不过是屏卫舰,你若同她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舰队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天城道:“前辈见教的是。”长门又道:“金刚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重油不够,想也难过。你妹妹也吃些,这十几年,不知VC钢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长门吃的醺醺的。这里金刚天城两个,千恩万谢。长门升起军舰旗,浓烟滚滚去了。
次日,天城少不得拜拜乡邻。列克星敦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海军会议年,做了几个技术会议。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天城去舰政本部。天城因没有通航费,走去同长门商议,被长门一口啐在舰桥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完成了设计,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完成设计时,也不是你的航速多高,还是平贺让看你设计方案拖了好久,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标来!这些中标的都是一等一纯正的战巡!你不看见舰政本部里那些战巡方案,舰体又大,一个个跑得35节?像你这舰体又小又只能跑个30节,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战队,每年寻几万经费,养活你那老不死的前辈和你妹妹是正经!你问我借通航费,我一天还不到几千円,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的天城开不进港。辞了前辈回来,自心里想:“平贺让说我火候已到,如不进去评估评估,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长门,到舰政本部里评估。出了场,即便回港。港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长门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会议概要出来那日,港里没有日常补给,金刚吩咐天城道:“我有一个闲置的14寸炮塔,你快拿国际军火市场上去卖了,买燃油弹药来补给,我已是彻底开不动了。”天城慌忙抱了炮塔,开出港去。才去不到四个小时,只听得一片声的礼炮,三艘峰风级闯将进来。那三个技术中佐下了船,把船停在防波堤边上,一片声叫道:“快请天城出来,恭喜中标了!”金刚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船坞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天城方才出去了。”那些技术中佐道:“原来是老前辈。”正在吵闹,又是几艘交通艇,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港的人,防波堤旁都都停满了。邻港的船都来了,挤着看。金刚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5500吨去寻天城。
那轻巡飞奔到洋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小笠原诸岛,见天城抱着炮塔,桅杆上升个K旗,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国家买。轻巡道:“天城,快些回去!你恭喜中标了传令的人挤了一港口。”天城当是哄她,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开。轻巡见她不理,走上来,就要夺她带着的炮塔。天城道:“你夺我的炮塔怎的?你又不买。”轻巡道:“你中了标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天城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油,要卖这炮塔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炮塔。”轻巡见他不信,劈手把缆绳绑在炮塔上,拉进海里,一把拉了回来。技术中佐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她说话,天城三两步走进港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镇守府巡洋战舰天城高中八八舰队计划第五舰。”
天城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主炮开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主机停机,炮管高扬,不省人事。金刚慌了,慌将几吨海水往上层建筑上浇。她爬将起来,又鸣炮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港外飞跑,把技术中佐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防波堤不多路,撞在礁石上,挣起来,螺旋桨都受了损伤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升起了满舰饰。众人拉她不住,拍着笑着,一直开到洋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天城欢喜疯了。”金刚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标,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妹妹赤城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人劝道:“老前辈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天城。这里众人家里拿些燃油弹药,且管待了海军省的专员们,再为商酌。”
当下众邻居有拿弹药来的,有拿重油来的,也有背了VC钢来的,也有拿两个14寸炮塔的。赤城哭哭啼啼,在船坞收拾齐了,拿在防波堤下。邻居又搬些桌凳,专员坐着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专员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天城平日可有最怕的船?她只因欢喜狠了,重油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她怕的这个人来打她一下,说:‘这专员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她吃这一吓,把重油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天城怕的,莫过于第一舰队的长门。好了!快寻长门来。她想是还不知道,在舰队里演习。”又一个人道:“在舰队里演习,她倒好知道了;她从日出时分就往别国访问,还不曾回来。快些迎着去寻她。”
一条驱逐舰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长门来,后面跟着一条补给舰,提着七八块VC钢,四五万円,正来贺喜。进门见了金刚,金刚哭着告诉了一番。长门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长门说话。长门把装甲板和钱交与赤城,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她商议。长门作难道:“虽然是我后辈,如今却中了标,就是八八舰队里的新主力。新主力舰是打不得的!我听得大将们说:打了新主力舰,就会反被新主力舰吊了水平点了弹药库,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长门,你每日主力舰的营生,不知打了标的舰多少下,就没怕过打炮战,要是你医好了天城的病,海军大臣见你有功,叫舰政本部的再给你加点装甲换个炮弹也不可知。”技术中佐道:“不要只管讲笑话。长门,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长门被众人局不过,只得把主炮弹药补给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升起军舰旗,开出港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金刚赶出来叫道:“长门,你只可吓她一吓,却不要把她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
来到洋上,见天城正在一个小岛外面停着,带着满舰饰,螺旋桨都损伤掉了一只,兀自鸣着礼炮,口里叫道:“中了!中了!”长门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发彻甲弹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长门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炮管早降下去,不敢开第二炮。天城因这一发炮弹,没受啥损伤,却也打晕了。众船一齐上前,替她拖曳,整备,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舰桥正常了,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岛外一个灯塔旁上停着。长门站在一边,不觉弹药库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弹药库里全是弹片,差点就被点了。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新锐主力舰是打不得的,刚刚的炮战差点就沉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
天城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天城,恭喜中标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重油,方才吐出几口重油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技术中佐。”天城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八八舰队第五舰。”天城一面自降了满舰饰,一面清洗炮弹的弹片。一个驱逐早拿了个完好的螺旋桨来,替她换上。见前辈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长门上前道:“天城,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前辈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长门方才这炮打的亲切,少顷天城清洗甲板,还要洗下洗下十万甚至九万个弹片来!”又一个道:“长门,你这炮明日开不得炮了。”长门道:“我那里还开炮!有我这后辈,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后辈,主装又厚,设计又好,就是舰政本部里面那些能飙35节的玩意,也没有我后辈这样一个均衡的设计。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船的。想着先年,八八舰队案刚刚提出,多少设计案挤破头了要进,我自己觉得天城像有些水平的,毕竟能成为八八舰队的一翼,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着天城洗了甲板,又拿重油来喝了,一同归港。天城先走,长门和屏卫舰跟在后面。长门见天城水线脏了不少,一路用海水替她洗了几十回。
到了港口,长门高声叫道:“天城归港了!”金刚迎着出来,见天城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专员,已是港里打发他们去了.天城谢了金刚,也拜谢长门。长门再三不安道:“这么点物资不够你将来打决战的。”天城又谢了邻港的。正待停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交通艇,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驶了进来:“加贺来拜新中标的天城。”说毕,拖轮已是到了港口。长门忙躲进干船坞里,不敢出来。众人各自散了。
天城迎了出去,只见那加贺下解开缆绳进来,升着大将旗,涂装银灰色,舰桥高耸。她是战舰出身,做过一任决战主力的,别号加加贝,同天城让了进来,到港内分宾主停下。加贺先攀谈道:“后辈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天城道:“晚生久仰前辈,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加贺道:“适才看见達,给你完成设计的正是我的的设计师,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天城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前辈门下,可为欣喜。”加贺四面将双筒望眼镜望了一望,说道:“后辈果是清贫。”随在跟的补给舰手里拿过一张支票来,说道:“鄙人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万,后辈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鄙人有空船渠一个,就在吴港里,270米长,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后辈;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天城再三推辞,加贺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天城方才把支票收下,鞠躬谢了。又说了一会,鞠躬作别。长门直等加贺被拖轮送出港去,才敢从船坞里下来。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她:有送弹药油料的;有人送装甲的;还有那些驱逐舰与轻巡来投身为屏卫舰,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天城家屏卫舰、补给舰都有了,经费补给是不消说了。加贺又来催着更换母港。入了吴镇守府籍,晚宴、摆酒、水交社,一连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