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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零樱落

2023-03-12 16:48 作者:平衡天客の云  | 我要投稿

学校里的白猫死了。

据说,是在池塘里淹死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天我刚走进教室坐下,同班的女同学就过来向我告诉了这一切。

附中的猫以前很多很多,常露面的我都认识。

一只天天找人碰瓷的奶牛猫,有人管他叫旺仔(据说因为它和旺仔牛奶上面的奶牛很像?)非常粘人,喜欢找路过的学生玩耍;一只大橘,长得十分勇猛,像只雄狮,叫声却出奇地奶,怕人不给人摸,有一种反差萌;一只断尾的狸花,据说尾巴是被车轧断的,也还算亲人,但是可能是由于没有尾巴不能很好地平衡身体,他蹭人的时候好像不能把控力度,更像是一头撞上来的;还有一只白猫,毛色纯白,如雪一般,也很亲人,曾经有一次我周五放学回家,她一路跟我跟出了校门,我抚慰了她好久,见我走远才返回去。其他还有一些猫,只是露面较少,也不太与之交往,不熟悉其性格,遂不详述了。

我一般不习惯给猫取名,因为我觉得这些名字只是我们按照自己喜好予之安上的,未必和其心性相吻合;他们可能也未必会喜欢这些名字。在我心中,每只猫的心性都是独特的,没有任何人类的语言能够完美地描述他们。于是我只会用这些生灵本身来分辨他们。不过为了行文以及帮助读者分清,我还是暂时自己给他们取上了名字。

我们就叫它们旺仔、雄橘、断尾狸和雪樱好了。

初来附中,是初三寒假过后,第一批预录工作完成,作为数竞生拿到仰晖计划预录取名额来校集训。附中的校园环境是我选择这里的一大原因,操场的大草坪,粉白的玉兰花、绿茵草地、合抱的大树,常青的竹林,图书馆前有池塘喷泉,还有仰晖园的小桥流水。春有群鹊争鸣,夏有蝉声噪噪,秋有蜻蜓低飞,冬有……冬天都缩在教室里没人出来,寒冷的日初下草坪上苍白的结霜或许是难得的奇景。又常有小猫在丛中嬉戏,或是在午后的暖阳中慵懒地躺在操场边的空地上,眯着眼睛,或是坐着或趴在那里接受着来往同学的抚摩。

旺仔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只猫,也是所有猫中最亲人的。如果你和他够熟,他会愿意趴在你的腿上让你摸他。旺仔活动的区域大多在校园北部君洪楼和寝室区之间,进出校门的大道附近。和旺仔玩几乎是每次紧张的数竞集训之余必修的课目,他也仿佛约定般地总会在君洪楼前的小花园里等着我。我也从不失约地早十分钟到来好好和它交往一番。直至后来真正踏入附中的校园也是如此,他每晚都会固定地待在我回寝的路上,似乎已经有了一种默契。我当然不是唯一宠他的人。附中模联社的社长也对他有着别样的情感(事实上“旺仔”的名字就是她起的),还有许多其他的同学,他们给旺仔起了不一样的名字,不过由于不熟我都没记住。

雄橘经常在校园西侧的教学区附近出没。他的毛色是那种非常厚重的橘,就像烤到完全上色熟透的吐司面包的外皮一样。由于本身身材就很魁梧(但其实雄橘并不很胖),他真的很像一块吐司面包,就像那只大大的“面包猫”一样。(BV13t4y117bd)其实不光是长相上,气质上也非常像。雄橘的叫声特别特别奶,不知道是不是大橘都这样。不过雄橘是真的配得上“雄”这个字的,他的毛很长,非常英俊,如果不听他的叫声,会给人感觉他是那种非常豪迈潇洒,很拽的那种猫,乍一听那叫声会让人找不着猫,给人一种努力维持自己光辉形象却又力不能逮的滑稽可爱。不过雄橘不给人摸,你能和他接近到一米左右,但是再进就会跑掉了。长得最英俊,胆子却是四只猫中最小的。

断尾狸是四只猫中露面最少的,也基本只在旺仔呆的那片地方出没。第一次看到他,当然会觉得很奇怪。小猫没有尾巴,该多可怜呀。很难不让人联想他的尾巴去了哪里。我起初以为是有人恶意剪掉了,还在好奇为何他仍选择信任人类。后来才知道是被车轧断的。不论如何,他的伤与人类脱不了干系;也不论如何,他仍愿意相信我们,把我们当成他的朋友。他会跌跌撞撞地蹭你的手,让人感觉非常滑稽,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雪樱的活动范围是四只猫中最广的,你几乎能在校园里的任何一个角落见到她。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会待在南边跑道东侧一旁的铅球场里。在午后令人慵懒的阳光下晒太阳几乎是她每天固定不变的日常,去撸她也几乎成了爱猫的同学每天中午吃完饭后的固定活动。许多同学都会顺带捎上一些剩饭剩菜给它吃。雪樱是一只绝了育的母猫,她毛色之纯,毫无一丝瑕色。她的身体非常柔软,抚摸起来非常舒服。如果你撸猫的技术不好,有时她还会打闹似地假装咬你,敦促你履行好为公主按摩的职责。同学们也都非常乐于去服侍这位小姐,相处得算是很融洽了。更关键的是,雪樱似乎对人有一种独特的情感。我宠着她,她也依恋着我。每次中午告别,都显得恋恋不舍。我则会在走前固定地拍拍她的脑袋,然后起身摆手告别,再离开。这似乎给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看到我都会主动走出来求摸,我离开后她再返回草丛里躲藏起来。我们之间仿佛有了一种只有彼此知晓的感情。

有时在学习的忙碌之余,看着校园里悠闲踱步,在草丛间嬉戏玩耍的猫咪,让人不禁思考:他们也不跟我们一样内卷,他们在这个校园里生存着的意义是什么?人连自己的生命都思考不透彻,便开始替猫担忧了起来。猫从不担忧明天。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永远也不快乐。想到这里,我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继续向前走着,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之中。

然而一只遮天的大手,在意料之中却又毫无征兆地扰乱了一切。

大半年的疫情封控过后,附中的猫一下子就少了很多。四只猫中,除了雪樱全都不知所踪。(那时雪樱还不常露面)尤其是备受受人欢迎的旺仔,失踪之后让许多人为他担心不已。雄橘和断尾狸也在疫情过后不见踪影了。校园里给人摸的猫,就只剩下了雪樱。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重要地位,以一己之力满足着附中同学们的猫瘾。但虽然有雪樱在此,旺仔的神秘失踪还是让人不免担心。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寒暑假——寒暑假校园里的猫都有专人喂养,不会跑走。但疫情数月的封控,让流浪猫无食可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发担心着旺仔的命运究竟如何。

最终等来了好消息,旺仔并没有消失,他被绑架了。他只是有了一个新的家,不必再每天风餐露宿地生活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担忧了好久的我们长舒了一口气。

但这不是事情的全部,还有雄橘和断尾狸自封控解除以来再未露面。而噩耗,还是传来了。一次我偶然间提到这个话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的同学曾在返校取物时亲眼看见一只橘猫横躺在校门前的大马路上,血淌数丈。我的心当时就凉了,加上我本身晕血,想到这个场景便瘫软在座椅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只橘猫显然就是英俊却奶萌的雄橘。但是这样一只特别的猫咪,我却再也见不到了。

断尾狸至今仍下落不明。我希望他只是由于没有食物而离开到了别处,或是有好心人见他可怜愿意绑他回家,但这也只是乐观得毫无根据的一厢情愿而已。基于他曾经的经历和雄橘的结局,心中难免打一寒颤。

好在附中还有雪樱在。她每天都陪着我们,不离不弃。

但是疫情给我内心的世界留下的伤痕,再也无法痊愈了。疫情辗转肆虐,星河的离开,让我一整年都沉沦于悲伤与迷茫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我在这一年里完全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不仅学业无成,待人上也异乎往常地极端。若不是疫情,我们怎会到此地步?多少风雨都走过来了,我们一度有如天作之合,相见恨晚。本来我能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们能一起走在林间水旁论理吟诗,谈天说地,一朝别离而万劫不复矣。我从未想过我们还有任何别离的可能,也因此这成为我最害怕的事情——它还是发生了。

星河很明白。她告诉我,不要把活着的意义都寄托在一个人,一件事上。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知己,对我而言,就是一切。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腰缠万贯,锦衣玉食,但若让我孤魂仗剑行遍天涯,这实在是莫大的折磨。在这个充满了烦躁名利的尘世间,吾将谁与归?我已经选择了你,下定决心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可是你,却抛弃了我。

一个理性的人早能看出这一切必将发生,但我又何尝理性过。

缺憾流血而结痂,留下的疤痕不可能彻底地消除。疫情已经给这个世界,无论个人还是社会,刻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记。曾经我刚来附中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如今那样的我早已不在了。我的青春已有一半浪费在了疫情居家的封控隔离中白白让它焚毁。我该恨谁呢?我该怨谁呢?

雪樱,很难不让人想起星河。她们的性格实在是太像了。或者说,星河本就是一只洁白的小猫,她会在你面前打滚求你的抚摸,也会傲娇地轻咬你表达她的不满。她的柔软和可爱能让你忘却一切不开心的事情,让你的心情恬静,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雪樱是在旺仔消失以后才开始频繁出现的,恰恰是星河离开我之后的时间。对我来说,仿佛是我曾经深爱着的那个星河,她的灵魂被夺走,附身到了雪樱的身上。对我来说,雪樱就是星河。

我就不明白,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我哪里不尊重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喜欢雪樱的不止有我。还有许多其他班的女生。事实上,她们才是每日给雪樱带剩饭剩菜的人,我却从未带过。因为我知道有些食物可能对小猫而言是不好的,我不想因为我的无知给她带来痛苦。但是她们却不会顾忌这一点。没有吃完的鸡蛋、香肠、炸鸡,甚至掉下来的巧乐兹巧克力脆皮都会喂给她吃。雪樱并不是没有食物,一些同样喜欢猫的老师以及有养猫经验的同学都会带专门的猫粮给她,还有人专门给她带了餐盘和一个小窝,虽然她从来不住里面(没能来得及看到这个场景)。她们会用食物吸引她过来,在雪樱吃饭时抚摸她,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如果她不吃走开,还要把东西专门丢到她面前,指责她,仿佛小孩做错了什么事一般,言语中透出的尽是高等生物莫名的优越感和对低等生物的蔑视。甚至还有一次,她们起哄说要抱起雪樱,把雪樱拎了起来,雪樱不敢用力挣扎反抗,她们在走了几步之后不敢提远,便撒手扔开,雪樱落地后一个箭步逃跑,躲到了树丛里再不出来。

我不知道雪樱是否喜欢这种游戏,我只知道从那以后,雪樱对我们一天天冷淡了,我找她也爱答不理,后来完全不搭理我,我也很少有机会摸到她了。只有一次,那几个女生不在旁边,我站在几米外盘腿坐下,俯下身子伸手唤她过来(这是我召唤猫常用的姿势)唤了好久,她才迟疑着走来,先是浅浅地蹭了蹭,然后在让我撸她,不久后她就逃跑了,不再理我。之后就再没见过她出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我因为不养猫也没有自己的钱买猫粮,没有带过吃的给她以外,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每次替她顺毛她也都很享受,为何突然就开始对我冷淡,最终甚至完全不理我了呢?难道她是发现碰瓷得不到食物,于是不愿再来讨好我了吗?她曾愿意跟我一路跟出校门恋恋不舍,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呢?

许久未见雪樱了。一天早自习,同班的女生告诉我,雪樱死了。是在池塘里淹死的。

没有人知道是哪个池塘,但无论是哪个,都不过二三十公分深。虽然猫都怕水,但总感觉雪樱是游得出来的。我甚至怀疑是否有人故意把她扔到了池塘里杀死了雪樱,这是场谋杀。

杀一个人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因为人的生命无法被以任何正义的形式剥夺,除了法律的审判。

但杀一只猫不需要。为什么?因为猫不是人。它们没有进化出智慧,它们比我们人类更加低劣,我们是更加优秀的物种,我们拥有定夺其他物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就像我们可以没有任何负罪感来宰杀蓄养的家畜一样。这让我很矛盾,我始终愿意尊重每一个生灵,认为他们具有自己的灵魂与智慧,但是我又喜欢吃肉,即使是猫也是肉食动物。杀一只家畜我觉得还可以理解,只要让他的死足够地体面且无痛。但猫是有灵魂的,他们有独特的桀骜不羁的个性,每一只猫都是不同的。杀死一只猫,就是剥夺了一个可爱的生灵。

不过这样的指责终究是没有证据。我们无从指责任何人。我们依然只能相信雪樱的死是一场以外。并且思考这能让我们明白什么。

雪樱走后,附中校园里再也没有亲人的猫咪了。星河从此只也存在于我的回忆之中。曾经在一起的每一个甜蜜的瞬间,有如凌迟之刑将我千刀万剐。为她准备的小窝,从未见她在里面住过。她就匆匆回到了喵星。

人生来戴着脚镣,在世俗浪潮的冲刷下随波逐流,不能自已。人群之中拔剑四顾,惟有雾茫然。在既定的规则下,除了跟着高考的指挥棒俯首奋笔疾书,我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人给我权力自己去组建,去维护一个家,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只能等待。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我没能给星河一个家,没能给她我想要给她的未来,直到命运洪潮将我们冲向了不同的方向,从此分道扬镳,从彼此的生命中消失,曾经亲密无间的伴侣如同陌生人一般,即使擦肩而过也不再回头。我没能给雪樱一个家,只能让她风餐露宿,任由命运洪潮将她的生命夺走,我即使站在岸边,也爱莫能助。

假如时间能够重来,我绝不会后悔我曾经为了星河付出的一切,哪怕只是再来一次,哪怕把犯过的错再犯一遍,我还会给你一个男子汉全部的爱。然自然规律的法杖立下了宇宙之熵恒增不减的规矩不可坏,时间之矢离弦而不可逆,生命消逝而不可复活,玉石焚毁而不可复明。人在世间,也不过是微观粒子在一定规律下热运动的结果,虽然赋予了足够的随机性,但仍只不过是在苛文严律狭窄的通道间蹑足而行。人何曾是绝对自由的?

人也不过是被自身欲望驱赶着,服从着微观与宏观物理规律运行着的物体,和万类苍生没有比彼此尊贵多少。再辉煌的文明于漫漫星海中不过沧海一粟,随时可能如吹发断缕般破灭。只有真正做出些令星海为之震撼的事业才配得上伟大。而今天的我们仍忙于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有时常觉得,自己何必生而为人。做百态苍生中的一只猫,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以一位过客的视角看尽人类社会丑陋的百态遂付之一笑,待命运将我的灵魂夺走,回归自然,也无妨。不过既然命运已然决定如此,也不妨闻鸡起舞,励精图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星河已转,仰慕辰辉,天方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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