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

 

“你相信‘言灵’么？”

“言灵？”

“花落，”念儿面色凝重地开口，“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束缚力的，你看那些人发的毒誓，什么天打雷劈，却都不会怎么样，其实不是的，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许下的承诺付出代价，对自己好一些，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要为难自己，不要去做会后悔的选择，不要把话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

……

“所以我们念心阁的人最重承诺，我们也相信，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会为此付出代价，”花无谢静静眨了眨眼，“念儿离开之后，花落就返回了念心阁，她挑选出一对双生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在他们能担当起念心阁的责任之后，她完成了继承的仪式，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去找凌霁月要他完成当初的承诺，她交待凌霁月在她死后将她的尸身火化，撒入河流，不要入土为安，她相信这样她就可以不走黄泉路，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只为不入轮回，不相忘……”

花无谢的故事讲完了，可是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沉重了，他们久久都没有人开口……

最后还是罗浮生打破这沉静，“你就是凭这些断言人类不会是唯一的种族？”

“本来我也没那么确定，可是变异人出现了。”

“……”这推断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傅红雪抬眼看向无谢，从故事的一半开始无谢的表情就不一样了，第二次听到这个故事，却依然让人难受。

原来那时候念儿就看出来了，只是执念就是执念，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越是得不到才越不会放过自己，花落太累了，什么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远走高飞，不问世事全都是骗人的，就算她相信了，去做了，世人却也不会还她这个清净，人生在世永远都充满了阴谋与算计，也许这才是注定了她和凌霁月永远走不到一起的原因。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凌霁月是没有逼花落在他与念心阁之间选择一个，他直接就给花落做了选择，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诈死让花落直接患上失心疯，她浑浑噩噩流浪在外很久，清醒之后她妥协了，还给自己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花落宁愿今生不相忘也不要来生，她对这个人太失望了，可就算这样也放不下，忘不得……

最后只剩下了伤害自己……

看着无谢的表情，傅红雪有些心疼，他去拉无谢的手，无谢却下意识挣开了，看到傅红雪怔愣的样子，无谢睫毛微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雪哥哥啊，不是凌霁月，他也不是花落，雪哥哥不会离开他，他们都出身念心阁，没有身份的差异，更何况雪哥哥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又为了念心阁的规矩成为了杀手，他们怎么会跟花落一样呢？

雪哥哥的眼里心里只有他，是那个整个世界只要有他就够了的人，雪哥哥是绝对不会背弃他的！

 

月色当空，夜凉如水，房顶还是那个房顶，景色也未变，可是却没了悠闲的心情，花无谢双手环抱着傅红雪的腰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都若有所思，静默很久，到是傅红雪先开口，“无谢，你在想什么？”

花无谢出神了半天才静静说道，“没想什么。”

“真的么？”

他仰头去看傅红雪，“这样不好么？”

当然好，只是……

“人不就是因为思虑太重，才烦恼太多么。”

是，可有谁可以不思不想？就算是自寻烦恼，也一刻都不停。

那天的“不能”他其实听到了，他一直以为无谢只是觉得变异人是怪物，瞧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能力而不肯变异，原来“不能”这二字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能够听的那么清楚，就连无谢那一刻眼中藏着的浓烈的情绪他也都看到了，可是他却只能将手藏在身后紧了又紧，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无谢这阁主接的不是时候，内忧外患，天地变色，全压在他这小小肩膀上，他只怕他帮不了他，怕他被这一切压垮，念心阁的孩子，本来就没有童年，没有一天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但如果只是杀手，生死求存，完成任务，几十年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身为阁主，他却要担负念心阁千年的传承，何其重？就连假象的天真都装不下去了。

他揽着无谢的手紧了紧，脸颊在他额头蹭了蹭。

“我们该回去了。”无谢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

“这么急？”

“雪哥哥，你该不会乐不思蜀了吧？”无谢打趣他。

傅红雪嗔怪瞥了他一眼，“是谁当初硬闯璇玑阵也要跑出来玩的？是谁烧了自己家的藏书阁的？是谁把大殿的房梁砍了的？是谁把自己的婚服都毁了的？是……”

花无谢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这篇翻不过去了是吧？”

傅红雪哑然失笑，他又抱了抱无谢，半真半假地抱怨，“无谢，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娶回去啊？”

“外面的人娶亲要求有房有车有存款，你有什么了？”

“我有无谢。”他不假思索就回答。

无谢想了想在他腰上掐了一下，“灌迷汤，我不听的。”

傅红雪松开花无谢也呵他的痒，两人手腕翻转一来一去打闹起来。

闹了好半天，玩累了，花无谢仰躺在傅红雪腿上，与傅红雪对视，用手指卷他垂下来的发丝，“我们真得回去了，不然他们好撑不住了。”

想到十四被迫假扮，就忍不住失笑，但转念一想，“可是……”

“安啦，”无谢不等他说完就不在意摆摆手，“念心阁的事非一时就可以解决，既然如此，何必急于眼前。”

 

而花无谢是个行动派，他说要回去了，那就立刻动身，他们找到罗浮生告辞，罗浮生倒是很惊讶。

“你，念心阁的事想好怎么解决了？赵局长的事就这么算了？”

“赵局长又不是我念心阁杀的，那些人的阴谋我为什么要参与？至于他们的图谋，别说他们现在全都是变异人，便是全都是超人，也不过是他们的妄想。”

“呵，很狂妄，可是根本的问题呢？”罗浮生凉凉地说，“你们念心阁是根基深厚，家底也丰厚，可是改不了你们体制上的问题。”

“……”

“百年之前我冥狱在白道上也有事业，与我们衣带相关，相辅相成，可是人心是会变的，黑白总不能相融，好在我冥狱本来就有自己的产业，自己运转完全不成问题，可是你们念心阁呢？你们守着一方山谷与世隔绝，完全靠外界的供养，就连接个生意也自命清高不肯好好收取报酬，如今外界崩塌，你们念心阁则完全断了供给，外面说好听了是百废待兴，其实各方势力又怎么会让别人插入来分一杯羹？你以为许局长为什么要鼓动郭部长去找念心阁的麻烦？念心阁可闭第一个六百年，却不见得能再闭第二个，别忘了，那时你念心阁对外面还是有掌控权的。”

“你说的这些，现在一时也解决不了。”

“那你想过怎么解决了？”

最快的办法当然是从各方势力中挑一个重新成为念心阁的工蜂，可是这不是根本的方法，如果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呢？那个地方他们待了太久了，虽然保护了他们千年，可是同样也留下太多沉疴痼疾，他问月使换了一座山，便也是想趁此机会给念心阁做一个彻底的改变，这些想法成立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可能他最后也做不成，他可以完成念心阁的传承，可是在不多的时间里完成改革？其实他分毫把握都没有。

“再留两天吧，明天有一个人会回来，你可以见见他。”

只是，他没有见到罗浮生说的那个人，却得到了别的消息。

 

“你不是说要让我见个人么？”花无谢对罗浮生诓他的行为很不满，一大早把他找来会议室，结果鬼都没一只。

罗浮生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这么心急啊？”

哼！就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点不安。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张介绍，右上角一个五十岁左右男人的证明照，左边写着生平，花无谢扫了一眼，连字都没看清就无聊扭过头。

罗浮生就知道花无谢会这样，于是他耐心念给他听。

“白天羽，白氏集团现任总裁，”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转头去看傅红雪，却发现他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雪哥哥……

罗浮生兀自接着介绍，“白氏集团本就是医学世家出身，百年前移居国外，成立了白氏集团，主要从事医疗，医疗器械，药物开发，生物科技，甚至近几年在高新产业领域也有建设，算是华人企业相当成功的一位。”他略有兴致挑了挑眉，图片换成了一张全家福，有慈祥的爷爷奶奶，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还有一个帅气的儿子，“最巧的是，在末日发生之前，白氏集团总裁以庆祝他们家老爷子八十大寿为名，广邀各路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去私人岛屿上庆祝，甚至连本公司员工都有妥善安排，你说这是有多巧？”

花无谢白了他一眼，十分想问他，你管这叫巧合？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罗浮生对他笑眯眯呲了呲牙却不理他，转头去看傅红雪，“傅红雪，花白凤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父亲是谁？”

傅红雪明显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无谢。

“你有话直接说。”

罗浮生不理无谢冷冷的语气，接着问，“你对你小时候的事记得多少？”

傅红雪摇了摇头。

“在孤儿院的事情也一点不记得？”

傅红雪又摇了摇头，“我好像不太能听得懂他们说话。”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叫‘傅红雪’的？”

“我……”

傅红雪刚要解释，就被罗浮生截口打断，“自然是你娘告诉你的，包括你的过去。”

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他心里有些疑惑。

浮生打了个响指，屏幕上出现一个玉牌的照片，“见过这个吧？”

傅红雪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他仔细看那图片，见过，很像他印象中的那一个，唯一的不同是这上面却刻着“白昊”两个字。

花无谢突然去拉傅红雪的手，他不想听了。

“白氏子孙，从出生后，皆会用上等玉件雕这么一个有他们名字的玉牌给他们戴在身上。”

所以？

傅红雪却一步都没动。

花无谢在旁边静静站了一会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他走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下，不再打断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