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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环:裂隙》四 信守承诺 克里斯蒂·高登

2023-05-22 23:48 作者:YZX_Studio  | 我要投稿

本作发生之时,有史可稽的先行者文明已近亡国灭种。在此期间,反水投敌之人工智能偏见之僧(《光环:冥冢》)摧毁了先行者首都世界,而光环阵列随后的点燃也为先行者与名为洪魔的银河系外瘟疫长达数个世纪的漫长战争画上句点(《光环:静默》)。

一切都快结束了,新星宣教士思索道。 他们的飞船,大胆号,安然跨过了危险的跃迁。他的妻子智库长,在确认几艘护生者飞船齐聚于方舟花瓣状架构之旁后,也静静舒了口气。众人迅速高效地将载有活体标本的运输柜从船上运送到方舟护生者研究站中。 “太好了!”智库长大叫道,夹着一丝沙哑的温暖嗓音令他深深着迷。“他们都还活着!” 新星宣教士为她感到高兴,但当他察觉到集合于此的先行者飞船数量-以及其中一些舰船的受损程度时,喜悦之情不禁被彻骨的不祥预感所驱散。 大胆号证实了他的恐惧。“所有幸存的先行者都汇集于此了。”飞船宣布道,“最后一批帝国行政区业已沦陷。这些就是我们仅剩的舰船了。” 库长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的伴侣,而大胆号仍在不依不饶地机械分析。“同时,包括人类种群在内的护生者标本均已移置光环,以便腾出一些空间。” 怒之情取代恐惧,爬上了妻子那他所倾心的脸庞之上。这是她的人类,她在乎这些人类。“是谁做的决定?”她问道。 为回应,新星宣教士和智库长的身后闪现出一幅图像,两人更加震惊了。 像上的人是决意伟力-宏图巨匠,数个世纪以来,他一直以自己的头衔--大架构师为人所熟知。 洪魔的威胁性最初被确认之时,他与宣教士本尊在如何应对上意见相左。宏图匠下令建造了光环阵列--并试射了其中一座光环。而与此同时,大架构师在负责设计光环这一毁灭性大杀器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促成了方舟的诞生。光环点燃的毁灭之光不仅会消灭洪魔一--也会灭绝所有具备感知能力的生命物种--智库长也因此采取行动来保存物种标本,以便在剿灭洪魔后重播生命火种。 全息影像中的大架构师已不复昔日英姿。曾经的他高大健硕,不可一世;而如今却背屈体弱,目光呆滞。 “欢迎来到我们的方舟,创世者。”大架构师说道,“宣教士--阁下是哪一位?啊,年轻的这一位。真是我的荣幸,能将你的本尊送回去给陪伴你的妻子--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看起来他好像也已经抵达了。你们两位应该知道,我被征召来帮助我们的方舟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还要移转指挥权。” “移转给谁?”新星宣教士绷紧身体问道。 “给我。架构者护卫队将从这里开始接手。” 一个又一个“惊喜”接踵而至。似乎就在不久之前,大架构师还因犯下忤逆衣钵责信念的罪行而在居境首都世界美斯瑞茵接受审判。要不是首都遇袭,毫无疑问他会被定罪。 似乎再没有什么是能够确定的事了。 智库长率先回过神。“我会尽快到光环去照顾我的标本。独自完成我的工作。” “当然。”大架构师答道,“我已经做好安排了--” “很抱歉打扰您。”新星宣教士智仆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那蓝色面容之上挂着一脸遗憾,“但歌绿颂青已经完成了她的最终评估,你要求待她完成后就通知你。” “确实如此。”新星宣教士回答道。 智仆的现身令环伺在他周身的模拟场景也随之冻结。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有暂停时间的本领。他多希望自己能够找到阻止......一切悲剧发生的办法。 但他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宣教士本尊痛失了己之所爱。对此,他,新生之星-亘古永恒-新星宣教士亦感同身受。就这样,智库长走了,她为自己深爱的人类奉献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新星起身离开,身下的座椅退入到地板之中。有那么一会儿,他凝视着身旁自己和妻子的全息影像。它们看上去相当真实,但如今与彼时大架构师的全息影像一样夹杂着一丝虚妄。他和妻子之间应该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但在紧张的气氛下,两人的对话也是仓促、简短、泛泛而匆忙。他们是针锋相对过,但都对事不对人。而在交换完意见后,新星宣教士将前往制图室与大架构师及其他一众人等会面。而她,智库长,晨光编奏-生命之歌则将启程奔赴光环,接着前往大胆号,再后来...... 这些对话深深烙刻在他的记忆中;都是些平淡务实的嘱咐,除了工作上的交代,便只剩下匆忙的祝福。 我没想到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交流。

“不敢相信最后一批安置回归的物种竟是他们。”历经变革- 试炼成长说道。尽管这意味着她们历经艰辛终于取得了成功,但她的声音中依然夹杂着一丝悲伤。在护生者中,这个喜欢被人以试炼相称的先行者年龄虽然最长,入役时间却也最短。她的年岁甚至要比现任创世者--歌绿颂青还要大。但试炼并非生来就是护生者。她曾是一名架构者,当告知家人自己想要变更阶级时,所有人都弃她而去。她的护生者新家庭赐予她一个新名字一-令她能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而自豪。她曾不止一次对歌绿说,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试炼。真正重要的,甚至重于结果的是,应该如何面对这些试炼。 “这真是奇怪。”歌绿评论道。两人正注视着房间中最后一批“标本”缓缓苏醒,同时密切观察标本各项数据以及他们迄今为止的休眠形态。“没想到对银河物种的回归安置竟起于人类而终圣西姆人,他们两族可是曾结为同盟与我们为敌啊。” 这确实有些讽刺。首先安置人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而将圣西姆人放在最后回归安置则完全是出于后勤组织的考量。 身居创世者之职的智库长在她生命中的许多个世纪里奔波于星系各地,收集并编目银河物种。彼时只靠护生者便能完成呵护众生的使命。当在新星授权点燃光环,通过消灭所有感知生命从而彻底摧毁洪魔威胁时,智库长也成为了牺牲品之一。如今,每一个幸存的先行者--他们的数量与居境鼎盛时期数以万亿计的庞大人口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齐心协力共同履行创世者所交付的职责。他们作出了可怕的抉择,为了感知生命能享万世安宁而选择了一时的屠戮,正因为此,他们有义务尽己所能作出弥补。这是一项庄严而欣慰的任务,先行者全身心投入其中,他们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栖息于特制容器之中的生命,然后一个接一个将其送上安置归途。 圣西姆人将会是最后一个重归母星怀抱的物种。 新星加入到两位护生者之中,与她们一道凝视缓慢启动的苏醒进程。试炼借故离开,她进入到房间之中,这样圣西姆人在睁开眼后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在过去几个世纪里,狂傲而愚蠢的先行者犯下了不计其数的弥天大错。”新星说道,“托她先见,我们至少做对了这一件事。” 歌绿抬头望着新星,很清楚他指的是谁。“没错,她会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欣慰。我们的使命终于要达成了。” 智库长业已香消玉殒,艾德-特瑞尼星上的生命之火也已重新点燃,偏见之僧亦接受了应得的审判,但对新星和歌绿而言,失去智库长的切肤之痛仍记忆犹新。宣教士本尊虽已年逾万岁,但接受他意识印记的新星宣教士却依然年轻。对歌绿颂青而言,她已侍奉智库长数十年,依稀感觉智库长已在某种程度上将自己视如己出;她同样将智库长视作母亲对待。 最终,智库长将创世者的称号传予歌绿,并命令她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智库长明知留下必死,却一意留守艾德-特瑞尼星断后-歌绿虽然遵循了她的命令,但弃主而逃的心结却始终无法解开。 她现在是创世者了,但世间却再无智库长。 新星同样痛失爱侣。虽然就肉体而言他并非智库长的原配,但从其他任何角度上来看,他和智库长都称得上真正的夫妻。宣教士本尊已被大架构师精心策划的残忍计谋所逼疯。万不得已,智库长只能将其囚禁在冥冢之中。在那里,唯有智域能对宣教士本尊施以教诲。智库长只希望他有一天能够明白自己曾错害不计其数的生灵--并能够悔悟自己的罪行。 而新星和歌绿,他们都失去了同一个深爱的至亲。歌绿确信新星全身心地爱着自己同样深深缅怀的智库长,而新星也在歌绿身上找到了爱人的影迹。如此,两人便以身体的交融给予彼此慰藉。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一件事,仅凭双方对逝者的共同怀念无法支撑起几次激情邂逅之外的长久交往。歌绿不是智库长。而在假装智库长还活着之外,两人也有更好的方式来缅怀她,信守对她的承诺。 所以他们开始用各自的方式来寄托哀思。歌绿发现自己帮助“标本”(随着时间推移,她也开始厌恶起了这一称呼,“孩子”听起来更顺耳)们越多,哀痛便越能减轻。曾经痛彻心扉的伤口渐渐结疤,但当不用性热的安神药麻木自己时,伤依然隐隐作痛。 歌绿猜想,新星也正在做一些事情来治愈记忆的创伤。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他似乎变得平和多了。所有幸存的先行者都曾与标本们进行互动,大家心知肚明这将是履行衣钵责任信念的最后机会。但相比歌绿和新星,他们对标本的呵护少了一分昔日智库长曾有的亲昵。 其他人只是喜欢这些标本,但并不爱它们。 “很快就该要安置幸存的先行者了。”新星开口说道。 他很早就开始酝酿这一计划了。先行者已经折腾了太久,他们打着秉持衣钵责任信念行善的旗号,却播撒下更多的恶。新星下达了点燃光环阵列的指令,银河系中所有的感知生命随之灰飞烟灭;而凭借歌绿的妙手回春,生命之火在银河重新燃起。 “你想好安置在哪里了吗?”歌绿问道。 新星摇了摇头。幸存者们全都认同的大原则是--当安置回归的工作完成后,先行者将永远离开银河系-一但眼下他们必须集中精力,解决好众多紧迫且重要的任务。他们还有几年时间,一边协调圣西姆人的安置回归,一边思考前行的去路。未来已来,将至即至,他们必须决定下一步将何去何从。 “我只知道我们要离开这里,这件事上我们必须达成一致。”他面朝试炼点了点头。护生者正在帮助一个圣西姆人坐下休息,后者摇晃着顶在细长脖子之上的脑袋,四处张望个不停。“我厌倦了独断专行,让那些没有发言权的人来承受我的决定的影响。” “你在责备我吗?”歌绿问道,她没有生气,只是好奇。 新星一脸体贴地看着她,笑了。他和歌绿在与人类相处时开始习惯做出这一表情。就连曾在先行者议会担任第一议员的灿烂扬尘-上古烈阳以及其他来自美斯瑞茵的先行者也已能从容应对笑脸。随着时光推移,微笑--这一曾被视为嘴脸扭曲的表情已为所有幸存者日常使用。 “没有。”他答道,“你是在完成她的工作。” 确实,歌绿暗示思忖道,但过去的一百多年来,这已经成了我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我们所有人的工作。 她也不清楚新星的话戳中了自己的哪个痛点。

在圣西姆人适应调整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会被留在方舟,护生者们则会尽可能为圣西姆人创造与其母星相近的温和环境。在每一次看护新物种的过程中,先行者对被看护者母星环境模拟的准确度也越发提高,但从未达到过至臻完美。家的特征深深铭刻在被看护物种的脑海中,他们的救世主却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一深入骨髓的智慧。 在被看护物种从苏醒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先行者会为其单辟一块与主居住区相隔离的区域,他们如今正在操作最后一次的区域开辟,为了圣西姆人。在这里,圣西姆人如有需要可以找到先行者,先行者也能够无须直接干涉而更轻松地施以监管。先行者们发现,每一次总会有些被看护物种个体对自己产生浓厚的兴趣,他们会创造出与自己亲近,甚至主动交流的机会。虽然此举并未被严禁,但监护者出于尽责考量仍与看护物种进一步划清了界限。即便如此,先行者也意识到自己的对话有可能会被偷听。但只要他们小心照料那些被看护的物种,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任何一个被看护物种都至少需要几千年时间才有可能重返宇宙。即便那些在方舟曾被听到的只言片语在他们间口口相传,不出百年与之相关的记忆就将被遗忘。 只有约二十名先行者会驻扎于此照料圣西姆一族。虽然智库长摧毁了所有现役的圣钥舰,但仍有几艘备用舰被她藏于方舟以作不时之需。这些飞船正运送最后一批标本物种返回各自母星,待到任务完成便会返回方舟。然后.... 然后先行者将离开方舟,开启属于自己的旅途。 接下来的两年中,圣西姆人依旧在适应着方舟的环境。这段时间里,新星开始逐渐迷失了自我。他长时间沉浸在与智库长相处点滴的重温中。日复一日,这已经成为了他聊以自慰的习惯。就某种程度而言,痛苦确实消退了,改变了。对新星而言,智库长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只有在记忆中才能寻到的影子。即便他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智库长离去的现实,但新星意识到全息模拟能够模糊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只有沉浸其中方能暂时忘却痛苦。 一晚,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驱使下,新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调出并浏览着那些存储的记忆片段,想要像之前那样沉浸在回忆之中,逃避她已离去的现实。但这一次新星却并未如愿以偿。焦虑的情绪随着每一次浸入尝试不断累积,他感觉到身心俱创。 他经常访问的那段回忆就是最后储存的记忆片段了。新星很清楚这一点,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完全领会何为痛失所爱。他再没能与爱妻有过身体的接触、身心的相拥、话语的交流和目光的交汇。几个世纪过去了,他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行,甚至无法通过重温记忆来缓解内心的苦痛。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除了彼时的亲身体验,如今他已重温过所有的记忆片段,再去回顾这些过往只会揭开心底的伤疤。要是还有些他未曾回味过的记忆片段就好了,但是没有。 在那儿也许会有收获?一个念头浮上新星的脑海,他几乎彻底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在智库长......在光环阵列发射之后,他曾接收到一大堆杂乱的讯息。系统显示一封讯息由智库长发送而来,但新星认为这是一封伪造的讯息,因为她从不会在自己面前以智库长的名号自署。 但是假如,这确实是几个世纪的等待后,她对他最后的叮嘱呢? 他的智仆几乎是瞬间就找到了这则信息,但这一瞬的等待却近乎永恒。自打成为学徒以来,新星还从未如此紧张或满怀希望。能够听到自己从未知晓的她的叮嘱一新星感觉自己的大脑几乎要无法思考。 但这确实是她。 她的意识精华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面前,新星几乎能触到她光滑的皮肤,嗅到她身上的体香。 这就是他的妻子,晨光编奏-生命之歌。 这就是智库长。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目光中既有悲伤与恐惧,又透着毅然决然的坚强。“我的丈夫,”她说道,“时间紧迫,但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七分钟后,新星几乎是嘶吼着呼唤歌绿前来。

第二遍看时接受起来就变得容易许多。他没有在意智库长的形象,而是集中注意力聆听她的叮嘱,观察歌绿的反应。歌绿同新星一样深爱着智库长,她孜孜不倦地辛勤工作,只为践行对智库长许下的承诺。 “歌绿颂青也要来听这则讯息。”智库长的形象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我的丈夫,必须要做什么,你也清楚我对此表示赞同。光环必须要启动,但我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我现在意识到会有一个之前我们都不曾预料的代价。”智库长深深吸了口气,“传说中的钥--你曾怀着一心执念想要寻找的先驱伟大神器......我的爱人,它一直就在我们身边。钥承载着智域--而启动光环会将钥一起摧毁。” 歌绿轻叫一声,向新星伸出手来,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智库长的形象之上。他紧紧握住歌绿伸来的手,与她一样为能紧握真切鲜活的同伴手臂而欣慰。 智库长继续说了下去,言语中浸满痛苦。“现在不会再有智慧之音在梦境中对宣教士呢喃低语了,陪伴他的只有完全而绝对的死寂。他已经疯了,我只能希望--和你们希望的一样--智域能够有希望治愈他的疯狂。但在接下来的千万年里,他将被囚禁在自己痛苦的妄想中......”智库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新星和歌绿已经懂了。 “我担心后来人也会遭殃。人类- 也就是回收者一有朝一日将会需要智域。如果没有希望修复智域,我会--我将--死不瞑目。如果尚有一丝希望,我相信它一定就藏在美斯瑞茵。我们先行者一向精于保守秘密,这是仅次于洪魔相关情报的最重要秘密。” 她目光坚定地凝视着编目者,后者正在一丝不苟地记录并传输着信息。新星和歌绿双手紧握,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新星清楚,他的妻子正对自己和歌绿望眼欲穿。“我将重播感知生命火种的重担托付给你们两人,我在这件事上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我必须再索取另一个承诺:你们必须返回我们的首都,无论那里还剩下什么。找到重新激活智域的方法。” 她黑色的眼眸中射出温暖而明亮的光-这目光中充满了对新星、歌绿以及所有她付出一切希冀拯救的生命的爱意--在这目光凝视下,新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对我承诺,找到重新激活智域的方法!否则,我担心我们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说罢,她的身影便消失了。

歌绿和新星发现那些照料圣西姆人的先行者还待在屋外,欣赏着令人身心愉悦的人工夜景。试炼、灿烂扬尘、石歌-守卫星辰陨落-漫步流光、失落之音-心生悲怆、远方黎明-荣耀之光和其他几个分属不同阶级的先行者正将人造蔬菜和调味药材丢入一只只冒着气泡的小罐子。 “我们有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没能再接入智域了。”听完新星的转述,石歌首先开口道,“即便是在光环启动前,智域也并不稳定,很少会对我们的互动作出反应。一个多世纪以来,我们没有智域也坚持了下来,如果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银河系,那修复智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话令站在新星身旁的歌绿紧张了起来。“这一切与智域本身以及修复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无关。”她瞪着石歌说道。歌绿绝少因自身遭受质疑而发怒,但若是为了维护那些她受命照料的人类的利益,她与前任创世者一样寸土不让。 试炼关切地注视着创世者的一举一动。她深知智库长和歌绿曾是一对多么亲密无间的战友。 “没错,我们将要离开银河系,这对我们而言将是一场漫长的旅程。是的,我们不会再从智域中得到帮助了,甚至连宣教士本尊也没法得到智域的关怀。修复智域的意义--”歌绿在最后一个词上加强了声调,“在于人类将能得到它的帮助,人类终有一日将像过去的我们那样承担起衣钵责任信念的重担。他们需要智域中的知识。在犯下如此多的罪行之后,修复智域是我们欠人类的务。” 石歌不屑地挥舞着手中的勺子。“你的初衷很美好,但如果不是你没把真相和盘托出,那么新星,就是你的智库长压根儿没提我们怎么才能修复智域,或者我们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修复智域的方法!” 她不是我的,新星思索着。在这件事上不是。这件事上,她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并为我们所有人而战。 石歌的话在新星耳畔沉重回荡,令他心神不定。架构者说得没错。找到重启智域的方法,即便已天人永隔,智库长仍要求他们许下了诺言。但他们究竟要找什么?即便是他们果真找到什么线索,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重返美斯瑞茵。”新星按捺住内心的怒火继续道,“如果我们真的想要离开银河系,就需要拿到跃迁滑流水晶与能够使用它们的舰艇。我们可以等到了美斯瑞茵后再寻找修复智域的方法。” “这就像大海捞针。”远方黎明-荣耀之光说道。作为一名武侍者,她曾在首都遇袭时救下新星和灿烂扬尘的性命。新星曾被远方黎明所吸引,但彼时的他还不甚熟悉己之阶级,也还没与智库长相遇。尽管如此,他和荣耀之光还是在战斗中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生死之交。 “我们有你的帮助。”新星提醒她道,“我们还有一个熟悉......”新星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发觉灿烂扬尘没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而众人里只有他才熟悉首都世界。

灿烂扬尘没有走远,新星看到他那纤细的身躯正靠在一棵弗鲁撒树上,身上落满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点点光斑。他抬起头来,看到新星走来没有丝毫惊讶,目光呆滞地迎接着他。 “你知道了。”新星开口道。 “没错。”灿烂扬尘平淡地答道,“我知道了。” “跟我聊聊。” 也许是新星的目光太过热灼令人难以承受,灿烂转头伸出手来,指尖扯下了一枚生机盎然的绿叶。新星有些不耐烦,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有如人类般短暂,但他还是迫使自己继续等待回答。 当重返美斯瑞茵的动议初被提起时,灿烂扬尘就以众人无须他即可获得水晶为由申请免于同去。新星清楚,重返昔日伟大居境已然沦为一片废墟的首都对于第-议员而言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便同意了灿烂扬尘的申请。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同意了,现在不行。 “我们这些议会议员掌握着大量的情报,新生之星-亘古永恒,数不清的秘密。对我们的社会而言,美斯瑞茵的沦陷仅次于痛失智域本身。我是硕果仅存知晓这些秘密的人,我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一股纯粹、尖锐而又正义感爆棚的愤怒涌上新星的心头,他的话如同匕首一般直向对方刺去。灿烂扬尘的身体有如果真中刀般不断抽搐,这让新星不禁有些懊悔。 “说了又能怎样?”他看着新星,目光空洞无神,“你当时也在场。你见到了我们逃跑时有多狼狈。我们拼尽一切想要逃离美斯瑞茵,没想到现在竟要回到那里。我们连美斯瑞茵是否还存在都不清楚。” “没错。”新星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我们不知道那里还剩下什么。但如果你知道任何有助于我们修复智域的情报,务必告诉我。” 一分昔日的骄傲似乎在灿烂扬尘的语气中回光返照。“我要提醒你,作为第一议员,我曾庄严承诺。” “没错。”新星表示赞同,“但你最终需要对人民负责。我尊重你的承诺,灿烂扬尘-上古烈阳。但那些盯着你履行承诺的人早就死了。他们即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亡魂罢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亡魂存在,它们只不过是想要得到安息罢了。你必须说出真相,不然就将辜负每一个活着的先行者,辜负我的妻子付出生命拯救的所有生灵,孰重孰轻你应该心里明白。” 灿烂扬尘又看了看那片叶子,仿佛在它那绿金色的叶脉中窥见了整个宇宙的秘密。“你是对的,当然,我必须说出真相。”他同意道,言语中尽是遗憾。“另外,”他补充道,“我必须和你一起去,你需要我掌握的情报。” 灿烂扬尘并没有像宣教士本尊那样陷入疯狂。但新星明白,他是有点支撑不住了。 现在所有人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新星和灿烂扬尘回到众人身旁。圣西姆人酿出的一种酒喝下去会让人感到五脏俱焚、翻江倒海,灿烂扬尘足足喝了两杯这样的酒,才开口滔滔不绝起来。 他知道惊人的真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也是令人生惧的真相。 曾经的第一议员谈起了美斯瑞茵之中的宝藏,那些令年轻时候的新星愿意付出一生时间追寻的宝藏。它们并非寥寥可数的几件珍奇异宝,它们的数目成百上千。这些宝物搜集于幅员辽阔的先行者帝国各地,它们被带到美斯瑞茵,存放于一处名日奥秘库的地方保管。 “它们中的一些只是外观绚丽,”灿烂扬尘继续道,“纯粹的艺术品。另一些则是......战利品。还有一些是独一无二的技术奇观。所有这些秘密都被隐匿于首都的心脏,无人可及。将它们置于此地只是为了拥有,为了收藏,为了增添先行者文明的荣光。一些人清楚这些神器的来历。我们绝大多数人则对它们的历史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们属于我们而已。” “但你是知道的。”试炼说道。她没有要指责什么,只是在阐述自己的想法,但灿烂扬尘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我比大多数人知道得多。”他答道,“这既是我的骄傲与欢乐之源,亦是我的负担所在。但当首都遇袭时,我才刚刚就任第一议员。我没有时间去学习一切,绝大多数之事都习自智域。但智域已是一条死路,再也无法接入。哦对了,但我知道这件事。”他转向新星问道,“你还记得我当时穿什么吗?” “什么?” “我当时穿了什么。第一议员的礼袍。袍子的衣领,上面的装饰。”新星依旧是一脸茫然。灿烂扬尘一脸悲戚地笑道:“我指那些装饰,新星宣教士。那些特别的饰品,我还留在身边。那些风格各异的饰品各有不同用途,其中就有一支特别的钥匙。姑且称其为钥匙吧。” “开启什么的钥匙?”歌绿问道,口齿竟有点结巴。 “他们称其为死闩。”灿烂扬尘说道,“不过也许‘他们'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死闩。”星辰陨落重复道。他隶属于工程师阶级,所以明白它的用途。“一具死闩需要一枚钥匙--不过钥匙的用途和我们想的不一样。钥匙是用来将某物安全地锁起来。” “是防外面的东西进去,还是怕里面的东西出来?”石歌沉思道。 “钥匙,和死闩是为了保管什么设计的?”失落之音-心生悲怆问道,他是一名武侍者。 “先驱的科技。在美斯瑞茵还未建设完工时,人们在遥远的星球发现了它,并将其运送到首都。整颗星球都是围绕死闩建设而成。上古时代的记录显示,先行者们找到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了解智域的东西。随着谣传愈演愈烈,不可避免的,钥的传说就诞生了。” 一个能够控制智域的先驱神器,就藏在首都。 新星几乎乐得要笑出声来。不必再担心要去某个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搜寻虚无缥缈的神迹了。 他即将踏上银河系中所有的神迹之巅了。 “准备让大胆号启航。”他说道,“我们马上出发。”

当彼时占据了上风的变节人工智能偏见之僧封禁了其他智仆,并启动光环攻击首都时,新星、荣耀之光和灿烂扬尘恰好就在现场。他们和其他几个登上大胆号重返首都的人都知道,美斯瑞茵的星体被切分为数座圆截面体,几名议员正是躲在其中一座圆截面体深处逃过了一劫,并在最惨烈的战斗爆发前被救出生天。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重返美斯瑞茵的必要了。所有当时没被救出的人都必死无疑。 但百闻不如一见。 每一个人都缄默不语,带着尊重、恐惧与震惊。新星曾将首都想象为一个被切了片的球状水果。而现在,看上去好几层水果片都被吃掉了,或被撕成了碎片。只有三层圆截面体还算完整,顽强地与连接它们的轴心契合在一起。但它们全都遍体鳞伤,看起来黯涩而黑暗。它们已不复无可挑剔的圆形之美,再无生机与活力。 是那个工程师,星辰陨落,打破了不祥的沉默。“你们觉得我们真的能找到什么吗?” “我们必须试试。”众人中要数新星最为冷静,但眼前的一切依然令他感到震惊。来自本尊的黯淡记忆与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交织混杂在了一起。这儿就是首都,这里曾是居境的心脏,如今已化为一片残垣断壁。 “灿烂扬尘?”他耐着性子,语气和缓地问道,“我们从哪儿开始找起?” 灿烂扬尘凝视着眼前的废墟,脸色惨白。他一身正装,新星现在才发现上面确实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华丽的外表下,这些饰品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钥匙。这些议员是如此的自命不凡,不可一世。 灿烂扬尘伸出一只手来,六指围住衣领上挂着的一个小六边形,摇了摇头。 “冠,嗯,去最上面的那片断层,去冠冕。或者说是冠冕的残骸。”冠冕已裂为两截,除此之外,结构大体还算完整。 “那里有跃迁滑流水晶,还是钥?”即便是灿烂扬尘,也不清楚钥是否有其他更加精确的学名。既然如此,众人便达成默契,继续用钥来指代这件传说中的神器。 “水晶。”他答道,“奥秘库在赤道盘上。”冠冕大体上被先行者用作储存物品,其体积较小,且已断为两半。正因为此,摸人冠冕时内心由擅闯破碎居所而引发的负罪感也会相对轻些。

大胆号有如一条银鱼,游过瓦砾与悲伤灌注而成的星海。众人绕行于卫星般大小的首都残骸中,四周体积更小的遗骸无言地昭告着那场毁灭的惨状:普通的私人舰船、铭刻鲜亮色彩的恢宏墙体,还有那些被永远禁锢于盔甲之中的先行者尸体。不分阶级,不分年龄,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歌绿颂青从没到过美斯瑞茵,她也并不想踏足此地。对于一心关注生命与复苏的歌绿而言,目睹如此多的死亡惨状令她身心俱疲。她不清楚,在选择架构者、武侍者、掘迹者、工程师这些合理人选加人远征队外,灿烂扬尘为什么还点名要求两个护生者同行。也许,他只想找更多人来分担自己的痛苦。 新星、荣耀之光和匿迹-寻者三人冒险进入破碎的冠冕一探究竟。不出所料,冠冕内部尽是漆黑,其中所有的人造环境与运维设备都已失效。他们只能依靠盔甲保护自己,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根连接飞船的牵引线。他们看到与听到的一切都将被传回飞船,另有两名先行者随时准备出船救援。歌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监视器里正在废墟中辗转移动的新星,凝望着他的眼睛。寻者则在新星身旁,使用一种最原始的激光采矿器来清障开路。 “我很遗憾你们之间没有水到渠成。”灿烂扬尘来到歌绿身边,平静地说道,“你和新星。”看着歌绿略显惊讶的表情,他补充道: “我被训练来察言观色,这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那时,我们都很困惑和悲哀。”她答得简洁,“心中添了新伤。” “即便是旧伤,还是会疼。”灿烂扬尘答道。 歌绿瞄了一眼待在另一座监视台前的试炼,叫她也过来加入谈话。“你为什么需要护生者陪同此行?叫我们来有些奇怪。” 灿烂扬尘的手又一次摸向衣领上的六边形。那是块精雕细琢的石头,精美而色彩焕发,好似一件由硬光中创造而生的工艺品。“我并不很了解钥。”他说道,“但所有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言都有提及,所有见过或与钥有过互动的人都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件活物。” “荒诞无稽。”试炼评论道,语气听起来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的架构者。 歌绿与试炼的想法一致。先行者没有能力创造出真正活着的人工智能,也无证据显示先驱掌握了此般科技。面对两人的质疑,灿烂扬尘只是莞尔一笑。 “没错。”他回答道,“但我还是想说,带上你们才是明智的选择。” 三人将注意力转回到监视器上。被人非议自己与新星的关系,这让歌绿有些不悦。两人都觉得他们已经够谨慎了。不知是第几次,后悔悄悄爬上歌绿的心头。是他率先要求结束身体上的交融,歌绿表示接受。数十年来,这种精神恋爱的关系不曾变化,维系至今。但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即便无人知晓,歌绿对新星的感觉也不曾有变。 激光切入到冠冕内部一座隔间的椭圆形门上,光芒吸引了歌绿的目光。一根缆索被系于门上,大胆号随即将门拉开。门内,在腕灯射出光芒映照下,不可计数的舞动光点熠熠生辉。 他们终于找到了储藏跃迁滑流水晶的宝库,这也许是银河系中仅存的水晶贮藏地。众人面前闪闪发亮的水晶,足够满足一万艘舰船航行十万年之久所需。 他们只带走了几十颗水晶,剩下的就留给未来的有缘人去发现吧。

随着与赤道盘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新星感觉到一丝隐隐的不安爬上心头。那里漆黑一片,危机四伏,好似星空之下残留的污秽黑点。上一次他乘船来到距离首都不到五千公里的位置时,美斯瑞茵的感应器能量场在星空中布满五彩缤纷的流动脉冲波,用硬光对接网指引着飞船安全前行。勤务船只蜂拥而至将飞船团团围住,随时准备提供维修或其他援助。而这一次,大胆号孤身一船穿过通道,四周布满触目惊心的遗骸--枯萎的尸体、破碎的设备,先行者文明曾经的绝对傲慢在此等惨状前被击得粉碎。 “这里没剩下支持生命存活的环境了。”星辰陨落确认道,“一切都停转了。” 这不是新星第一次来到美斯瑞茵时降落的那个停靠区,也不在彼时他曾待过的住所附近,上一次等候召唤时,他住在赤道盘辽阔地表的边缘。 在灿烂扬尘的指引下,众人乘船来到中央审判庭阶,他们在这里要再挑选两艘飞船,加上大胆号,他们就凑足三艘船来开启日后的旅程了。这些飞船被存储于审判庭阶深处,是特殊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应急交通工具。 当大胆号靠近并滑进入口后,最后一点遥远群星散发的微弱光芒也随之消失。通过一道漆黑的长廊,大胆号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空洞结构之前。大胆号上的光源照射出一艘飞船硬光船体的轮廓,那里是飞船的引擎。 新星原本以为这里只会剩下几艘飞船,但这座巨大辽阔的机库中几乎是库无虚席。 原本,在聚集于首都的其中一座光环开火之前,是有时间来逃命的,是有空当救出那群已成惊弓之鸟的议会议员的,是有机会让这些飞船中的一些或者全部载满先行者逃出生天的。这些飞船就停泊在此,随时待命。但为飞船供能的水晶却被分开存放于众人先前去过的冠冕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在光环启动前拿到并安装好跃迁滑流水晶。 即便是无人指摘,灿烂扬尘依旧元自解释起来。“那时根本没有把水晶留在飞船上的必要。这些本就不是逃生舱,我们——”他注视着众人,痛苦之情溢于言表,“这里可是首都!没人会料到有朝一日需要逃离首都!” 他的辩解并没有得到众人的回应。虽然后见之明不值得被宽恕,但新星依然记得当大架构师的审判开始时,自己所感受到的首都之绝美,仪式之宏大,以及绝对之安全。灿烂扬尘的确所言非虚。 终于,试炼开口道:“由此产生的罪责与悔恨足够我们每个人背负终生。卸下那些不该由你来承担的压力吧,灿烂扬尘。” 众人驶过一排又一排的飞船,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地。星辰陨落驾驶大胆号停靠在了一座硬光平台上。 “我应该输入正式的停泊密码吗?”灿烂扬尘问道。 “没错。”新星回答道。谁又能确定正式密码是否有可能连带启动某项修复进程?如果赤道盘能够恢复运行状态,他们任务的难度将会大大降低。 果不其然,灯光在四周纷纷亮起,已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众人眯起眼睛迎接突如其来的光芒,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大笑。 然而,突然之间,控制面板上亮起了一盏红灯,欢笑随之戛然而止。 一封来信,源自这个死透许久的世界。 新星感觉到皮肤上升起一阵寒意,虽然盔甲紧急升温,但依然没能驱散那股摄人心魄的寒冷。他毫无意识地走到歌绿身旁,距离她仅咫尺之遥。歌绿同样是一脸惨白。 其他人似乎也全被镇住,呆立原地一动不动。新星努力控制着自己走上前去,按下了控制板。 一个男人的全息影像随即出现在舰桥中央。新星看不出他在录制影像时身处何地,但从男人的动作来看,他似乎站在某种控制面板前,身着正装礼袍,带着议员专属的配饰。 “是坚定意志一力量之源。”灿烂扬尘倒吸口气道。如同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般——当然他不可能听到——意志抬起头。“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他继续道,“不管你在哪儿,即便你来时战斗还在继续,即便你认为可以拯救我们,请火速撤离。你没法扭转乾坤,时间所剩无几!” 一阵砰砰声突然响起,新星被惊得猛一激灵。意志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声音正是从他的身后传来。那是无数人正在猛击船坞硬光大门的声音。 “我不能放他们进来。”他哀痛道,声音嘶哑,“议会同样将我拒之门外。我现在将其他人挡在外面,只因为他们都很危险。” 又一次,阵阵寒意裏挟着不适、空虚与恐惧爬上了肌肤。新星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最可怕的了——是议会封闭了撤离之门,意志阻挡了求生之路,还是那个出现在全息影像中的议员已经陷入了疯狂? “大恐慌。”意志喃喃道,仍在用力戳着那并未出现于全息影像之中的控制面板,“尸体被践踏,船只被撞毁,光是这些事故经造成了不计其数的死亡。没人能阻止光环的发射,我们都要死了,你也一样。马上离开这里,趁光环——” 全息影像至此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大胆号也陷入了漆黑。唯一的光亮只来自几人手上的腕灯。 “你们是谁?” 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由已然瘫痪的大胆号上的控制台中炸响。这声音刺入感官,令人无法承受。 “你们是谁?” 这一次新星几乎跪倒在地,他忍住痛苦哀泣。“我是新生之星-亘古永恒。”他努力继续道,“我们是先行者。”陷入癫狂的偏见之僧曾经压制了美斯瑞茵的安保系统——多年之后,新星方才制服了这个罪大恶极的竞争者级人工智能。 也许这个声音来自一个同样强大的智仆?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望向灿烂扬尘,补充道:“你是超统级?” “超统级?” 只消区区三字,便在众人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咄咄逼人、愤恨震怒、傲慢自负与深不可测的可怕形象。接着,一切又都归于沉寂。新星没再费劲尝试与它对话了。它不是先行者的造物,它不会再听他们说什么了,它已经知道先行者来了。 就在这时,新星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说话时用的是古迪刚语。 虽然有些不情愿,他还是将那个声音说了什么翻译给其他人听。 “我们该撤了。”待到新星翻译完毕,灿烂扬尘喃喃低语道。 “我表示赞成。”星辰陨落答道,“无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关闭了船上的所有系统。” 新星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他扭过头去,与歌绿目光相会。 对我承诺,找到重新激活智域的方法! “看上去我们的盔甲并未损坏,这样我们就能再撑三天,我们不会在这里逗留那么久的。”新星说道,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显得自信,“星辰陨落,试着让大胆号恢复运作。如履薄冰,挑两艘飞船安上跃迁滑流水晶,我希望等我们回来时三艘飞船都能马上启航。” “你还是要去吗?”试炼问道。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或许只是腕灯光线闪烁所映射而出的阴晴不定。试炼可能觉得他疯了。灿烂扬尘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也觉得他疯了。 “如果它会说古迪刚语,”新星继续道,“那我相信它可能就是钥--或者是钥仅存的残体。有体剩下,就意味着也许还有修复的可能。歌绿,灿烂扬尘和我一同前往。其他人留守飞船,尽己所能来帮忙。” “我也一起去。”试炼说道。 “我也去。”荣耀之光、石歌-守卫、失落之音和寻者各自向 前走了一步说道。 “不需要这么--”新星话没说完,就被试炼打断。 “不,确实有需要。智库长也许只要求你和歌绿信守对她的承诺,但我们亦责无旁贷。留在这里我们只能干等和瞎想,说到维修飞船,我几乎是一窍不通。” 歌绿凝视着试炼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新星看出众人决心已定,他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很好。”他说道,“灿烂扬尘,奥秘库在哪儿?” 灿烂扬尘的目光划过众人。“首先,我们必须要到圆形会场的议会厅,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一路向下。”

每一个人都佩戴腕灯,带上了步枪和脉冲手雷。脉冲手雷几乎立马就派上了用场,轰开了那道坚定意志-力量之源在生命最后时刻封住的大门。通过手雷爆炸产生的弹洞,步枪指示灯照射的一幕令众人心头一紧。虽然坚定意志的行为看似疯狂,但他并未夸大当时处境的绝望。 门前是层层叠叠的尸体,碎裂的大门上依然清晰可见死者们覆甲铁手疯狂挠抓的线条痕迹。歌绿开始检查起尸体的数量,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查到二十后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修复智域的任务上。太多了,死者不计其数。 “我们的光环杀起人来更体面些。”石歌-守卫说道,带着一丝辩解的语气。这本来不值一提,现在看却也是重要的事。 如果首都一切运转如初,他们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目的地。但在一个死透了的世界里,他们只能依靠步行前进。 新星非常庆幸的一点在于,尽管众人的智仆在谜之音响起之后全部陷入了沉寂,但所有人的盔甲还能正常运转。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团灭了。事实上,盔甲能够为穿戴者提供导航与所需营养。在盔甲加持下,穿戴者亦无须睡眠补充精力。同时,盔甲能令穿戴者的步履更加轻盈,只需一跳便可跃至数米之上的走廊,坠入数米之下的楼层时也能毫发无伤。考虑到他们无法依赖任何可能突然抽风并害众人暴毙的升降设备,一副尚属正常运转的盔甲称得上是最后的恩惠了。 起初,所有人都很紧张。在盔甲能力的增幅下,周身感官时刻保持最高警戒。但随着时间流逝,强压有所缓解。终于,新星向灿烂扬尘提问道:“你听说过钥会说话这件事吗?” “我听到的版本是——起初——它与我们合作,允许我们进入智域。所以钥应该拥有某种形式的交流能力。” “是它教会我们使用智域的吗?”试炼好奇提问道。 “与其说是‘教会’,不如说是允许我们去探索。”灿烂扬尘继续道,“它提供了有益的帮助。”他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可算不上什么有益的解释,便耸了耸肩。“别忘了:这都是几十万年前发生的事了。” “有流传下来什么记录吗?”歌绿问道,“如果我们知道如何恭敬地与它接洽--” “也许有吧。我们有一座智库,但如果所有系统都无法接入,我们也无从查询其中存储的内容。除此之外--”他看上去一脸尴尬,“我也不知道智库在哪儿。毕竟,我当上第一议员的时间不长。对于钥这样古老而神秘的存在,我也只听过一小部分与其相关的传闻。”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低到近乎识别不出。与其说众人是听到,不如说是感觉到了这个声音的存在。 轰。 接着又响了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掠过众人头顶。荣耀之光举起步枪,指示灯捕捉到一个通体乌黑的甲壳状物体正以惊人的速度移动。 瞬间,几十个靛蓝色的亮点便聚集于队伍四周,在众人头顶上蹿下跳。随着荣耀之光开火射击,有什么东西尖叫着坠落在几人面前的走廊地板上。它的哀嚎激起阵阵令人胆寒的齐鸣。 新星用步枪指示灯对准坠落者一探究竟。这东西足有三米长,黑如群星之间的虚无夜空;它不停挥舞着八条锋利的带刺长腿;很快便扭正躯体,猛冲而来。 新星瞄准目标不停扣动扳机,直至对方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在他周围,其他人也在不停开火,这些怪物的眼睛明亮,瞄准起来不是难事。怪物们挤满了走廊的天花板,开始朝众人喷吐能量弹。 新星回望身后来时之路,发现更多的昆虫状怪物被同伴们亦真亦幻的愤怒吼叫所吸引,朝着众人汹涌围来。 “快跑!” 众人听从了新星的命令,开始在盔甲支持下加速狂奔。新星紧随众人之后掩护射击,在最后一刻,将抓起的脉冲手雷尽数丢向怪潮之中。 出乎新星意料的是,怪潮僵在原地,它们深紫色的机械眼死死盯紧手雷划过的弧线。为首的怪物晃着脑袋,咬紧牙关,用之前众人听到的那个声音吐出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词汇: “阿巴顿。” 新星震惊极了,他甚至忘记了逃命。一只手挽起新星的手臂拉着他向后猛退,方才在成吨残骸坠落地面前带着新星逃到了几米开外的安全地带。 歌绿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新星身上,两人目光相遇。“我也听到了。”她说道。 “这些是什么东西?”石歌-守卫瞪着眼睛问道。 “它们应该都是爬行者。”新星答道,“但它们都变了异,变成了更可怕的怪物。它们虽然还是人造体,但在外观和行为举止上有了更多的有机体特征。” “我连爬行者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试炼说道。 “我清楚。”新星语气沉重地回答道,“是我创造了爬行者,所以我才确定刚才的那些怪物都变了异。”

先行者们沿着盔甲选定的新路线继续前进。不速之客发动的诡异袭击虽令众人心有余悸,但也坚定了他们排除万难找到钥的决心。他们现在精神紧绷,一边聆听新星解释爬行者的由来,一边竖起耳朵搜寻任何可能意味着危险降临的声音。 宣教士本尊设计爬行者的初衷,是为了协助普罗米修斯战士对抗一系列敌军地面单位的威胁,最后,终极目标变成了对抗洪魔。他们被创造用以标记并摧毁有机体,以数量优势压垮一切敌人。“但我创造的.....宣教士本尊创造的.....爬行者是纯粹的机器,和刚才那些东西不一样。而且,爬行者从未被部署到美斯瑞茵上。” “那该怎么解释我们刚才的遭遇呢?”试炼问道。 “在大胆号失去能源前,钥可能扫描了船上的数据库。”石歌-守卫说道,“它也许能创造更多.....但也许只是时间不够?那为什么要在设计上动手脚呢?” “为什么要造出这样的怪物?”歌绿喃喃道。 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智域自身一-或者智域那残存的可悲碎片正向自己发动攻击——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越过一具又一具升降管道,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他们没有再遭遇新的威胁,但无论新星抑或其他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新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防备敌袭,以至于他竟没有发现周遭的一切变得越发熟悉。他突然停下脚步,拾起步枪指示灯向头顶照去。光线映照在经过量子工程技艺精雕细琢的水晶之上发生折射,汇聚成一座座摄人心魄的雕像。新星晃动着指示灯,墙壁也随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伟大的时刻即将到来。多年以前,当灿烂扬尘走过新星身边,自豪指点那由用过的跃迁空间晶片所组成的宏大艺术品时,曾如是感慨。在新星看来,昔日的灿烂扬尘有多骄傲,今天的灿烂扬尘就有多潦倒。 “圆形会场就在前面。”灿烂扬尘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模样,不过曾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新星与荣耀之光目光相会。他回忆起一个飘浮的巨大碗状结构体,经由鲜少用到的驳船与华美绝伦的桥梁与主建筑相连;目及所望,尽是各式各样的平台,巨大的覆盖穹顶,以及那缓缓移动,象征早期先行者十二大星系领地的星月球体。 华丽有余,安全不足。彼时,宣教士本尊的智慧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于新星的脑海之中,它那时就已警告过新星了。 他谨记本尊的警告,调整了下握枪的姿势。根据盔甲所提供的不完全数据,前方的道路应该通向—— 他眨了眨眼,盔甲却没有给出反馈。 “我的盔甲——”众人纷纷开始抱怨,但新星却示意让众人噤声。 “我也一样。”他解释道,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至少现在生命维持系统还在正常运转。“我们被针对了。”他一脸冷峻地说道,“我们必须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任务。” “现在前往那些平台所在的区域。”灿烂扬尘指示道,“下面是等候室,议员们在首都被围攻时就躲在那里。” “他们就是在那儿把其他寻求庇护的人阻挡在外面。”试炼冷冷地说道。 “没错。”灿烂扬尘答道,“等候室另一边就是奥秘库的人口。”“你有打开奥秘库的钥匙吗?”歌绿问道。 “我所有钥匙都有。”灿烂扬尘语气悲凉地答道。 “走吧。”新星说道。 他用灯光照亮华丽的墙壁,直到发现了一个形似舱门的模糊轮廓。 “这扇入口将引领我们前往最重要的地方。”灿烂扬尘说道。他顿了一下,依次打量着众人。“我们将在先行者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很遗憾,无论成功与否,我们的故事都将无人传颂。” “我对故事没兴趣。”荣耀之光直言不讳道,“让我们来修复智域吧。” 说罢,远方黎明-荣耀之光取出一枚脉冲手雷,向舱门丢去。

歌绿颂青原本以为进人门后会有一场苦战。她的盔甲正在逐步失效,预计随时都有可能彻底锁定。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他们通过手雷炸出的缺口跑入圆形会场的一瞬间,光芒便涌人歌绿的视野,亮得她眉头一紧。一阵阵咆哮声不绝于耳,但一切都显得错得离谱。这不是那些被重新设计了的爬行者发出的愤怒嘶鸣,也不是钥那震怒的吼叫—— ——阿巴顿—— ——这一次,不计其数个声音在用一种她能听懂的语言呼喊。当目眩消退后,她才看到呼喊者的真面目。 “是先行者!”石歌-守卫喊道。但他说得并不准确。不单单只有先行者:人类,圣西姆人,所有昔日曾人丁兴旺,今朝已衰败凋零的感知种族成员们将房间与走廊挤得满满当当—— 刹那间,歌绿明白了一切。他们是为了信守诺言,为了赎罪而来。但他们也并非仅靠自己的自由意志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钥-阿巴顿,她纠正自己道;阿巴顿才是它真正的名字-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歌绿惶恐地将目光从骚动的人群身上移开,它们都是全息影像。她望向上方深不见顶的天花板,发现原本在黑暗中蛰伏的威胁已明目张胆地杀向地面。 几十个,也许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圣堂防卫者正朝自己的创造者们俯冲而来,每个圣堂的独眼都闪耀着靛蓝光芒。它们的身体和爬行者一样也都变了异。相较正常圣堂,它们的体型更大,体态更加修长,唯独缺了那么几分机械质感。如果说爬行者形如昆虫,那么圣堂便状似飞鸟,它们的身形曲线优美,长长的触手如同翅膀一般。 它在学习,它从智仆身上学习.....从我们身上学习...... “新生之星-亘古永恒。”那熟悉的声音再度隆隆响起,歌绿的目光从那些在空中盘旋的曼妙机器上移开,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舞台之上。 是阿巴顿。 它高大无比,容光焕发,浑身上下散发出巧夺天工的邪劲,从头到脚辐射出断肠销魂的玄妙。它身形高耸,生着一副非男非女的完美脸庞;它眉头微蹙,周身闪耀着驱散黑暗的靛蓝光芒。如若它挥动身后的巨硕翅膀,卷起的狂风足以将众人吹个七零八落。 它仿佛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灿烂扬尘-上古烈阳。”它继续点名道。而后,它的目光又落在歌绿身上。当被阿巴顿缓缓吟出己之姓名时,歌绿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内心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一座平台向众人飘来,他们仿佛着了魔般一个接一个爬上平台,任由其将自己送至那如神般不朽存在的脚下。 它只是全息影像。歌绿想喊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如鲠在喉。她又努力了一次,终于让新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转向歌绿,瞪大眼睛,接着点了点头。灿烂扬尘说过,先行者们曾经“发现”了某个东西,正是它帮助先行者理解了深不可测的智域秘密。新星终于意识到,那东西就是服侍先驱的智仆--在它面前,先行者创造的智仆有如圣钥舰荫庇之下的一叶扁舟,渺小而不值一提。 “这里本该举行一场审判。”阿巴顿继续道,“但你的造物打断了审判,宣教士。” “我没有——” “你将被审判。”它无视新星的抗议,继续说道,:“你没能肩负起衣钵责任信念的重担,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众人身下的哀嚎人群化为一缕缕尘埃,但在他们痛苦抽搐的同时,歌绿身边的灿烂扬尘也啜泣起来。 “它说得对。”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它说得对,是我们害了它,是我们害了所有人。我们应该接受审判。” 歌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她低声厉语道,“那只不过是个投影,它只是个智仆。钥还剩下的实体部分就在下面,它坏了,我们得修复它!” “所有人。”新星插嘴道,“听好了,照我说的做。钥-阿巴顿——需要我们活着来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意味着它不会让我们死,我们还有机会。” 载着先行者们的平台落在了另一座更大的平台上。无数圣堂的目光聚焦于众人身上。又一次,眼前那如天神下凡一般的荣耀圣躯迷乱了歌绿的双眼,她的心智几近要被征服。但她心知眼前的一切皆为虚妄幻想,在阿巴顿的操控下,盔甲已向她的体内注入内啡肽。而沉浸于悲痛之中的灿烂扬尘依然不能一-或不愿--分清现实与妄想,他已跪倒在那伟岸身形的脚下。歌绿清楚现在要做什么,她必须赶在盔甲彻底瓦解自己对抗阿巴顿的意志前行动。 歌绿拼尽全力冲向灿烂扬尘,在夺过他衣领上的六边形钥匙后,径直跃入一旁黑暗的深渊。

新星紧随歌绿之后跳了下去。通常,从如此高的地方跳下,即便是身着先行者盔甲也无法确保他们的安全。即便有盔甲缓冲,死亡依然不可避免。但这一次,他们没有急速下坠,而是缓缓向下飘落而去。阿巴顿并没有阻拦他们两人。新星和歌绿在深渊中飘落许久方才狼狈落地-他们都活下来了。 歌绿嘟囔着翻转起身,微笑着向新星展示抢来的钥匙。“你可真棒!”新星站起身来兴奋地叫道,随后伸出手来拉起歌绿。 “我也觉得。”她答道。两人抬起头来,看到试炼、失落之音和寻者也落了地。 失落之音说道:“荣耀之光和石歌-守卫决定留在灿烂扬尘身边。他说要为我们争取些时间。” 新星不清楚灿烂扬尘是否真的想要留下断后,也不确定他是死是活。他只是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暂时逃脱了阿巴顿的可怖魔爪,至少还有一线希望来完成使命。 他转动手臂,在腕灯光线的照耀下检查四周的环境。第一议员所言非虚,新星确实在一边发现了一扇通向等待区的大门。议员们通常就在那里静候登上平台,在万众瞩目之下升堂演讲。在首都遇袭时,一些议员也躲在这里,并拒绝其他幸存者进入其中,但新星并没有发现尸体。他不知道那些被拒绝者是否成功逃到了别处,又或者是那些救出议员的人临行前也带走了遇难者们的尸体。不管怎样,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再见到遍地横尸。 正如灿烂扬尘所说,新星并没有在等待区内找到现成的入口。他看到了一幅壁画,上面描绘的内容与穹顶移动的星月球体遥相呼应,正是居境领地最初的十二个星球世界。新星按照灿烂扬尘先前的指导,依次抚摸了画上的每一颗星球。伴随着一阵摩擦声,一块长方形的墙体缓缓移开。 这里丝毫看不出有门存在的痕迹。新星不禁暗喜,即便早已断电,想要打开这样一条暗道也只需触动机关即可。暗道内的石阶蜿蜒向下,消失于黑暗之中。一行人等沿着石阶继续前进,这里位于赤道盘的核心地带,周遭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这段石阶,以及它所通向的奥秘库--也许就是先行者历史上迄今依旧保持原样的最古老造物了。新星感觉到内心逐渐开始澎湃。为了信守承诺,他才远征至此,也必将不辱使命。虽然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这是他能作的最好的选择。 他甚至觉得这也许会是自己最后的远征;但即便如此他也心甘情愿。 新星用步枪对准前下方,好令众人能够看清石阶的转弯。他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突然间停了下来。 前方出现了亮光,是一道微弱的靛蓝色光芒。新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竟认为能逃脱智域的掌控。 他没有对同伴说什么;他们都有眼睛和脑子,他们也看到了,他们会自己思考。 新星不知道奥秘库到底是何模样。当他转过阶角见识到奥秘库真面目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将它仅仅当作一个“保险库”来想象无疑是大错特错。 曾经,新星参加过一次为一个安置回归物种所举办的告别宴会,席间进餐不慎,吃得太饱太多。而现在,他感觉映人眼帘的一切远远超过了双目的消化能力。 上最一排又一排或美丽或可怖,或是不可名状之物延伸人黑暗之中,无论对新星,还是对他所拥有的宣教士记忆而言,这些物体、生命与符号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到底有多少神妙之迹在此黯然积灰?又有多少奇思异解在此尘封万年?年轻时,新星曾一度着迷于寻珍览宝。而现在,被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所包围,新星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的短浅可笑。 “你们的第一议员仍在向我乞求。”阿巴顿的声音响了起来,“但他犯了罪,那些陪伴他的人也有罪,你们都有罪。” 新星转过身来,看到一个体形相比之前较小,但气势却毫不逊色的阿巴顿化身,正站在自己见过的最雄伟建筑的门前。这个上古智仆的化身似乎由光点构成,这让新星不禁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也许在某个不可名状的位面之上,阿巴顿的真身也拥有这样一副光之圣躯。无论如何,新星相信阿巴顿即是钥,即是智域,即是先驱遗留的神圣礼物。亲见过了阿巴顿的化身,即便说它的心脏由有序排列的群星集合而成,新星也认为并非痴人说梦。 “我们来此是为了赎罪。”新星说道,“为了弥合我们对你造成的伤害。” “不,你们来此是为了完成之前所作的恶。你们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你们的背叛。我即是阿巴顿,我即是保护神,我将令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的盔甲。”试炼说道,“它是通过盔甲知晓了爬行者的存在。” 它还通过盔甲知道我们曾出席审判,新星不安地想道,还知道了死门..... “我将令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它继续说道,“而我将会重获新生。”它举起双臂,旋即又张开了辽阔宽大、极尽优雅的紫色巨翼。站在新星身旁的失落之音才刚举起步枪,就崩碎成一摊靛蓝的粉末。寻者见状惊恐尖叫,但也没能逃脱化为尘埃的悲惨下场。 那形如天神的璀璨化身将目光投向了新星。先行者全身一紧,但阿巴顿奇异而绝美的面容突然痛苦地狰狞起来,它似乎是作出了某项决定。 “看吧。”阿巴顿的声音中透着无力与痛苦。接着它便从新星 面前消失,只剩下了一堆残渣。其中的一块紫色晶石仍然闪耀着深邃美丽的光芒,光虽微弱,却仍然勾勒出晶石轮廓,上面还有一块呈六边形的缺口。这堆残渣已不复拥有摄人的魅力,新星清楚它就在自己的眼前,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啊,新星不禁感慨,它真的就这样堆弃在我们脚下?它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怪我们,还是怪时间? 自从阿巴顿的声音初次响起以来便始终不见踪影的智仆,突然间又再次现身。她低下头来盯着新星,肤色不再是昔日讨喜的蓝色,而是变成那种洋溢着骇人色调的靛蓝,这颜色越发令新星感到厌恶。他们逃不脱阿巴顿的掌心。作为昔日的守护者与保护神,阿巴顿曾允许先行者探索智域。如今,被光环发射的毁灭之光扭曲了心智,它将自己视作毁灭者,一心只想保护这仅存的残缺瑰宝。阿巴顿不相信先行者们是为了修复智域而来,所以将竭尽全力阻挠他们的行动。 新星的目光被身旁的动静所吸引,一瞬间,所有这一切——智域的命运,他对智库长的承诺,他自己的生命——突然在他眼里都变得一文不值。 创世者歌绿颂青,向前猛冲而去。她抵抗着盔甲内智仆的阻挠,伸出紧握灿烂扬尘钥匙的手。不知何故,新星感觉只要她将钥匙插入晶石,智域就将被修复,而歌绿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代价不可接受。 歌绿! 他的思绪飘回数十年前,那时他们曾有过一阵尴尬的结合关系,后来又决定以各自的方式爱着对方。歌绿一心一意履行着智库长嘱托的职责,她善良体贴,即便是不经意间的身体触碰,也总能令新星倾心。他总是需要歌绿,不仅是在冥思苦想时寻求她智慧的帮助,也会彼此给予对方安慰与体谅。他感到喉咙一阵刺痛,这才意识到歌绿的名字从自己口中痛苦地嘶吼而出。 她扭过头来,脸上写满了各种情绪。决心,恐惧,平和与—— 他爱她。 他爱她,他爱歌绿颂青。不爱她所拥有的创世者高位,独爱她热爱一切的生活方式;不爱她与智库长的种种相似,独爱她自身特有的处事风格。 新星原以为自己失去了一生的挚爱。 他错了。 对于他体内所传承的宣教士本尊的意识而言,智库长确实是他一生的挚爱。但他不仅仅只是宣教士本尊,也不仅仅只是新星,他是两者的结合体,体内澎湃汹涌的爱意与激情让她意识到,他愿意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自己所认识的一切来挽救歌绿颂青的生命。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歌绿与他双目相会,眼中写满爱意。 但新星并没有救下她。 历经变革-试炼成长救下了歌绿。 相比方才如梦初醒的新星,试炼距离歌绿更近,她向前猛冲而去。令新星震惊不解的是,试炼并没有将歌绿拉回安全地带,反而用手中的武器狠狠砸向了创世者。歌绿跌跌撞撞地瘫倒在地,智仆显然是想要阻挠她的行动。试炼的盔甲也开始试图锁定她的步伐,但她仍旧挣扎着掰开了歌绿的手。 “停下!”阿巴顿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新星也在凭借意志与反水的智仆奋力斗争,他像一个机器人般向前挪动着步子。他必须要阻止试炼。她是一个护生者,而自己则既是架构者,又是武侍者。也正是自己下达了点燃光环阵列的命令。 “试炼!”歌绿尖叫道。试炼反而加快了冲向发光晶石的速度。她猛地撞在晶石之上,握紧钥匙的手上下摸索。终于,钥匙滑人了锁眼,严丝合缝。 一瞬间,试炼和阿巴顿所栖身的石殿---随着时光流逝,这个名字逐渐被钥取代,之后更是沦为那可悲宝藏的简单代名词---道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护生者的身体也是由星光织构一般。 历经变革-试炼成长看着歌绿和新星。她点了点头,曾是双眼的位置闪耀着白色的光芒。一个声音在新星的脑海中低语道: 一切皆好。 随后她便消失不见。

供能恢复时,星辰陨落的声音恰好正在新星耳边响起。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的双眼眨个不停,工程师则用震惊的语调询问道:“大胆号已完全恢复正常运转,其他的船也一样。我预计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准备好另外两艘飞船。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新星答道。他看着歌绿,后者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炼几秒钟前站立的地方。“回来后我就把经过告诉所有人,我们很快就返回。” 他的智仆也以正常的形象现身,她一脸歉意,告诉新星附近的穿梭舱已能使用,他们确实很快便能返回大胆号。 她的话音被一阵嗡鸣声打断。新星和歌绿抬起头来,发现先前众人所在的平台正在下降。 灿烂扬尘蜷缩在平台之上,身体颤抖不停。在他身边则是两坨深紫色的残骸,这些便是远方黎明-荣耀之光和石歌-守卫仅存的遗骨。新星将悲痛置于脑后,伸手扶起灿烂扬尘。曾经的第一议员浑身颤抖着说道:“阿巴顿对我宣了判。”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阿巴顿被击败了,灿烂扬尘因此得救,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灿烂扬尘眨了眨眼,意识到试炼不见了踪影。他满腹狐疑地望向新星,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答案。 “我们先撤。”新星对灿烂扬尘说道,“我们有时间来讲各自的故事。”

众人随后也确实简要分享了各自的经历,每一个复述者脸上都写满了阴郁与沮丧。如此多的牺牲,尤其是试炼的献身,令众人久久不能释怀。在听到新星与歌绿两人相信任务成功完成的保证后,失去战友的悲痛才稍有缓解。 是时候离开已然死亡的首都了,就让智域在平静中--如果它真的能做到的话-开始自我的疗愈吧。星辰陨落负责指挥被新星命名为逞强号的新船,如履薄冰则控制另一艘被命名为鲁莽号的飞船。 新星要求歌绿和扬尘陪他留在大胆号上。他有事情要问清楚。 首先,他向歌绿提问道:“你为什么不把钥匙给我?你知道为什么试炼会从你手中抢走钥匙吗?” “我问过灿烂扬尘他为何需要护生者参与此行。”她说道,“为了完成对智库长的承诺,无论如何我都要来。灿烂扬尘提到过,很久以前的传言怀疑.....阿巴顿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活物。直到我亲眼见到发生的一切,看到阿巴顿如何利用我们自身的技术创造出那些有机复制品,我才意识到它正在从我们身上学习。所以......我怀疑它需要获得某种模板才能复活。”新星注意到歌绿并没有用修复这个词。“我相信试炼和我想到了一起,阿巴顿需要从我们身上获取一个护生者的神识,或者是基因模式,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她总对我说,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该如何面对属于自己的试炼。她不想让我牺牲自己的生命。” 两人的目光相遇,新星迫切想要说出自己的心声......但现在不行,在第三者面前不行,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灿烂扬尘的身上。 “歌绿想错了。”昔日的第一议员说道,“我从未想过要牺牲个护生者的生命。我只是相信我们此行需要护生者的陪伴,她们能提供建议,也许能看到架构者、武侍者和工程师察觉不到的事情的另一面。” “你知道将钥匙插入锁眼的人会因此丧命吗?” 灿烂扬尘摇了摇头。“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我不知道。我现在 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我们的努力是否奏效。也许,试炼成长、失落之音、荣耀之光和寻者全都白白丢掉了性命。” “但你依然让歌绿拿走了钥匙。” 灿烂扬尘点了点头。“我辜负了你们,就像我之前辜负了许许多多的人,就像我们曾经都辜负过这世间芸芸众生。它太强大了,我感觉自责极了,所以留了下来,听任阿巴顿对我审判。”他抬起眼睛望着新星,“我们犯下了太多的错。我们都太傻了,新星。我们自负至极,认为自己通晓世间万物的真谛,而实际上,我们一无所知。” 新星并没有反驳他。灿烂扬尘的目光移向别处,仿佛看到了那些为他起名提供了灵感的远古烈阳。“我想要尽己所能,做些能够帮助到回收者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直面新星的目光。“我同意,先行者需要离开银河系。” 新星听着他的话,不知道灿烂扬尘真正想要表达什么。 “我们将把方舟留给回收者。但他们不会马上理解方舟的奥秘,他们需要一个......与其说是指引者,不如说是解说者的存在来为他们分享先行者的所见所学。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解说者。” “但怎么成为呢?”话一出口,新星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歌绿也一样,她在新星身旁全身一紧。“灿烂扬尘,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她问道。 “我是认真的。那个......阿巴顿....是我们害它变成了那副模样。” “不,是偏见之僧害它变成了那副模样,不是我们。”新星纠正道。 “但我们创造了偏见之僧!”他嘶哑着喉咙喊道,“它是我们的技术品!是先行者的技术品!当偏见之僧试图向我们寻求帮助时,我们没有听它解释一-我们对尸脑兽对它做了什么一无所知。我们辜负了偏见之僧,也辜负了阿巴顿。它为我们带来了智域,千万年来,它一直在帮助我们,而我们却.....我不想再让人类失望。所以,我会留下来。只有通过那唯一的方法,我才能留守于此。我会在此等待回收者们的到来。” 灿烂扬尘曾是一名政客,深谙交际之道。他比绝大多数人更难适应在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岁月中完全依赖自己的生活。 “你将孤老终生,完全而彻底。”新星警告道。 “我接受,我想要赎罪。” 除了宣教士本尊外......试炼、歌绿、偏见之僧、我,还有所有人都有赎罪的机会。我又怎能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如你所愿。”

灿烂扬尘接受了神识重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更富优雅,更有尊严。新星落了泪,但丝毫也不羞愧。他想起了罪恶火花,它曾是一个名叫查卡斯的人类,它也曾是自己的朋友。 最后,灿烂扬尘也成了他的朋友。 “我任命你为小方舟的守卫者与监护人。你需要保护方舟的 安全,直到衣钵责任信念的真正继承者回收这里的遗产。你曾负担的所有轻率、残暴与傲慢之罪都已洗刷一净了。你不会--不可能--得到善终。因此我赐予你悲寂索寞的名号...你将孤独终老,你高贵无私的奉献将助回收者们一臂之力......但代价则是,你仅存的心智也将逐渐瓦解。” “谢谢你,新生之星-亘古永恒。”飘浮着的引导者答道,它的独眼目光坚定。现在,它的话音中还夹杂着灿烂扬尘的语气。久而久之,它的话音势必如机械般褪去情感。久而久之,它将遗忘灿烂扬尘-上古烈阳。 但先行者们,不管身在何方,无论是沐浴在古日抑或新阳的霞光之下,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随着悲寂索寞成为方舟守护者,银河系中仅存的先行者们开始加紧处理最后的工作。检查飞船,讨论方案,又为日后行动执行了两到三次的全息模拟。 在忙碌的准备工作之余,新星和歌绿还是挤出了独处的时间。两人抛开盔甲,静静地躺在一起,心灵对彼此开放,互相爱抚着敏感至极的赤裸皮肤。他们聊到了试炼。新星告诉歌绿,试炼的话语曾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歌绿说自己也听到了同样的呢喃。 “那是试炼,也不是她。我不知道她是被毁灭了,还是被吸收了,又或者......变成了其他什么。阿巴顿的能力远超我们的想象。但我认为她成功了,新星。试炼帮我们信守了承诺。假以时日,我想智域能恢复的。” “不过先行者是赶不上这好时光了。”奇怪的是,新星并没有因为这个念头的产生而懊恼。他瞥了一眼丢弃在一旁的盔甲,不禁陷入了沉思。无论前行路上遇到何种艰难险阻,他们都会把盔甲丢在船上,一身轻松地踏上新的世界。 “我想知道,我们的新家会是什么样子?”歌绿问道。新星凝视着她的眼睛,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就是这样。”他笑着说道。 The End

《光环:裂隙》四 信守承诺 克里斯蒂·高登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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