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约稿/糖/微刀】凯尔希,你不是时间的俘虏,是我的俘虏。——凯博相互救赎的故事
时间...冷眼看着世界,平等,平等得...无情。
沙漏的细颈中下落的碎金不会因为家财万贯而迟疑一秒;钟表的发条那舒缓的低鸣不会因为权力滔天而停顿半刻;恋人的鬓角上拂手的青丝也不会因为海誓山盟而褪去斑白。
时间,让我们都遍体鳞伤。

“博士?”阿米娅轻轻地推开门。“什么啊...果然又睡着了。”
博士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正发出一阵阵轻轻的鼾声。阿米娅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桌边,从博士身下小心翼翼地抽出几份被博士压住的文件。
“很努力地在工作啊...”阿米娅心疼地看着博士。“刚从石棺里醒来就要忙于这么繁重的工作,换做是谁也扛不住呀...”
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啊啦,要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先去给博士取餐吧。”
阿米娅轻轻地把博士的乱发用手指梳好,浅浅地吻了一下博士的额头。
等女孩去罗德岛食堂打完餐回来,刚好迎面遇上了凯尔希。
凯尔希还是穿着那一身洗净的素色衣装,领口露出自己如暗礁般分布在皮肤上的源石结晶——凯尔希丝毫不会掩饰自己是感染者的事实,很平淡地将自己是感染者的事实公之于众,这从来不是凯尔希值得为之恐惧的病症,这只是这片大地给她留下的无数苦楚之一。
“凯尔希医生,中午好!”阿米娅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捧起来——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谁都不会讨厌。
后者却没有把目光从沉睡的博士身上移开,她屈起食指,在打开的门上敲出一串脆响:
“咚...咚...咚...”
“嗯?哦...”博士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实在该死...我又睡着了...”
凯尔希站在门口,将瘦削的身躯倚在墙边,阿米娅拿着餐盒,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这一对成熟和稚嫩的身影,竟然让人联想到监狱里严厉的狱卒和惴恐的亲属。
凯尔希的话像在冷水里浸泡过一般冷冰冰的,人情味早就被她所承受过的苦难撕碎:“博士先生,如果您对于能在剩下的五个小时内完成剩下的八成工作,我不会对你的休眠作出任何干涉,但是根据你之前的工作态度而言,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困了。”博士连忙道歉。
“凯尔希医生...”阿米娅赔着笑脸拉了拉凯尔希的衣襟。“博士最近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啦...所以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有点累也是情理之中的吗...”
凯尔希挑了一下自己流苏般的长睫毛:“工作效率低下带来的工作时间延长,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
“我这就开始工作...抱歉。”博士慌忙拿起钢笔,而后者在自己睡着时因为没有盖上笔帽而干涸,慌乱地在纸上划拉了几下之后,又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找墨水瓶,吸水笔糟糕的吸墨器在一眨眼的工夫间就把黑墨水滴在了博士枯黄的手腕上,还有另外几滴径直飞到了文件堆上,洇湿了好几页合同纸。
博士就像一个在被老师抽查作业时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忙中出错,胡乱扯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赶忙拿起了那几份被污染的文件纸,几乎是恳求地问道:
“对不起...请问这几份文件有别的副本嘛?”
凯尔希精致的五官上没有出现任何的情绪波动,她只是面若寒霜地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博士感到胸口发闷,两只胳膊也沉重了起来。
“无所谓,你不必这样执着于几份文件的污损。”凯尔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甲。“我不会苛求一个因为自身能力不足而给罗德岛带来损失的人。”
博士的脸上由羞红转向煞白,最后是绝望的青灰色。
“医生。”阿米娅实在忍不住了。“博士毕竟刚刚从石棺中苏醒,很多东西还需要时间适应...我相信博士的能力!”
见到面如死灰的博士,凯尔希自觉失语,话语中勉强带上了一丝歉意:
“你应该先进行自我调节,毕竟,你不该用这么糟糕的状态来回应如此之多干员对你如此殷切的盼望。”
博士轻轻地点点头,颓唐地坐在椅子上。
“去用餐吧,为你下午的工作状态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凯尔希说。
“没胃口,让我缓一会儿...”
“阿米娅已经替你取来了,无论如何,你不应该让她失望。”凯尔希沉吟了好几秒。“食谱是按照你失忆前的饮食习惯定的,去试试吧,不喜欢我会让火神修改的。”
“谢...谢谢...”博士有些受宠若惊。
“阿米娅,等会来医疗部找我一下。”凯尔希走了,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博士和阿米娅两个人,阿米娅连忙坐在博士身边,替博士打开了饭盒。
“哇...炭烤沙虫腿,清炒蘑菇...都是博士你爱吃的诶!”阿米娅眨着像泉眼般澄碧的眼睛,麻利地替博士搬开文件,腾出一片用餐的区域。“凯尔希医生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其实呀,她心底里比谁都在乎博士你呢...”
“你不是这么说的第一个,阿米娅。”博士淡淡地说。“我的存在在她的眼中就是个错误。”
“别这么说...”
博士猛地把手按在了阿米娅肩上:“阿米娅,告诉我,特蕾西娅究竟是谁?她为什么因我而死?这一切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阿米娅的耳朵耷拉了下来。“总之,不能怪到你头上...”
“可凯尔希一直告诉我,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不是这样的!”阿米娅连忙捧住博士的脸。“这不是你的错!医生她不是在责备你...她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每天都在讽刺和攻击中度过...”博士的肩膀耸动了几下,终于开始呜咽地哭了起来。“我还不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就要为曾经我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他把我描述成一个冷漠而毫无人性的恶鬼,一个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恶魔,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就像在睡梦中被人蒙上头一顿毒打,却不知道这些没来由的攻击来自何处,我就像在为一个陌生人承担这些...”
“博士,别哭了...”阿米娅连忙用衣袖拭去博士眼角的泪。“凯尔希医生可能确实是对你有些误解,但是...迟早会改观的!”
“改观?算了吧!”博士苦笑一声。“我都不知道我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才能让她对我恨之入骨,何谈改观?”
“博士你的话...也是对凯尔希医生很重要的人呢!”阿米娅严肃地说。“凯尔希医生,你,皇女,曾经形影不离....之后皇女意外离世,你又沉睡了那么久...对,我在一本东国小说里看到过,在你不在的日子里,凯尔希医生,几乎就是你的'未亡人'呢。”
“我可不敢当....”博士的脸色勉强舒缓了些。“阿米娅,我也得说你几句了,又看这些不益于小孩子身心健康的东西。”
难得的诙谐为情感的发泄画上了一个休止符,阿米娅棕色的耳朵在博士的领口蹭了两蹭,催促博士赶快吃饭,用难得的午休时间补个觉。

凯尔希枯坐在医疗部的值班室里,中午正是干员们休息的时间,凯尔希已经习惯了替别人站岗。
从胶囊咖啡机里倒了一杯苦涩的清咖啡,凯尔希的心中却涌上了一丝奇怪的懊悔——自己刚刚对博士的指责是不是过于牵强?
她试图用自己并不擅长情感的表达来说服自己。
很快,她失败了——的确,博士只是一个刚刚苏醒的懵懂个体,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憎恨今天的他颇有些用前朝之剑斩本朝之官的感觉。而她又做不到对他毫无怨言,看着他从未改变的面貌,说话方式、饮食习惯,凯尔希无法哄骗自己——这就是那个如假包换的恶灵,这就是那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军事天才,这就是这片大地上最可怕的棋手之一。
她是长生种,死亡对于她,只是更换一副无趣的躯壳;而那个博士,死亡于他,却是遥不可及。她被时间欺骗了。时间带走了王女,却带不走她的遗产;时间送回了博士,却送不回他的记忆。时间和她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实现巴别塔的梦想。而打开巴别塔的钥匙,就在博士手中。
凯尔希叹了口气,又倒了大半杯黑咖啡,加了两块方糖,倒了瘤奶。这里离博士的办公室不远,等到了那里,方糖自然该软掉了。糖会化掉,是时间给了它软弱吗?凯尔希拿起杯子,自己得先去文印室取合同的复印件,免得博士再心生愧疚。方糖已经化开了些许,给棕黑色的咖啡加上了点儿嫩黄的踪迹。
心里的偏见,也化开了些许。
焦躁,笔下的字迹开始像游蛇一样扭曲。自我攻击的念头像黑狗一样紧咬不放,痛苦如潮水般吞没自己。你恨我?对,凯尔希,你恨我。
博士感到头晕目眩,双臂麻痹,他用手肘竭力地撑着桌子,用右手猛烈地敲击自己的额头。为什么?既然我是杀害特蕾西娅的凶手,为什么还要让我醒来?就为了让我生不如死吗?
博士把钢笔死死地捏在手里,猛地扬起,狠狠地扎在虎口上。漆黑的墨水与殷红的鲜血飞溅出来,交织成一只翻飞的血蝶,伤口处的血在拼命地逃离这具躯体,而墨水则在竭力地亲吻伤日,染黑了血肉。也许生命就像这样,拥有的人渴望失去,失去的人渴望拥有? 如同发狂了一般,博士哈哈大笑。
原来受伤是件这么快乐的事!至少,我在自己支配的自己的生命! 又扬起手,在手上留下被刺穿的痕迹。 再一次…… 再一次! 门开了,随即是杯子落在地上的声响。
门开了,随即是杯子落在地上的声响。
“住手!”凯尔希失态地大喊。“会感染的!”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博士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我,杀害特蕾西娅的杀手,决定去死。”
博士脸上挂着惨然的微笑,刺痛已经使博士的脸变得煞白。
“你真是疯了!”凯尔希紧抿着下唇,猛地扯住博士的手。“和我走,去医疗部…”
笑声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肆意,忽高忽低:“让我自己支配我的生命!你既然如此憎恨我,为什么不允许我去死!”
凯尔希的眼中满是泪滴的晶莹,她狠狠心,用力地攥紧了博士的手腕。皮肤处传来轻微的闷响,纤指处分明地出现了液体淌动的感触……博士的表情从痛苦转向欣喜,他停止了挣扎,听凭凯尔希把自己拖动,听凭她的指甲在自己的血肉里越嵌越深。
“求求您了……”博士像一朵被风雨击落的梨花,惨然地看着凯尔希。“如果你恨我,那就请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你需要我活着,那也请给我一个,我为何而活的理由……”
凯尔希嗫嚅了几下嘴唇,终究也只是说了一句:“先和我去处理伤口,这些事,以后再说。”
地上,那杯被打翻的白咖啡还带着温度,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不足以化开坚硬的方糖, 这咖啡,大概还是苦的。
二天后的医疗部会诊。
“你是说,博士他有精神问题了?”华法琳皱着眉头问道。“不应该啊…很乐观的一个人。”
“真是棘手呢……”苏苏洛说。”“在哥伦比亚读了这么多年的矿石病病理学,神经这方面可真不好办啊……”
“照理来说,博士才从石棺里苏醒了几个月,连怎么用源石炉都需要人教的,他能有什么精神问题?” 华法琳摩挲着下巴,疑惑地问。“老女人,该不会是你刺激到他了吧?”
“华法琳干员,这是医学会议。”凯尔希的眼神极其锋利。“不要用你对我恶意的揣测干扰别的干员的判断。”
“不,我是和你说真的。”华法琳正色道。“我太了解你了,你天说话跟猜谜似的,指不定哪句就刺做到博士了?”
“信口胡诌是没有成本的。”凯尔希说道。“这让它是这么受欢迎。”
华法琳的嘴撇了撇:“你和我嘴硬可没用,老女人,有没有这些事,你比我清楚。”
调香师莱娜说:“是不是博士的工作太累了导致的呢?我看博士每天都有着很深的黑眼圈,眼袋也很肿。”
凯尔希点点头:“不变的工作总量与低下的工作效率使得工作时长冗长,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
“那得要好好调理一番呢……”莱娜沉吟了一会儿。”凯尔希女士,如果可以的话,让博士来我的工作间工作几天可以吗?在花团锦簇里,在熏香与花香中,也许他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
“否定。”白面鸮说。“不够专注的工作状态只会降低效率。”
“博士目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夜莺柔声细语地说。“假期是一味良药。”
“赞同。”白面鸮点了点头。
“正好我们马上要在龙门停靠了,就去龙门休几天假吧。”桑葚欢脱地说。“工作就由各个部门的主管辛苦几天吧,我们给博士几天工夫散散心也好。”
“但现在博士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我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处。”凯尔希用手支着头说。“那好办。”华法琳说。“你和阿米娅陪着博士一快去不就行了?就当是给你自己放个假,你也天天累很了,再不休息小心熬出老年斑。”
“我没有心情和你争吵,血魔。”凯尔希面容冰冷地回答。“不过,这个方案我可以思考它的可行性。”凯尔希摆了摆手,宣布散会。
大家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只剩下华法琳和凯尔希枯坐在原地。
“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凯尔希撇了她一眼。“就为了存心给我添堵吗?”
“我只是担心你,还有博士。”华法琳叹了口气。
“你……还恨着他,对不对?”
“我不会将我的个人情绪代入我的工作。”
“你别给我出灯谜,我可不想猜。”华法琳不悦地说。“你就说你恨他吗?”
“个人的情感是会出现波动与异常的变化的,妄图对一个人施以不变的情感是荒谬的。”
“啊!”华法琳愈发焦躁。“你就说恨还是不恨,一个字或者两个字?”
“没有人拥有对她的上级发号施令的权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
“你够了!”华法琳猛敲了一下桌子。“你不讲迷语就说不出人话了么?”
“如果你继续这么肆无忌惮,我不介意把你挂上舰桥。”
“你少拿这一套吓我,我自打被你绑架上这艘舰船以来可没少在那舰桥上吹冷风!”
华法琳已经气红了脸。
“为什么你不能讲出你该讲的话?就一定要讲这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么?博士刚刚苏醒几天啊?你这些拐弯抹角的迷语谁听啊?你知不知道博士每天多累,你还他去理解你的那些天书?”
凯尔希罕见地没有开口反驳。
“你就是不说,我也算猜到了八九分了。”华法琳说。“你肯定还是恨着博士,你还在责备他害死皇女,可你就不明白?那次事件本来就没有定论,为什么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华法琳顿了顿,和皇女有关的话题一直是凯尔希的禁裔,她要看看凯尔希的态度。
“说下去。”凯尔希淡淡地说。
“你直接去和博士把话挑明了。”华法琳说。“你要是恨他,你就让他走;你要是还能容下他,就别和他天天冷眼相待的。”
“让他走?他的工作难道由你来负责?”凯尔希显然带上了些愠怒的神态。
“你要是这么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华法琳看着凯尔希的眼睛。“莫非博士在你眼中就是一个工具?或者奴隶?你只需要他去工作,至于你对他造成的伤害、你对他留下的阴影,你都不在乎?”
“住口,离开这间屋子。”
华法琳拂袖而去:“你自己想想吧,我也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把别人当作工具的混蛋。”
只剩下了凯尔希一个人。
自己已经在别人眼中成为了这样的人,这当然不是凯尔希所希望见到的。作为长生种,“死亡”对她来说过于遥远,她与这片大地同龄,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踏踏独行了这么多个春夏秋冬,她了解过片大地最深奥的秘术,对抗过极北最可怕的怪物,力量已经无所必需,智慧也无人能出其右,但有一样东西始终折磨着她——感情。
她的躯壳毕竟是一位女性,即使是身为医生的严谨也不能掩盖她感情细腻的事实,她会珍惜,会难过,会热爱,就像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很喜欢毛绒玩具。
但她有一条底线——永远不对任何一个异性产生情愫,因为那些凡夫的生命会在自己之前结束。这条底线其实是多余的,因为还没有男性优秀到能入她的法眼。
直到遇到了这个没有名字的男人——博士。凯尔希亲眼看着他指挥着一支远小于敌人的军队,在王女军节节败退之时,用可怕的指挥能力数次以弱胜强,让胜算渺茫的特蕾希娅军一度转入反攻,而且,他也从不老去,在石棺中的沉睡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容颜。也许,他的确能与自己共同行走于这片大地。
可他不配,他害死了皇女。
凯尔希用力拍了几下自己的头,将纤指埋进了自己嫩白色的秀发中——不,这的确是自己的偏见…那次事件的确没有定论…也许凶手并不是他…
不可能!倒在血泊中的是特雷西娅!而他完好无损!
可他是那么尊重王女…不!不可能!
凯尔希猛地了一拳砸在桌子上,忍住了眼睛中即将滴落的泪水。
无论如何,博士的状态也比自己的怨恨值得关心。哪怕只为了罗德岛的正常远转,自己也得扣博士和睦相处,也许自己是该改改说话的方式了,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能够比有自己的知识与理解能力。
站在博士的宿舍门口,凯尔希竟一时无法组织出合适的语言,在门外踌躇了几下。
竟然有些像认错的感觉。
“博士,我是来对你的身体进行检测的…”凯尔希推开虚掩的门,”医疗部的检测结果认为,你需要一个假期,我来对你的身体作出评估后,我们去哪里可以再作推定。”
博士没有回应,只是自故自地端详着笔筒里的笔。
“你在干什么?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凯尔希尽量让自己说话很温和。
“我在找。”博士冷笑着说。“哪支笔上沾着我的血。”
“你必须冷静下来。”凯尔希皱起了眉头,博士与之前判苦两人,从原本那个惴恐、懦善的工作狂变成了这个热衷于自残的狂人,凯尔希的从医经验告诉她,这是博士所遭受的心理压力过大,处于崩溃边缘的体现。
现在的博士就像一个没有示时器的足时炸弹,她必须在几根看起来大同小异的引线中作出正确的选择。
“我现在就很冷静。”博士拨弄着额前的一缕碎发。“我只是在找一种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
凯尔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自己之前的话的确是给博士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她试着去拉博士的胳膊,博士却卷起衣袖,向凯尔希展示她留下的、宛如四碗血泉一样暗狂的伤口。
博士的脸是苍白的,但却依然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你打算再来一次吗?请自便。”
凯尔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不能接受对手不合理的挑衅。
她终于放下了矜搏,伸手,握住了博士的手。
“走吧,去医疗部。”凯尔希的嘴角罕见地出现了一个弧度。
博士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兴许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走进医疗部的第一件事,博士从柜里翻出了刀具包。
“你干什么?”凯尔希劈手夺下刀具包。“不要总是这样,好吗?”
“我的生命,我自己作主。”嘴上这么说,博士还是坐了下来。
“没有人会干涉你生命的选择,博士。”凯尔希低吟。
“请问您,凯尔希医生。”博士的眼睛浅阖了一会,流苏般的睫毛跃动了几下。“您为何不希望我去死?”
他把凯尔希问住了,凯尔希的脑海一片空白——即使博学如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的情感。
“我…没有让你去死的理由。”凯尔希说道。
“不,你有。”博士浅笑。“你恨我。”
“那都是以往的事了。”凯尔希绝然地说。“我希望,你能以一个不同的身份活下去。前程往事,再莫提及……”
博士已经厌烦了口语上的反驳,他只是摇了摇头。“凯尔希,我们都是时间的俘虏。”
博士深吸了一口气,医疗部浓烈的消毒水味儿呛得胃一阵抽搐。
“时间的手把你,我,我的皇女捆绑在一起,我们就像沾了水的沙砾,紧拥着彼此,但时间的手又带着温度,他把我们相濡以沫的生活化作了泡沫;时间的风又是那么锋利,他带走了我的皇女,吹散了你我。”
凯尔希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耳畔的听诊器。
“时间啊,可很的时间。”博士瘫倒下来,微笑着把脸别过去。“我就像刚刚新生,却背负着许多不属于我的回忆。这都是时间的杰作——他愚弄了我们,他让我们相逢,却让我们在重逢之时难以看穿彼此……时间啊,可恨的时间。”
“你不要产生这样的念头。”
“恕我难以做到,我的女士。”博士说,他无真间的一句“我的”却让凯尔希心跳加快。
”这不还是你希望见到的吗?既然你那么执着地认为我是罪魁祸首,那么一命抵一命是我最恰当的选择。”
“之前的话可能的确是我措词不当,你不应该纠结于斯……”
“难道,我们之间已经只能虚伪相待了吗?我们的对话需要像政治家一般严谨地皆辞,用那些华丽的辞藻来掩盖我们的情感?”
“不,我当然希望你能够与我坦诚相待…你先冷静下来。”凯尔希的语气中甚至带有一丝恳求。
“冷静?凯尔希,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你太冷静了。你认为知识就能拯救一切,你试图去理解这片大地中最深刻的知识,用那些来救赎世人,救赎自己,可这是错的,错的!
你用哲学肢解了感情你用神性股解了人性,你是该死的苏格拉底的信徒,你们打死了酒神,用教条与法律约束了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酒神,什么苏格拉底…”凯尔希攀住了博士的胳膊,竭力地想让后者冷静下来。“你真的失忆了吗?!”
“我倒希望我没有!”博士狂笑着说。“如果那样,至少我还知道,我为何是巴别塔的恶灵!”
“你冷静一点……”
“我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我如何冷静?我背负了另一个人的罪责,就因为我们用用着这一具躯体!”
“你给我闭嘴!”凯尔希咆哮,泪水夺眶而出。
博士耸耸肩——看来自己离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我恨你,我对你恨之入骨!”凯尔希崩溃了,与平时严肃平静的形象完全不符,她按着博士的肩膀,闪着晶莹的泪花。“你这混蛋!你……你是那么忠诚于王女,谁都明白你不是杀害皇女的凶手!可你…你却用一场沉睡来逃避,你却用失忆,掩盖了所有真相!”
凯尔希的拳头落在博士的脸上,后者却是一幅如释重负的神情。
“告诉我!告诉我你没有失忆!告诉我王女的死和你无关!”
凯尔希扯紧了博士的衣领,后者如深秋的芦草一般颤抖。
“告诉我!你不是那个凶手!”
“对,就是这样…”博士露出了神经质的微笑,把头微偏了编。“朝这儿打,用我的疼痛来赎我的罪过!”
凯尔希跪倒在地:“为什么……难道我们牺牲了这些多干员,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发疯吗!”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博士,我只知道一个属于我的身份——杀害皇女的凶手!凶手!”
“给我闭嘴!!”博士的话终于冲垮了理性最后的堤岸,怨恨如浪涛般上涌,凯尔希这么多年承受的痛苦与怨愤凝聚成了一把淬火的利刃,她抽出刀具包中的柳叶刀,刺向了杀害王女的凶手。
凶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地倒下去。
凶手很释然地笑了:“对不起,凯尔希。阿米娅说过,我们曾经很亲密…是时间,该死的时间拆毁了我们…以后…陪伴阿米娅的,只有你一人了…
我爱你…为了消除你的怨恨,我…决定…去死…晚安,我的…‘未亡人’……”
门外的医疗干员们听到了刀具落地的声响,连忙不顾一切地推开了诊疗室的门。
“快!安排手术!末药,给他止血…”看着倒下的凶手,凯尔希终于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这不是杀害皇女的凶手,这是深爱着自己的博士!
他忘记了一切,唯独没忘了,他还爱你。
“镊子。”
“钳子。”
“擦汗。”
“吗啡。”
华法琳忍不住了:“凯尔希,让我来吧,你已经连续四个小时的高压没有休息了…”
“不,我来。”凯尔希竭力地制止住双手的抖,有气无力地说。“博士的身体结构与你们都不同,只能由我来…”
血库里根本没有博士的适配血浆。伤口虽然已经经过了止血处理,失血量也已经逼近危险阀值。
凯尔希哭了,医疗干员们从未过她梨花带雨的样子。
“对不起…”她哭着。“我从未恨你,我只是,再也不想失去你…”
他昏迷了一个多月。无法输血,医疗都只能不断地给他服用造血药物。
几乎算是半个奇迹,博士醒了。
他睁眼,看到的第个是凯尔希憔悴的脸。就像素绢上被烧出了痕迹。
她的面容是那么动人,只不过,这块无暇的白玉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你醒了…”凯尔希用手肘挣扎着撑起身子。“感觉还好吗?”
博士轻轻点点头,微笑:“你笑了,凯尔希。”
她用手轻掩面容,眉目间却满是欣喜:“才没有。”
凯尔希轻轻地把手伸到博士背后,靠着她的支撑,博士轻轻地倚在床边,浅笑。
“笑了就笑了呗,还不承认。”
凯尔希没有回答,只是用双臂环住了博士的脖颈。
“我不擅长表达情感。”她说。“那就不表达。”
博士把脸靠在她的肩上。
“我们给时间留一个伏笔。”
凯尔希吻了博士。
临走的时候,凯尔希带走了闹钟的电池。
“休息一会吧,别在乎时间。睡吧。”凯尔希回身。
时钟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除非博士还想拨动它。
博士没有。
这一场与时间的搏斗,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