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康乃馨（2）
5
王春燕吹着口哨从办公室旁边经过。
她听了一下里面的墙角，对自己用的计起的效果十分满意，吹着口哨想逗逗树上的鸟。
重新分班的老师还是她以前的老师，脾气好，信任她，而且对她也青睐有加。
说是用计其实也不对——她只不过是认真写了一下日记，里面提到一个人说的话，然后用一整篇文章去批判，让老师注意到而已。
而且最后还写了“我相信她无意为之，只是受XXX或者XXXX的影响。”这种为那人开脱的话。
当然，内心完全就是：“我管你受谁的影响，说出这种话你就给我去S。”
她也不能算是利用——因为她就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老师意见和她一致而已；这种不爱 国的人她和老师都恨不得揍到那人她妈都不认识，老师平时抓不到，这次抓到了还不得来个杀鸡儆猴，不作全班点名，至少对这个小团体有个教训。
她只不过是如实反映而已。
嗯，就这。
那个女生估计狠的她牙痒痒，可是又怎样呢？但凡这位不要这么张扬的说喜 欢 国 歌的都是傻 X这种明显侮辱人的话，现在也不至于在办公室挨批。
活该呗。
既然她欠揍，那就让她被揍。
她拿着书回来，刚一进门组长就来抽背。
她不慌不忙把语文书放在讲台，然后语速极快地背出了那篇文章，不浪费一点时间。
赶着背的同学都要绝望了。
她笑着拿回语文书，回去看着她的历史。
她没注意到的是，她的同桌心情也格外好。
6
王莲镜早就想把一个说欠揍的话的女生给整一顿了。
但是自己毕竟还要争家产，那个女生的父母和她家有一定的生意上的关系，她不太好下手。
这时出来一个人帮你收拾了有多爽你知道吗？王莲镜简直开心到爆表，甚至差点把她的乖巧与世无争成熟人设给整崩。
但是她同桌不在乎啊，她同桌一上来就给整了一篇两千字的文章，顺带扯了一下她：“这句话我和我同桌还有林晓梅都听到了，您可以找她们问一下。”
然后她和林晓梅就被叫到办公室对质了。
因为王莲镜是政治课代表，忙着发练习册，就借着这一个机会先溜了。
林晓梅算是寒门子弟，但是成绩比那个女生好不说，又和王春燕是发小，也得老师信任，这位自然是敢说的。
至于让她作证——她作为政治课代表进办公室是很平常的一件事，而且老师也不一定会说出她名字，老师自己估计会骂到爽也不怕，毕竟那位欠揍的家大业大也没有走通上面的关系，但是这位老师据她所知是和教 育 局有些关系的。
而且就算说了又怎样，自己的人设属于老师一问自己必答的乖巧小兔子，哪里敢撒谎呢？她既然说过这话自己估计也心虚，与其针对她，还不如针对早已树敌无数却都玩不过的横扫全场的同桌。
但她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王春燕是算好了，就算自己不顺水推舟，林晓梅也一定会说，只要林晓梅说了，以老师对她的信任就一定会信，只要老师信了再加上她文章情绪的感染，老师就一定会大怒，最有趣的是，王春燕还算准了她自己——王春燕写起文章来一定会假戏真做，这是她们共同的痛点，换成王莲镜自己，王莲镜也会生气。
王春燕聪明就在这里：她说的都是十成十的真话，她流露出的也是真情，但是真话加真情，就把本来老师会因为一些原因顾忌而私下批评变成了和公开批评差不多的“私下”批评。
而且后来因为事件闹得太大，家长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敢作，校方直接点名批评给了处分，在这件事之后这些小团体便不敢再闹腾了。
王莲镜觉得这件事那个人她不无辜，一点也不。
这是罪有应得。
王莲镜的莲，是莲花的莲；镜，是濠镜的镜。
她母亲是澳门人，看着濠镜回来的，她弟弟就叫濠镜。
又一说：她的莲镜，是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
7
王春燕正在上课开小差看《资 本 论》
王莲镜这段时间一直在专心学习，相比于经常看马思翘历史课的作为历史课代表的自己，这位更加有课代表的样子。
王莲镜倒觉得自己这位同桌有趣——天天上课看马克思，好几次差点被教导主任抓包，结果老师还和她一唱一和，这位仿佛把历史书给吃了，老师说到哪她答到哪，有男生捣乱还能第一时间纠正他们的语文/地理/历史错误，看起来根本不像翘课的样子，有时还会让她帮忙看着。
王莲镜反问自己的同桌：“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王春燕想了一下，说：“其实就算告发也没什么，顶多把我叫去办公室问一下看什么，最近自学了什么，对于学校或者县里的或者市里的活动感不感兴趣……”
“那你还叫我看着。”王莲镜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初中习惯，那个时候我翘课是画稿子，被老师抓包就惨了。”王春燕笑着说。
王莲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位同桌不仅会画画，而且是能和艺术生抢饭碗的那种，可惜人家一心只想报历史系，而且人家也不屑于那些减分。
其实也没有贬低美术生的意思，减分是国家调控，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像王春燕那样的天才，他们付出的努力不比常人少，但是别人却一直都说简单，王莲镜心想简单个屁，世界上有多少个梵高和毕加索，您画给我一个看看？
王春燕正看着一段呢，老师讲到了苏联模式，结果班里面一群人“乌拉——”喊了一阵。
她烦的要死，说了句：“别喊乌拉，要唱就唱国际歌！”
说完她还真唱了，更准确说是吼，声音大到男生们都停下喊“乌拉”的进程，全都闭上了嘴。
事实证明，你燕姐就是你燕姐。
“国际歌在共产主义国家中有等同于国歌的地位，看来王春燕同学对这节课知识点预习得不错。”历史老师笑着说。
王春燕：？
“咋了同桌？”
“这TM不是有手就行？”
王莲镜缓缓转过一边去并感到自己有些自闭。
此时是秋日，她却突然闻到一股薄荷的清香，她转过头来，看见同桌打开水壶。
“啊……我习惯喝浓一些的薄荷茶……这个味道会很冲吗？”王春燕问道。
“还好，就是惊讶秋天居然还会有人喝薄荷茶，不会很凉吗？”
“不会，这个主要是清风解表的作用，通俗点说就是防感冒，我体质差，忌口也多，不然中考我实心球20分为什么总分还是在及格线上飘过。”王春燕笑着说。
“那你也挺惨。”王莲镜说道。
“其实习惯就好，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不足，为自己的优点而骄傲。我们都不应该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自卑。”王春燕笑着说道。
她不应该因为一个老师的不公平的处置而自卑，她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自卑。
妈说过：只要你想，你无所不能。
可是，妈，可能真的有一些东西，我做不到，王春燕想到。
不过现在她还不需要担心以后的事——少年的魂啊，里面都是春花秋月，夏阳冬雪，星辰大海。
正是女孩子的柔软青春。
但是她的心却被自己绑的线勒得血淋淋，好像用一枚小刀——那种她拿来削铅笔的小刀一点一点一条一条地割着。
为什么这么不凑巧呢？王春燕想着。
为什么被针对的是我呢？
8
王莲镜这一次被叫去看着请假的王春燕。
“这是学校要求，因为……王春燕最近身体心理状态都容易受刺激，其实本来她不用去的，但是她执意要去……没办法啊……我就想着你跟着去，她至少不会做什么偏激的事。”
王莲镜有些懵。
她以前看到的同桌，都是和这里的阳光一样热烈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王春燕黯然的样子。
其实老师把王莲镜支出来也有老师自己的用意——王莲镜和王春燕的关系比她这个老师更容易和她相处，而且是这样的话王春燕也更容易把自己绷着的那根神经放开。她也了解到，王春燕曾经被一个沽名钓誉的老师冷暴力将近两年，以至于现在对于老师都有些阴影，如果她老师本人跟着去，那肯定更糟糕。
“那为什么不是其他同学呢？林晓梅和她关系更好，像我这样的也有啊。”
“……你自己看看你分数比他们高出多少。咱们这边地方小，出省状元的可能性不大，市状元的话基本我们学校都有份，要不然就是H中，我们更注重的是整体上线率，抓你们这些顶尖级别的到高三再抓，而且老师知道你会认真学的，就算你哪科不交作业我也没过多追究。”
老师表示自己说的话就是在放P。
王春燕的性格就很倔——太亲近的弦绷得紧，不亲近的弦还是绷得紧，老师表示这位没给绷出病来她都觉得神奇。
所以她想来想去也只有王莲镜跟着她去才好一点。
而且当天上午有活动，刚好都不关这俩的事，既不担心没上到课，也不用担心活动班里没人参加。
秋分那天早上，王春燕和王莲镜一起到校门口处交了请假条。
那天风和日丽，天色很亮很蓝，江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阳光还很热烈，完全没有秋天的感觉。
她们走出校园，走到一间花店。
花店很小，有盆栽和捧花，康乃馨迎着光开着，散发着一缕缕清香。
王春燕拿了钱买了一束白色康乃馨，近花蒂处还带一点浅绿，花瓣重重叠叠，美得精致而自然。
她妈曾经看着白色康乃馨和她说：大自然是多么美丽神奇。
她去坟上，带一束康乃馨，让美丽逐渐凋零入土。
她知道花朵一定会凋零，生老病死是规律，无可逃避的规律。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美总是走向废墟。
无论是死物还是生灵。
美总是走向废墟。
王莲镜看着呆呆的王春燕，也给自己买了两支。
她是天性爱这种。
单纯地喜爱花朵，她觉得这些东西很神奇，很美丽，经过人工培植就有了这么多变化。
王春燕看着她手中的那两支，没有说话，她拦了一辆摩托车——小城市管理不严，很多像这样的载客摩托车，但是王春燕也留了个心眼——她拦的那位师傅看起来四十多岁，比较老实，这样的人开车稳一点，也比较安全。
毕竟去墓园的路有一段三不管地带，她还是小心为上。
“师傅，到XX路XX墓园多少钱？”
“不多，七块！”
墓园？王莲镜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王春燕是去看她的逝去的亲人，心情不好也难怪，再估了一下墓园到学校的距离，也不算贵，这位说的是实话。
“很多地方都收八块了。”王春燕说道。
“小姑娘这么懂行情，稳定一点，细水长流嘛。”那个师傅说道，“是去祭奠亲人吧。”
“是。”她一条腿跨上去后座，很礼貌地回答道。
王莲镜认为礼貌这个形容词非常之准确，因为这句是本来就出于礼貌。
如果不是，她应该不发一词的，因为她确实不想说什么话。
王莲镜也坐上后座，师傅发动了车，一阵噪音过后车便在水泥路上飞驰，两旁的店铺不断退后，像是人海中为她们让出一条路。
那条路很长很长，因为王春燕整个人实在是太压抑了，就像一朵下不出雨的乌云。王莲镜在乌云底下闷的难受，下不出雨的时候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很闷很闷。
目的地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