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

     太守刘少棠站在岸上，像过去两个月里所做的那样，等待阿桂的桅冒出地平线。今天没有使他失望，那悠悠的船歌正从远处传来。

     先登上陆地的是个胖子，他可不稀罕；然后上来的才是阿桂，少棠立马抛去官的情态，碎步迎了上去。

     “老爷，清楚了！”阿桂欠身抱拳。

     少棠从心底里欢喜，摆开筵席，为阿桂接风。阿桂在太守右边。

     “阿桂啊，那桃源可存在？”少棠问。

     “有的，就顺着那桃林百十步……”

     “甚么话……”说话的是旁边一个尖嗓子，在太守左手边。那尖嗓子的自知触怒了太守，于是放缓语调：

     “太守大人的意思是…怎能有桃林呢？”

     阿桂刚想驳两句，却瞥见门口两个持戈的卫士正龇牙咧嘴，一幅要吃人的德性，于是马上改口：

     “诶呀…没有的没有的，哪来的桃林…那破落地方，沿途尽是枯枝败叶、野兽横行…是的……”

     太守眯了眼，笑道：“拘束甚么……有甚说甚，”他给阿桂添了菜，又问：

     “桃源人可务耕织？”

     “怎不务……桃源中人，衣冠齐整、仓廪丰足……”

     “尽是些胡话！”尖嗓门的又看了眼太守，才说：“……桂爷啊，大人先前不是同您商量着……”

     “噢噢，懂的……那桃源中人，一个个衣不蔽体、易子而食……青面獠牙，活脱脱的野人……”

     “哟，倒是有意思，”少棠向口里补上一箸肉食，接茬问道：

     “那桃源中，可有徭役杂捐？”

     阿桂看了看少棠，又看了看尖嗓子县官，半晌才造出些字来：“没有……”

     “诶呀，桂爷……您这怎就不开窍喏……”尖嗓子的又开口了。

     阿桂连忙改正，道：“有的有的，好重的税项……都进了里长的腰包，少有不叫苦的！”

     少棠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甚至还像是有点愠色，可桌子下的双手却早已如蝇子一般搓动着：

     “你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不记得，不记得！小人只顺着河水回来，不记得路途，更没做甚标记！”

     太守刘少棠按捺不住喜悦，旁边的尖嗓子替他发了话：

     “桂爷，您可清楚了，怎样向外面的百姓说道？”

     “晓得晓得，”阿桂说，“桃源那鬼地方，寸草不生、全未开化……还是刘老爷的江州好！”

     “还有啊，阿桂，”太守最后嘱咐道，“以后要称本官作大人，莫叫甚么老爷了……”

     阿桂不再说话，作个揖，带着那胖子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