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家事·孟春纪】043智宁俞假酖复卫 老烛武缒城说秦『东周列国志』
【阅前提醒】本系列『种花家事』专栏是采用“附经而作”的整理模式,即先将“冯梦龙-蔡东藩”十二部历史演义的公版原经抄录于专栏;然后进行分段分节,并添加小标题;之后对各部分进行叙述,置于节前;最后注解附录于相应位置。由于工程量浩大,因此每篇专栏发表时并不完善,前期以跑马圈地为主,写得较为简略。待第一遍完成后,会再进行第二遍、第三遍……增修,以求能趋于完善。总而言之,本系列是以种花家十二部信史流历史演义小说为大纲底本,以种花家古典传统历史文献为参照准绳,兼采历史演义与历代笔记小说为补充,最终杂糅整合而成。在初步计划中,『种花家事』系列共有本纪十二,上起诸夏共和行政,下迄中华再造共和,以求取其间两千七百九十年历史之精要:
孟春纪·东周列国志;仲春纪·前汉演义;季春纪·后汉演义;孟夏纪·两晋演义;仲夏纪·南北史演义;季夏纪·唐史演义;
孟秋纪·五代史演义;仲秋纪·宋史演义;季秋纪·元史演义;孟冬纪·明史演义;仲冬纪·清史演义;季冬纪·民国演义……
〇、山话嵓语
1.鸟瞰概览
今天继续更新冯梦龙先生的《东周列国志》,书接上回CV27896332,本篇是第043章回。晋文称霸后伐许不臣之罪,但却因疾病和郑国的背叛而失利,于是遂在翟泉盟会诸侯商讨伐郑,并在之后与秦穆公共讨郑国,然后著名的烛之武退秦师就开始了。另外上章回被天子与诸侯公审的卫成公,最后在一系列的无耻操作下成功复国,但无耻者的胜利却成为了卫国的悲哀,不久之后等待卫国的将是帝丘之耻。
2.目录概要
① 晋文伐许——因许国拒绝朝见晋文公,因此晋文组建联军以附楚之罪讨伐许国。
② 曹共脱罪——伐许期间,晋文忽然病倒,尚在狱中的曹共公连忙派人收买晋文身边的占卜师,将卦象解读为启示晋文应饶恕同姓的曹共公,最后晋文为了霸业不得不按照占卜结果释放了曹共公,并允许其重新复位。
③ 翟泉之盟——晋文重病和郑文的逃盟,致使联军伐许失利,晋文公大怒,派大夫于翟泉会盟诸侯国士,共同商议讨郑事宜。
④ 二审翻转——周天子为了获得卫国的支持去对抗晋文霸业,于是就在二审中故意偏袒卫成公,昧着良心宣判卫成公无罪,并打算当庭释放卫成公,还允许其复位。
⑤ 终审赌命——晋文闻之二审结果,大怒,当即提出抗诉,卫成公案只得继续再审,后经诸侯商议,再审法官改为周天子的列祖列宗,即众人在天子太庙中陈述案情后,由卫成公当着众人和祖先的面服下鸩毒,若卫成公不死,则宣告无罪。最后卫成公通过贿赂制毒医师,成功脱罪。
⑥ 再弑亲弟——脱罪后的卫成公故技重施,暗通卫大夫周歂、冶廑刺杀了摄位的亲弟公子瑕和大夫元咺,重夺君位。
⑦ 兔死狗烹——二复君位的卫成公再次故技重施,转手又除掉了弑君“真凶”周歂,而另一个凶手冶廑因见机早,及时主动放弃权利并告老还乡,因此才勉强躲过了卫成公的灭口。
⑧ 晋秦伐郑——因郑国在伐许过程中的逃盟,使晋文公与老丈人秦穆公联手共同讨伐郑国,而大军势如破竹,郑国国都新郑很快被围,局势岌岌可危。
⑨ 烛之武退秦师——郑文公请辩士烛之武连夜出山,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秦穆公退兵并帮助郑人守城退敌。〖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烛之武退秦师》〗
3.观后有感——诡异的晋文伐许
这一章回的晋文伐许在历史上的记载,可谓处处透露着诡异,因此我读到这里时,不得不停下来翻找资料,而苦思无果后,只得不断地阅读揣摩春秋三传。思索再三后决定修改《东周列国志》为晋文伐许安排的大胜结局,而是按照刘向《说苑》的观点改为晋文公伐许失败。至于失败原因我思考后决定就顺着左传所记晋文之疾、郑贰于楚,改写为晋文重病不愈、郑文擅自逃盟所致吧。
(1) 许国此次为什么如此刚烈
此次许国如此刚烈的原因史书无载,而诡异的是许国在春秋历史上一直是以墙头草著称。齐桓谋霸时,许国跟着齐桓伐楚国;宋襄谋霸时,许国跟着宋襄伐郑国;楚成谋霸时,许国又跟着楚国伐宋国。可以说许国完全没有立场,亦或者说许国始终立场坚定的站在强者一侧。但偏偏此次晋文称霸后,许国反而义不侍二主的坚定的站在楚国一边,哪怕被群殴也在所不惜,这实在令人费解。
(2)晋文此次为什么没有胜
其实这一战的结果也很奇怪,虽然《东周列国志》认为这一战以许国的求和而结束,但为什么《春秋》及三传都没有进行任何的解释和说明?只说鲁僖公回来了,但是胜是败,却没有任何记载。因此后世学者怀疑这一战没有胜,且因为太丢人了所以鲁国史书没有记载战争结果,以致于孔夫子左丘明等人都没搞清楚原因,因此不记。
但联军为什么不胜确实是令人费解,当年小霸郑庄公在手下自相残杀搞内讧扯后腿的情况下还能轻松攻破许都,且之后许国一直处于郑、楚的欺凌之中,国力不可能获得大幅度提高,因此我实在吃不准许国究竟有什么依仗敢于不惧晋文的报复,而最终又确实顶住了晋文的报复。这一战太邪门了!
汉刘向倒是在《说苑》中给出了一个解释,就是晋文称霸后志得意满,不再谨小慎微,因此反不能胜小国许。〖山录||《说苑·敬慎》——大功之效,在于用贤积道,浸章浸明;衰灭之过,在于得意而怠,浸蹇浸亡,晋文公是其效也。晋文公出亡,修道不休,得至于飨国,飨国之时,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强楚主会,诸侯背畔,天子失道,出居于郑。文公于是悯中国之微,任咎犯、先轸、阳处父,畜爱百姓,厉养戎士,四年政治内定,则举兵而伐卫,执曹伯,还败强楚,威震天下,明王法率诸侯而朝天子,莫敢不听,天下旷然平定,周室尊显,故曰大功之效,在于用贤积道,浸章浸明,文公于是霸功立,期至意得汤武之心,作而忘其众,一年三用师,且弗休息。遂进而围许,兵亟弊不能服,罢诸侯而归,自此而怠政事,为狄泉之盟,不亲至,信衰谊缺,如罗不补,威武诎折不信,则诸侯不朝,郑遂叛,夷狄内侵,卫迁于商止。故曰:衰灭之过,在于得意而怠,浸蹇浸亡。〗
但我感觉刘向对于晋文此次伐许失败的原因总结太大而化之了,我并不否认晋文确实飘了,我上一章回就说,晋文一年连召天子两次,实在是太飘了,但此战失利不能简单的归结为飘,虽然兵疲不假,但要说连许国都拿不下,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并且许国一个墙头草却忽然转性,拒不侍晋,最后还成功御晋,这里面信息缺失的太严重,我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就顺着左传记载的晋文之疾,复述成晋文因病不能久战,再加上郑伯的叛盟,故只得罢兵解围。
当然这个郑国在联军伐许时叛盟之事,史书无载,不过是可以推断出的,毕竟郑伯刚刚参加了晋文温地之会,紧接着却成了晋文翟泉之盟的讨伐目标,中间的诸侯活动中只有个晋文伐许,因此结合伐许不胜的结果,可以推断郑伯应该就是此次伐许时背盟,也因此彻底导致伐许失败,故之后晋文就会迫不及待的组织商讨伐郑的翟泉之盟。
一、晋文伐许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宋成公五年,秦穆公二十八年,齐成公元年,卫成公三年,曹共公二十一年,陈穆公十六年,蔡庄侯十四年,元始前632年)冬十一月丁丑,送走周襄王的晋文公立刻开始秋后算账。前后两次会盟,许国竟然一直拒绝朝见晋文,这就是给脸不要了,晋文立刻联兵诸侯讨伐许国。
晋文率联军伐许,兵围许都。许僖公大惊,急命人向楚国求援,但经历城濮大败的楚国此时根本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大军与晋文争锋,要知城濮之战时,楚国内有申息新附之民,外有陈蔡助拳之兵,就这还被晋文一举车翻。而如今申息之兵全军覆没,陈蔡之军倒戈助晋,此时的楚成王根本没有能力再组织出可以对抗晋文联军的实力,因此最终楚成王权衡良久,只能选择坐视许都被围而无能为力。
【《东周列国志》原文043-01】
话说周襄王受朝已毕,欲返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河阳之境,就命先蔑押送卫侯于京师。时卫成公有微疾,晋文公使随行医衍,与卫侯同行.
假以视疾为名,实使之鸩杀卫侯,以泄胸中之忿:“若不用心,必死无赦!”
又吩咐先蔑:“作急在意,了事之日,一同医衍回话。”
襄王行后,众诸侯未散,晋文公曰:“寡人奉天子之命,得专征伐。今许人一心事楚,不通中国。王驾再临,诸君趋走不暇,颍阳密迩,置若不闻,怠慢莫甚。愿偕诸君问罪于许。”
众诸侯皆曰:“敬从君命。”
时晋侯为主,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皆率车徒听命,一齐向颍阳进发。只有郑文公捷,原是楚王姻党,惧晋来附,见晋文公处置曹、卫太过,心中有不平之意。
思想:“晋侯出亡之时,自家也曾失礼于他,看他亲口许复曹、卫,兀自不肯放手。如此怀恨,未必便忘情于郑也。不如且留楚国一路,做个退步,后来患难之时,也有个依靠。”
上卿叔詹见郑伯踌躇,似有背晋之意,遂进谏曰:“晋幸辱收郑矣,君勿贰也,贰且获罪不赦。”
郑伯不听,使人扬言:“国中有疫。”
托言祈祷,遂辞晋先归,阴使人通款于楚曰:“晋侯恶许之昵就上国也,驱率诸侯,将问罪焉。寡君畏上国之威,不敢从兵,敢告。”
许人闻有诸侯之兵,亦遣人告急于楚。
楚成王曰:“吾兵新败,勿与晋争。俟其厌兵之后,而求成焉。”遂不救许。诸侯之兵,围了颍阳,水泄不漏。
二、曹共脱罪
昔晋文重耳流亡天下时,曾路过同姓国曹国,但曹共公不仅不礼遇,反而趁着晋文洗澡时实施非礼,强观晋文裸体,以视重肋。因此晋文继位后不久,立刻发兵伐曹,曹共公不敌被擒囚于狱中。之后曹共公几次请求宽宥,但都被晋文严词拒绝。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宋成公五年,秦穆公二十八年,齐成公元年,卫成公三年,曹共公二十一年,陈穆公十六年,蔡庄侯十四年,元始前632年)冬,成功称霸的晋文公忽然病倒。晋文大惊,因为此时大军正在围攻不臣的许国,但主帅却忽然病倒,一时间立刻引得军中议论纷纷。晋文亦不知吉凶,忙召巫史前来问卜。曹共公的宠臣侯獳得知消息后,立刻意识到了转机,连忙提前截住巫史,出重金求其帮忙杜撰占卜结果以助曹伯脱身。
巫史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一言不发的默默收下了贿赂。侯獳立刻明意,默默告退〖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侯有疾,曹伯之竖侯獳货筮史,使曰以曹为解。〗。之后巫史到军中参见晋文,待装模作样的占卜完后,大惊曰:“此乃曹叔振铎之灵,失祀化鬼后前来求赦所致。”晋文大怒道:“曹伯不德失位,以致祭祀荒废,曹叔不找曹伯问罪,反来寻寡人不痛快,是何道理?”
巫史耐心解释道,曹晋本皆是姬姓之国,且曹叔是周文王的儿子,是晋国先君唐叔的叔父,但晋文却灭了曹国,绝了曹叔的祭祀,是故曹叔前来求赦。〖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曹叔振铎,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也。〗
晋文听后,有所意动。巫史一看有门,立刻又加了一把大火,言道,昔齐桓存邢封卫,方成霸业,而如今晋君却连灭同姓之国曹卫,实在有碍称霸〖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齐桓公为会而封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而如今卫国有叔武复国,但曹国之伯却还在狱中戴罪,曹卫同罪但异罚,又实非礼信之举〖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与卫偕命,而不与偕复,非信也。同罪异罚,非刑也。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将若之何?〗。这一下直接戳到了晋文的痒处,晋文吃了这么多苦,所求的就是一个霸业有成,故一听巫史此语,立刻点头称是,遂下令赦免了曹共公的罪责,并借此安定军心〖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公说,复曹伯。〗。
曹共公这次是学了个乖,出狱之后,压根没有归国休息,而是直接带兵投奔联军共伐许国,以示自己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山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遂会诸侯于许。〗。但晋文公这边却迟迟未能病愈,军中人心再次浮动,不少人怀疑此是晋文对许国不以恩义处之,执意讨伐,是故有次一劫。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联军诸侯也开始猜测晋文究竟能不能活过这场大病。尤其是郑伯,本来是看晋文强大才背楚盟晋,这要是晋文忽然撒手,那晋国未必能吃定楚国,而楚国虽不能奈何晋国,但对付郑国还是绰绰有余,一旦楚成王对郑国秋后算账,那自己可就糟糕了。于是郑伯看着躺在床上依然没有起色的晋文公,遂决定赌一把。当天夜里,郑伯就带着郑军悄悄的离开了联军,趁夜逃回郑国,然后立刻派使者向楚国表忠心。
郑伯这一手,直接给联军弄不会了,本来就因为晋文重病而人心惶惶的军心更加散乱,晋文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遂在不得已之下,于次年春解散联军班师回朝,伐许之战至此无疾而终〖山注|| 这一段的结局和原著不同,原著是联军成功破许,但我权衡后认为,这一战应该没有成功,否则后面翟泉之盟的很多地方就说不通了〗。
【《东周列国志》原文043-02】
时曹共公襄,尚羁五鹿城中,不见晋侯赦令,欲求能言之人,往说晋侯。小臣侯獳,请携重赂以行,曹共公许之。侯獳闻诸侯在许,径至颍阳,欲求见晋文公。
适文公以积劳之故,因染寒疾,梦有衣冠之鬼,向文公求食,叱之而退,病势愈加,卧不能起,方召太卜郭偃,占问吉凶。
侯獳遂以金帛一车,致于郭偃,告之以情,使借鬼神之事,为曹求解,须如此恁般进言。郭偃受其贿嘱,许为讲解。
既见,晋侯示之以梦。布卦得,天泽,之象,阴变为阳。
偃献繇于文公,其词曰:阴极生阳,蛰虫开张;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文公问曰:“何谓也?”
郭偃对曰:“以卦合之于梦,必有失祀之鬼神,求赦于君也。”
文公曰:“寡人于祀事,有举无废。且鬼神何罪,而求赦耶?”
偃曰:“以臣之愚度之,其曹乎?曹叔振铎,文之昭也。晋先君唐叔,武之穆也。昔齐桓公为会,而封邢、卫异姓之国。今君为会,而灭曹、卫同姓之国。况二国已蒙许复矣。践土之盟,君复卫而不复曹,同罪异罚,振铎失祀,其见梦不亦宜乎?君若复曹伯,以安振铎之灵,布宽仁之令,享钟鼓之乐,又何疾之足患?”
这一席话,说得文公心下豁然,觉病势顿去其半。即日遣人召曹伯襄于五鹿,使复归本国为君,所畀宋国田土,亦吐还之。
曹伯襄得释,如笼鸟得翔于霄汉,槛猿复升于林木,即统本国之兵,趋至颍阳,面谢晋侯复国之恩,遂协助众诸侯围许。文公病亦渐愈。
许僖公见楚救不至,乃面缚衔璧,向晋军中乞降,大出金帛犒军。
文公乃与诸侯解围而去。
三、翟泉之盟
此次伐许失败沉重打击了刚刚称霸的晋文公的信心,但好在回师后,晋文的病情的确开始好转,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病情好转的晋文公躺在病床上复盘此次伐许失利的原因,最后认为此战罢兵的关键就是郑伯的弃盟背刺,若非如此,以联军之势,即使人心不定也足以拿下许国。而不是如郑伯擅自散伙后这样直接演变成人心惶惶,最终致使联军不得不罢兵解散。于是晋文认为许国可以不再处理,毕竟这次诡异的生病和病愈让晋文也有点疑神疑鬼,但是郑国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不过由于伐许失利,因此晋国需要试探一下诸侯之心向背,于是晋国就以商讨伐郑为由再次会盟。〖山录||《何休注<左传·僖公二十九年>》——文公围许不能服,自知威信不行,故复上假王人以会诸侯,年老志衰,不能自致,故诸侯亦使微者会之。〗
周襄王二十一年(鲁僖公二十九年,晋文公六年,楚成王四十一年,宋成公六年,秦穆公二十九年,齐成公二年,卫成公四年,曹共公二十二年,陈共公元年,蔡庄侯十五年,元始前631年)夏六月,晋文公传檄天下,会盟翟泉,商讨伐郑事宜。但晋文尚未痊愈,不能远行,于是只派大夫狐偃前往主持,而诸侯得知情况后,除鲁侯亲去外,其他诸侯也只派权贵代表参会,期间,除晋、齐、鲁、宋、陈、蔡、秦七国派出代表会盟翟泉外,周天子也特意派出王子虎为晋国站台,以表明周室支持晋文伐郑的态度。〖山录||《左传·僖公二十九年》——夏六月,会王人、晋人、宋人、齐人、陈人、蔡人、秦人盟于翟泉。〗
会上,众人重申践土之盟约,并表达了对晋国即将伐郑的支持〖山录||《左传·僖公二十九年》——夏,公会王子虎、晋狐偃、宋公孙固、齐国归父、陈辕涛涂、秦小子慭盟于翟泉,寻践土之盟,且谋伐郑也。卿不书,罪之也。在礼,卿不会公、侯,会伯、子、男可也。〗。尤其是秦国,作为晋国的翁婿之国,自然是全力支持,直接允诺,晋国伐郑时,老泰山秦伯必将亲自带兵襄助晋文,以全此翁婿之义,就这样一场即将载入史册的著名战役“烛之武退秦师”至此埋下伏笔。
【《东周列国志》原文043-03】
秦穆公临别,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必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二君相约已定,各自分路。
晋文公在半途,闻郑国遣使复通款于楚,勃然大怒,便欲移兵伐郑。赵衰谏曰:“君玉体乍平,未可习劳,且士卒久敝,诸侯皆散,不如且归,休息一年,而后图之。”文公乃归。
四、二审翻转
周襄王二十年(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五年,卫成公三年,元始前632年)冬,天子巡狩河阳时,卫大夫元咺拦驾喊冤,天子察问冤情,得知元咺是状告天子的远方亲戚卫成公构陷杀害同胞亲弟公子叔武。周天子看完状纸后大怒,立刻拘来卫成公审问,而由于周天子的祖上周武王和卫成公的祖上卫康叔乃是兄弟,因此周天子为了避嫌,改由诸侯公审卫成公。
一审判决卫成公败诉,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但卫成公不服,提出上诉,而诸侯的上级是周天子,于是最终商定,天子虽是远亲,但二审也只能由天子亲自受理。于是天子巡狩结束后,将卫成公带回洛邑亲自二审。
而此时,卫大夫元咺已经带着一审判决返回卫国,卫人根据判决结果废黜了卫成公的卫君之位,之后拥立公子瑕为君。本来卫人认为,二审结果不会有太大的波折,最多是卫成公保住一条命,但其君位肯定会被剥夺,毕竟周天子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构陷弑弟的乱臣贼子继续执政呢。
但很可惜,卫人算错了,他们低估了政治的肮脏,没错,知道真相的周天子的确对卫成公十分厌恶,但相比于他自己个人的好恶,周襄王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天子权利。若是其他时候,天子不介意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但如今周襄王的境遇就不行了。此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诸侯向着周天子,如果其按照原议剥夺卫成公的君位,册封卫人新立之君公子瑕,虽然道义上顺应民意,但没有人会念自己的好,反而都会只夸赞晋文公的义薄云天,主持正义,毕竟卫成公是晋文撵出国的,也是晋文逮捕的,而原告卫大夫元咺也是晋文公救下的,怎么算,这个大功也是晋文的。而如果周襄王选择释放并恢复卫成公的君位呢?
如果周襄王选择逆天而行,恢复卫成公的君位,那肯定会招致天下人的唾骂,毕竟卫成公是个什么玩意,根本洗不白。但是如此一来,卫成公却肯定会紧紧的团结在自己身边,这就意味着自己将至少拥有一个铁杆支持国。而在这架政治的天平上,一边是自己名誉略有损伤,另一边却是自己获得一个铁杆诸侯国支持者,孰重孰轻,已不言而喻。
于是二审结果很快出炉,二审法官周天子审理后宣判,卫公子叔武之死,案情清楚,事实明白,乃是公子歂犬背主而行,擅自刺杀叔武,且卫成公已经严刑处死了凶手,其虽有失察之过,但并无废位大错,因此周天子二审判决卫成公在太庙面壁思过后无罪释放继续执政。
二审判决结果出来后,天下哗然,但好在此时天子王业已衰,而晋文霸业已成,天子想冒天下之大不韪任性一把,也要掂掂轻重。结果周襄王虽然做出了二审判决,但没有晋文公的点头,导致判决结果迟迟无法得以执行,而卫成公只能一直待在太庙思过。然后还没等卫成公被无罪释放,晋国竟直接提出了抗诉,要求再审。
话分两头。再表周襄王回至京师,群臣谒见称贺毕。先蔑稽首,致晋侯之命,乞以卫侯付司寇。时周公阅为太宰秉政,阅请羁卫侯于馆舍,听其修省。
襄王曰:“置大狱太重,舍公馆太轻。”乃于民间空房,别立囚室而幽之。
襄王本欲保全卫侯,只因晋文公十分忿恨,又有先蔑监押,恐拂其意,故幽之别室,名为囚禁,实宽之也。宁俞紧随其君,寝处必偕,一步不离,凡饮食之类,必亲尝过,方才进用。
五、终审赌命
晋国直接提出抗诉,这可就打了周天子的脸了。另外二审法官就是周天子,你终审准备让谁当法官?终审法官敢推翻周天子的二审判决吗?本来卫成公的这个案子应该就是一直僵在这里了,毕竟此时晋文霸业虽强势,但对天子王业还没有拉开足够差距,天子判卫成公无罪,晋文也不能当面跳过天子硬定罪,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但很快,转机就到了。次年春晋文联军不仅伐许失利,而且还有郑国逃盟,这让晋文在天下人面前现了个大眼。而此次失利,重挫了晋文霸业,使晋文公不得不于翟泉会盟,以稳定诸侯人心,但这就需要天子背书站台了,然后卫成公判决结果的执行问题就顺理成章的拿上了谈判桌。
起初,在卫成公的事上,晋文公是绝不会退让半步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已经和卫成公结下了死仇,若是让其复国,那晋国将立刻收获一个不死不休的敌国,这可就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么简单了。但这却反而是周天子迫切想要的结果,因此面对核心矛盾,谈判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然后,狠人卫成公就发狠了,面对僵局忽然提出了赌命终审。因为二审法官是周天子,而终审又必须换法官,否则终审就没有意义了,毕竟周天子肯定不会自己推翻自己的判决,但此时天下也已经没有能超越天子地位担任终审法官的存在,哪怕是晋文公也不敢冒这个大不韪。于是卫成公提议终审法官由大周的太庙祖先担任。
毕竟卫成公和叔武乃至天子和晋文都是周文王的后裔,因此卫成公认为终审法官可由众位姬姓祖先担任,并且大家都是姬姓人,自然不用担心共同的祖先会有偏袒。故卫成公提议应将终审判决和自己的生死交由众人共同的祖先定断。即明年春祭时,众人到天子太庙中,当着祖先们的面陈述案情,然后卫成公当着众人和祖先们的面饮下毒药。若是死了,就说明祖先认为自己死罪,那卫成公就为叔武偿命;而若是自己没死,就说明祖先认为自己并未犯罪,那终审就应无罪释放。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毒药可以由晋文一方制备。
周晋双方一听,感觉这么一直僵持也不是个事,于是就同意了卫成公的赌命终审提议,将终审法官换成了太庙祖先。核心矛盾解决后,谈判立刻得以顺利进行,很快在晋文让渡了一些权利后,成功换取天子派人到翟泉会盟上背书站台以支持晋国对郑国的声讨。就这样在周襄王二十一年夏,晋国成功在翟泉举行了会盟,会上,在天子的背书下,诸侯代表一致表达了对郑伯逃盟的谴责和声讨,而之后晋文又开始秣兵历马,准备待明年春,卫成事了后,一举出兵讨伐郑国。
周襄王二十二年(鲁僖公三十年,晋文公七年,卫成公五年,元始前630年),春祭时,周晋卫三方的姬姓子孙们来到太庙进行卫成公案的终审,并且由于周礼的真正缔造者乃是周公旦,因此法庭又特意请来周公旦的后裔鲁僖公前来作为见证人。终审开始后,公诉人先向祖先陈述卫成公弑杀亲弟叔武的相关公案情以及一审二审结果并正式提出抗诉,之后众人便向祖先行礼祭拜,最后卫成公就当着众人和祖先的面接过由晋国准备的毒药,然后在众人的共同监督下,将毒药一饮而尽。晋国此次准备的乃是剧毒鸩,因此很快卫成公便开始毒发,不省人事,但正当众人以为大局已定时,忽然卫成公的呼吸开始逐渐平稳,不久竟然苏醒了,最后居然又毫发无伤的站起来了。
众人大为惊异,晋国赶紧检查卫成公饮用毒药的器皿,确定上面的残液的确是鸩毒。而面对如此奇异的情况,晋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归咎为祖先保佑。之后周天子就志得意满的高调出场,而天子并没有当庭宣布终审结果,胜券在握的他自然要大度的给晋人们一些缓冲时间,于是宣布暂时休庭,终审结果择日宣判。
就这样暗自窃喜的卫成公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谦逊”的离场,但其实哪有什么祖先显灵,不过是钱能通神而已。虽然晋文公为了防止天子弄鬼,特意安排自己的贴身大夫医衍亲自前去执行配药工作,并且还专门交代要使用最毒的鸩毒,但是由于晋文事繁不能亲自出席,结果就给了卫成可乘之机。医衍刚到洛邑,狱中的卫成公就赶紧派大臣甯武子携国礼前去贿赂,而医衍哪见过这架势,于是犹豫很久后就同意了。但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因此并不是将鸩毒替换成无毒之药,而是大幅度减少毒药的剂量,虽然饮下仍有生命危险,但却有很大几率不死,这也就是为什么卫成公的确中鸩毒了,且后续检查也的确检查出了鸩毒物质的原因。
终审判决出来后,晋文没有再抗议,基本上默认了终审结果,但也没有立刻松口,而周天子也没有急着释放卫成。卫成公当然知道晋文和天子在等什么,于是赶紧托鲁僖公为中间人,向周天子和晋文公各奉美玉十对。期间,带话给周天子时,卫成公宣誓将永世效忠天子;而带话给晋文公时,卫成公则宣誓绝不敢对晋文共生出丝毫怨怼之心。
收到白玉的晋文权衡之后,终于松口,默认了对卫成公的终审判决;而周天子则是志得意满的正式布告天下关于卫成公案的终审决议,有祖先为证,谁也不敢说审判不公,之后天子不仅宣判卫成无罪,立即释放,并一口答应了卫成公的复国申请。至此卫成公弑杀亲弟公子叔武的这场春秋公案,就这样在经历了一审二审及抗诉后,最终终审落地,而各国诸侯也基本认可了终审结果。〖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晋侯使医衍鸩卫侯。甯俞货医,使薄其鸩,不死。公为之请,纳玉于王与晋侯,皆十瑴。王许之。〗
先蔑催促医衍数次,奈宁俞防范甚密,无处下手。
医衍没奈何,只得以实情告于宁俞曰:“晋君之强明,子所知也。有犯必诛,有怨必报。衍之此行,实奉命用鸩,不然,衍且得罪。衍将为脱死之计,子勿与知可也。”
宁俞附耳言曰:“子既剖腹心以教我,敢不曲为子谋乎。子之君老矣,远于人谋,而近于鬼谋。近闻曹君获宥,特以巫史一言,子若薄其鸩以进,而托言鬼神,君必不罪,寡君当有薄献。”医衍会意而去。
宁俞假以卫侯之命,向衍取药酒疗疾,因密致宝玉一函。
衍告先蔑曰:“卫侯死期至矣。”遂调鸩于瓯以进,用毒甚少,杂他药以乱其色。
宁俞请尝,衍佯不许,强逼卫侯而灌之。才灌下两三口,衍张目仰看庭中,忽然大叫倒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仆瓯于地,鸩酒狼藉。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左右将太医扶起,半晌方苏,问其缘故。
衍言:“方灌酒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丈余,头大如斛,装束威严,自天而下,直入室中,言:“奉唐叔之命,来救卫侯。”遂用金锤,击落酒瓯,使我魂魄俱丧也?”卫侯自言所见,与衍相同。
宁俞佯怒曰:“汝原来用毒以害吾君,若非神人相救,几不免矣。我与汝义不俱生!”即奋臂欲与衍斗,左右为之劝解。
先蔑闻其事,亦飞驾来视,谓宁俞曰:“汝君既获神祐,后禄未艾,蔑当复于寡君。”
卫侯服鸩,又薄又少,以此受毒不深,略略患病,随即痊安。先蔑与医衍还晋,将此事回复文公。文公信以为然,赦医衍不诛。史臣有诗云:鸩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
却说鲁僖公原与卫世相亲睦,闻得医衍进鸩不死,晋文公不加责罪,乃问于臧孙辰曰:“卫侯尚可复乎?”
辰对曰:“可复。”
僖公曰:“何以见之?”
辰对曰:“凡五刑之用,大者甲兵斧钺,次者刀锯钻笮,最下鞭扑,或陈之原野,或肆之市朝,与百姓共明其罪。今晋侯于卫,不用刑而私鸩焉。又不诛医衍,是讳杀卫侯之名也。卫侯不死,其能老于周乎?若有诸侯请之,晋必赦卫。卫侯复国,必益亲于鲁,诸侯谁不诵鲁之高义?”
僖公大悦,使臧孙辰先以白璧十双,献于周襄王,为卫求解。襄王曰:“此晋侯之意也。若晋无后言,朕何恶于卫君?”
辰对曰:“寡君将使辰哀请于晋,然非天王有命,下臣不敢自往。”
襄王受了白璧,明是依允之意。
臧孙辰随到晋国,见了文公,亦以白璧十双为献,曰:“寡君与卫,兄弟也,卫侯得罪君侯,寡君不遑宁处。今闻君已释曹伯,寡君愿以不腆之赋,为卫君赎罪。”
文公曰:“卫侯已在京师,王之罪人,寡人何得自专乎?”
臧孙辰曰:“君侯代天子以令诸侯,君侯如释其罪,虽王命又何殊也?”
先蔑进曰:“鲁亲于卫,君为鲁而释卫,二国交亲,以附于晋,君何不利焉?”
文公许之,即命先蔑再同臧孙辰如周,共请于襄王。乃释卫成公之囚,放之回国。
六、再弑亲弟
周襄王二十二年(鲁僖公三十年,晋文公七年,卫成公五年,元始前630年)秋,周天子宣布卫成公弑亲弟公子叔武案终审无罪,卫成公立即释放〖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秋,乃释卫侯。〗。消息传回卫国,举国哗然,但奈何天子王命已下,霸主晋文也已默许,此时木已成舟,几无转圜余地。
但谁让卫成公太不当人,上次叔武摄政时,明明双方已定下宛濮之誓,但最后卫成公却仍要背誓弑弟,端是不当人子。结果此次摄位的公子瑕虽亦有心还政,但又生怕步了叔武后尘,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卫成公此时就很尴尬了,周天子虽然同意了他的复位要求,但是周国根本拿不出军队助其归国。而晋国倒是有实力,但晋文不阻挠就已经是开恩了,又怎么会主动派兵相助。至于其他诸侯,本就厌恶卫成,再加上卫成带出的那些家底早已在之前打通关系时散尽了,因此根本没有财力和能力让诸侯为卫成公出头。
可就在这么个情况下,卫成公最后竟然成功翻盘了。原来卫国也不是铁板一块,本来公子瑕继位后,因元咺上书天子仗义执言,就以其为首功,封之上卿位。但这就招致了另外两个大夫周歂、冶廑的强烈不满。于是卫成公立刻派人潜入卫都,私通二人,许诺其道,只要二人除掉元咺和公子瑕助自己二复君位,那自己就封二人为上卿,并举国以报,共享荣华。
二人一听,感觉这买卖不亏,于是立刻就同意了,然后马上开始部署篡位事宜。而卫成一复君位时,元咺虽逃出升天,但势力却遭到了卫成的大清洗,再加上亲子元角的惨死,以致此时元咺嫡系势力大损,掌控局势不稳,结果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于是就在周襄王二十二年秋,准备妥当的周歂、冶廑忽然发难,一举弑杀了公子瑕与上卿元咺〖山注|| 《春秋》及公羊榖梁均认为公子瑕被杀,但太史公认为公子瑕未死而是出奔了,至于左传则不置可否。不过我怀疑是太史公误读次年郑公子瑕出奔的记载,最终误将郑公子瑕出奔当成卫公子瑕出奔〗,之后二人立刻打开城门,恭迎早已在城外等候的卫成公。而此时卫国群龙无首,卫人虽有心拒绝,但大势所趋,无奈何也。最终卫成公成功在周歂、冶廑二人的拥立下,复位卫君〖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卫侯使赂周歂、冶廑,曰:“苟能纳我,吾使尔为卿。”周、冶杀元咺及子適、子仪。公入,祀先君。〗。
时元咺已奉公子瑕为君,修城缮备,出入稽察甚严。卫成公恐归国之日,元咺发兵相拒,密谋于宁俞。
俞对曰:“闻周歂、冶廑以拥子瑕之功,求为卿而不得,中怀怨望,此可结为内援也。臣有交厚一人,姓孔名达,此人乃宋忠臣孔父之后,胸中广有经纶,周、冶二人,亦是孔父相识。若使孔达奉君之命,以卿位啖二人,使杀元咺,其余俱不足惧矣。”
卫侯曰:“子为我密致之,若事成,卿位固不吝也。”
宁俞乃使心腹人一路扬言:“卫侯虽蒙宽释,无颜回国,将往楚国避难矣。”
因取卫侯手书,付孔达为信,教他私结周歂、冶廑二人,如此恁般。
歂廑相与谋曰:“元咺每夜必亲自巡城,设伏兵丁城闉隐处,突起刺之,因而杀入宫中,并杀子瑕,扫清宫室,以迎卫侯,功无出我二人上者。”两家各自约会家丁,埋伏停当。
黄昏左侧,元咺巡至东门,只见周歂、冶廑二人一齐来迎。
元咺惊曰:“二位为何在此!”
周歂曰:“外人传言故君已入卫境,旦晚至此,大夫不闻乎?”
元咺愕然曰:“此言从何来!”
冶廑曰:“闻宁大夫有人入城,约在位诸臣往迎,大夫何以处之!”
元咺曰:“此乱言,不可信之。况大位已定,岂有复迎故君之理!”
周歂曰:“大夫身为正卿,当洞观万里,如此大事,尚然不知,要你则甚?”
冶廑便拿住元咺双手,元咺急待挣扎,周歂手拔佩刀,大喝一声,劈头砍来,去了半个天灵盖。伏兵齐起,左右一时惊逃。
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呼:“卫侯引齐、鲁之兵,见集城外矣!尔百姓各宜安居,勿得扰动。”
百姓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便是为官在朝的,此时也半疑半信,正不知甚么缘故,一个个袖手静坐,以待消息。
周歂、冶廑二人,杀入宫中,公子适方与其弟子仪在宫中饮酒,闻外面有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探信。正遇周歂,亦被所杀。寻觅公子适不见。宫中乱了一夜,至天明,方知子适已投井中死矣。
周歂、冶廑将卫侯手书,榜于朝堂,大集百官,迎接卫成公入城复位。后人论宁武子,能委曲以求复成公,可谓智矣。然使当此之时,能谕之让国于子瑕,瑕知卫君之归,未必引兵相拒,或退居臣位,岂不两全。乃导周歂、冶廑行袭取之事,遂及弑逆,骨肉相残,虽卫成公之薄,武子不为无罪也。有诗叹曰:前驱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终始贪残无谏阻,千秋空说宁俞贤。
七、兔死狗烹
周歂、冶廑这两个蠢货竟然会选择和卫成公作交易,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蠢!卫成公是个什么玩意,天下人都已知晓。当年卫成公违背宛濮之誓,暗派公子颛犬弑杀公子叔武,之后反手就杀掉了自以为即将飞黄腾达的公子颛犬以为公子叔武“报仇”。而如今卫成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瑕又被如此搞死,而周歂、冶廑这两个凶手,竟然全然不知危险将近,还在那兀自做着上卿美梦。
周襄王二十二年(鲁僖公三十年,晋文公七年,卫成公五年,元始前630年)秋,卫成公复位后,立刻“感激涕零”的与周歂、冶廑二人相约去太庙祭祖,言称自己要亲自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正式册封二人为卫国上卿,至此二人家族将世代与卫君共享荣华。周歂、冶廑一听那是一个激动啊,立刻回家开始准备。
册封当日,二人原相约一同入庙接受册封,但周歂升官心切,竟一马当先,抢先进入太庙,但刚进门,大门就关闭了,不久之后大门打开,却传出周歂突发疾病,抢救无效一命呜呼的消息,之后卫成公大哭哀悼,并下令厚葬周歂。此时本落在后面的冶廑就算再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刻装病,倒地不起,“苏醒”后赶紧遣人以重病为由,向卫成固辞卿位。而卫成公却“老大不愿意”,坚持要继续封卿,这下冶廑可彻底慌了,不仅坚辞卿位,还连大夫位都要辞去,要求直接告老还乡。推让一会儿后,卫成公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满脸悲伤的褒奖了冶廑几句,然后才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冶廑的请辞,冶廑一听赶紧千恩万谢的告老还乡。
就这样,一场持续三年波及卫国三位君主的卫成君位之乱,最终以卫成公的最终胜利而告一段落,卫成公以毒辣的手段,卑鄙无耻的行径最终成为了此次卫乱的最后胜利者。果然是做人不狠,拿刀不稳,但卫国在这样一个卑鄙者的带领下,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再次迎来一场国耻——帝丘之辱〖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周、冶既服,将命,周歂先入,及门,遇疾而死。冶廑辞卿。〗。
卫成公复位之后,择日祭享太庙。不负前约,封周歂、冶廑并受卿职,使之服卿服,陪祭于庙。
是日五鼓,周歂升车先行,将及庙门,忽然目睛反视,大叫:“周歂穿窬小人,蛇豕奸贼。我父子尽忠为国,汝贪卿位之荣,戕害我命。我父子含冤九泉,汝盛服陪祀,好不快活。我拿你去见太叔及子瑕,看你有何理说?吾乃上大夫元咺是也!”言毕,九窍流血,僵死车中。
冶廑后到,吃一大惊,慌忙脱卸卿服,托言中寒而返。卫成公至太庙,改命宁俞、孔达陪祀。还朝之时,冶廑辞爵表章已至。卫侯知周歂死得希奇,遂不强其受。未逾月,冶廑亦病亡。
可怜周、冶二人止为贪图卿位,干此不义之事,未享一日荣华,徒取千年唾骂,岂不愚哉?卫侯以宁俞有保护之功,欲用为上卿,俞让于孔达,乃以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达为卫侯画策,将咺、瑕之死,悉推在已死周歂、冶廑二人身上,遣使往谢晋侯,晋侯亦付之不问。
八、晋秦伐郑
周襄王二十二年(鲁僖公三十年,晋文公七年,秦穆公三十年,郑文公四十三年,齐昭公三年,元始前630年)春,晋文为报复郑文公在伐许时的逃盟之举,率军伐郑。郑文公不敌,赶紧摇人,于是北狄忽然插了一脚,趁着晋文伐郑之机,于当年夏入侵晋文的盟友齐国。晋文的大舅哥齐昭公不敌,赶紧向妹夫晋文求援,晋文公不得已之下,只得退兵回援齐国〖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三十年春,晋人侵郑,以观其可攻与否。狄间晋之有郑虞也,夏,狄侵齐。〗。
待晋军帮齐昭逐走北狄后,晋文一想,这不行啊,这要是回回来这么一出,那对郑国的复仇永远成不了,于是晋文就决定拉上自己的老丈人秦穆公一起伐郑,之后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就可以让自己那有深厚御狄经验的老丈人去摆平,而自己则可以专心伐郑。
而秦穆公虽僻居西域,但兵强马壮,早有东出之意。此时一听女婿晋文之请,感觉可以借伐郑之机名正言顺的摸索东出谋霸之路,于是欣然同意。待双方便敲定完伐郑事宜后,晋文决定在当年九月,联合秦国再次伐郑。
时周襄王十二年,晋兵已休息岁余,文公一日坐朝,谓群臣曰:“郑人不礼之仇未报,今又背晋款楚,吾欲合诸侯问罪何如?”
先轸曰:“诸侯屡勤矣,今以郑故,又行征发,非所以靖中国也,况我军行无缺,将士用命,何必外求?”
文公曰:“秦君临行有约,必与同事。”
先轸对曰:“郑为中国咽喉,故齐桓欲伯天下,每争郑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争之,不如独用本国之兵。”
文公曰:“郑邻晋而远于秦,秦何利焉?”乃使人以兵期告秦,约于九月上旬,同集郑境。
文公临发,以公子兰从行,兰乃郑伯捷之庶弟,向年逃晋,仕为大夫,及文公即位,兰周旋左右,忠谨无比,故文公爱近之,此行盖欲借为向导也。
兰辞曰:“臣闻‘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君有讨于郑,臣不敢与其事。”
文公曰:“卿可谓不背本矣。”
乃留公子兰于东鄙,自此有扶持他为郑君之意。
九、烛之武退秦师
周襄王二十二年(鲁僖公三十年,晋文公七年,秦穆公三十年,齐昭公三年,郑文公四十三年,元始前630年)秋九月甲午,晋文公以郑伯对晋无礼(郑文公身为同姓却不礼遇流亡时期的晋公子重耳),且联军伐许期间勾结楚国擅自逃盟的罪名,联合秦穆公共讨郑国。
晋秦联军来势汹汹,而郑文公已经摇不来人了。南边楚蛮,上次在城濮惨败于晋文之手,此时已无力对抗晋文;而北方夷狄,今年春刚刚帮忙出手围齐救郑,此时面对晋秦两大强国的联手,也不愿再生事端。于是乎郑国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晋秦大军势如破竹,很快晋文公率军攻占函陵,秦穆公则率军攻入氾南。两军遥相呼应,兵锋直指郑国首都新郑。而正在郑文公一筹莫展之时,郑大夫佚之狐忽然出谋道,晋秦联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秦穆公早有谋霸野望,只不过晋文势大,才不得不暂息争胜之心。而且,与晋国不同,郑国与秦并无大仇,因此只用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就可说退秦军,只要秦军一退,则晋军也必会退兵。
郑文公闻言大喜忙问群臣,何人愿当说客,此时只见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就是不搭茬。佚之狐见状笑道,有一人名为烛之武,能言善辩可退秦师。郑文公大喜,忙请烛之武觐见,但等到烛之武一出现,众人全都傻眼了,因为面前的烛之武此时已是一个耄耋老人。
郑文公一见,心中立生不喜,但奈何朝堂之上无人可用,也只得死马权当活马医了。但不承想烛之武还不愿意呢,原来烛之武虽身负大才,但权贵碌碌,不识真英,以致于烛之武一生蹉跎,始终在底层挣扎。如今遇到事了,想起来了,平时不烧香,遇事找我缸,呸,倒霉去吧你们!烛之武遂哂然道:“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但要么说,郑文公能当郑伯呢!在面对烛之武阴阳怪气的拒绝后,郑文公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直接一步到位,当众罪己道:“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烛之武也不好再拒绝,遂同意游说秦穆公。
此时新郑已经被晋秦大军团团围住,而郑国游说秦君也不能被晋人察觉,否则必受阻挠,徒增变数。于是烛之武就在当日深夜悄悄的用绳子溜下城墙,认准方向后,成功找到秦军军营。还未休息的秦穆公忽闻郑国使者求见,思虑一番后,就接见了烛之武。
烛之武也没有废话,立刻指出,秦晋虽明为盟友,但实为竞争关系。此语正中秦穆公之心,因为烛之武一眼就看出了秦穆公的称霸野心,毕竟一个灭国十二,并地千里的雄主,若说自己没有争霸之心,谁信啊!而烛之武此言正挠在秦穆公的痒点上。
秦穆公一听,立刻收起轻视之心,诚心向烛之武请教谋霸之法,于是烛之武缓缓言道,秦国僻居西域,若欲争霸中原,必先东出,但如今晋国就堵在秦国的东出之路上,如果此时郑国被灭,晋国就可以专心阻挠秦国东出称霸之举;但如果秦国帮助郑国躲过难关,那郑国不仅可以分担晋国的注意力,还可以成为秦国东出的前哨站,这样就可襄助秦国东出中原争霸天下了。如此则秦郑两利,何乐而不为呢?
秦穆公一听大喜,连呼此乃老成谋国之言,遂转而倒戈,改与郑国结盟。当夜,秦国不仅忽然退兵,不辞而别,临走前还特意派遣杞子、逢孙、扬孙等秦将带兵帮郑国驻守新郑。等到晋文得到消息时,业已木已成舟,为时已晚。晋文本想着拉着老丈人伐郑能十拿九稳,但不承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被郑国靠着一个黄土埋脖的说客给来了个釜底抽薪,只顷刻间便让局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不过此时的三方都不会想到,秦国的此次退兵并不是结束,秦与郑之间的精彩故事到此时才刚刚开始……
晋师既入郑境,秦穆公亦引著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车二百乘来会,两下合兵攻破郊关,直逼曲洧,筑长围而守之。晋兵营于函陵,在郑城之西;秦兵营于汜南,在郑城之东。
游兵日夜巡警,樵采俱断。慌得郑文公手足无措,大夫叔詹进曰:“秦、晋合兵,其势甚锐,不可与争,但得一舌辩之士,往说秦公,使之退兵,秦若退师,晋势已孤,不足畏矣。”
郑伯曰:“谁可往说秦公者?”
叔詹对曰:“佚之狐可。”
郑伯命佚之狐。狐对曰:“臣不堪也,臣愿举一人以自代,此人乃口悬河汉,舌摇山岳之士,但其老不见用,主公若加其官爵,使之往说,不患秦公不听矣。”
郑伯问:“是何人?”
狐曰:“考城人也,姓烛名武,年过七十,事郑国为圉正,三世不迁官,乞主公加礼而遣之。”
郑伯遂召烛武入朝,见其须眉尽白,伛偻其身,蹒跚其步,左右无不含笑。
烛武拜见了郑伯,奏曰:“主公召老臣何事?”
郑伯曰:“佚之狐言子舌辩过人,欲烦子说退秦师,寡人将与子共国。”
烛武再拜辞曰:“臣学疏才拙,当少壮时尚不能建立尺寸之功,况今老耄,筋力既竭,语言发喘,安能犯颜进说,动千乘之听乎?”
郑伯曰:“子事郑三世,老不见用,孤之过也,今封子为亚卿,强为寡人一行。”
佚之狐在旁赞言曰:“大丈夫老不遇时,委之于命,今君知先生而用之,先生不可再辞。”烛乃受命而出。
时二国围城甚急,烛武知秦东晋西,各不相照,是夜命壮士以绳索缒下东门,径奔秦寨,将士把持,不容入见,武从营外放声大哭。
营吏擒来禀见穆公,穆公问:“是谁人?”
武曰:“老臣乃郑之大夫烛武是也。”
穆公曰:“所哭何事?”
武曰:“哭郑之将亡耳!”
穆公曰:“郑亡。汝安得在吾寨外号哭?”
武曰:“老臣哭郑,兼亦哭秦。郑亡不足惜,独可惜者秦耳!”
穆公大怒。叱曰:“吾国有何可惜?言不合理,即当斩首!”
武面无惧色,叠着两个指头,指东画西,说出一段利害来。正是:说时石汉皆开眼,道破泥人也点头。红日朝升能夜出,黄河东逝可西流。
烛武曰:“秦晋合兵临郑,郑之亡,不待言矣。若亡郑而有益于秦,老臣又何敢言?不惟无益,又且有损,君何为劳师费财,以供他人之役乎?”
穆公曰:“汝言无益有损,何说也?”
烛武曰:“郑在晋之东界,秦在晋之西界,东西相距,千里之遥,秦东隔于晋,南隔于周,能越周、晋而有郑乎?郑虽亡,尺土皆晋之有,于秦何与?夫秦、晋两国,毗邻并立,势不相下,晋益强,则秦益弱矣。为人兼地,以自弱其国,智者计不出此,且晋惠公曾以河外五城许君,既入而旋背之,君所知也。君之施于晋者,累世矣,曾见晋有分毫之报于君乎?晋侯自复国以来,增兵设将,日务兼并为强,今日拓地于东,既亡郑矣,异日必思拓地于西,患且及秦。君不闻虞、虢之事乎?假虞君以灭虢,旋反戈而中虞,虞公不智,助晋自灭,可不鉴哉?君之施晋,既不足恃,晋之用秦,又不可测,以君之贤智,而甘堕晋之术中,此臣所谓‘无益而有损',所以痛哭者此也!”
穆公静听良久,耸然动色,频频点首曰:“大夫之言是也!”
百里奚进曰:“烛武辩士,欲离吾两国之好,君不可听之。”
烛武曰:“君若肯宽目下之围,定立盟誓,弃楚降秦。君如有东方之事,行李往来,取给于郑,犹君外府也。”
穆公大悦,遂与烛武歃血为誓,反使杞子、逢孙、杨孙三将留卒二千人助郑戍守,不告于晋,密地班师而去。早有探骑报入晋营,文公大怒,狐偃在旁,请追击秦师,不知文公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山录||《左传·僖公三十年·烛之武退秦师》
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
许之。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扬孙戍之,乃还。
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