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同人《飞雪迎梅》4 夕月疑云
戌时,一更的木棒“咚咚”敲响,寻常百姓家早已入梦,但汴京的各大青楼妓院,一更只是柳巷花街、张灯结彩、夜夜笙歌的序幕。
雨露秋霜,残月下,一出好戏正缓缓拉开帷幕。
蓝衣展昭缓缓走到楼阁正门,抬首瞧去,只见朱寰碧瓦顶端悬着漆黑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夕月楼”– 此乃汴京北隅角最受王宫贵胄欢迎的青楼。
楼外,古树参天,秋叶成荫。展昭迟疑片刻,抬脚入堂,只见迎门的大堂,布置得金碧辉煌、珠围翠绕、富丽堂皇如大内宫殿,但在他看来这处处大红砂黄又难免俗气。没错,此乃京城中一座相当高级的青楼,未入客房,便已给客官雍容华贵的感受。
穿过大堂向后望去,有几条笔直的走廊通向不同的院落和客房,风格各异,有些一片灯火辉煌,有些则曲径通幽。
大堂中老鸨样子的女人、丫鬟模样的少女、小二样貌的男人正招揽生意、寒暄各路,左喊右叫忙得不亦乐乎,夹杂着丝竹八音、金鼓喧嚣、清歌曼舞、甚至个别客房隐隐传来的男欢女爱之声。
混音中,展昭会零星听到各种女子艺名:“茹月”、“月婵”“月蓉”“秋月”…
夕月楼中的艺伎言传个个风情万种、身怀绝技,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名中带“月”,诗情画意,但外人又何尝理解这些艺伎背后的心酸处境?
沦为此楼阁中的艺伎多是获罪家族的大家小姐。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便为歌伎;身材曼妙、擅长起舞翩翩则为舞伎;乐器弹得上得厅堂,姿色妩媚,又能陪客人饮酒作乐,则为乐伎;也有些贫民小户,无特长的,便只能做最让人不齿的皮肉生意,自然地位也是最低。
展昭本就不习惯这息壤喧嚣红粉青楼的氛围,便默默地静坐在一旁候客圆凳上,双眼半闭,气定神闲,静候楼主的接待。

闭目养神时,他回想方才的一幕幕。
当碧月无奈离开后,展昭百米开外一路暗中随行,等碧月进了夕月楼后片刻,他便一个跟斗纵翻身上了楼檐,避开楼阁前堂的张灯结彩,径直跳入楼阁后面漆黑的几排居所。
与楼阁堂前的喧闹繁华形成鲜明对比,此处阴暗幽森,展昭见碧月停步在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居所,灯光映着她的愁容满面,她踌躇迟疑着,不敢进门。
咚咚咚- 片刻犹豫后,碧月还是轻叩了房门。
“哎呦~你还真回来了。”房内传来一个中年女人阴阳怪气的讽刺声,这大概便是碧月楼的老鸨吧,展昭推测。
接着是碧月的连声道歉、拌嘴斗舌的争吵。
展昭纵身下地,悄悄侧耳贴近房门,聚精会神地细听。

“身为歌伎,一天到晚只唱歌弹曲儿的,不陪酒陪床,那能有多少钱?”老鸨不留情面地严厉道,“虽面上说是夕月楼的歌伎,但做咱们这行的,这也是家常便饭啊。”
“...”原来是老鸨逼着碧月做… 展昭明白了。
“和其他姑娘比,你也算是一把年纪了,”老鸨讽刺道,“都人老珠黄,还以为自己是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那样端着?”
“啊!”碧月低声尖叫。展昭通过纸窗隐约看到,老鸨训罢便上前去拽碧月的耳朵,拖得柔弱的碧月痛得地摔倒在地。
“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让哪位公子给你赎身,把你娶回家去做妾,就终身不愁了!”老鸨继续训斥道。“若没有,就少在这给老娘夜夜装清高!” 说罢命令道:“还愣什么,快给我去接客!”
碧月畏惧,连忙起身整理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老鸨起身欲离开。
展昭见状,自觉摸清了些底细,纵身上房,疾歩返回开封府。
“公孙先生一向足智多谋。”回到府邸,展昭邀公孙先生一同散步于花厅外的红柱走廊。

“今日帝姬花轿巡回,我发现一个十分可疑的黑衣蒙面人,一路穷追到郊外,谁知那个蒙面人突然不见了,却闻声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人追赶欺辱。”展昭把一路见闻简要叙述。
“这么说来,那个蒙面人有可能故意现身,请君入瓮?”公孙先生猜测。
展昭轻轻摇头:“那个弱女子,是青楼的歌伎。”
“哦?”
“但她却偏偏长得很像…我很久前认识的一个人。”展昭轻轻俯首,似是陷入回忆。
公孙先生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叫月娘,是我曾经的未婚妻。”每每提及,展昭就难掩心中惆怅。
“未婚妻?怎从未听展护卫提起过?”公孙先生好奇,展护卫还曾有如此风月之事。
“那是十几年前,月娘在一次战乱中不幸遇难…” 展昭哀伤道,如同揭开旧伤疤,多提一次,伤口就再渗一次血。“那年她才12岁。”
“原来是这样…”公孙先生轻叹,表达哀痛之情。
“公孙先生认为这是不是一个巧合?”展昭转回今晚的见闻。
“不是巧合,是蓄意安排。”基于多年办案经验,公孙先生快口答道。
“先生也这样认为?”展昭打消了些困惑,看来绝非自己多疑。
“嗯。一个貌似月娘的女人,引你上钩。”公孙先生决然道。
“这也正是我心中的疑虑。”展昭坦然道。
“那你打算怎样做呢?”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是!”展昭转身仰望残月,似自言自语道,“血梅,杀手,黑衣人,歌伎,这一切这会不会串联在一起…?”
“这位爷。”展昭的思绪被那个熟悉的中年女人声音打断,他立刻睁开双眼,只见一个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紫红色罗缎长裙实显艳俗。这就是方才在后堂瞧见的羞辱碧月的老鸨吧,展昭辨出。
老鸨人称“古夫人”,她后面跟着两三个花枝招展丫鬟,几人指指点点地走过来:“这位爷,就是您找碧月?”
“是的。”展昭利落道。
“哦~您看起来倒是挺眼生的,”老鸨古夫人清瞟着,上下打量展昭,挤眉弄眼道,“爷这是不是头一回来呀?”
“是。”
“原来是头一回~,呵呵,您的眼光可真好,一来就知道点我们这儿最红的歌伎。”古夫人忸怩道,身后的丫鬟们也迎合着掩袖偷笑。
“不过呢,碧月姑娘的身价…”
展昭早料到,不等古夫人说完,他已干脆利索得伸手入袖,缓缓取出一金元宝单手呈在古夫人眼前。

金元宝一出,古夫人顿时两眼放光,两只眼珠差点没掉出来,这金元宝足有二十两!二话不说赶忙抓在手里,难掩窃喜,一挥衣袖高喊道:“快叫碧月接客啦!”
今夜似乎异常繁忙,许是白天民间帝姬花车巡游的缘故,京城喜气洋洋,达官贵胄皆趁着热闹来此寻欢畅饮。碧月毫无喘息地与其他歌伎吹拉弹唱了整整两个时辰,因之前的逃跑引来的哭喊、挨打、羞辱,此时更觉喉咙沙哑、脸酸耳痛、四肢无力、神情恍惚。
古夫人安排她速去走廊尽头一处幽暗的客房,碧月不敢怠慢,碎步匆匆赶去。
她开门,一怔:“…是你?”显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是我。”展昭应道。明亮的灯光下,展昭得以更清楚地细瞧碧月。此时的她,仍是一身碧色长裙;发髻重新梳理过,不同于逃跑时,简约而玉钗寥寥;哭花的浓妆也卸去,浅浅的淡妆明显透露着愁容与憔悴;双眸下淡黑的眼圈,使她好似老了三岁。
客观评价,碧月五官清秀、身姿窈窕,也算是男人眼中美丽的女子,只是神情带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久经风霜。
“公子,我都说了,我的事…请你不要再管…”她楚楚道。“我的命很苦…”
“只要你有心,再苦的命还是可以改。”展昭决然道。
听了这话,碧月深看了展昭一眼,但马上收回目光。怯懦、失落道:“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已觉不可能了…”说着走到摆好三两小菜、铺着艳粉绸布的木桌前,欲为展昭珍酒。
“碧月姑娘,”展昭试问道,“你到底何为会进夕月楼,是自愿…还是被逼?”
碧月神情恍惚,无力地双手倚靠在小桌上:“没有…被逼…”
展昭徐徐坐在小桌旁的圆凳上,试图放松下来,俯首凝视她道:“你嘴上说没有,心里表现却是有。”

碧月怅惘地着手倒酒,因手颤抖,酒水都洒在了小杯外。
“碧月姑娘,你在害怕什么吗?”展昭关切问道。
听此,碧月先是一个激灵,而后勉力打起精神,挤出一点苦笑:“公子,人生如朝露,来去匆匆…”说着轻轻坐到另一张圆凳上,“贵客上门夕月楼,要的是声色之悦…”吃力地倒满了另一小杯酒。
“你不用怕我。”察觉碧月好似在怕着什么,展昭安慰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展昭此行为了探案,顺藤摸瓜。不进酒色,也时刻注意与碧月保持着距离,毫无身体接近。
碧月顿了顿,好似一丝放松,挂上微笑:“来,公子?”说罢朝展昭举杯。
“敝姓展。”
“展公子,我先敬你一杯。”说罢递上酒杯,展昭示意她放在面前的桌上。
碧月很自然地照做,见展昭并未动,自己则向他敬酒、一饮而尽。似是不习惯这样的烈酒,一小杯饮下碧月已咳嗽连连,侧身掩面。
“你不习惯喝酒就不要喝了。”看她这样子,想到方才在后堂受欺辱的对话,展昭不禁心有恻然。
“我不喝?展公子一个人喝,会扫了您的酒兴啊…”碧月歉意道,起身走到古筝前,“不如,我为展公子弹曲一首,为您助兴?”
展昭身未动,微微点头。
说罢碧月款款弹唱一曲: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琴声起,展昭微微闭目,好似沉浸在曲声中。
…她竟然给客官弹唱这么悲伤的曲目?展昭叹,弹这首相思亡妻,也是预谋好的一部分吗?
梧桐,鸳鸯,江南,补衣… 这是幕后黑手为了串起自己对月娘的回忆与思念吗?如果是,那可真是费尽心机。展昭内心清醒,既然对方可能在演戏,那自己也配合着演下去吧。
碧月的声音细细悠然,夹着些许沙哑与泣音。虽展昭仍保持理智,但心境却不可以抑制地越来越沉浸…
而此时,浸透他心绪的竟然是梅儿,是两人曾经的回忆,是梅树、鸿鹄、雪峰、缝合…
是今日花车巡游尾声时她郁然失落的神情、不可掩饰的疲态…
数月了,不知她在宫中过得可好?展昭曾向总管太监陈林和其他御前的侍卫打探过梅儿的消息,得知的总是“帝姬一切安好”。可一进宫门深似海,认亲一事已大张旗鼓,但愿她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才好。
…..
忙碌游走于大堂的古夫人左右寒暄,约么估算着展昭与碧月“同房”已经差不多两三个时辰了,按计划该去瞟一眼了。
安顿好几位急客,古夫人抽空下堂,穿过一间间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客房,径直奔去那件给他们刻意安排的角落里的偏房,此房是夕月楼中最隐蔽且幽静的一间了。如此安排,当然大有用意。
也不知道碧月这老丫头能不能成功色诱展昭?古夫人心里打鼓。
铛铛铛- 古夫人走过场似的叩了三声房门,便不客气地敞门冲了进去。
门一大敞,只见屋内两人正面对面伫立对视,展昭好似含情脉脉地抓着碧月的玉手于面前…
这真是出乎古夫人的预料,看来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古夫人暗自窃笑。展护卫,什么“铁树难开花”,“不接近女色”,见了胭脂粉黛,男人就是男人,这是古夫人活了三十多年都坚信的俗理。展昭也是男人,也就不是例外。
见古夫人突然闯入,展昭慌忙地松开了手,二人皆有些尴尬地各自后退了一步。
“哎~ 小两口头回见面就这么亲热了~”古夫人添油加醋道,“呵呵呵…”
笑罢,忙拉住碧月:“喂,碧月,那位罗公子等你等了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走,赶紧去伺候伺候。”
“可是,这位展公子…”碧月不敢不从,但见了展昭又好似极为为难。
古夫人见状假意劝道:“那个… 展公子,您头回来本当特别照顾你的,只是今夜客人特别多,来捧我们碧月场的公子哥也多了,我们碧月实在太受欢迎了!您不知道啊~点她曲子的爷可多了,“继续连推带拉碧月就往屋外撵,”展公子,您就大人有大量,您就放她一马,别让她太难做了吧。”
“我不会为难她,去吧。”展昭面无太多表情,利落道。
“谢谢展爷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古夫人夸张道,“展爷,欢迎下次再来!”说罢两人推搡而去,嘭- 地一声重重地关闭了客房门。
好一出闹剧!展昭感叹,心中些许被耍被骗的羞辱感。
但立刻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瞧着桌上冷菜,角落的冷琴,不由满心惆怅加疑惑。展昭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府路上,心事重重,一筹莫展,仍回味着方才那一个时辰发生的事…。
月娘死前只是个12岁的女娃,那做局的幕后之人如何知晓月娘成年后的相貌?
她方才亮出那件他与月娘的信物,是否故意为之?此物除了他与月娘二人根本再无第三人能知晓。
甚至,展昭思绪混乱、琢磨不透了:那次遇难,月娘有无可能大难不死而被人收留?
…碧月她到底有无可能就是月娘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