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来急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记得这个女孩子。

她就是段子手口中初中班级里你永远也叫不出名字的那种人。她很内向，很安静，初中四年，我好像也没有和她讲过几句话。她很瘦，总是一头齐耳的短发，脸色苍白，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了。她的成绩非常平庸，班级中游偏下，从任何角度总结班级成绩都不会提到她的名字。她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不会犯错，也不会受表扬。唯一值得提一提的是她的名字。她一个女孩子，竟然叫“沈国庆”，就是因为在国庆节出生所以就叫“沈国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实在是没见过取名更随便的父母了。就因为这个名字，同学们乐了半个学期。当然没有什么嘲笑的意味，只是这名字在现今看来确是颇为奇特了。

如果要给这个女孩子下一个比喻，那么就是一碗白开水，永远温温吞吞，平平淡淡的。但我忘了，白开水也是会沸腾的。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沈的面色很不好看，似乎比以前更白了，眼下的乌青也很严重，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样子。一天，老师在教室里对我们说，要我们多学习学习沈，说她很懂事，妈妈生病了，她做饭照顾妈妈，学习上也依旧抓紧努力，不像班里某些人，成天浑浑噩噩的。我看向沈，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脑海中马上自动想像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典礼的宏大场面，心想原来沈柔柔弱弱的外表之下还藏着这样的“坚强”，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让我对沈增添了一些好感。之前，我一直觉得沈的脸是鲜少有表情的，这种冰冷难免让我觉得有一些古怪。但现在，这件事为沈的形象增添了一些暖意，何况内敛、安静，本身是不会惹人厌的。

日子一直平凡地过下去，沈在我的印象里也始终是那个安静、努力、刻苦的女孩子。

直到初三的一天，收语文作业时，我惊奇地发现沈竟然没有交作业。这件事与我之前对沈的所有印象相悖，我着实震惊不小。于是我走过去向沈询问，但接下来的事却令我至今难忘。

沈几乎是在吼：“成绩好有什么用吗？成绩能当饭吃！”

她的声音还是很细很轻，但那已经是她可以发出的最大的声音，都有一些微微颤抖。她的眉毛都拧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转身离开了座位，但我感到，她是颤栗的。

她潇洒抽身离去，独留我在风中凌乱。

依照我原来的性子，别人若是对我发一通无名火，我一定是不依不饶问个明白，反过来把那人骂个狗血淋头，只可惜，我也早就变了。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只觉得颠覆。但这几年我学会了对一些事不那么在意，也学会了接受莫名的责难。所以，这件事就这样沉了下去，我并未放在心上。

之后，一直到中考，我发现，沈一直在悄悄变化。我看到，她在被老师提问或职责时，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和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我看到，她因为不做作业而遭到老师的训斥。我看到，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感到有点害怕，因为我想起了她以前的那句话，那明显是一种心灰意冷。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会给一个人带来一种颠覆式的改变。

中考结束了，我甚至不知道沈的去向，但依据她中考之前的那种表现，大抵也是名落孙山。我本来以为，故事可以到此结束了，直到上周我与我的初中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一起闲话叙旧。

无意中，我们聊起了沈。我谈到沈的前后变化颇令我吃惊，我的班主任便说，大约是这么一回事：沈有一个姐姐，学习努力，考了个大学也还不错，但是毕业后却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就待在家里。沈的父母也没有引导好，所以可能导致了沈对学习很消极。

听完之后，我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原来，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只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就让沈失去了全部的动力和希望。这让我莫名地感到悲凉和惆怅，我忽然明白了精神之于人的重要性，抽去了灵魂，就像抽去了脊骨。

晚来风急。

有多少人，忽然忍不住地想变“坏”？

晚来风急。

少年的心智还太过脆弱和幼稚，一场疾风骤雨，打落了多少枝头静谧的梦。

晚来风急。

果然，绝望是最强大的情绪。

年少的一场凄风苦雨，让多少人痛得皱了眉头。一朵花苞还未及绽放结成果实，便零落成脚下的香泥。多少年轻的心，仍来不及穿上一层坚甲，包上一堵城墙，便被利刃刺得血迹斑斑。与世界的第一次交手，你便输得麟伤遍体，气息奄奄。

只有成长得再快一点，血迹未干，伤疤未结，我，也尚未俯首称臣。

不怪你，女孩，只怪那晚来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