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摄影法》-----2023年科幻春晚中篇投稿
“你他妈说谁?给你脸了是吧?”
青年指着自己的脑袋,故意阴阳道:“说谁自己心里清楚,脑袋长来不用,这么多年来不会都生锈了吧?”
“你几岁你就跟我指手画脚,我玩摄影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你算什么东西啊。”
青年无奈地摊摊手,瞳孔扩大,嘴角一撇,“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玩传统摄影,这种入土的东西就别出来显摆了大叔。”他眼皮垂下又立马睁开,此时便能清晰地看见眼眶之内那细若银丝般的纳米线路。“量子摄影比你那老古董更快、更稳定、更准确,明白吗大叔?”
青年说完后,看到即将挥来的拳头,连忙闪身躲过。
“行了行了,老张你还动手打人是吧,你还有没有一个作为前辈的姿态?”一名身穿大码西装的男人拉住张华的肩膀,他转身来到张华和青年的中间,侧身面对着前者。擦得蹭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这样的声音在张华耳中却极为刺耳。
男人挺着大肚子,抚了抚眼镜,说道:“老张你让我怎么说你,多大的脾气?整个公司都听得到你嚷嚷,操着那口大嗓音骂人对吧,还想动手,你当这里是哪儿啊?”
说完这个,男人又抚了抚自己的领带,侧身看着青年,“还有你!王志,张华是你前辈,你对前辈就这种态度?”
王志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男人刚想说什么,话却堵在嘴边,给了青年一个白眼,“还站着,赶紧去工作!”王志也白了回去,随后转身离去。
男人又转过身子看向张华,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便从张华身边走过,“跟我来办公室!”张华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跟上来!”听到男人的吼声,张华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跟上前去。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但是当男人走进办公室后,灯光自动打开,两道窗帘也缓缓朝两边拉开。男人的皮鞋吧嗒吧嗒,踩在了桌子下的横栏上。他点了点桌面上的几个按钮,房间内的空调便按照设置好的参数自动开启。
“张华!”男人叫道。
张华慢慢走进办公室,面对着男人,站在桌子面前。他扣了扣自己的头发,抢在男人说话前开口:“我没想打他。”
男人刚想说话就被打断,就像即将吐出的老痰卡在喉咙一样难受。
张华再次开口:“老板,我真没想打他。”男人这次直接抬手示意张华住口,然后才缓缓说道:“你拳头都挥了出去,说自己没想打他,你觉得我信不信,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啊?”
张华嘀咕着:“我管他是谁。”
老板大怒:“你管他是谁?他是我们老董的侄子,你把他打了大不了收拾收拾走人,我他妈要累死累活地给你擦屁股!张华我告诉你,王志我都惹不起,你更加惹不起。”
张华没说话。
老板看他这次没顶嘴,态度也便软了下来,“老张啊,虽然王志说的话比较偏激,但是人家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传统摄影早就被淘汰了,量子摄影的确更加准确高效,技术是服务人类的,虽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是也得看使用效果来选择吧。”
张华还是没有说话。
老板继续说道:“你看我们公司,也就只有你还在用传统摄影,可能全国都找不到几个还在使用传统摄影的人。量子摄影不就需要做一个电子植入,至于你那么抵触吗?你看我们眼睛里都有纳米线路,完全不影响视力啊。”
张华终于开口了:“如果没有按下快门的动作,那还算什么摄影?”
老板楞是找不到什么回答,只好说道:“随便你随便你,你想咋样就咋样。这些天没有任务,我给你放几天假,你自己回家休息休息,别累着我们张大摄影师了。”
张华硬挤出一个笑脸,“谢谢老板关心了。”随后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出去前还不忘踹了一下门槛。
老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他在空中随手点了几下,张华的档案便从桌子上投影在面前。
张华走出办公室后,打开自己的手表,智能荧幕便被投影在面前。他点进自己的社交软件,立马就看到了公司群里的新信息,王志发送的一个表情包,正是刚才自己怒气冲天大着嗓门骂人的丑态。
“这小兔崽子!”
张华感觉胸中窝火,但是却没处发泄。这便是量子摄影的优势,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抓怕到任何想要拍摄的画面,并且成像速度之快,成像质量之好,的确是传统摄影永远无法达到的地步。
但是无论量子摄影法多么高级,多么厉害,张华就是不想去使用。老板说他抵触电子植入,可是现在没有电子植入的人,和原始人有什么区别。张华早就做过电子植入了,只要自己想,也可以抓拍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甚至也可以将自己的视线朝前方逼近和发散。
不过张华就是不愿意使用量子摄影法,他认为摄影最迷人的地方,不就是按下快门的瞬间,将自己认为美的画面定格下来。可是量子摄影法不需要按快门,只要你想拍摄,那么下一刻你所看到的画面就能被定格传输。这样的速度的确很快,也更稳定,可是没有自己按下快门的动作,也让张华觉得摄影就失去了概念。所谓量子摄影法,不就是按照设置参数后,将自己所看到的图像传输,将人眼替换成摄像机,那么这还叫摄影吗?
张华叹了口气,走出了公司大楼。
从公司到家里,不过十几公里的路程,坐专项列车几分钟的时间。专项列车也便是磁悬浮列车,遍布城市的各个区域,无论是地下轨道还是地面道路,又或者是天上的空际轨道,都有着磁悬浮列车的身影。
张华推开房门,一股饭菜的油香便扑鼻而来,他换上拖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慢步走进厨房。
厨房内油烟四起,一名妇女操着锅铲,娴熟地将热菜翻腾。
“回来了?”
“今天下班挺早,老板说给我放几天假。”张华说道。
妇女见锅内出黑,急忙将火候关小,“那挺不错的呀,哎,你别站这儿,挡着我了。”
张华只得灰溜溜地走出厨房,是啊,那是挺不错的。他自己知道,自从量子摄影法出现以后,老板对于自己一直都是轻视的态度,不过是看在自己是公司老人,对自己还算有些耐心。这几年来,张华眼睁睁地看着新人不断升职加薪,自己的薪水反而一年比一年少。
张华也怨不得别人,他也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虽然已经做不上什么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公司被迫摸鱼。
“杨雪,那我们出去玩玩?”张华站在厨房门口,探出脑袋朝里面问道。
杨雪一手端着绿里透粉的青椒肉丝,一手端着滑溜溜的蒸蛋,从厨房内走了出来。张华识相地闪开,并且主动将米饭给盛了出来。
杨雪坐下来,看着张华说道:“去哪里玩?”
张华用勺子沿着碗边舀起一瓢蒸蛋,然后淋在了杨雪面前的米饭上。“我想想,去海边?”
杨雪给了张华一个白眼,一边将米饭捣碎,一边说道:“你有钱吗?还去海边,你怎么不说上天呢?”
张华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刨了一口饭。
“咱孩子,差不多快生了,这段时间咱们就都先省着花钱吧,过些日子还要去买婴儿用品。”杨雪抚摸自己的大肚子,眼神温柔,“想好了叫什么吗?”
张华放下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皱着眉头说:“还没想好,总感觉张姓取不出好名字,你说要不要跟着你姓?”杨雪给张华的碗中夹了几条肉丝,说道:“那行啊,就跟着我姓。”说完杨雪笑了起来。
张华也笑眯眯地盯着杨雪,胸中的闷气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杨雪嘴里嚼着食物,开口说道:“我觉得......男孩就叫张少琳,女孩就叫张少雪,唔......也不对,到底叫啥好啊?”
张华笑道:“都给你说了,张姓不好取名字。”
杨雪闭上眼睛,然后又迅速睁开,“对!张华,当初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姓啥?我想想......对!你说你姓薛,好哇你,我过了大半年才晓得你的真名!”
张华又有些尴尬,不过却将回忆拉回到了几年之前。
不过,一阵恰不逢时的电话铃声将张华拉回现实,只见他眼珠子动了下,手表中便传来对方的声音。
“妈住院了,被下了病危。”
张华愣住,杨雪也放下了筷子。张华按了一下手表,一层电子荧幕便被投影在饭桌之上。
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她满头白发,眼神浑浊,呼吸极为缓慢。她的身上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身旁摆满了各种医疗设备。老人很虚弱,但是她看起来还有意识,她看着荧幕这里,眼角含着泪珠。她想要开口,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那边,只能听到拨号者的声音,以及透露着冰冷的机器声。
张华还没也缓过神来,一只大手便挡住了整个画面,随后电子荧幕便缩回到了他的手表之中。
杨雪脸上有着担心,她小心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妈妈?”
张华回过神来,幽幽说道:“对,她就是我的母亲,薛安,今年五十二岁。”杨雪有些震惊,她想不明白,荧幕中的老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可是张华却说他的母亲今年才五十二岁,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幅样子。
“你......”杨雪想说什么。
张华先口说道:“我回去,你帮我看一下今天下午的高铁票,我先去收拾一下东西。”
说罢,张华便站起身来,走进卧室。
“诶,你先把饭吃了啊?”杨雪一边点开手表,一边喊道。但是张华并没有回应她,杨雪叹了口气,她能理解张华现在的心情。虽然这么多年来,张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家庭,但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任谁都没有办法再去无视。
杨雪帮张华订好票,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无奈地将两盘菜都倒在一起。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属于血脉的连接,她再次叹了口气。
自张华十八岁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平昌县是位于四川东北部的边缘小城,地处大巴山山地,自三十多年前摘掉贫困县以后,这座小城便以极快的速度发展,打造成为了绿水青山生态城。
张华还没走出高铁站出站口,隔着老远便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在出站以后,时隔多年再次踩在这片土地上,张华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有植物的清香,还夹杂着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边缘小城和一二线大城市最大的区别,便是生活气息的不同。前者是热闹的尘世生活,而后者则表现为安静下繁华中所隐藏的纷争生活。前者是人与人的交际为多,后者则是人与物的交际为多。
张华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气息,热热闹闹的具有人情味儿,不像在一二线城市中,太安静了,很少在大街上看到人与人的交际。这十多年来,张华未尝没有回故乡看看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自己那破碎的原生家庭,果然还是选择放弃。
“帅哥,去哪儿?我这儿便宜的很,上我车上我车。”
“诶诶,小伙子,农场走不走?就差一个人了,你来我们马上走。”
“你坐啥车?空艇坐不坐,安逸得很。”
刚出站台,一群人便冲上前来,不断问询。张华许久都没被这么多人围绕,顿时感觉有些不适应。可是这样的情景,张华却觉得十分有意思,于是他从相机包里拿出自己设备,调节为手动模式,将参数改动到自己认为合适时,张华看着滔滔不绝的人群,人群中不断晃动的手,他将这些景象全部放入自己的画框之内,然后按下了快门。
“咔擦”
张华看了看自己拍好的相片,内心充满了喜悦。能在这个时代拍下这样的情景,极为难得。张华感觉再举起镜头,朝着远方叫卖的商贩,再次按下快门。高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卖力叫喊的腊肉老板,歪着眉毛骂街的中年妇人,互相追逐嬉戏的小孩,人来人往挂满了红色灯笼的街道。原本属于几十年前的生活气息,伴随着快门拨动的声音,便被他永远保留在相机之中。
可是张华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拍的东西,便被人群中的一只手拉到一边。
“走不走?”张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便先开口道。
张华左右环顾一圈,但是都没发现发出声音的人,直到他看到了有人在扒拉自己的衣角。
这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身高只达到了张华的胸部,从肉眼上估摸着,这个人可能只有一米四左右。不过这个男子眼神却极为锐利,手脚麻利,不然也不会硬生生将张华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更为滑稽的是,这名男子还是个光头,光溜溜的脑袋上反射着灯光。歪嘴斜鼻大嘴巴,这么一看的话,单凭外表的确让人不讨喜。
“人民医院?”张华试探性地问道。
“上车!”男子大喝一声,拉着张华便朝着车站外走去。这样被迫式的移动,让张华极不自然,身上挎着的相机包将身子压斜。“停停,大哥我自己走。”张华急忙开口道,男子回头,上下打量了下张华,才松开了手。
张华立马调整自己的姿态,同时也有些心虚,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矮小,可是动作却如此麻利,力气也大的离谱。张华刚缓过劲来,却发现那名男子早已挤出人群之外,张华连忙朝前挤出,一路上只得赔罪道歉。
“笨手笨脚。”男子看着张华连滚带爬的挤出人群,就连相机包都差点摔在地上,不由得讥笑道。
张华掩饰不住内心的尴尬,只得开口问道:“大哥你贵姓?”男子朝着左边的街道走去,“免贵喽,鄙人姓王。”
张华看着自己脚下的“泊车位”三个大字,连忙追上去问道:“不在泊车位等车吗?”他不明白男子为啥还继续走,一般来说不应该在泊车位等着车辆自动从车库内行驶出来吗?
男子没理他,只见他来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黄色出租车旁。等等?黄色出租车?张华一瞬间有些懵,首先是惊于非法停在路边的车辆,再者是他认出了这种出租车!这种黄色出租车的公司,早就已经倒闭关门,所有的车辆都被集中销毁了。这样的车辆,在三十年前就被自动驾驶的出租车打出了市场!甚至这还是手动挡,当为老古董中的老古董,也就只有张华父辈那一代人见过。
男子熟练的上车,并且点火,启动了发动机。但是张华却楞在原地,不敢前半步。
当他被一声车鸣惊醒,张华才迈出步子,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上那泛黄还有几个破洞的车椅。说不害怕那自然是假的,张华的内心明显忐忑不安,可是他也感受到了一份久久都未有过的刺激,这股刺激很快便充斥胸腔,让他思维变得活跃且积极。
“王师......”张华正要开口,可是一股剧烈的推背感袭来,他一下子朝前仰去,差点就摔了下去。
男子驾驶着这辆三十年前的一汽捷达手动挡汽车,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如同一辆咆哮的猛兽般冲出了小路,朝着车站外的绕城大道飘去。
绕城大道上一般多为旅游观光路线,毕竟一般人都走空际路线会更快一些,地面的道路车辆没有多少。也正是如此,男子的车速很快便飙升到了120码,这很明显已经超速,但是他还在猛踩油门,速度还在上升!他手脚并用,换挡之快让张华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没有见过手动挡汽车,但是运行原理还是有所耳闻。
这一辆黄色出租车,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穿梭于各个大型游览车辆之间。
“狗日的!”一辆属于城市公共游览交通客车的司机差点因为黄色出租车的越线超车而失控,司机不禁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啊,开求那么快,要遭扣20分!”
“那怕不是自动驾驶,自动驾驶要遭限速的,多半是哪个败家子出来飙车的。”旁边的一个中年眼镜男附和道。“才扣20分,我看给36分扣完算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但是眼神却流露出些许的羡慕。
“那好像是个出租车。”一位女子眼睛尖,刚才她在超车的一瞬间利用量子摄影法拍下了车辆的照片,但是由于清晰度不高,还在等人工智能的计算。
“出租车?现在出租车都是自动驾驶的嘛!”司机大着嗓门说道,“不可能是出租车,所有的出租车都被规定了限速,最高80码。”
“就是出租车!”那名女子说道,她将已经处理好的照片通过手表投影到了空中。“欸?好像不是,颜色不太对,咋个是黄色?”车上的大部分乘客都朝着投影的荧幕看去,此时经过量子计算机的处理,拍摄的电子照片已经尽可能得清晰,能够明显看出车子的型号颜色和车牌,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张华的侧脸。
“这不是那个,之前的出租车?”此时已经有年龄较大的人认了出来。、
“手动挡!”一位老人开口道,他穿着灰白色的长衫,戴着老花眼镜和一顶毛毡帽,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他颤颤巍巍的从座椅上走了下来,因为没有电子植入,没办法使用量子摄影,只能自己缓缓地走到荧幕面前。他看着三十年前的汽车,眼神仿佛穿过了时间,带着自己回到了过去。在三十年前,他的工作,正好便是出租车司机,只是在自动驾驶出来后,自己没了工作,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这么多年来也总算活到了今天。
因此,他对于自己过去的老伙计,有着莫名的熟悉,一眼便认了出来。
“手动挡?”之前说话的中年眼镜男有些疑惑,在他的认知中,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老人穿过车子的过道,来到司机身旁,他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道路,在他的视线之中,好像有一辆黄色出租车面对着他冲了过来。
张华拉开车门,身子一软,差点就摔在水泥地上。
“别碰瓷。”那个矮小的王姓男子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看着半死不活的张华,再次讥笑道。
张华想骂他,但是实在没啥力气,这一路上车速太快,搞得他现在晕头转向犯恶心。“多......少钱?”男子缓缓走进张华,说道:“一千!”张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惊道:“多少???”
男子仰着头,笑眯眯地看向张华,“一千。”
“你他妈黑车是吧?一千你也要得出来?”张华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可是男子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依旧是笑眯眯地说道:“我本来就是黑车呀,要你一千不过分吧?你要是不给,咱俩就去交管局自首,超速行驶,违规用车,大不了我主犯你从犯,咱们同归于尽。”
张华气极反笑:“又不是我开的车,我只是乘客!”
男子点开自己的手表,将自己的收款二维码投影了出来。“我如果收了你的钱,那当然是,可如果没收......”张华顿时没法说话,他知道自己被坑了,但是却没有办法,就如同男子所说,自己必须给钱才能证明自己的乘客身份。可是男子狡猾得很,收款码限制了付款金额,只能支付一千元,其余金额都没法支付。
张华感到天旋地转,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默默得将自己视线聚焦在二款码上,随后通过手表弹出的投影确认了输入金额。
看着钱财入账,男子眼睛都要笑弯了,他仰头朝着张华道了声谢,然后径直走向驾驶位。
随着发动机轰鸣,张华又被喂了了一口油气。
人民医院住院部,ICU重症监护室。
薛安躺在病床上,她的眼神木讷,身上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式各样的医疗设备。今年四月,她才刚满五十二岁。任谁也没法想象,正值五十二岁壮年之际,为何这个女人会显得如此老态。
一只手拿着热毛巾,为薛安擦拭着额头,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此时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手的主人回头转身,正好看见张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怎么这么狼狈。”声音儒雅清细。
张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走到病床前,病床上的人也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竭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来者。
薛安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是发出的声音很小,如果不凑近的话根本听不清楚。张华并没有凑过去,他站在距离病床一米远的地方,就那么看着自己白发母亲。
病房内的三个人,一个人沉默,一个人想开口,一个人却尽力让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
张华默默地看着,一直盯了足足五分钟。这五分钟内,四周都安静无声,只有医疗设备的运行音。薛安嘴巴微张,瞳孔放大,她的手指在肉眼可见的用力,想要抓住眼前的这个人。
一别十二年,这是张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十二年前气质尚佳,风韵犹存的妇女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虚弱老人。张华并不想知道原因,但是心中依旧会感到害怕和悲哀。虽然在电子荧幕中已经见到了母亲薛安的样子,可是当自己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哪怕在高铁上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工作,内心却依旧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悲哀。
这种悲哀连接着血脉,连接着从张华出生到现在的三十年。
张华转过身,越过他人,背挺得老直,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出病房。后者看到他如此绝情,转过身追了上去。
病房内就只留下了薛安一个人,她闭上眼睛,面露痛苦,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急促,心脏跳动加快。这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感受到了一种钻心裂骨的疼痛,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薛安的上半身在颤抖,但是她依旧想抬起被扎了数条输液线的右手,手指向内死死弯曲。医疗设备显示薛安的身体状况突然急剧恶化,并向医院的智库中心报警。
挣扎了一会儿,薛安的心跳又突然放缓了下来,甚至呼吸也变得均匀。她身子不再颤抖,这让她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右手,不过手指却弯得更加用力,似乎在攥紧什么东西。
薛安闭上了微张的嘴巴,心电图上的曲线突然变成了一条笔直的长线。
她紧闭的眼角处,静静地流下两行泪水。
病床所靠近的窗外,一只杜鹃花突然被风吹落,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缓缓掉入湍急的河中。
薛安,死了。
“你就不说点什么?”
张华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河流一路东去。他没有回答身后人所提出的质问,沉默地看向窗外那一连串的杜鹃花。
“妈妈很后悔。”
张华依旧没有说话,他还是站在原地。
“这么多年......”
张华转过身,恰好一行热泪从眼角落下,他大声说道:“她从来,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知道她后悔什么,她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我掐死!”
“没有。”
“没有?”张华情绪突然激动,他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非常清楚!她掐着我的脖子,一身的酒气熏得我踹不过气,她让我放弃读大学,如果我一定要去的话,她就掐死我算了!她说,养了我十八年,没钱再养我了,我如果没法回报她,干脆就死掉!你知道吗张德!”张华一手捏住弟弟的衣领,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她就这么掐着我!她是真的想掐死我!”
张德没有反抗,任由哥哥掐住自己。
张华松手,张德才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喘着气。“我不否认,在我五岁前,她一名合格的母亲,是一个令人尊重的女性。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后!一切都变了,家没了,人也变了......”
张德气血涌了上来,不过他依旧没有动气,只是显得脖子充血泛红。他依旧细声说道:“可是妈妈为了把我们养大,吃了多少苦?你当初偷偷跑了以后,她光着脚,哭着喊着从厂区一直走到了农场。足足二十公里的路,她走了一天一夜,病根也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
张华讥笑道:“那是她的报应!从五岁到十八岁,我每天怎么过得?我一旦犯错,就被不准吃饭,你知道有多饿吗?张德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被她饿过饭,你不知道饿了三天是什么感觉。而且她不准我去上学,叫我去外面当讨口子,你知道我的尊严被人家踏在地上踩了多少遍吗?”
张华突然又冷静了下来,“有一天,我饿了两天,被她叫去学校外面跪着。我从早晨跪到了晚上,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当时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就跟火烧一样,痛得我不停叫唤。我当时想,就这么痛死算了,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后来,学生们放学了,那破碗倒是多了点钱。有一个学生看我面目狰狞,问我咋了,我说我饿,我说我渴。”
张华的眼角又落下一行泪水,“那个人给我买了面包和矿泉水,我一分钟不到就解决完了。后来我想抬头感谢她,发现她是李丽。你应该晓得李丽吧,当初我还在学校时,跟着起哄的男生给她写了封情书。我永远,永远都忘记不了,李丽当时看我的眼神。你知道怎么看我的吗?就像看一个可怜兮兮的猪仔一样。而你知道你当时在哪里吗?张德,你就躲在离李丽不远的后面,你是怕我看到你,喊你名字让你同学晓得你有个讨口子哥哥,丢了你的脸皮,你才躲起来对吧?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吗?我告诉你张德,当时我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李丽,反而是看到了你。”
张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有,我当时......”
但是张华却打断了他,“我并不恨你,毕竟那十三年里,我每次饿的半生不死时,是你给我偷偷带的食物和水。这些我都记得住,如果没有你的话,可能我早就被饿死了。所以我愿意认你这个弟弟,我结婚时也请了你,但是她!她不配。”
张德这下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到张华身边,看向窗外的景色。“但是后来你不是又回去上学了吗?还上了大学。”
张华同样转身看向窗外,缓缓说道:“她让我上学,是因为被老师举报了,说她侵犯了我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她怕了,才让我去上学的。我的确该感谢她给付了这么多年义务教育的费用,一共三万五千六十七元,我第一年参加工作就把钱打到了她的账户上。至于后来上大学,我要不跑,多半被她送进工厂里了。你知道在大学里,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那些是怎么来的吗?别人下课了我得去办公室帮忙,为了那点勤学费。别人放假了我得去跑外卖、做零工、当服务员、在大热天穿着厚重的玩偶服扮小丑......我每天都只能吃一顿饭,而且基本上都是清水白菜配米饭,我给食堂阿姨说给多打一碗饭,这样我才有更多的体能去干事儿。我就这么吃,每天吃,顿顿吃,吃了四年,吃出胃病。”
“后来,我什么工作都干,只要能拿到钱,哪怕再累再苦再丢脸的活儿我也去。我的尊严,早已经一文不值,毫不在乎了。”
张华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他转头看向张德,轻轻问道:“这就是我的生活,那么你的呢?应该和我截然不同吧,毕竟现在成了大名鼎鼎的科学家。”
张德没有对上张华的视线,而是看向远方,仿佛也陷入了回忆的漩涡。“父亲死后,家里没了主要收入,我们一贫如洗。妈妈没有文化,只能做还未被机器淘汰的低价工作。一个月四千的工资,怎么养活我们三个人?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张华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二十五年前。
薛安轻轻关上卫生间的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眼神空洞。
几分钟后,薛安擦干眼角不经意间流下的泪水,她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后,她看着一张全家福,薛安站在张德的身后,张华站在张德的旁边,张德比张华矮了一截,张华的背后站着一个健壮的男人,他咧开嘴大笑着。
泪水再次流下,薛安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抽泣。她伸出左手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擦干,右手点开手机上的银行账户,仅有的几个数字却是那么的刺目惊心。
她的丈夫,全家福上那个健壮的男人,名叫张冰。他于三日前死于工厂的事故中,被工厂的老板认为是人为操作故障,选择不与赔付。对方甚至叫嚣道,哪怕是打官司,他们也不会让薛安胜诉,即使胜诉了,也会付出代价。至于这个代价,便是薛安的两个儿子。
家里面的顶梁柱倒了,这让还是孩子心态的薛安一下子失去了寄托。
“妈妈。”
薛安连忙擦干泪水,从床上下来,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张华,“怎么还不睡觉?”张华脸蛋稚嫩,指着薛安眼角的泪痕说道:“我听见你在哭。”薛安挤出笑容,拉起张华的小手:“妈妈没有哭,只是......”话还未毕,一行热泪再次落下,而薛安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想你爸爸。”
张华低着头,他看着母亲的手掌,感受着她的温度。
薛安眼睛红肿,她摸了摸张华的头顶,说道:“小华,妈妈该怎么办?”张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只是五岁的孩子,他只能沉默着,伸出自己的肩膀想要抱住自己的母亲。
薛安却按住张华的手臂,她边哭边说着:“小华,我只能选你的弟弟,你不要怪妈妈,我没有办法......生活太残酷了,所有的幻想都会在一瞬间破灭。”
张华不知道薛安在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只知道母亲很悲伤,他的心里也很痛苦,就像被石头堵住,却又哭不出来。
“我知道的,妈妈。”
张华说道。
自此以后,薛安便以治病的原因为张华办理了退学手续。薛安找到了两份工作,白天在餐厅当服务员,晚上在工厂内做夜间保洁。她从早上七点到餐厅上班,直到凌晨一点才能回到家中。可是即使这样,得到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千左右,在这个时代养不活三个人。单单房租便是一个月两千,更不用说其他费用,生活的重担压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让她变得也越发烦闷暴躁。
“在你走后,妈妈伤心欲绝,她每天都在祈求你回家,每天都在做,做了十十二年。直到了两年前,妈妈的病一下子严重了,早些年因为工作落下的隐患全都因此爆发。”
张德平静地说道,“我告诉她你结婚了,那天她才笑了出来,可是很快却被剥夺了一切。你知道妈妈年轻时最爱漂亮,每天都让爸爸陪她逛街,可是后来病魔带走了她的容貌、健康以及她最喜欢的头发。”
张德转过身子,直视哥哥的眼睛:“她一直都想见你......”
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只见几名护士带着主治医生快步跑进ICU重症监护室的病房。
张德回过神来,一边跑去一边转身说道:“妈妈在等你!”
可是在冰冷的病床上,薛安已经停止了呼吸,哪怕是医生经过多次的刺激抢救,用上了医疗行业最先进的纳米治疗法,都无济于事。哪怕纳米机器人进入到了薛安体内,让她那年迈的器官重新开始工作,也无法唤醒那已经消散的意识。
张德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医生们相互摇着头。
张华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切,便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看着薛安挣扎的面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如同流水般慢慢逝去。
往事的一切仿佛都在眼前闪过,年轻时爱漂亮的薛安,在父亲葬礼上痛哭的薛安,温柔抚摸着张华入睡的薛安,板着脸斥责张华的薛安,狰狞着掐住张华的薛安。
最后他看到了,光着脚的薛安一边哭着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她披头散发,从大街的这一头,走到了大街的那一头。从厂区走到农场,从白天走到晚上,又从晚上走到了白天,从光着脚到磨出了血,从哭喊到紧咬着牙。
从自己印象中最美的样子,到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白发苍苍。
一种名为恨的情绪,在此时此刻都化为了空。
张华走上前去,伸出手掌握住薛安的右手,他感受着十二年来爱恨交错的温度,他看到了薛安紧紧弯曲的指头,好像要抓住什么。张华轻轻地将母亲的一根根手指搬平,他紧紧握住还残留着些许体温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头顶。
此时此刻,张华低着头,他的哭声痛苦而嘶哑,从病房内荡到了走廊外,又从走廊中飘到了楼层的每一处。
“我知道的......”
张华声音颤抖,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妈妈。”
几天后,平昌县城的一处公墓内。
张华将一束蔷薇放在墓碑前,随后他走到左边的另一个墓碑旁。“你多久把这个也买下的?”
张德走到张华身边,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其中一个汉子在咧嘴大笑。他静静地说道:“我在调查完父亲的死因后,结合自己所学的知识,构建出了那台量子仪器的模型,很明显不是父亲的操作失误。我将证据摆在工厂老板面前时,可是却那台仪器却早就已经被销毁了。不过他也给了我一笔钱,我就用这笔钱买了爸爸旁边的位子。
“给谁的?”张华突然问道,张德沉默片刻,最后开口道:“给我准备的。”
说完之后,张华猛地抬头,看向了张德。他缓缓走进自己的弟弟,看着张德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内仿佛藏着无数的心事,“为什么?”
张德说道:“你知道量子污染吗?”
张华摇头,张德继续说:“量子污染是我在查出父亲真正的死因后提出的名词,爸爸死于所制造的量子仪器,那台仪器是为了将人类的物理干预深入到微观领域,可是却没有想到对于微观领域的测量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可测的。”
张华明显有些听不懂了,他大学所取得的是艺术学位,物理这东西,和他完全沾不上边。
张德看了张华一眼,愣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我提出的量子污染,即是人类对于微观世界的介入,但是却破坏了微观世界的微观秩序,从而引发微观粒子对于宏观世界的破坏。其实说简单点,就和核能污染有一定的关系,但是量子污染范围更大。量子污染包括量子辐射、量子失衡以及量子分解,我所提出的这一理论,为我争取到了博士学位。”
张华还是没有听得太懂,于是他打住了张德继续说下去,“停,我不想知道什么什么量子污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给自己买了一处墓地!”
张德没有开口,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张华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追问,自己凭空消失了那么多年,的确没有资格管张德做了什么。
二人站在两处墓碑前,感受着空气中宁静的悲伤。
“你多久回去?”张德突然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张华点开手表,将自己的车票给投影了出来,“三个小时后。”
张德有些惊讶:“这么快?”张华点了点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和这个弟弟相处,比较二人十几年来就见过一次面。
“嫂子还好吧?”张德点开手表,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华答道:“很好,不过马上孩子就要出生了。”弟弟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惊讶,他舒展眉头望向天空,静静地说:“那挺不错的,想好叫什么了吗?”张华摇头:“没有,你有什么想法?反正少字辈也就只有最后一个字要确定。”张德捂着眼睛,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足够饱满也不晃人眼睛,“我没有啥想法,不过我想好了会告诉你。”
张华转身,走下墓园的台阶,此时一阵微风拂来,他的心灵此刻极为宁静。
“走了?”
“嗯,走了,等以后再回来吧。”
张华闭着眼睛,迈出不急不慢的步子,每一步都准确的踩在了相应的台阶之上。
墓园的风再次吹起,远处一架大型空艇从地面起飞,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向,最后驶入空际道路。
“哥,祝你家庭幸福。”张德也朝前走去,他对着自己的哥哥喊道。并且,他将这一刻,用量子摄影法记录下来。
哥哥张华突然转头,他等到了张德走到自己的身边:“你是学量子力学?”张德点头说道:“量子力学理论。”张华继续问道:“那你知道量子摄影法吗?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德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哥哥的工作,虽然很奇怪为何这么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我不是搞应用物理的,但是我大概明白量子摄影法的工作原理。你应该明白电子植入吧,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佩戴?”
张华没有说话,他眼球一动,只见眼前的纳米线路便呈现出来,在眼球之外,一层透明薄膜若隐若现。张德点了点头:“对,电子植入虽然叫植入,其实我觉得更合理的名字应该叫电子佩戴,毕竟我们眼睛中以纳米线路承载的铌酸锂晶体芯片薄膜是佩戴上去的。
其实所谓量子摄影法,就是将厚度仅有头发丝一千分之一的铌酸锂薄膜沉积在半导体透明晶圆上,然后通过光刻工艺将光子电路加工到铌酸锂上,这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就可以包含数百个不同的电路。而量子光学设备的更替升级,使量子光学电路可以快速操纵多个光子,也就是你眼前的薄膜芯片感应到接受光线的数据,再将其从光信号转化为电信号,然后便可以从电信号合成为电子图像。这样处理的速度很快,并且准确性很高,至于摄影技艺那些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张华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对于摄影技艺那便是自己的看家本领,他说道:“也就是说,变焦光圈感光度这些基础甚至更复杂的参数都可以通过这个......那个什么薄膜芯片完成?”弟弟张德若有所思,没有急着回答哥哥的问题,他思考了些许时间,将一根手指放在哥哥张华的眼前,随着手指的左右移动,眼球也跟着变化。
“我觉得,铌酸锂薄膜芯片在未加处理之前,是做不到摄影的需求。我并不是搞应用物理的,但是如果要将那么一层薄膜变成一台摄像机,肯定涉及到了更为复杂的光刻技术,或者说更为微观?至于参数的调整,基于量子摄影法的速度如此之快,我想应该是通过眼球的运动来控制参数的变化。你可以把薄膜看成一个显示屏,通过眼球运动的捕捉,导致显示屏接受的数据或者处理的数据变化,从而实现摄影中的推?”
“推拉摇移,虚实变化。”张华抢过张德的话。
张德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对,近些年来,应用物理急速发展,像量子计算机、量子摄影机、量子电话、量子打印机等都发展开来,结果基础物理的发展却停滞不前。”
张华朝着墓园外走去,张德跟着身旁。
“那你都说有啥量子污染,为什么还要发展这些。”张华问道。
张德指着头顶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空际道路,还有个各式各样的飞行工具,“如果不发展应用物理,我们就造不出火车,造不出汽车,造不出飞机,造不出空艇,造不出这么多的飞行工具。量子污染是存在的,但是对于宏观世界的影响是可小可大的。不过,我认为,量子污染一定会成为未来人类发展的最大障碍。毕竟,爸就死于量子污染。”
张华停住脚步。
“爸所制造的那台量子仪器,是用于实现量子分解的,在军工行业是一个大杀器,但是在民用行业主要用于有害垃圾处理。量子分解,属于量子污染的范围,但是有的时候量子污染也能有益人类,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我们不搞明白量子污染,就不知道它是有利还是有害。不过目前是利大于弊,所以现在才会无视量子污染,但是以后说不定。”张德摆了摆手,无奈说道。
张华皱着眉头,再次问道:“他怎么死的?”
张德叹了口气,缓缓回答:“二十五年前,那是量子应用刚刚有了一定规模的时候。老爸所制造的那批量子仪器,正是通过量子分解用于处理有害垃圾,不过那个时候对于量子分解我们研究的并不透彻,相关法律也没有出台,就像现在也没及时出台限制量子摄影的法规。他在制造量子仪器的动力装置时,本来应该连接触发机制的旋钮却出现了故障,导致量子仪器被误触。老爸,就死于量子分解之下,当然在我们认知中的确死了,不过从量子力学的角度看,只是他的肉体被分解了,但是却依旧活在我们所看不见的世界,你可以理解为更高的维度。我们是永远都没法观测到老爸的存在,但是他却可以一直陪伴我们。”
张华直接愣在了原地,弟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击中他的内心。虽然他理解不了父亲还活在另一个维度,但是张德说他一直陪伴着自己。也就是说,从五岁父亲去世,到现在三十岁,一直以来他都注视着自己。
无论是自己被饿到半死不活,被要求跪在大街上乞讨,被大学的各种压力搞得崩溃,被社会残酷所毒打的时候,在自己认为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时候,在妻子杨雪还未出现拯救自己的时候,父亲一直陪在身边。
他一直都在,他从来都没有离去。
“我们都看不到?”张华吞下口水,嘶哑着声音问道。
张德点头:“是的,任何人任何可观测设备都无法看到,但是却客观存在。”
“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张华眼神空洞,自言自语喃喃道,他的情绪再一次波动起来。
一阵风吹过,张华猛然回头。
摆在父亲墓碑前的那束白花中,一片花瓣似乎被风托起,在空中飘扬几段之后,稳稳地落在旁边母亲薛安的墓碑上。
远处的天空中,一层庞大的云堆,忽然消散。
一个灰白色的米袋堵在电梯门中间,导致不断响起的警报声。
就在警报声第三十次响起后,米袋终于被拖进了电梯厢内,而其主人也大口大口喘气,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手恰好挤进电梯厢内,感应门再次打开。
“等下等下。”
杨雪一手提着载满菜品的袋子,一手扒开电梯感应门。她转过身,一下子便走进电梯厢内,不过却有些无从下脚。
米袋的主人瞧见这样,只能将米袋朝电梯内踢了踢,给这个冒失的女人让出一个位子。
“王姨,买这么多菜呀。”杨雪认出此人便是住在同一楼层的邻居,由于年纪大了杨雪一圈儿,于是便叫她王姨。王姨家里共两口人,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买这么多的食物。
王姨笑了笑,神秘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听人家说省里一个科研机构出了问题,一些有害物质泄漏了出来,万一污染了蔬菜和大米呢?这不赶紧得先屯一点,你赶快点,我看超市好多人都在抢。”
杨雪一头雾水,她没有去超市买菜,而是通过网上预订菜品,自己再从线下的网点去拿便是。
“真的吗?污染蔬菜,有这么严重啊?”杨雪将信将疑。
王姨连忙点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别不信,万一是真的,吃不上东西那怎么办,你别来找我家借菜啊。”
杨雪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此时电梯刚好到了,感应门打开,杨雪先走了出去。“王姨,要不要我帮忙?”
王姨却摇头说道:“你还是赶紧去抢菜吧!”
杨雪看了一眼吃力的王姨,只能转身走到自己家的门前,随着瞳孔认证成功,大门自动打开。杨雪拉开门,再次回头看向电梯,王姨这才吃力的将米袋放在感应门中间。
杨雪走进家门,放下袋子,换上拖鞋,关闭大门。
“有什么严重吗?”杨雪嘀咕着,打开自己的手表,她看了看网上超市的生活专区,发现很多菜品果然都因为供货不足下架。“抢这么快?”杨雪有些震惊,看来王姨并没有骗自己,果然有很多人都在哄抢。
不过杨雪却有点犹豫,她相信王姨说的话,也想去抢些菜品。但是杨雪不知道张华的想法,她不确定张华会不会认同。
正在纠结时,家门突然打开。
杨雪心中一紧,被吓了一跳。她回过身,不知道门缝之后站着谁,这让她连忙按紧手表,下一刻便可以快速报警发送自己的定位。
“没关系王姨,都是领里邻居的,客气啥,那我就先回了啊。”
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杨雪一下子舒了口气。她眉眼弯弯,浅浅笑道:“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
张华走进家门,看到自己心爱的妻子,这些天所淤积的闷气一扫而空,“昨天张德非要留我一晚,不然我昨天就回来了。”杨雪给张华递来拖鞋,为丈夫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处理好了?”杨雪问道。
张华一边点头,一边穿上拖鞋走进厨房:“对,埋在了父亲旁边。”他看到厨房灶台上的袋子,打开以后发现是不同的菜品,“又出去买菜了?不是说了吗,你让无人机送到阳台就好了啊,你马上要临产了,怎么还乱跑啊?”
张华的语气中有些发火,很明显害怕自己的妻子出事。
杨雪来到张华旁边,一边整理菜品,一边说道:“无人机的载货量也有限制,我这不想着给你多买点牛肉,做你爱吃的土豆炖牛肉嘛。”张华听到后,手上的动作停在空中:“你先去休息,我来做饭。”
杨雪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张华:“张华啊张华,你这家伙,当初靠一手厨艺勾走了我的心,现在你又想勾走我的什么?”
张华用毛巾擦干手,再轻轻地放在杨雪挺大的肚子上,他抚摸着起起伏伏的肚皮,如同感受自己孩子的呼吸。“为了你和孩子。”
杨雪扑哧一笑,面若桃花,笑似淡梨。
张华看着杨雪,眼前一阵恍惚,此刻他感到十分放松惬意,恨不得把妻子拥入怀中。
他看着杨雪,杨雪也看着他,二人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张华在被十几个公司拒绝后,为了赚钱生活,他只能干着外卖配送员的工作。在一个暴雨的周六,全身淋湿张华将一份湿漉漉的餐盒交到杨雪手上。本来以为杨雪会大发雷霆,结果她却笑嘻嘻的开玩笑说,“哦豁,这下吃不成了,干脆你给我做一顿饭好了。”
一句玩笑话,被张华当成了真。在那一个周六,杨雪被张华精湛的厨艺所震惊,而张华也在杨雪的善意之下获得了短暂的避雨。二者在交谈中缓缓了解,杨雪知道了张华曾经称之为苦难的过去。
还是那个下午,如同此时的下午。
张华看着杨雪,杨雪看着张华,两个不同时空的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你做饭还挺好吃的,感觉吃好多次都吃不腻。”
就是这一句话,拯救了当时处于低谷的张华。
中国西南地区量子科学研究中心。
一封邮件从张德的电脑内被强制投影了出来,张德本想直接关闭,但是看到是发件人是党委副书记,立马打起了精神,将这个邮件浏览了一遍。
“科学事故?”张德疑惑的放大邮件,将“墨子基地出现重大科学事故”几个字给圈了起来。邮件中显示,位于秦岭山脉的一个量子科学研究基地发生了重大的科学事故,现场和指挥中心失去了联系,情况十分紧急。
“张博,不去开会吗?”办公室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张德将投影关闭,随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办公室外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子正靠着墙等着他。“怎么不去,我哪儿敢啊”
这个女子名叫刘静,是张德的同事,从事于应用物理的研究,当初还在攻读硕士学位的她,便参与了量子摄影法的研究之中。刘静是研究中心应用物理方面比较有话语权的专家,虽然工作理念经常和搞理论物理的张德犯冲,但是私底下二人的关系并不算差。
“你知道墨子基地吗?”张德和刘静肩并肩走在通往大会议室的路上,张德突然问道。
刘静抚了抚眼镜,挑眉说道:“知道墨子号吧?”
张德答道:“中国第一颗空间量子科学卫星?”刘静点头,继续说道:“墨子基地的取名便来自于此,它所研究的方向同样是量子力学的应用。不过,它的保密级别十分高,应该属于军方。墨子基地的行政级别同我们单位一样,和我们是平行级别。”
“这个地方发生科学事故?”张德皱着眉头,他挠了挠头,“不会是量子污染吧?”
刘静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才说道:“量子污染是你提出来的,你问我干嘛?”说完,她便加快了步伐,先张德一步进入了会议室。
大会议室是研究中心最大的会议中心,一共可容纳近三百个人。不过此次的会议,只有寥寥几人到场,明显没有通知更多的人。此时来这里开会的人,都代表着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张德坐在刘静旁边,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有了十几人,不过几分钟,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人。
当一个张德从没见过的人进入会议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
此人较高,寸头方形脸,眼睛炯炯有神,眉毛浓密有力,他身穿一套干净整洁的军装,很明显不是研究中心的人。
但是此人一进大会议室便走上了主席台,他先是扫视了台下的十几人,然后将一幅山脉全景图投影了出来。
“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在疑惑我是谁,我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过这些我先不会回答,大家有认识这幅山脉全景图吗?”男人开口道,他的手指在空中左右滑动,山脉全景图便随之相应旋转,展现不同方位不同视角。
“秦岭?”刘静将信将疑的说道。
男人将视线投向刘静,嘴角带笑:“刘博士果然见多识广,这正是秦岭的山脉全景图。”他将全景图放大,将画面定格在一个山腰之上,此处有着一群平矮密集的方形建筑。“相信大家收到邮件后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这便是墨子基地,位于秦岭山脉东端的新开岭。如大家所想,墨子基地是我们军方下属的一个量子科学研究基地,主要研究量子科技军用武器。”
男人将墨子基地完整的全息投影展现了出来,“前天,墨子基地出现了重大的科学事故,导致现在我们失去了和基地的联系。我们在事故发生后立马组织了救援队展开探查,但是无论怎么却进不去。对于量子科技,我想咱们国家最有发言权的应该当属在座的各位吧,所以我们军方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再次派遣出一支救援队,至少要搜寻到活着的幸存者,和搞清楚事故的发生原因。”
男人再次看向张德:“张博士,你是量子污染方面的专家,你觉得此次事故和量子污染有关吗?”张德心中一愣,眯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说道:“我所说的量子污染包括量子辐射、量子失衡和量子分解,就我研究的东西,都是一些理论化的微观层次,至于你们要制造的量子武器,我的确不太了解。要说这次事故和量子污染的关系,抱歉,我的确说不出来。”
男人笑了笑,并没有再为难张德,他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
“此次事故,我们救援队首先需要有一位你们这样的专家加入,然后还能做到远程指挥,但是我们不清楚墨子基地内通讯会不会受到干扰。”男人整理自己的军装,“我是此次的救援队队长,西南军区科研作战部上尉,我叫杨进。”
杨进朝在座的所有人行军礼:“我知道此次事故的危险性,所以请求在座的专家能够不顾安危加入我们。”
所有专家都鸦雀无声,没有一人回应杨进的军礼。杨进放下手,他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张德,很明显他希望张德能够加入救援队。张德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我去。”刘静开口道,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是研究应用物理的,我或许了解墨子基地的研究方向。”
杨进面向刘静,再次行礼。
“感谢你,刘博士。”
走进公司大门,张华这几天放松的心弦又给紧绷起来。
他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来上班,但是现在杨雪即将分娩,家里没有任何收入,到时候会出很大的问题。心里那是百般无奈,只能灰溜溜地又回到公司,不过刚进大门就遇到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哟,咱们的老古董可算回来了,咱们公司没了您,可真是转不动嘞。”王志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朝着刚刚刷脸进门的张华嘲讽道。
张华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理会王志,而是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来到电梯口,却不想王志抢先一步跨入其内。虽然很窝火,但是张华只能忍气吞声,同王志乘坐同一次电梯。
“这几天不见,张大叔变化不小啊。”王志讥笑道,本来就小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大叔,你看你和那个时候差别很大嘞。”
他将前几天同张华吵架时利用量子摄影法抓拍到的表情包给投影在了二人之间,张华见到面部狰狞的自己,虽然表现得毫无波动,但是内心却有些气极反笑。
电梯到了,张华走了出去,但是王志却故意将身子朝他这里倾斜,让手中的咖啡倒了出来,洒在张华的米白色衬衫之上。
“哎呀呀,我可不是故意的张大叔,你不会又要打我了吧?”王志笑嘻嘻,脚步飞快,撂下一句话便逃之夭夭。
张华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到自己工位,抽出一张纸巾将液体先吸干净。
不过还没有将咖啡擦干净,他的手表突然弹出一条信息,老板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张华将纸巾扔进垃圾篓内,默默地走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前,敲门,开门,一步垮了进去。
大腹便便的老板依旧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肥肉差点将眼睛挤到了一堆。
“老张啊,你能来上班我很高兴啊,但是最近没有什么拍摄任务给你,这......”
张华没说什么,转头就要走。
“欸你急什么?”老板站了起来,招呼张华回来,“我听说你妻子快要生了,最近家里挺缺钱的对吧?”
张华面无表情的答道:“对。”
老板又笑眯眯地坐了下去,他将一封邮件投影了出来:“这里有一个拍摄任务,是军方发布的,但是并不是什么会发生对抗枪战那些危险的东西,而是去一个地方跟着拍摄周围环境。”
张华走上前,正要看清楚邮件内容,却不料邮件被老板坐了高斯模糊,完全没法认出写了什么。
“报酬极为丰富,你想不想干?”
“不去,这种好机会你会给我?”
“三十万。”
张华面露惊色,被老板所说的数字给吓了一跳。“当真?”
老板点头,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对,老张我给你透个底吧,这个任务要去一个废弃的科研基地,可能会发生一些污染之类的危险,但是三十万的酬劳,而且又非要要求传统摄影,我就觉得你挺合适的,只看你......”
张华内心周旋一圈,然后点头说道,“我去!不过......我的摄像机丢了......”张华昨天回家才发现,自己的摄像包,被落在了平昌县城的那个黑心黄色出租车上!
老板笑了笑,摆手说道:“说了不用自带设备。”
“我去!”
“我要去外地出差几天,你呆在家里别乱跑啊,我待会给张德说一声,叫他过来照顾你几天。”
张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胡子又长了,可惜现在自己没有带剃须刀。“嗯嗯,我回来了就给你说,这次出差的报酬可多了,你在家就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了,我就可以带你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张华看着空中电子荧幕中的杨雪,满眼的柔情。“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就先挂了啊。待会要出发了,你记得和张德联系一下。”
他关闭了电子荧幕,结束了和杨雪的视频通话,接着他又打给了自己的弟弟张德,没过几秒便接通了,不过这次他没有打视频。
“张德,我要出差几天,你嫂子快要分娩了,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对,就是让你过去照顾几天,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吧,你到时候给杨雪联系,我过几天就回来,你这几天应该不忙吧?”
张华凑近镜子,闭上左眼,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右眼。
“啊,那就好,你记得别让杨雪到处跑,帮忙做下饭,你做不来就点外卖吧。对了,不能点辣的,她爱吃鱼香肉丝,你记得点这个。行,那就这样,我马上就走了,好像去陕西,你记住啊不要让杨雪乱跑,我先挂了啊。”
张华关闭手表,擦干脸上的水珠,然后走出卫生间。
“好了?”救援队队长杨进问道,他在一个小时前刚把张华从公司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军事基地。
张华点了点头,杨进转身,朝外面走去,“那走吧,我们要出发了。”
走出楼层,张华面前便是一个巨大的停机场,虽然范围很大,但是并没有多少飞行工具。
不过正中间的那架飞行扑翼机却吸引住了张华的目光,这种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交通工具居然真的成为了现实。
“这架扑翼机,是我们研发最为先进的飞行工具,具有高速飞行和高灵活性,火力配置更不用说。现在世界上能研制扑翼机的,就咱们国家,这可了不得。”杨进一边带着张华走近扑翼机,一边自豪的说道。
扑翼机比一般重装直升飞机都大,它拥有如同蜻蜓一般的翅膀,靠着高速振动而实现飞行。它全身都是炭黑色的金属外壳,看起来极具暴力美感,那一对对特殊翅膀,看起来有五六米长,边缘极为锋利。最让人震惊的是,机身长十几米,但是张华却没有发现这架扑翼机有一扇窗户,他没法想象内部的密封性。
“杨队长,要出发了吗?”扑翼机的登机梯上站着一位军人,他先是对杨进行了军礼,显然他和杨进一样都属于救援队。
杨进回礼,点头说道:“咱们都到齐了,准备起飞!”“是!”站在登机梯上的军人立马返回扑翼机内。
杨进示意张华先进去,张华也只能踏着登机梯走进扑翼机的内部。
一进去,便发现内部的空间不小,已经容纳了六个人。并且扑翼机内部空气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闷人,反而十分清新,只是带有些许的重金属和机油味。扑翼机机身长十四米,宽四米,分为飞行舱、乘坐舱和武备舱。飞行舱的驾驶位上,飞行员已经就绪,看起来还十分年轻。乘坐舱位于中间,其余六人便坐在这里。至于武备舱,除非是扑翼机执行战斗任务,否则不会开启。
“你!他妈的!”张华瞪大眼睛,他认出了乘坐舱内六人中的一个,便是坑了自己一千块钱外加摄影包的出租车司机,王力。
王力此时也认出了张华,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有熟人?”杨进从张华身后走了上来,随后扑翼机的登机梯收回,舱门缓缓关闭。
“他偷了我的相机!”张华指着王力,大声喊道。
杨进将张华按在了座位上,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着:“你们有什么恩怨这次都一笔勾销,此次的任务不允许带有任何个人情绪。”
“可是.......他!”张华还想继续质问,但是王力却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他。
“别可是了,这次的任务有一定的危险系数,大家要十分默契彼此配合。先都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就不用说了,我叫杨进,是西南军区科研作战部的上尉,也是本次救援队的队长。”杨进指着刚才的军人说道:“这是我的下属,叫彭山。”
彭山看起来还很年轻,他朝着在座几人敬礼。
“我叫马修,身份得保密。”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说道,不过语气却没有任何感情。
“刘静,量子科学研究中心的博士,从事应用物理的研究。”刘静抚了抚眼镜,面露微笑。
“我是余以,西南军区技术部。”这是一个同样戴眼镜的女子,坐在刘静的旁边,看起来较为文静。
最后王力不情愿的转过头来,“我叫王力,出租车司机,不像你们这些大人物,我就一不要命的,听说来这里可以赚大钱。”
张华刚要对王力恶语相向,但还是冷静了下来,他缓缓说道:“我是张华,商务影业的传统摄影师。”
话音刚落,刘静突然愣了一下,她打开自己的手表,通过量子摄影法拍下了张华的一张照片。
“接下来,大家都把身上的通讯设备交到我这里吧,并且要穿上防辐射服,熟悉你们各自的设备。”
杨进说道。
墨子基地是西南军区下属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同中国量子科学研究中心为同级单位。它设立于秦岭山脉内,极为隐蔽,保密级别非常高。但是,此次所引发的科学事故,已经让该单位从大众视野内曝光。虽然政府也尽力控制信息传播的速度,但是如污染蔬菜之类的谣言还是为大部分人所信。
紧急救援队从城里出发,乘坐军方所提供的扑翼机飞向目的地。因为任务的特殊性和紧急性,救援队从空际道路特殊通道一路从城市跨越钢铁森林,飞过千山万水,花费三个小时,来到了目的地所在。
虽然还没有到达,但是张华老远便看到了墨子基地所在,它位于秦岭山脉中东段新开岭处的半山腰。新开岭山环水绕,风光旖旎。拥有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奇藤倒挂,花木葱笼,怪石危岩,瀑布水帘,各种奇珍异兽,怪树硕果,层出不穷。
墨子基地规模不大,从空中看整体形状如同一个卫星,大概也是为了致敬中国第一颗空间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墨子号。基地的建筑普遍不高,都是平矮肥硕的方形体。中央有一个五百米平方的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
“各位,我们即将达到墨子基地,接下来就要面对一定的危险,还希望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检查好自己的保护装置和随身设备。”
救援队队长杨进面对着乘坐舱上的六个人,他面容严肃,说话沉稳有力。
张华低头,检查自己穿戴的防辐射服是否扣紧,随后又将右手放在自己的相机包上,此时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左手死死抓住王力的肩膀。“我的相机!”他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只怪王力这人不仅坑了自己一千元钱,还坑走了自己的相机!
“你抓什么抓?”王力身材矮小,但是身子很快移开,“相机不是在你那儿?”
张华低头看向脚边的相机包,那是军方提供的传统摄影机。他刚要发火,杨进便按住了他:“这个相机,任务成功后给你便是。”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张华还是只能乖乖听从杨进的指挥。
“各位,要降落了,一定要打起一万零一分的精神!”杨进大声说道,此时扑翼机伴随着翅膀振动速度的放慢,机身也缓缓地降落在了墨子基地的广场中央。所带动的气流瞬间朝着四边扩散,但是却没有任何灰尘。
众人纷纷走下登机梯,任由阳光洒在厚重的防辐射服上。
杨进一手攀着飞行员的座椅,另一只手打着手势,之间飞行员拨动了控制台的几个按钮,数秒后摇头。
杨进心中一沉,但还是走出舱门。
张德站在哥哥的家门口,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张华结婚时带着他过来。
大门很快便开了,一位挺着大肚子,面容清秀的女子便站在门后。
“嫂子好。”张德挤出一个微笑。
杨雪立马从张德手中接过水果和营养品:“哎呀,你过来怎么还带着东西啊。快进来张德,咱们可是有几年没见了对吧?”
张德走进门,换上了哥哥的拖鞋,“上次还是你和大哥结婚时来的。”
杨雪一边将东西放进厨房,一边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过得怎么样?谈女朋友没有?工作如何?”
张德有些不好意思,他站在厨房门口回道:“过得还好,暂时还没有男女情感的想法,工作就那样。”
杨雪将水果放进冰箱:“你是科学家对吧,那可真了不起。”
张德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哪里了不起,我是搞量子力学理论物理的,只是啃前辈们的老本罢了。”杨雪回头朝张德笑道:“哪里,你哥回来给我炫耀,你可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拿下了博士,而且还提出了那个什么量子污染的东西。”
张德挠了挠头:“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我就像一头乱撞的苍蝇,都不知道自己在研究什么。”
杨雪安慰道:“那没事,年轻人嘛,多闯闯,试错成本低。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啊,我给你做饭,饿着了吧?”
张德连忙说道:“没有,嫂子你就好好休息吧,我给点了外卖的,待会无人机就送到阳台,你这几天就不要剧烈运动,我听哥说你快分娩了。”
杨雪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吧,你这大哥,就是瞎操心,我哪里有那么脆弱。”说罢,她便走出厨房,准备给张德倒点饮品。但是张德抢先一步,已经为他和杨雪倒上了两杯热水。
“嫂子,你就歇着吧。”张德无奈地说道。
杨雪也万分无奈,只能坐在沙发上,点开手表浏览上网。
张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到了杨雪,他刚拿起水杯,正要喝下去,手表突然接收到了一个信息。
张华点开,这一个图片便被投影到了眼前的铌酸锂薄膜上。
是刘静发来的图片,张华坐在一个矮小男子的右边,他的身边还坐着西南军区科研作战部的上尉杨进。
“嫂子......我突然接到了一个工作任务,有点紧急,我帮你叫一个护工照顾你怎么样,或者找一个家政机器人。”张德皱着眉头,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啊嫂子,这工作......”
杨雪立马摆手,并且笑道:“没事,你去忙便是,只是刚来就走我都还没来得及尽待客之道。你不用叫护工和那机器人了,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的。你就别担心了,先回吧。”
张德立马站了起来,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说道:“行,那嫂子我先走了,待会无人机外卖到了,你记得吃。”
杨雪微笑着点头,张德打开门,也不坐电梯,便从楼梯直冲而下。
“小心一点。”
杨进看着空无一人的一号实验室,突然心中有些忐忑。他的下属彭山端着一把国制激光步枪,小心翼翼地跨过大门。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王力跟在杨进的身后,他提着一箱不知名的工具。
张华肩膀摄影机,一边观察,一边跟住王力的步伐。
他的后面分别是余以和刘静,然后汉子马修殿后。他们紧紧跟在一起,脚步缓慢,全部走进了一号实验室。
一号实验室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品和垃圾,还有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的仪器。所有的承载物都支离破碎,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
张华的摄影机将一号实验室的全部画面记录在内,而王力便越过了杨进和彭山,身穿矮小的防辐射服极为可笑。他从工具箱内拿出一个类似火钳的夹子,对着杂物堆翻了个遍。
杨进示意众人停在此处,等待王力行动完毕。
此时的量子科研中心。
张德连忙赶到了指挥室内,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工作。张德看着指挥室头顶的荧幕,里面正投影着张华摄影机所拍摄的画面。
“量子纠缠......”张德愣愣地说道,随后他连忙走到了总指挥,也就是研究中心的罗主任身旁,“有什么发现吗?”
罗主任抬头看了一眼张德,冷冷地说道:“接收不到任何通讯信息,除了这个画面。”张德看着眼前仪器的各项参数,都表现为一条笔直的长线。
此时,荧幕所投影的画面正好到了王力行动。
张德抬头看向一号实验室,眼睛中似乎闪过什么,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号实验室过去所发生的事故正在他的心中慢慢推演出来。
另一边。
王力大概将一号实验室都走了一边,他返回到彭山面前。“没有,一个都没有。”
杨进挥手示意他入队,谁也不清楚防辐射面罩下他的表情。“去二号。”
于是众人便转身后退,退出了一号实验室。
二号实验室位于一号实验室的对面,隔着不远,仅仅三十米的路程。但就是这三十米,让救援队走了一分钟。
“余以,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吗?”杨进转身对着余以问道。
这名女孩轻轻说道:“没有,都找不到。”杨进深吸一口气,他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此时,他们到了二号实验室。
依旧是彭山打头阵,手持激光步枪走在最前面。二号实验室相比于一号实验室要更整洁一点,但是二号实验室依旧是不见人影,只有一堆冰冷的仪器机械留在地上。
刘静走出队伍,她跨过男人们,走近各种仪器。此时张华也随之出列,跟上了刘静的脚步,将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拍摄下来。
“这些都是标准化的测绘仪器。”刘静小声说道,张华却默不作声,他知道他的工作便是将这一切都给拍摄下来即可。
不过一会儿,刘静便已经查看了二号实验室的所有仪器,但是依旧对着杨进摇了摇头。
杨进这次没有说话,他一转身,众人便知道要离开这里。
他们下一个的目的地便是三号实验室,位于二号实验室的后面,同样也是三四十米的距离,不过救援队此时走了近五分钟。
依旧是彭山打开实验室的大门,大门刚打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便扑鼻而来。不过众人都穿戴着防辐射服,没有办法闻到,不过余以的设备却检测到了不一样的气体。“小心一点。”她提醒道。
这次是杨进走了出去,张华还是紧随其后。
三号实验室整体和一二号实验室完全不同,三号实验室更像是一个靶场,靶场前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不过这些武器的形状都有方有圆,奇奇怪怪各不相同。
“这里应该是检验武器效果的地方?”王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带着些许的疑问说道,不过没有任何人回答。
杨进拿出一个编织袋,将架子上的每个武器都丢了进去。但是武器实在太多了,编织袋装满了都不过才装了一层架子。
“走。”杨进回头,张华也转身,众人再次离开了三号实验室。Q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四号实验室,同样位于三号实验室的后面,这四个实验室都连接成了一条线。
“等下!”
刘静在即将达到四号实验室时突然说道,“我觉得这里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杨进刚转过头,余以也同样惊呼道:“这里面,有人?又没有?奇怪,又有了?消失了!”
此刻,众人的神经突然都绷紧,面对着四号实验室大门的背后,谁也不敢去推开这个未知的空间。
彭山望向杨进,杨进略做思考,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彭山一手持枪,一手用力,缓缓推开了四号实验室的大门。张华连忙扛好摄像机,跟在彭山后面。
四号实验室,同样没有人!
“不对!这里显示......又消失?”余以看着手上的仪器,上面显示的白色人影若隐若现。但是只要当她看到,又立马消失。
四号实验室比前面三个实验室都大,甚至比一号二号加起来都大。这里就像是一个足球场,正中央摆着一个硕大如同望远镜一般的东西。而四号实验室的墙壁都是黑色,甚至连地面和天花板都是黑色。
“那是什么?”王力问道,但是却不敢朝前走去。
“你去看看。”杨进对着王力说道,语气中带有命令的气场。王力却并不想过去,在磨磨蹭蹭很久也没有动身。
“去。”杨进说道,随后彭山手中的激光步枪便瞄准了王力。
这下王力是有苦说不出,自己被枪指着,也只能被迫上前,而张华依旧是紧随其后。
“等下,我去吧。”突然,刘静朝着杨进说道。王力大喜,刚要退回来,谁知杨进说道:“那行,你们都去吧,刘博士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王力愣在原地,看着刘静从自己身边走过,此时他也无可退,只能跟上这个女人。
张华此时肩膀有点酸痛,他将摄影机换了一个肩扛,继续跟上刘静和王力的脚步。
“慢一点。”当三人慢慢接近到巨型望远镜时,刘静突然开口说道,王力立马就停在了原地,不敢再朝前迈出半步。
张华朝前走去,越过了王力。
杨雪把电视关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顿时感到有些胸闷。
她正准备打开手表上网,此时阳台外却传来了无人机的滞空声,看样子是张德给自己点的外卖到了。
杨雪刚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慢慢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无人机稳稳地飞了进来并停在了阳台上。这类无人机是外卖平台的专用送餐无人机,每一个都拥有当地有关部门的备案,不仅在飞行区域、飞行高度有着严格的限制,还无法随意开启摄像功能。
杨雪将餐盒拿了下来,是一盒米饭、一盘鱼香肉丝、一份乳鸽汤、一小碗鸡蛋羹。
还挺多的,这怎么吃得完?杨雪虽然嘀咕着,但是内心还是开了花,只要有好吃的,无论怎么她都可以开心起来。
当杨雪正要将餐品拿起来时,本应该停在原地的无人机突然启动,强烈的气流直接将杨雪的长发掀开。
杨雪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后退,无人机就像胜利者一样,耀武扬威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杨雪在后退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踩到了阳台和客厅之间的门槛,她朝着后面仰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一滩血液,从杨雪的身下蔓延开来。
在量子研究中心。
“为什么没法联系?”
张德在指挥中心大喊大叫,罗主任也懒得理这个人,他此时紧紧地盯着荧幕中的画面,救援队已经开始接触巨型望远镜,这也是这次行动最为关键的地方。
“这是什么东西?”张德质问罗主任,但是罗主任却让人通知安保,要把张德赶出去。“这是那个吗?”
张德继续问道,但是此时安保已经进来,控制住了他。
“你们真的在研究这个?”张德即使被两个人按住,也大声吼道,罗主任却不在意他说的话,让安保将此人扔出去。
张德没有挣扎,他死死地盯着罗主任,罗主任却不在意他的视线,继续看向荧幕。
张德被丢出了指挥中心。“不好意思啊张博士,罗主任都这么说了,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其中一个安保挡在张德和指挥中心的大门中间。
另一个安保则跟在张德的身边,保证他不会做出应激行为。但是张德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他表面看似平静如水,但是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他知道了,他猜中了。
但是一个电话很快把他拉回现实,来自外卖平台的报警电话,这表示外卖配送的接收人出现了危险。
张华心中突然落下一颗石子,立马朝着外面跑去。
墨子基地,四号实验室。
当刘静触摸到这个巨型望远镜时,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东西的作用,也清楚了为什么墨子基地空无一人。
这个东西,曾经是她所构想的,一个可以实现稳定、准确进行量子分解的仪器,或者说是,武器。这个东西当初由她构想出,试图和量子污染的提出者张华合作制造这个东西。但是张华却死活不干,并且劝说刘静放弃这个想法,量子污染是碰也不能触碰的禁忌。不过当时刘静已经向上级提交了构想报告,在张华劝说下,也就不再继续深入研究。
没想到,会在墨子基地见到自己所构想的仪器实体。
“王力,关闭所有的电源。”刘静心中突然一阵后怕,王力正要询问在哪里关闭电源,便看到了地上的四根电线。
王力也没多想,便从工具箱内取出一把斧头,朝着四根电线便砍了下去。
在砍断第一根红色的电线后,巨型望远镜突然发出声轰鸣,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
刘静心中一惊,随后她将左手放在自己右手上,又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发现这是真实的触感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的巨型望远镜,终于是彻底关闭。
刘静朝着后方的杨进挥了挥手,杨进四人便跟上前来。“你们应该是要这个东西吧。”刘静看到杨进走了过来,从巨型望远镜的底部,将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给取了出来。
“刘博士,你果然厉害。”杨进笑了笑,试图从刘静手中接过盒子。但是刘静却闪开,她死死地捏住盒子,“先把我们送回去,我再将盒子交给你。”
话音刚落,刘静、王力和张华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如果指挥中心的人将荧幕中的画面处理清晰并放大,便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血珠。
杨进笑容戛然而止,他的手停在空中几秒,随后笑道:“那可以。”刘静站在摄像机面前,继续说道:“这台摄像机所拍摄到的画面,都能通过量子纠缠的方式无差别传送到指挥中心,还希望杨队长放心,把我们送回去以后,黑盒子一定给你。”
此时的气氛突然凝固,众人都只能面面相觑。
“行啊。”杨进说道。
医院走廊外,灯光摇摇晃晃,张德坐在墙边的座椅上。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不走,那么杨雪会因为无人机失误而提前分娩吗?
他不知道,他不明白,甚至杨雪现在的情况他也无法了解。
张德很难想象,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哥哥张华,他临行之前拜托自己照顾妻子,可是却变成了这样子。他回去,也是为了自己的哥哥,但是谁能想到指挥中心和救援队却失去了通讯的能力。
杨雪……杨雪……
张德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为一名科学家,他却只能祈祷嫂子杨雪不会出事,但是现在急救室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害怕量子污染而逃避责任,让刘静为自己承担加入救援队吗?
张德脑子现在一团浆糊,从小以来引以为傲的思维却在现在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似乎都被蚂蚁啃食,每一处都发痒吃痛。
又过了一段时间,杨雪进入急救室已经四个小时了。
一阵脚步传来,张德如同弹簧一样抬起脑袋。走廊的尽头,一男一女正从远处跑来。
张华,刘静。
“杨雪?杨雪呢?”张华还没有走近,声音便在整个走廊回荡。
张德站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自己的哥哥张华走了过来。他不敢直视张华,于是将视线故意发散。
但是张华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火,他只是愣在了急救室门前,门上的计时器,四个小时的数字触目惊心。刘静先是来到张德旁边,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也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人便如此站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中。
到了杨雪进入急救室四个小时半,一声婴儿的啼叫传了出来。张华呆滞的眼睛瞬间回神,他立马盯紧急救室的大门。而刘静也连忙走到急救室门外,将张德留在了原地。
“谁是杨雪的家属!”
一名护士抱着白白净净的婴儿走了出来,张华连忙走上前去,试图将被裹在包袱内的婴儿抱过来。“我,我是她丈夫。”
护士将婴儿递给张华,她的表情有些为难,眼角明显泛着泪花。“是个男孩儿……但是……因为基因缺陷,有很大的可能性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妈妈现在因为大出血,十分危险,她身体内的血液已经被换了四遍,我们现在血库都要空了……”
“先天性?心脏病?”张华愣在了原地,他眼角突然落下一行泪水,皮肤白嫩的孩子在泪花中逐渐模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生如此多的苦难,甚至还遗传到了自己的后代!随着泪花落下,孩子紧闭眼睛,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折断。“治不好吗?”刘静的心情沉闷,但是她毕竟比张华冷静的多,“用人工心脏,或者纳米机器人修复心脏。”
护士还是没有忍住,泪水迸发。“没办法,他是基因缺陷,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张华努力吞下自己的泪水,又苦又咸,他哽咽道:“能活多久?”
“可能不到三十年。”张德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自己的侄子,他的内心一阵苦楚。“无解……”
无解……
张华感到天旋地转,但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因为杨雪还在急救室内。“血,对,要用血液,我的可以吗,用我的!”护士擦干自己的眼泪,她点头说道:“先去验一下你的血型。”
张华跟着护士,走进另外一个房间,当他走过张德身边时,张德内心突然一颤。刘静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长叹口气。
在进入房间内,护士拿来抽血的工具,先是安慰张华放轻松,然后才开始为其抽血。张华知道护士在安抚自己的内心,于是他也挤出一个微笑。
鲜红的血液伴随着细长的管道缓缓流淌,如同生命最后的哀歌。
急救室内,主刀医生不断呼喊着血液,但是却再也没有人送了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杨雪的血液浸湿自己的手套,看着血液不断的流失,如同杨雪生命在逝去。
“停了……”
主刀医生听到同事的声音,他大脑突然愣住,然后一股悲痛从心中油然而生。这是杨雪的心脏,第五次停止跳动,也代表着杨雪彻底失去了生命。
他看着眼前的世界,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他脱下手套,摘下口罩,颤抖的手指擦拭眼角的泪花。
急救室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谁也无法接受的噩耗,抢救团队的沉默就是答案。
张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他放声哭了出来,一个三十岁的男子,此时却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张德站在自己哥哥的身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的自责不断折磨着自己。
刘静呆在了原地,她无法想象为什么苦难不断降临在这个男人身上。她在今天晚上,见证了如此的悲剧同时发生。
“哥……”张德艰难的开口,但是张华并没有给予回应。
他的哭声夹杂着真挚的感情,仿佛又回到了孤身一人。当初他在出租屋内一个人偷偷抽泣的时候,是杨雪找到了他。当初自己干不下工作时,是杨雪安慰了他。当初自己处于人生最低谷时,是杨雪遇见了他。
可是现在,杨雪死了。
“谁是张华?谁是张华!”
一名护士手上拿着装满血液的真空采血管跑了过来,张华没有回应,但是张德却走了上去。
“这血液!你看,这血液!”护士明显被吓到了,说话都不利索。
张德看向管中的血液,内心突然崩塌,鲜红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浅,并且在逐步的消失。
“量子分解……”
张德双眼无神,他喃喃道。
张华躺在一个雪白的房间内,他眼神呆滞表情木讷,如同行尸走肉。
整个房间只有五平米左右,没有任何的灯光,也没有任何的窗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但是张华却毫不在意。
突然,房间的大门被开启,一缕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不过张华还是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大门打开后,三个穿着防辐射服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拿着尖细的针头扎入张华血管内,另一个人拿出手电筒,搬开张华的嘴巴四处观察,最后他记录下各项数据,将一个巨大的针管插入张华的嘴里,把看不清颜色流食注射进去。
随后他们收拾好东西,在房间内洒满了消毒水,便就此离开。张华嘴巴微张,口腔内的流食随着口水溢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再次打开。
张德走了进来,他看到哥哥张华躺在地上,嘴里堵着食物,眼光无神,就像一具尸体。
注意到弟弟的进来,张华总算将视线聚焦在张德身上。他缓缓站了起来,嘴里的流食顺着下巴落在了衣服上,但是由于身体过于虚弱,他依靠自己起身都极为困难。器官衰竭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现在全靠药物将自己的命给吊住。
张德连忙过去扶起张华,张华靠在他的身上,张开嘴巴,“杀……了……我……”
张华的眼角泛着泪花,这些天经历亲情失去的痛苦,还面临着自己遭受量子污染的痛苦,一些人还将自己当成试验品,利用药物吊住性命。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不如就此结束。
张德没有说话,他感受着自己哥哥瘦弱的体魄,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他扶着张华,从黑暗的房间走向外面。
从房间内出来以后,刺眼的光芒让张华不得不闭上眼睛,他就只能任由弟弟张德驮着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华终于感受灯光的减弱,于是他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处光芒昏暗的大厅,大厅中央摆了一个如同巨型摄影机的仪器,这个东西看起来十分眼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很像墨子基地四号实验室内的望远镜。
“这是真正的量子分解仪器,可以分解一切物质。”张德缓缓说道,“这是已经成熟的技术,不再是父亲制造的初级设备。”
张华没有力气说话,他没法回应张德。张德转头看了看哥哥,伸出手为张华擦干嘴边的流食。“你,王力,还有刘静,因为误触了这台设备,体内的器官都被或多或少的分解从而衰竭。王力已经死了,这个疯子,早年被抛弃,以后为了赚钱无所不干,现在却死于这个,恐怕临死之前也不甘心吧。刘静,她帮我承担了这一切,不然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
张德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现在的刘静应该已经接受了安乐死。“哥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嫂子,很对不起侄子。你还说让我给他取名,我本来准备取张少随。少随已经被我花钱进入冰冻冬眠,只要等到未来,技术能克服他的疾病,才会苏醒。”
张德将张华丢在这里,他径直走向中央的巨型摄影机。“哥,现在我想利用这台设备,将你彻底分解,并且记录下你的量子参数。在少随苏醒以后,你将会被再次重组,不过那时的你,和父亲一样都是量子态。”
张德走上操作台,“那样的你们,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我们永远无法看到你们,少随也永远无法观测到你的存在,一旦观测,量子态就会坍塌。哥哥,你会同意我的选择吗?”
张华站不稳,一下子瘫在地上,现在他走也走不了,叫也叫不出声。可是现在他却没有挣扎,眼中无神。
张德将摄影机镜头对准张华,“这才是,真正的量子摄影机啊。哥哥,你会遇见父亲吗?”
张德按下启动键,巨型摄影机发出一声轰鸣。
张华瘫在地上,他死死地盯住自己的弟弟张德,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
张德转过身子,呼出一口长气,此时的他,却没有注意到两行泪水静静从脸颊边落下。在之前,他对于量子污染厌恶之际,只因为这个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可是现在,他却要用量子分解,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
当他过身时,张华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