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重犯》Chapter17念念无明

贺天已经连续四天没怎么睡了，早上没有虚拟管家和毛毛的按时唤醒，他还是在六点睁开了眼睛。毛毛此刻还在自己的垫子上呼呼大睡，贺天轻手蹑脚地洗漱完站在厨房的料理台前犯了难，没了虚拟管家后他第一次下厨连鸡蛋都没煮熟，他想了想把冰箱里拿出来的蔬菜放回去，改拿了一点方便速食和营养补剂，又从上方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罐头和一点狗粮。 做完这些贺天走到客厅打开光脑和个人终端，叮叮咚咚弹出来很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他随意扫了眼后把通讯设备全部关掉了。毛毛醒了，伸了个懒腰后窜到贺天脚边拿脑袋拱来拱去的。贺天习惯性地拍了拍毛毛的头突然愣了一下，随后才指了指角落放食物的盆子示意毛毛去吃早餐。 想起昨天的事情贺天顿感心情复杂，每年11月5日是江诚哥哥的忌日，其实江诚并不是她的本名，她的本名叫吴念，哥哥叫吴明。兄妹俩都是警察，一个早早地被内部选拔走，封存档案当了卧底，另一个几年后和贺天于同年入职当了缉毒队的同事。贺天当初去警校为了避开贺家的关系用的也不是真实的名字，七年前警署的破冰行动失败后，江诚和贺天东躲西藏又换过好几次身份。后来贺呈找上门时贺天提出条件要带江诚回来，通过贺呈的一番运作，贺天用回了自己的名字，而本就在档案资料上因公牺牲的吴念摇身一变成了国安局新入职的雇员江诚。 那之前的许多年间江诚的哥哥从来没有回过家，原本江诚以为哥哥是失踪了，即便报案后也杳无音讯，此生再相见的几率变得极为渺茫。可那个雨夜双方交火时，借着昏暗的灯光江诚认出了吴明，虽然装扮和体态变了太多，但她就是认出来了。她当初引以为傲考上警校后还未毕业就失踪的哥哥出现在要被缉拿的团伙里，她来不及细想自己那瞬间是什么感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混乱，没有人知道还未出发时他们就已经被自己人给出卖了。混乱的枪战下江诚差点和其他队友一起交代在现场，出手的是吴明，她还没来得及拔枪就被一拳打倒在地，霎时便眼冒金星，额角和颧骨处传来剧痛。枪被夺走，打出来的两发子弹在耳边响起震耳欲聋，四溅的血花在江诚脸上绽开，她被扭了胳膊瘫倒在地无法动弹，更来不及问哥哥是什么情况。天气变得很糟糕，没有了碍眼的警察，无人恋战，交易的团伙钱货两清后匆匆撤离现场。在一旁观察等待着时机的贺天带着满身的血气单手拖走了当时唯一存活下来的江诚。 那不是江诚最后一次见哥哥，尽管阴差阳错下她跟贺天成为了亡故名单上的一员，他们还是不愿就此放弃这条线索，一直跨境追到了八区。吴明冒着危险出来见过他们几次，起初他没有交付任何证据出来，反而劝江诚停手，就此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未尝不是个好事。几次接触下来，就在吴明要松口的时候，却因帮派里的一次争斗被误杀，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的线索也就此中断。江诚和贺天二人合力把丢弃在偏僻路上的尸体偷运走后简单地火葬，收集起来的骨灰一直等两人回到一区才找了个墓地下葬。墓碑上没有照片，上面刻的字也不叫吴明，跟江诚一个姓，叫江念。 他们不知道吴明的死亡是被发现了身份，还是单纯残酷斗争下的意外，自那以后，每年11月5日贺天都会带着毛毛和江诚一起到墓地祭拜江诚的哥哥。今年的这天上午出发前，他们被叫到贺氏举办的一个宴会上，贺林承赶回来了。贺天不愿自己的父亲知晓自己和贺呈的争端，更不愿被干涉接下来的行动，便把墓地的祭拜之行挪到了下午。 贺天贯来讨厌参与贺氏集团的这种商业聚会，一般家族里的人不会轻易请他过来露面，要过来无非是要撑个大场面，以展示贺家政商结合的实力。往常这种无聊的事情贺天从不过问，不过随意对付几句，等聚会差不多结束就走，剩下的摊子一直是贺呈在处理。这次有些生面孔凑上来攀谈，贺天捏着香槟杯的杯柱被一旁自助餐桌边窸窸窣窣的八卦闲聊分走了一些注意力。 “……坊间传闻贺呈和贺林承不像是亲父子，若不是这个岁数差，倒更像是双胞胎的亲兄弟。” “亲兄弟？这么夸张啊！” 敬酒的声音响起，贺天轻轻地跟面前几个年长的人碰了一下杯，这人大概是捕捉到贺天对那边谈话有点兴趣，便顺着这个话题开始搭话：“哎呀，贺部长。你哥啊不光脾气性格随你爹，长得更是跟你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们哥俩真是优秀呐！” “对呀，多好的福气，怎么就个个都这么厉害。我听说现在生孩子不光有人造子宫不用自己生，还能弄那个什么什么基因，哦……基因优选！对，叫基因优选！能在胚胎试育阶段就做基因改造呢！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会越来越多的，以后就不是自然进化选择，可以人工干预了，要不怎么说科技改变生活，多大的进步啊！” 贺天从一片恭维声中退出来又等了一会，找了个空隙时间和父亲打完招呼后才带着江诚离开了宴会，至于站在一旁的贺呈，贺天厌恶般地躲开了和他的对视，更加没理沈丘。他在酝酿一个计划，要逐步退出贺家对自己的安排和掌控，为此他可以放弃目前得到的一切权势和地位。 祭拜完贺天和江诚没有马上离开，两人坐在石阶边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贺天牵着毛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它的毛，他有些在意在宴会上听到的话，开口问江诚：“你听到了吗？他们说的基因优选的事。” 江诚看着墓碑出神，好半天才回答：“说是优选，其实相当于定制了，对特定的基因位点进行编辑和修饰，不仅可以控制出生婴儿的瞳色、视力、身高，还能避免肿瘤癌症、遗传慢性病等的易感基因……目前这项技术已经到三期试验阶段，在一些动物实验体身上已经取得了稳定的发展。还没有推行，听说在一些地区遭到了严厉的抵制，特别是二区。” “二区。” 江诚在一旁接话补充道：“初元计划。” “我知道，这个事情我记得所有联盟自治区当时都投票通过了禁止协议。” “呵。”江诚嗤笑道：“协议？明文规定的法律还禁毒禁杀人放火呢。” 贺天被堵得说不出话，动的一点心思在嘴边转了半圈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如果这个技术有天真的开始推广，甚至能做到像现在宠物克隆这样，你……想带你哥回来吗？” 江诚几乎想都没想，很果断地拒绝：“不想。” “为什么？” “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克隆出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贺天抿着唇有些不解：“你这么认为吗？” 江诚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贺天认真地答复这个问题：“那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你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记忆在这个被制造出来的生命体上全都不存在。” “如果……我做个极端的假设，如果连意识跟记忆都能同步克隆呢？” 江诚开始皱眉：“什么意思，像数据备份那样吗？” “差不多吧。” “我的看法是那也还是另一个人。都能复制了，那能篡改吗，能编辑吗，能删除吗？如果数据出错甚至崩溃，你要怎么维护，是不是还要更新迭代去做升级呢？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人的记忆对吧。” 贺天的表情有些崩塌：“照你这么说……你是想说毛毛也不是毛毛，是另一只德牧，我的毛毛其实根本就没有回来是吧。”说到他把毛毛拉到怀里圈起来，“我不明白，正本跟副本有什么不一样吗？它们之间真的有实质性的区别吗？” 江诚无奈地摇摇头：“文本内容确实一样，但我们现在在讨论的是活的生命体。部长，你真的觉得它是毛毛吗？”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不管是不是，你对它的感情都不会变，你对毛毛的感情也不会变，甚至是那只没来得及相处几天的小金毛。它们都在不同的时期陪伴过你，这还不够吗？”江诚情绪有些激动，咬了下自己的手指甲复又开口道：“再过两年它正常死亡了，你是不是准备继续克隆？如果你克隆，那你到底是要拿七年前的去克隆，还是现在的？以防万一，你都做了备份对吧。” “或许你觉得你能活在过去，甚至通过一些方法永远留住了过去，但生活一直都在向前，不管你承不承认，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贺天看着江诚：“你不赞成克隆技术。” “我没有不赞成，科技是把双刃剑，就连毒品最开始也是药品，结果呢，现在药品都能成毒品了。法律可没禁止人吃药。” 江诚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走了几步又调转身：“我看见置物柜上的瓶子了,你又备上了。” 贺天哭笑不得：“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多走几步路去摇一下，里面是满的，我没吃。”看江诚不信贺天举起手发誓，“真没吃了，我都扔了。那都不是我买回来的，真的。” 听到这话江诚松了口气，学着贺天的动作拍拍他的肩膀：“你总有一天要向前看的。这些事情如果能结束，你没想过有天去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吗？” “我过不了正常的生活了。你可以吗？”贺天反问道。 江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下了阶梯。 贺天站起来大声问：“江诚，我做错了吗？” 克隆毛毛做错了吗？把江诚带进国安局做错了吗？无数个疑问在心底堵得他发慌，可回应他的只有江诚远去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动摇。 玄关处传来密码锁的声音，见一进了门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贺大少爷，昨天到今天你知道我联系了你多少次吗？你这是怎么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如果不是我在你这里预留了指纹密码，我连门都进不来。你……” 贺天骤然被打断思绪，只掀了下眼皮看了见一一眼，又躺倒在沙发上。见一走近了才发现贺天的状态颓靡得像变了个人，吃惊地说：“我靠，你他妈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见一踢了踢贺天的脚让贺天挪过去点，被贺天剜了一眼。 “你没事吧，我一大早去上班居然没看见你这个工作狂，你……提的辞呈是认真的啊……” 贺天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见一还想再问被贺天难看的脸色劝退后闭了嘴，转而盯着脚上的拖鞋转移话题。“诶，你那莉莉丝今天怎么没出来？” 贺天没说话，思忖了许久，还是违反保密原则将两天前新送名单一事说了出来：“你妈妈……上了暗影的秘密调查名单。” “啊？什么意思？暗影是内部机构划出来专门负责解决秘密任务的吧。这跟你提辞职有什么关系吗？” 贺天叹了口气：“除了派给我的单独机密任务之外，这种定期的批量名单不会公布调查原由，我只负责搜集总部要求的信息，研判的事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他们审核的标准是什么。只是……” 见一听到这里终于正色起来，焦急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在我把信息整理传送给总部之后，过段时间有些人会消失，以意外或失踪的形式宣告，但其实是被秘密处死了。”说到这，贺天的脸色有些发白：“有时是我去执行的，这也算单独机密任务的一部分。” “那你的意思是我妈她……” 贺天双手揪着头发抱着头，有些痛苦地打断了见一的话：“我不知道，不一定的，最后的结果是总部那边决定，其他没分派给我的任务，后续情况我是无权得知的……其实这些东西我不该说，你知道的，除非是必要的合作，我们两的工作内容还有接触到的信息要求绝对保密……单独的任务确实有‘合理’的理由来执行处决。”贺天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只是现在我……我也不确定了。” 贺天不敢去深究，他甚至不知道他所执行过的那些看似有足够罪名的秘密任务里，是否真的每个人都不无辜，他是不是一直游离在难以探查的真相外已经做错了太多，那些名单上的任务目标会有被错杀的吗？他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成为了一个帮凶，一个该被审判的刽子手。法律只是被当权者制定出来用来规范普通民众的准绳，而法律总是对一些人和机构豁免，总会有例外，他的工作每天都是例外。一个执法机构，哪怕是执行秘密处决的执法机构，如果绕过了程序正义的路，那还能叫正义吗？ 贺天明白这些问题注定不会得到解答，真相也许比他想象的更残酷，越是接近所谓的权利中心，迷雾就越厚。相比七年前，他能接触到的信息级别和数量都多了许多，但这不仅没能解答他的疑惑，心理上的重压反而变得愈发沉重起来。他感到自己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夏夜，等待一场永不到来的黎明。如今不过是更绝望了，那场在他心里下了七年的暴雨，怎么也不会停止了。 见一心里很乱，同时也很担心贺天现在的状态，几次话到嘴边又停下，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你告诉我这些会有麻烦的吧。” “也许吧。”贺天耸耸肩不以为意。 “这个位置你想走也走不了，他们不会轻易把你调离的。”见一记起今天过来找贺天的事，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纸质的牛皮纸信封递给了贺天，“你的脱密期至少是三年，给你延到五年也不一定。局长的意思是最近任务量骤增，你压力太大，之前也没怎么休息，干脆这次把年假一次性给你安排了，你调整好再说。” 贺天没心思拆通知，直接丢到了一边，这个结果是他预料到的，既然不急着催他回去上班，那他也懒得答复了，只在心里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跟贺家划清界限。 “你要真想脱离贺家，就得耐心点小心筹谋。这么多年了，你看我摆脱过见岑森的控制吗？如果不是他，我和展……”见一像咬到了舌头一样把话吞了回去，贺天不是很能理解见一的这种情感，但至少他们两个对逃脱家族控制的渴望是一样的。 “不是那么容易的，贺天。”见一往后一倒像贺天那样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轻声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在劝慰贺天还是在说服自己继续忍耐这种生活，说多了连自己都不信。积蓄力量然后绝地反击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吗？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贺天坐正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见一。 “嗨，你还不知道我嘛，我上班就是在混日子，可没有你这么认真。你还是想开些，不到硬碰硬的时候，休完假继续虚与委蛇呗。” “之前或许可以，现在呢？你妈妈的事要怎么办？” 见一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脸一下就垮下来，眉宇间全是散不去的忧愁：“说真的，这事你要不告诉我，我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你现在说了，我连查都不知道怎么查。他要伤害我妈吗？我会跟他拼命的！” 贺天听罢直皱眉，还是那么莽撞，太孩子气了。贺天本想说要真能拼命，至于受这么多年的挟制吗，但他还是放软了语气：“总之你自己小心，有必要的话提早安排一些保护措施，见岑森大概率不会告诉你原由的，很难说贺家的事他有没有参与太多。你实在担心你妈，也只能私下查，不要做得太显眼了。” 贺天没说的是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最终结果是暗影出手，见一的母亲可能真的难逃厄运。贺天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见一旁敲侧击去提个醒，说不定见一的母亲自己知道原由，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见一苦笑般地顾而言他又问了一遍先前贺天没回答的问题：“你那莉莉丝呢？怎么没出来打招呼？” “升级维护。” “怎么我没收到维护通知？” 贺天考虑到见一母亲的事，出言提醒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你那虚拟管家就撤掉吧。” “为什么？” 贺天有时候真的不理解见一是怎么当上这个情报司的司长的，一点敏锐性都没有，虽然他自己也是靠了点关系进的国安局。“非要说这么明白吗？更新的新版本会自动收集用户的信息然后上传到云端，懂嘛？全方位无死角不分时间段，即使是休眠期也在实时监控你的一切，你没对你那虚拟管家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艹！”见一回过神来，弱弱地问了句：“额……那个，和虚拟管家睡觉算吗？”    “？？”贺天给了见一一记爆栗，“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离我远点，保持距离。”贺天自发地坐远了一个人的位置。    “你不要误会好不好，就纯睡觉，我又没干什么。” 贺天扶额：“你还想干什么？” “我倒想干什么，那也得能干啊，那虚拟影像不是碰一下直接就穿过去了吗……” “停，打住！”贺天打断了见一的话，“回去把你那虚拟管家赶紧撤下。你要调查你妈的事，有个监视器在身边还做不做了。” “非得这样吗？” 两个小时后，三人抵达见一家中，一个棕发蓝眼的虚拟管家迎了出来：“欢迎回家，见一，我是展希希。” 对此贺天嘲讽道：“呵，呵呵，舍得把人放出来给我们看啦？” 见一白了贺天一眼：“滚蛋，我都不归你管，少拿你部长的架子来压我。那个……真的要永久关闭吗？” “我以为你会让他叫你主人。” 见一回想了片刻：“他……刚带回来启动的那阵确实是叫主人，怪……变扭的就……” 贺天冷哼了一声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击：“你还知道啊，白天有时间就跟踪人家，晚上跟虚拟管家睡觉，玩得挺花啊。” 见一瞬间面红耳赤：“贺天！江诚还在这儿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还要面子啊？你长点心吧。”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 贺天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天到晚痴痴呆呆的，怪不得人家管你叫白痴。” 最后见一还是同意了让江诚把虚拟管家移除出控制系统，彻底关闭。临走时江诚跟贺天提了一嘴莫关山的行程，被见一敏锐地捕捉到北区医院这个地点。 “我也要去。” 贺天回绝：“不带你。” “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烦你，离你远远的，你做你的事，我听从安排和你一起回来。”见一举手发誓保证，“绝不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