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雪原猎火〔1945〕
对于这场持续六年的战争,我很庆幸我只有遭到轰炸的记忆。尤其是联邦德军的He 177机群。它们在我们头顶俯冲,向工厂投掷炸弹,在探照灯和高炮弹幕中扬长而去。苏联官员总是安抚说,苏军和民主德军已在积极应对,战略轰炸机He 177确实不再来访,但V-1/2火箭的袭击却有增无减。
直到战争结束后,我才被允许去工厂上班,此前我的母亲从不让我靠近那里。白天有美军的B-17、B-24机群光临,晚上有联邦德军的火箭坠地,虽然不频繁,规模也不大,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当街上的报童呼喊,盟军与苏联签订了合约,战事终结了,我的母亲才说:“天空终于晴朗了,亲爱的,去学点技术吧。”
我所任职的工厂,生产一种名为“追猎者”的坦克歼击车,它是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年设计出来的应急产品,由于东德和波兰的暴动,苏联本土生产的武器难以运抵前线,便需要它来填补防线上越来越大的缺口。该车装备有7.5cm火炮和7.92mm遥控机枪,特点是外形矮小,内部空间狭窄。即使战争结束了,它也仍在生产,因为瑞士人愿意购买。
有一天,厂里来了一个视察的东德老兵,据说在战争中是追猎者车组的一员。这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来了兴致,我们还从未接触过我们产品的使用者,纵使因为轰炸对战争没有好印象,可我们还是有兴趣了解这些打仗的事。他一开始是排斥,称没什么好讲述的,自己不是驱逐战车的车组,我们的一再追问,他说自己是装甲喷火连的人。
“是那支对突击炮喷火的部队吗?”一个伙伴问。
他愣了一下,苦笑着承认了,我们两眼放光,因为我们都听闻过那次特殊的战斗。这是罕见的喷火车辆和装甲部队的对抗,装备了喷火器的追猎者,也就是所谓的“38型喷火坦克”,在许特根森林阻挡了一支法军突击炮旅的进攻,烧毁了多辆突击炮。我们缠着他讲故事,他掳不过我们,只好讲述出来:
这件事发生在1945年2月,我们被盟军赶出了法国,退回到了德国——或者,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我们在齐格菲防线,这个单薄的、搭配着反坦克龙牙的碉堡群顽抗。也是到这时,我们才得知莫斯科遭袭的消息是真的,是一种名为B-35的美国飞翼式飞行器办到的,离前线如此遥远的莫斯科都被轰炸了……我们士气低落。
我所在的部队,是第352装甲喷火连,这是一支从阿登战役一路溃退而来的残军,原本装备有10辆38型喷火坦克,现在只剩下了7辆。我们被部属在防线的后方,充当救火队,在这片针叶林中的生活,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事。这里阳光很差,显得环境十分阴森,有个步兵还说自己看到了死于V-2火箭的妻子。
我们接到命令,增援一座小村庄,这里的步兵团刚被法军的装甲侦察营袭击过,预计下一次到来的就是主力部队了。他们缺乏反坦克火力,连侦搜连队的装甲车都奈何不了,更不用提那些拥有重装甲的坦克与突击炮了。我们出发了,但不知你们是否有注意到,这其中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只是喷火单位,也没有反坦克火力。
指挥官威尔斯上尉也质疑过,他得到的答复是听从命令,让我们先去顶上。可我们拿什么去顶?喷火器吗?我们还是出发了,拢共5辆车,外加一些保障和补给车辆,趁天还没亮,利用森林里的公路尽快抵近。这是我们最后的东西了,剩下的2辆车需要去增援另一支部队。经过阿登地区的失败后,我们的装甲力量就是这么捉襟见肘。
在接近城镇的时候,天刚蒙亮,我们看到了4架英国人的“台风”战斗轰炸机。它们向城镇投放炸弹,爆炸引起的硝烟比那些两层的小屋还高。我们出现后,其中的2架立刻向我们飞来,我们唯一的那辆251半履带车立刻放下挡板,用2cm高射炮迎击,两架台风陆续发射了机炮和所有的火箭弹,它们就和天上的小雪一样盖了过来。
我们的高射炮组向其中一架射击,对方立刻调转机头逃跑了,我不清楚他们是无法击穿战斗轰炸机的装甲,还是根本就没有打中,这些英军飞机在高炮曳光弹的还击下,若无其事地飞走了。我们的上尉第一个探出追猎者,检查他的部队,发现后面的两辆卡车被2cm航空机炮“清洗”了,燃着熊熊大火,卡车司机正躲在道路两旁。
“有人受伤吗?”他问。他马上得到了回复,英军的火箭弹没有打中任何目标,不是打在了车队的空隙,就是扎进了树林里,但泼洒量大的机炮还是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2辆运输弹药的卡车被摧毁了,上面搭载着我们所有的地雷、炸药和反坦克武器。在他问话的时候,一辆卡车发生了爆炸,两个司机被炸伤了。
我们开进城镇,当地指挥官,一个中校高兴地迎接了我们。他问了一个让我们无比尴尬的问题:“你们是来帮助我们对付坦克的吗?”我永远也忘不了,威尔斯告诉他,我们是“装甲喷火连”时他的神色,那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尴尬和失望的表情。威尔斯也很惭愧,尤其是看到那些女医护兵在照顾空袭中死伤的士兵。
“纵火的,有什么用?能摧毁500米外向我们开炮的工贼吗?这些资本主义走狗!昨天一整天我们都在被侦察兵骚扰……”
威尔斯说想去看看情况,那个中校便邀我们一起去看。地面坑坑洼洼,还有一些漆黑的、没有被冰雪覆盖的弹坑,这应该就是刚才的战斗轰炸机的杰作。一些人抬着躺了伤员的担架经过我们,你们不会想了解。最后我们来到了村庄的边缘,远处的树林已经烧焦,地堡与战壕一片狼藉,反坦克龙牙本该封锁道路两侧的树林,如今却被摧毁了大半。
“那里看起来没有防御。”威尔斯说。
“因为在那里待着是纯粹的自杀。”
中校阐述了这个防区的事。昨天,先是侦搜连的2辆“美洲狮”装甲车在公路的尽头出现,然后是侦察连的步兵从250半履带车上跳下,在迫击炮烟幕弹的掩护下往树林里钻。为了保护外围雷区,他们用迫击炮和7.5cm步兵炮轰炸了那里,而这些德械法军也转而发射高爆弹,烟墙散去后,美洲狮也用5cm主炮轰击了他们的战壕。
原本他们有2门7.5cm反坦克炮进行还击,并成功击穿了这些八轮战车,可漫天的枪弹就砸向了它们。美洲狮的后向驾驶员发挥了作用,受损车辆立刻倒回了射击死角,让新的美洲狮接替。这些反坦克炮很快就被击毁,战壕遭到猛烈压制,大家不得不回到碉堡里避难。后方的步兵炮也被炸毁了,此后只能默许敌人工兵展开排雷工作。
威尔斯问:“您觉得他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快一天了,我想他们已经排得差不多……侧翼森林里的两个营也报告过接敌,虽然他们的反坦克炮没有折损,但也不应该找卡车拖过来。我们不能去补充雷区,太危险,何况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地雷和反坦克武器。”
形势就是如此,喷火坦克和突击炮的对抗诞生于这种无奈的背景下,如果不是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我想是不会有人会拿喷火车辆抗衡装甲部队的。中校是第一个提出这种设想的:“你们的火焰喷射器可以摧毁装甲车辆吗?”
“我想可以,如果对着装甲车辆的发动机舱喷射,那么着火的燃料便可以渗透进引擎中,使其燃烧。”威尔斯赞成中校的看法,但他同时指出,38型喷火坦克的最远射程也不过60米,如果将其布置在防线上,只会被火炮和火箭筒单方面抽打。这样一来,坚守防线毫无意义,唯一拥有这种交战条件的,就是后方的村庄了。
中校同意了,他们在村庄里寻找起了合适的位置,将这5辆喷火型“追猎者”战车安排在一个路口周围,又叫我们为战车盖上伪装。作为装甲喷火连的连长,威尔斯希望完全放弃防线,并引诱敌人进入村庄腹地,这样喷火坦克才能发挥作用。中校点点头,召集了他手下的军官,他们开了很久的会。
又来了一波空袭,这一次是5架美军P-47战斗机,那种圆滚滚、载弹量大的机型。整个村庄只有随我们来的251半履带车拥有防空能力,火力稀薄。这门2cm高射炮仍然没有命中目标,只是干扰了他们的攻击航路,让许多炸弹都丢偏了。一架P-47向他们倾泻机枪弹和火箭弹,他们马上跳出了炮位,接着一发火箭弹就引爆了半履带车。
连里的一个人抱怨道:“该死,我们的飞机在哪里?”
没有了高射炮的干扰,P-47可以肆意妄为。我们躲在屋子里烤火,外面满是火箭弹和炸弹的爆炸声。我相信肯定有人在祈祷,希望友军的战斗机能出面赶走那些家伙。虽然相比安装4挺2cm机炮的台风而言,8挺12.7mm机枪的P-47对我们威胁还是小多了,但我还是希望天空中一架敌机都没有。
一段时间后,我听到了欢呼的声音。“怎么了?”有人问。
“一个杂种坠落!”
我们围聚在窗台前,看到一架印有红五星标志的飞机正在爬高,而它的机腹下,一道黑烟划过天空。空中只剩下了4架P-47,它们在围着这架飞机绕圈,紧接着又有一架同样的红星飞机从高处俯冲了下来,用几条光束打碎了一架P-47的尾翼。我们齐声喝彩,还有人大喊道:“是P-39!用扬基佬的飞机让他们自食其果!”
他指的是这些苏军战斗机的型号,这种缴获自美国人的飞机在我们眼前大展身手,用3.7cm轴炮轻易地摧毁了装甲厚实的P-47。然而他们来的太晚了,我们清点了损失,发现村庄的防御再次遭到了削减,为数不多的机动车也再次折损了大半。万幸的是,我们的追猎者没有损失,良好的隐蔽使得它们免遭针对。
我猜这就是盟军的火力准备了,因为不到十分钟后,我们的外围防线就遭到了炮击。不是曲射火力,而是直瞄火力。2辆10.5cm口径的三号突击榴弹炮,正在轰炸我们的碉堡;还有2辆装备7.5cm反坦克炮的普通三号突击炮,在护卫它们。电话里说还是法国人,法国人进攻了,防线上的哨兵正在撤退。
我们狂奔到追猎者的位置,钻进车里准备迎敌。到处都是忙碌的步兵,但他们手中最好的武器都只是缴获来的Stg44突击步枪,真正能抵御装甲目标的反坦克枪没有靠前布置,只是安排在主防线的侧翼。中校在无线电里说,在森林防御的另两个营也遭遇了突击炮的猛攻,可见到处都是一副危急的景象。
外围失守,炮弹开始砸向村庄,我们的迫击炮在朝那些突击炮射击,但不能指望这种炮弹能有效破坏它们的装甲。步兵在回撤,他们抓着步枪、机枪、冲锋枪,没命地蹿过我们的战车。一颗10.5cm榴弹落在了一个机枪小组附近,他们的MG34飞了出去,扛机枪的不动了,另一个人拎起机枪就跑。
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员朝我们晃来,几个法军步兵也紧接着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小屋,不过他们没有射击伤员,而是向我们所在的主防线开火。威尔斯说:“不准提前开火,以我的命令为准。”因此我们5辆车谁也没有动。现在的阵型是,威尔斯座车和一辆车在左翼掩护,另三辆车在右翼,其中两辆瞄准村庄的主路。
机枪阵地向那几个法军射击,他们立即缩了回去,一辆42型突击榴弹炮——还是那种10.5cm口径的三号突击炮,从主路上开来,向我们的主防线开炮。虽然它进入了右翼战车的射程,但威尔斯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一辆普通的三号突击炮开到了它的身边,和它一起对我们的防线进行了持续炮击。
“法国钢盔”越来越多了,他们肆无忌惮地穿梭在小屋与石墙边。因为有突击炮的掩护,我们的步兵很少击倒他们。我简直不敢去想步兵同志的境遇,两辆突击炮不停射击,而我们的反坦克枪也就只能击穿那层薄薄的附加侧甲。至于刚才的伤员,他突然歪倒,滚到了路边的水沟,看不见了。
“忍耐,同志们。”威尔斯冷静地说。
一群法国兵从威尔斯的左翼钻了出来,一辆覆满积雪的四号突击炮也从移动小屋后开出,正好侧对着威尔斯两车。这是个绝佳的射击机会,并且敌人就在射程里,威尔斯两车可以轻松地把火焰,喷射到这辆四号突击炮的引擎上。“不行……不行……”威尔斯默念着。直到其中一个法国兵提起歪把机枪,向威尔斯的座车点射。
这就不行了,那辆突击炮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朝这边转向。“快攻击他!”威尔斯上尉大喊道,于是这5辆特殊的追猎者,38型喷火坦克,在各个射击阵地喷出了火龙。经一次2秒钟的短喷射后,那辆突击炮的发动机燃起了熊熊大火,主路上的两辆突击炮也一样引擎起火。车组弃车了,受到我们的步兵射击,死伤惨重。
一颗炮弹从威尔斯座车的前装甲上弹开,接着的一颗则掀起了座车旁的雪泥。“左翼公路,两辆——右边还有一辆。”威尔斯说。原来,3辆三号突击炮从那边的公路闯来了。火舌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他们正在向我们射击。如果不是这个阵地选址好,薄如蝉翼的侧面被小屋挡住了,可能这两辆追猎者就已经被摧毁了。
“西斯蒙蒂,撤退!”威尔斯说,“倒车,左转,左转,停!继续倒车!”
这两辆低矮的38型喷火坦克同时后撤,因为后面还有建筑,威尔斯只能小心招呼驾驶员撤退。突然,西斯蒙蒂的座车爆炸了,他们在威尔斯左面,于是威尔斯立刻说:“趁现在继续倒车,别害怕,西斯蒙蒂会保护我们。”这句话听起来,还以为是西斯蒙蒂可以提供火力掩护呢,实际上只是他们的残骸能阻隔敌人的视线罢了。
威尔斯车组撤到了下一个阵地,另3辆车也幸运地停到了新的位置,准备打一场新的伏击,就像追猎者本该做的那样。我们的伪装已经残破不堪,追击的法军步兵已经在向我们开火,我们被迫用遥控机枪还击。一个车组还在用喷火器迎击敌人,把两个拿着铁拳榴弹的法国兵烧成了哇哇乱叫的火人,顺带着还点燃了一座小屋。
“子弹打光了。”
“去装填。”
在威尔斯的示意下,机电员打开了舱盖,为那挺遥控的MG34机枪更换弹鼓,但威尔斯没有发现,一辆四号歼击车从一片菜园中冲了出来。这是一种装备长身管火炮的驱逐战车,应对我们的追猎者轻轻松松,幸亏它没有射中我们的车体,只是把遥控机枪连着机电员的手,从车顶移除了,这个可怜的人顿时凄惨地嚎叫了起来。
“左转!十点钟方向!持续短喷射!”
60米长的火龙席卷了这辆平顶战车。也许这样说并不直观,追猎者的车长约为6米,意思就是这种车载喷火器烧出了6辆追猎者排好队的距离。在不停的烧灼下,这辆正面燃火的歼击车小心翼翼地把车倒了回去。显然,他们没有损伤,但是害怕了,然而在这人间,又有谁不会恐惧这样的烈焰呢。威胁解除了,威尔斯开始下令攻击步兵。
在这边开始把步兵烧得全线撤退的时候,另一边也遭遇了驱逐战车。一辆三号突击炮驶出了墙角,立刻遭到了2辆追猎者战车的喷射,就愣在了原地。另一辆三号突击炮试图从侧面包围过来,结果还在旋转车体,准备将致命的7.5cm炮对准它们的时候,反坦克枪就打断了它的履带,剩下追猎者战车突然开出,朝它的潜望镜喷火。
此时,威尔斯则是在对着断手的机电员说:“敌人的火力减弱了,恩斯特,你快去找医护兵治疗,辛苦你了,去吧。”于是这个倒霉蛋颤抖地爬出了这辆38型喷火坦克,捂着断肢往后方去了。
被两辆追猎者一齐喷射的三号突击炮,终于倒车了,它带着火焰撤退,就像那辆四号歼击车一样。至于被打断履带的三号突击炮,则是老老实实停留在原地,最后向我们投降。在我看来,这是无炮塔战车的悲哀,如果他们驾驶的是一辆坦克,就能不受影响地摧毁我们的追猎者了,到时这边的防御就会彻底崩塌,他们将取得胜利。
我们守住了村庄,法国人留下了4辆动弹不得的重装甲车辆,灰溜溜地撤退了。这几乎全是我们的功劳,中校对我们的表现大加赞赏。但我们愧疚地表示,如果装备的是普通的7.5cm火炮,而不是火焰喷射器,就不会如此被动,我们可以直接在齐格菲防线上布防,不必损失如此多的步兵同志,并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老兵表示自己说完了,并称如果当时就配备的是普通的追猎者歼击车,也许许特根森林就不会那么早丢掉,因为这个村庄前的防线已经受到了不可修复的损害。听了他的故事,我更加庆幸当时没有达到参军入伍或进入工厂的年纪。不过,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自己在这场战斗中扮演的角色,这让我依然好奇。
不知怎的,我愚蠢地问道:“你是上尉吗?先生。”
“不,我是他的炮手,我负责纵火,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