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順治三年丙戌科（1646）狀元傅以漸殿試策文

順治三年丙戌，三月戊申朔，壬戌，殿試天下貢士李奭棠等。

〇制策曰：帝王君臨天下，莫不欲國祚長久，傳之無窮。乃三統代興，五行遞王，初皆顯奕，後漸式微，豈天之降命然歟？抑人事所致也？朕承上帝之寵靈，席祖宗之休烈，入主中夏，奄有多方，而海澨山陬，尚阻聲教。今欲早成混一，衽席生民，鞏固鴻圖，克垂永久，以億萬年敬天之休，遵何道而可歟？

內外臣工，朕所與共理天下者也。朕居深宮之中，邪正真偽，不能悉辨；是非功罪，不能盡明。全憑章奏，以為進退賞罰。每聞前代朝臣，分門別戶，植黨營私，蒙蔽把持，招權納賄。朋類則頓生羽翼；異己則立墜深淵。更有同年同資，師生親故，互相援助，排擠孤蹤，浮議亂真，冤誣莫控，朝綱大壞，國祚遂傾，深可鑒戒。今恐在朝各官，因仍敝習，不能力改前非。所關治亂，甚非細故，必如何而後可盡革其弊，俾朕得日聞正言，行正事，以綜核名實、修明法紀歟？

在外各官，貪酷不公者甚眾。臨民聽訟，惟賄是圖，善惡不分，曲直顛倒。吏治既壞，民心日離，姦狡計行，善良被陷，斯亦向來有司之痼疾也。必如何而後能使官方清肅，風俗還淳，以致太平歟？

欲定天下之大業，必一天下之人心。吏謹而民樸，滿洲之治也。今如何為政，而後能使滿漢官民同心合志歟？語曰：“有治人，無治法。”又曰：“帝王勞於求賢，而逸於得人。”夫以四海之廣，人民之眾，應有奇偉非常、才全德備之大賢，能佐朕平治天下，以延運祚於無疆者，必如何而後可致之歟？

諸士心悼前車，身逢鼎運，得失之源，治亂之故，籌之熟矣。其悉心以對，毋猥毋泛，毋畏毋隱，明著於篇，朕將親覽焉。

〇臣對：臣聞帝王之平治天下也，必有開天闢地之奇，無一日不赫聲濯靈，而後天下仰聖人之大略；必有監古訂今之算，無一人不洗心滌慮，而後天下服聖人之深心。何謂大略？設官分職，舊章興舉，俾大小相維，內外互綰者是已。大臣調元贊化，群工分猷宜力，以一人之恩德布兆眾，不識經緯之何從。何謂深心？徵實覈績，新典丕彰，俾公爾忘私、國爾忘家者是已。情面化為肝膽，顧盼轉作擔當，以四海之鼓盪効天子，立見綱紀之俱整。本正朝廷者正百官，基命宥密，上下總此克艱，故敕天惟時惟幾，莫不元首喜而股肱起；本正百官者正萬民，居師和恒，遐邇協為一體，故蒞政惟簡惟寬，莫不聲響應而表影隨。聖德足以造命，故曆數雖不可測，卜年卜世，直於初創，洞其監觀；美政足以格民，即嗜好絕不可齊，象風象雨，還於改革，凜其視聽。古帝王所以知人安民，求賢圖治，道不越此。鞏大業於金甌，調休徵於玉燭，端在今日矣。

欽惟皇帝陛下，欽明文思安安，敬止緝熙穆穆。事天隆典郊祀，懷柔百神；勤民加志恤蠲，屯牧萬井。當陽布帝政，大法小廉，欽乾五之乘飛；治心崇聖學，日將月就，躋精一之堂奧。中天下以定鼎，纘三十載之開闢，日星燦而宇宙新；大一統以建官，擴四百名之特額，山澤通而風雲會。允矣少年天子，至道聖人，啟沃高深，德門光乎上下；制作美備，業勤施乎天人。神武布而四海歸，鼎命集於負扆；聰哲宣而萬幾奏，泰交洽於闢門。勤召對於彤庭，嚴天戒，軫民莫，夔龍濟濟左右；接淵深於青史，陶帝制，鑄王風，孔孟奕奕後先。固已堯舜為君，周召作相矣。猶皆聖不自聖，新且日新，進臣等於廷，諮以億萬年敬天休之道，上援三統五行，近推黨與貪酷，大伸其進退賞罰，務令滿漢官民同心合志，疇咨訪落之勤，豈過是者？昔賈誼陳言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熟也。蘇軾上以名求之，下以實應之，臣慕效昔人忠貞，良非一日，敢不披瀝血誠，仰副聖朝萬一乎？

臣聞官人之道，莫精於唐虞。當時禹宅揆，稷播穀，契掌教，皋明刑，羲和治曆，伯夷典禮，夔典樂，益作虞，垂共工，龍納言，其位皆公卿也，其人皆聖賢也。終其身止此一職，故以實心爲實政。況欽濬在御，啟明且察，其為囂訟頑讒，又何逃於撻記？遞及成周，三公論道經邦，三孤貳公弘化，六卿分職，各率僚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綴衣可以立政，僕正可以格心。即漢唐宋，若蕭、張、韓、陳之將相，賈、董之文學，房、杜之謀斷，姚、宋之清嚴，韓、范、富、歐之經濟節義，表表千古，孰非矢日貫天，力洗格套，為朝廷決大疑、排大難者哉！

昔當明盛，主持在上，綜覈在下，分兵柄於五府，寄言責於六科，撫督布按，彈壓剔釐。大僚若蹇、夏、李、楊，制閫若韓、項、王、戚，郡縣若況、蔚、方、陳等，曷嘗不文經武緯，兵精餉給，而不意後之遷延淩遲，竟至失天下也。報政責其速成，則得民難於子產；長材屈於短馭，則百里失之士元。醴泉徵諸父老，薦舉未必盡公；即墨毀以要津，糾劾未必悉當。致古甘陵南北部之事，一人牽及數姓，纖事籐葛終年，何不以有用精神為國家圖長治？則上殿如虎，下殿不失和氣，可法也。致古循良吏治之籍守，必“四知”加嚴，竊至一錢罔貸，何可以無端喜怒，為身家潤囊橐？則兩袖清風，有司執法為公，可法也。朝臣外臣，各鼓旦氣，翼皇上維新之運，將萬世之太平聿開，何滿漢不共鎔一造化哉？且聖諭孜孜，日欲聞正言，行正事，臣以為莫要於講學，講學莫先於明理。二帝三王之治本於道，二帝三王之道本於心。兵農禮樂，屯鹽茶馬，何事不有前人之成效，史氏之格言？朝夕涵泳，利弊烺如觀火，與其微妙詮理，不若鬯曉陳情。天子之學，不在區區章句間也。

至於用人有用人之本，求其官與位稱；理財有理財之本，求其入與出衡。科目薦辟，皆有英能，吏胥侵漁，茫無究誥。當分別資序其繁簡勞逸若何，附之下，明列賦貢；其支銷損益若何，酌之制，名實法紀。雖不盡此二者，亦可謂綜核而修明之矣。孔子不貴聽訟，直欲以德禮挽天下，然聽訟正匪易言。悉其聽明，致其忠愛，猶懼有失，此《春秋》所以肆大眚有譏，而史戒張湯、郅都之逢意嚴酷也。夫有司豈皆嗜殺，貪黷薰心，不桁楊不足以輕民之命。貪酷不公，惟賄是圖，姦狡計行，善良被陷，誠有如聖制所云者。

夫勝國之陋習，興朝之師資。皇上承天寵命，纘皇祖、皇考大有為之業，奄有萬邦，大統載歌，渠魁已竿乎藁街。臣民頫首而祝聖明者，咸願早成混一，克垂永久。在漢固當遵滿之廉潔，重其所以律己；在滿亦當通漢之委緒，詳其所以課人。在漢固當敦滿之耑樸，建真實之業於上；在滿亦當辯漢之典則，判是非之介於心。而且曰賞罰乎精而可以當形者，意也，說在虞之著《象刑》，畢之旌南土也；猝而可以勝久者，機也，說在齊桓之收扣角，韓魏公之敕空頭也。執此以進退百官，天下曉然知皇上之無私，朝臣且窮於奧援，外臣尤凜於簠簋。仁人在左，義士在右，忠臣居前，聖人居後，正所謂有治人而治法丕振，勞求賢而得人甚逸也。無疆惟恤，無疆惟休，于萬斯年，四方來賀。正朝廷，正百官，正萬民，而遠近莫不一於正，登咸之上治，其在斯乎？

抑臣尤有進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則以天下為一人者，精明必周乎天下；以億萬年為開天者，至誠直貫乎後世。明與誠，百王傳心之要，即皇上法天之要，是在皇上力行於知人安民之先耳。

臣草茅新進，不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