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夜空 第四章 荒唐的噩梦
醒来时，眼前只剩无边的黑暗。不自然的束缚感包裹着全身上下，从颈部到脚掌，一概难以动弹。这层桎梏分明不同于之前的藤蔓，没有浮夸的刺痛，只是这样紧紧缠在四周，真实得令人窒息。
“子康，你还好吗？”徐冬漪的声音仿佛一丝微弱的萤火。
“唔，你在哪……”我挣扎着发出呜咽声。
“嘘。”熟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每个字都比上一个字清晰，但却仍然无法判断方向，“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得救了。”
混浊的空气中混合着皮革与汽油的气味，粗暴地贯穿鼻孔，污染着五脏六腑。弱不禁风的身躯在颠簸中不断摇摆，肩胛骨快要被身后的硬物磕得粉碎。所谓的得救是什么意思？这辆车要开往何处？——抑或，这到底是不是一辆车？我在头晕目眩中几乎放弃了思考，甚至于快要忘记害怕。思维开始神游，不着边际的荒诞画面在脑内播起了幻灯片。
最终，一声巨响撕裂了臆想的世界。未等我回过神来，身体已被无情地向前甩飞。强劲的冲击让眼前直冒金星，钻心的痛觉将感官彻底唤醒。和着乒乒乓乓的噪音，歇斯底里的呼喊正不绝于耳。
“子康，我来给你松绑了。”蒙住双眼的布条被徐冬漪揭开，但视野并未因此而明亮多少，她的面孔仍然浸没在一片昏黑。胃里的东西正因刚才的急刹而翻江倒海，我连忙别过脸去，仅以含糊的咕哝声作答。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抱歉。”在令人发狂的嘈杂中，徐冬漪温和的声线似乎拥有安抚人心的魔力，“我向你保证，江枫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的。”
江枫——他的名字在我心头掀起了巨浪。浪尖翻滚的，除了由衷的感激，还混杂着微妙的愧疚与不甘。
“为解当下的燃眉之急，”徐冬漪清了清嗓子，“子康，如果你有什么本领能派上用场，就别再藏着掖着了。”
“什么本领？我连到底怎么回事都不明白，怎么可能会……”
“好啦。”她拍了拍我正微微发抖的肩膀，推开了车门，“那你就乖乖待在这儿吧——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
徐冬漪离开后，迟来的恐惧终于席卷而来，如同虫蛀一般猛烈撕咬着神经。我抱住双腿，颤抖着蜷缩在黑暗中。待到不适感开始慢慢消退，我终于能重新思考目前的处境。
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这古怪的一切分明告诉我，江枫和徐冬漪，这两人绝对不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步晓敬和林乐不在这辆车上，是安是危仍未可知。
同伴正处于危险中——这一念头像一阵电流一样穿过全身，让我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打开车门。下一秒，理智与畏怯终究占了上风。我犹豫着将车窗摇下些许，仅作悄悄窥视的打算。
面包车在刚才的撞击中冲进了室内，玻璃碎片从车尾一路铺展到后方的橱窗。四周看上去是装修未完成的商场大厅，泥墙围出的空间并不逼狭，却因一成不变的灰色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目力所及之处只见两名蒙面持刀者，倒下的一人姿态扭曲，站立的一人毛发皆竖。
正当我为那货真价实的刀刃而震悚时，一股冷风不知从何而起，毫不留情地钻进衣领的缝隙，将诡异的凉意渗透全身。几乎与此同时，站立的蒙面人厉声号叫起来，如同被重拳追打般抱头鼠窜，连滚带爬撞向墙角。脸上的面罩蓦然腾空而起，画出一道犀利的弧线后，猛地砸向地面。
“他在这儿——呜……”惊惶的呼喊被生硬地打断，取而代之的是绵软的挣扎。他终究没能逃掉同伙的命运，变成一具漏气的皮囊，倒地不起。惨白的灯光下，僵硬的五官愈加显得瘆人。
转瞬之间，一切已归于结束，只剩下角落滴答的水声，不紧不慢，仿佛鬼魂喃喃的呓语。我看着面前难以解释的景象目瞪口呆，一时竟无法分清，这究竟是现实，或是又一个荒唐的噩梦。
“身手还不错。”沙哑的男声从远处的大理石柱后方传来，吓得我立即把头缩回车窗内，“两秒之内让我看到你，否则——”
男人缓缓走出黑暗，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正是在餐厅对我们虎视眈眈的男青年。我使劲捂住嘴，抑制自己尖叫的欲望——他正用肥硕的臂膊挟持着另一具身躯，而那个被死死勒住脖颈的人质，分明就是徐冬漪。不久前还被我视作救星的她，此刻正无力地垂着双手，在歹徒的胁持下犹如一个残旧的布偶。
“把你的脏手拿开。”倏忽之间，江枫高挑的躯体凭空出现在歹徒前方几米处。一身冷冽而深邃的纯黑，比他的语气更能令人不寒而栗。
“大叔，你最好听他的话。”徐冬漪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即使现出身形，他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自以为是的小鬼，等了这么久才动手，可把你憋坏了吧？”歹徒无视二人的警告，冷笑了两声，“很遗憾，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自己送进了陷阱。”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撞击声在我身旁锵然响起。地上的木盒正猛烈跳动，仿佛有人要从中挣脱而出。盘绕的锁链在无情的撕扯中裂作两段，一把尖刀从盒内徐徐升起，闪着锐利的寒光悬浮在半空。
异动并未由此停止，反而不断加剧。整辆车都在发出惊天动地的震荡，似乎下一秒便会炸成一朵蘑菇云。车门终于被怪力掀开，刀柄掉转方向，如同锁定目标的鱼雷，径直冲入歹徒手中。
“与这把刀一样，你的小女友也被我变成了一块磁铁。”歹徒将刀架在徐冬漪的喉口，“没想到吧，江枫？你看似成功的奇袭，其实全都在我万磁王的计算当中！”
住口，万磁王才不会露出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在心中暗暗骂道。
不过，“万磁王”的自称倒让我大概知道了他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亲眼目睹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我彻底明白了过来：自己正身处一场真实的超能力对决。总会出现于危难之际的江枫，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隐身能力者；而他的敌人，则能够吸附被自己赋予“磁力”的物体——既然徐冬漪已经中招，那么跟她一起被绑过来的我，现在恐怕也已变成任人摆布的“磁铁”。
话虽如此，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为什么我却可以毫无障碍地理解和接受？此时的我也并无心思深究这个问题，只有咬住嘴唇、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我呢，其实是个崇尚和平的人，不喜欢动这些危险的东西。”歹徒把刀扔向一边，“刚才算是个警告，让你知道自作聪明的后果。”粗壮的手臂再次勒紧，徐冬漪微弱而无助地呻吟了一声。不忍再看窗外的景象，我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望着车厢中七零八落的钝器，紧绷的神经好似燃起了火焰，内心深处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被随之唤醒。外面的两人已经陷入绝境，这回，也许真的轮到我——轮到百无一用的我，去做点什么了。
咚咚，咚咚。胸口的心跳瞬间加速，耳朵也充了血似地嗡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