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酒味的风

十年后再遇到他是在我的小酒馆里。 那是个冬天,凌晨的酒馆没有人,只有我和我的猫靠在吧台里侧,看着氤氲着水汽的窗户发呆。 车灯忽然把玻璃窗笼上了橙黄。片刻,门开了,汹涌的冷气涌入房间,我的猫冷得向我怀里凑了凑。 深灰色呢子大衣上落着椰蓉一样的雪,黑白格子的围脖包裹住了下半边面颊,漏出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纵是十年未见,我也能第一眼认出这个模糊的身影,太熟悉了。 大概05年吧。在一个有风的夏天,他背对着我,站在我面前。白色薄衣的下摆在风里摇晃,耳机线长长地垂下来,单肩背着包。那时他喜欢浅色,我也一样。每每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都如一阵风抚过。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我偷偷看了他一遍又一遍。 “..是,你吧..”我的声音颤抖了,再见他,即便没有当年微妙的小感觉,还是会紧张。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目光交汇。 他的瞳仁里似有闪电划过,唯独没有被我捕捉到一秒钟的惊讶。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雪莉酒,方便吗?” “哦哦好,你稍等。”我手忙脚乱地准备着酒杯。做了几年调酒师,面对着他调酒,我却开始手抖,或许是紧张又或者是因为惊喜。 “我记得,你好像对它过敏。”他看了一眼我的猫,又看向我,再低下头去扫走吧台上的一根猫毛。 “嗯。但半夜一个人在酒馆,会冷。”我强迫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 他点点头,目光下垂,纤长的睫毛扫落空气中的安静。 我递上雪莉酒,还没转身。 “坐会吧。” 我们坐在吧台两侧,台面不宽。手臂放在台上,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看着他举起酒杯靠近嘴唇,抿上一口酒,温热穿肠过。他如之前一样,不太喜欢与人对视。我也像以前一样,不太敢直视他。 …… 他要扫码结账。 “呃,下次再来的时候一起付吧。” “好。”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之后,每周他几乎都会来坐坐。我也坐在他对面,时而相顾无言,偶尔又寒暄两句。但关于他的事情,我从不多过问。 刻意保持距离,是每个成年人的社交准则。 天气渐渐热起来,夜半的小酒馆不时熙熙攘攘。为了等他来,独自一人地出现,我把小酒馆改成了8点打烊。 他喝酒的时候,酒精过敏的我有时也会捧一杯橙汁陪他小酌。但每当他微醺想回忆往事的时候,我都会避而不谈,转而聊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有次,他和我说他想过的自由一点。做个旅人,踏遍世界每个鲜为人知的角落。他要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去吹世界各地的风,品天涯海角的酒。 “我的肉体已经太漂泊了,至少让我的心别太零碎。”他成熟太多了,有了年少时寻不到的厚度。 “要是你的小酒馆全球连锁就好了。”他看着我呢喃道。 我移开了视线。 风吹进小酒馆,风铃叮当。 我听懂了。我假装听不懂。 …… 7月某日,他又来了。这次他只留下一根狗尾草和用钱塞得鼓鼓的信封,没有说话,像十年前一样。 其实他的眼睛帮他说了话。我眼看着那汪清澈变得成熟,他的眼睛是困住我的湖,我心里总有一片将开未开的花田属于那个夏天,属于从那之后所有的夏天和冬天。 “这家酒馆我找了很久。你会更好的。祝,万事胜意。2015.7夏”信封上成熟的笔锋是在和曾经幼稚的我、幼稚的我们认真做着最后的告别。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惊讶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钻出吧台,我猛地推门追出去。站在闷热的街头,05年的热浪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 奇怪,怎么又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