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宠物之后

初识

X 星历 7301 年 1 月，地球被 X 星人殖民统治的第 77 年，我坐在一家小咖啡馆里，望着面前的面试官兼雇主，悄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窗外是万里晴空，阳光照耀在每个往来的行人身上，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毫不吝惜地供应着暖意。

77 年前的今天，人类倾尽几乎所有资源建造出来的星际舰队就像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遇上一个顽童的脚——“咔嚓”一声碎裂，化作一片粉末。在这之后的发展是顺理成章的：他们来到地球掠夺资源、进行殖民。但令双方都极为意外的一件事是，他们的外形和地球人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瞳孔一律是深紫色的。

一开始，极度理性的 X 星人只是把地球人当做免费的苦力，用武力来指使我们做这做那。但是，作为地球上最有智慧的生物，我们怎么可能甘心做外星人的奴隶？所以在最开始的那些年，各地纷纷群起抗议，暴乱不断。后来，受到地球文明的感化，X 星人也逐渐开始变得感性，甚至开始有 X 星人站出来公开反对把地球人作为奴隶。同时，越来越多的 X 星人开始感到内心空虚，他们开始渴望一种虚无缥缈但又令人愉悦，被我们地球人称为 “爱” 的东西。这段混乱的时期最终以地球人和 X 星人集体达成和解而结束，地球人不再被免费奴役，而是和所有普通的 X 星人一样可以得到平等的雇佣。与此同时，诞生了一种名为私人宠物的新职业。对 “爱” 知之甚少却又莫名渴望的 X 星人可以招聘地球人来作为私人宠物，通过这种奇特的方式来满足他们对爱的渴望。

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年轻女性就是在网上发布了招聘私宠广告的 X 星人。她留着一头乌黑的披肩发，发尾处微微卷起，勾勒出优雅的形状。额前长长的空气刘海下，是一双化了淡妆的眉眼，口红的颜色也恰到好处。身上的衣服则是一件宽宽大大的紫色加厚格子衬衫，里面是高领的白色打底衫。她的身形本来就偏瘦，在 oversize 的衣服下更显可爱。这样漂亮的 X 星人，自然少不了来应聘的地球人。但是她刷人也很快，在经过三轮面试之后，候选人只剩下我和另一个长得颇像时下某位男明星的小伙子，我心想这次肯定没戏了。现在是最后一轮面试，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在你的眼中，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我盯着她那双标志着异类身份的深紫色瞳孔，极力抑制住想要露出的冷笑。爱是人类历史上最喜欢歌颂的东西，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没用的东西。如果当初人类可以更清醒一些，把爱来爱去的时间全都用来发展科技，也许历史就会被改写，我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沦为你们 X 星人的阶下囚，被当做玩偶一样肆意摆弄！什么私人宠物？什么平等雇佣？其实只不过是奴隶人类的另一种形式罢了。只可恨许多愚昧的人类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欺骗了，以为这些 X 星人真有多善良！

虽然心里有着诸多愤慨，但钱还是要赚的，饭也是要吃的。我不傻，这样的心声当然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我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那是在人类历史上一个黑暗而混乱的时期里写成的一本童书，叫《小王子》。那时候的人类还没有意识到外星文明的存在，地球上还有许多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语言和文化，共同组成属于人类的璀璨文明。我努力回忆着那本书的内容，回答道：“爱是驯服。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 X 星人，就像其他千万个 X 星人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个地球人，和其他千万个地球人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说实话，我并不太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所谓面试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自己信不信不要紧，面试官信了就行。

于是我被选中了。万万没有想到，童年记忆里的这本绘本能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帮我顺利击败强力的竞争对手。从今天开始，我的工作，就是作为她的宠物，让她感受到爱。同时我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A38507419。为了简便，我平时就叫她小 A。

驯服

一开始，我的工作内容虽然繁多，倒也都由她一条一条地详细罗列出来，十分明确。内容包括：每天都要道早晚安、每天早起做早餐或者买早餐送来、午餐和晚餐也都要准时做好（她不喜欢一直吃外卖，觉得不健康）、给她在所有社交媒体上发的所有动态点赞（必须在发出的十分钟之内点赞，每超过一分钟都要扣工资）、每逢大小节日都要精心准备各种礼物和惊喜（每次都不能重样，否则也要扣工资）、以及全时段全天候随时待命。她打来的电话必须在响三声内接起，聊天的时候要及时做好笔记，每一个细节之后都有可能考到。有时候还要回答她冷不防提出的一些致命问题，比如刚刚路过的那个地球女性是不是比她好看之类的（答不好的话会直接扣掉当月工资）。虽然这份工作确实很繁琐，有时候也很费脑子，但毕竟薪资还算高，工作环境也不错（她的家装扮得温馨又精致，花瓶里的花没有间断过），而且雇主的性格不算太咄咄逼人，偶尔还能请个假什么的，总体来说比我之前的那些工作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虽然笨手笨脚的我第一个月的工资被扣得几乎等于零，但是熟能生巧，再加上逐渐摸透了雇主的性格脾气，两个月之后就基本能拿到满薪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小 A 对我的要求似乎开始变得越来越多。比如她在一个叫豆音的短视频 app 上发了个视频，尽管我在五分钟内就已经点了赞，但她仍然不满意，问我到底喜不喜欢她的视频，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留个评论夸一下。吃一堑长一智，自那以后我在手机里备了一个彩虹屁夸夸词典，每次都随机选一条发给她。再比如她开始要求我在她想见我的一个小时内，不论身处何方都要赶到她所在的地方去见她。如果我们离的不远，那这条要求还算容易满足，只要愿意随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赶过去就行。但是当距离比较遥远的时候，难免会让人感到心力憔悴。

六月初的时候，小 A 由于工作上的事情要飞去欧洲省（是的，因为地球上已经没有国家这个概念了）出差一段时间，把我留在亚洲省北京区的家里看家。我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久违地享受一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可是我错了。有天晚上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还在欧洲省出差的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想要见我，要我赶紧过去。我强忍着困意，迅速在网上订了机票，然后火速赶往机场。从亚洲省到欧洲省，最快的飞机也要五个小时，更别提现在航线拥堵，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得在空中堵上好久。我一边在心里暗自咒骂着 X 星人的蛮横无理，一边强打着精神尽力不让眼皮合上。紧赶慢赶，最后花了六个多小时才赶到，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又要被责骂一通然后扣掉一大笔工资了。带着疲惫且绝望的神情，我敲开了她宾馆房间的门。出乎意料的是，穿着小熊睡衣的小 A 表情平静，眼里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带着一点点泪花。她揉了揉眼睛，没有发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过来把我抱住，久久不肯放开。就在那一刻，我似乎突然清醒了，眼前的这个 X 星人并不像当年摧毁人类舰队、殖民地球、奴隶人类的那些 X 星人那样的邪恶、残暴。她之所以招聘私人宠物，不是为了以另一种形式奴役人类，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邪恶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只是想要被爱。她是 X 星人，但她同时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女孩子。

这个顿悟在刹那间击中了我的内心。之前的信念不允许我对 X 星人有半点同情，他们是异类，他们是仇敌，他们的罪孽罄竹难书，他们的面目虚伪可憎。但是现在，我动摇了。所有的理想、信念、善良都有可能是虚假的，但至少，她的眼泪不是假的，此刻这紧紧的拥抱也不是假的。怀中的她默默地哭泣着，我浑身僵硬不知所措，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用脸颊轻贴她的长发，闻着她身上的温柔气息，静静倾听着她的呼吸和心跳。这场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有一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最后她终于舍得松开手，转身回房间，我也跟着进去了。

我们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X 星联合政府早已控制了地球上的所有媒体，在电视上根本看不到站在人类立场的新闻报道。星际新闻。省际新闻。体育赛事。明星绯闻。台词弱智却洗脑的商业广告。放过不知多少遍的经典老剧。我们都漠不关心。换了好几台之后，终于还是关了电视。小 A 拿起手机刷豆音，我则重新翻起儿时记忆里的绘本《小王子》。身边的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乖巧得就像一只小猫。我用右手食指缠绕着她的头发，昏黄的灯光下，恍惚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宠物。书里的狐狸对小王子说，爱是一场驯服。如果爱是驯服，究竟是谁被谁驯服了呢......

小 A 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ERO 在亚洲省上海区的据点被端了，你知道吗？” 她停下刷豆音的手，抬起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地球抵抗组织 ERO（Earth Resistance Organization）是人类中仅存的最后一个反抗 X 星人的秘密组织，也是 X 星人眼中臭名昭著的恐怖组织。他们本来想在 X 星人的 618 购物节（是的，X 星人也受到了人类资本家所宣扬的消费主义的影响）在一家人流量巨大的商场引爆炸药，但由于叛徒的出卖，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在 X 星联合政府的严密监视之下。联合政府本来想借着上海区据点顺藤摸瓜，找到 ERO 的总部，但没想到这次行动完全是据点的人自作主张，线索又一次被切断了。

其实我挺佩服这些人的勇气的，只可惜鲁莽冲动、有勇无谋，终究只是白白搭上性命。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很多主要的街道和公共场所都已经安置了 X 星人的高科技反恐设备。别说你是正要实施恐怖袭击了，就算你只是有实施恐怖袭击的念头，也有可能被装置侦测到，从而触发警报。在 X 星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下，近几年，有关 ERO 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了。看起来，人类似乎再也没有彻底反抗的可能了。

然而，果真如此吗？某个深埋我心里的传言蠢蠢欲动地要冒出头来，让我感到些许不安。小 A 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想开口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回头继续刷起了豆音。不知为什么，她最近似乎老爱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渐渐地，大概是感到困意的来袭，小 A 放下手机，靠在我的肩上眯上了眼睛。她的头发有一种好闻的香味，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这股香气在身体里弥漫开来，轻轻抚平心中的不安。

日落

不知不觉地，我在小 A 这里已经工作十个月了。自从我四个月前那次深夜赶往欧洲省看她，我们的关系似乎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本来我们一直是雇佣关系，或者也可以说是主宠关系，本质就是她开出各种要求，然后我尽力满足以换取报酬。然而她现在对之前列的那些要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即便我迟了几分钟点赞或者没有买到她最爱吃的早餐，她也没有提扣钱的事情。相比起工作，我们坐下来放松地休息、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也逐渐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

十月正是金秋时节，小 A 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想要趁冬天来临前出去走走。刚好有个叫小蓝书的 app，上面推荐了一个网红日落打卡地，说在那里可以看到特别美的日落。X 星人好像都很喜欢看地球上的日落，据说是因为他们的母星 X 星上有三颗太阳，每颗太阳的升起和落下都毫无规律可言，因此太阳落下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让人恐慌的事情，根本没法像在地球上这样安静惬意地欣赏落日和晚霞。总之，小 A 二话没说就带着我一起去了南京区的一座山上。在一个宽敞平整的观景平台上，人不是很多，倚着栏杆放眼望去，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们和零零散散的其他游客一起等到了太阳缓缓落下，红色的光渐渐染透天际。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在暗网中秘密传播的 ERO 制作的纪录片。77 年前的那个黄昏，全体人类把所有信任与希望都寄予那庞大的星际舰队的那个黄昏，一些人类甚至开始准备庆祝胜利的那个黄昏。那天的夕阳和今天的一样美，血色的残霞冷峻地挂在天边。谁也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人类的落日。

想到这里，我拿出了手机。暗网的一个论坛里，有人在不断讨论着 77 年前的事情。有人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有人说不行，必须要铭记在心，谁忘了谁就是叛徒。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其实我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现实生活中也都是老老实实上班上学的普通人类。在 X 星人的殖民统治之下，其实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但现实中只敢唯唯诺诺，偏偏要在暗网里对着自己人宣泄戾气。至于剩下的少数身份不太清楚的，有人怀疑是 X 星联合政府的人，混进论坛只为了进行监视。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可能是我盯着手机的时间有点长，一旁的小 A 突然凑了过来，想要看我的手机屏幕，幸好我眼疾手快，赶紧锁了屏放回口袋。

“嗯——？” 她的语调上扬，歪了歪头，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我。眼神里有种不容小觑的威严。

我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但暗网的事肯定是打死也不能说的。我灵机一动：“啊那个，下、下个月不是你的生日嘛，我刚刚是在给你挑礼物呢。毕竟是惊喜，哪能现在就让你看到嘛。”

她不为所动，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好像我脸上有一本书，而她要使劲读出字里行间的所有隐喻。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深紫色的光，显得深邃而知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这束光…… 这样的念头让我有些慌张，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赶忙把视线移开。不管怎么说，被这样盯着还是会有点犯怵的，但我相信不会有什么破绽能让她看出来。毕竟其实我也不算撒谎，作为她的私人宠物，在特殊的日子买礼物送惊喜都是应该的，现在看礼物或者过几天再看都一样，反正都要买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终于放开我，投向被远处的群山吞掉一半的夕阳：“我勉强信你一回。不要对我说谎哦，我想你应该也听过这句话吧：女性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原本说的是地球人的女性吧......” 我吐槽道。

“难道我不一样吗？” 她倏地扭过头，抛来一个冷冷的 “你果然还是喜欢地球人” 的眼神，吓得我赶紧附和：“一样、当然一样......”

她沉默不语，继续盯着夕阳。我也不再胡思乱想，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景色。当天边的夕阳终于要被吞噬殆尽的时候，她往我这边蹭了蹭。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瞬间，一股香气不由分说地扑了过来。

当那双温润的嘴唇离开我的嘴唇，她紧紧地盯着我，眼神里似乎有种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我好像...... 爱上你了。” 她轻声说道。

“我明白。” 我说。

“不，你不明白，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对你...... 不是主人对宠物的那种爱，当然也不是宠物对主人的爱。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应该是爱。”

“我明白的。” 我再次说道。我没有说谎，X 星人对爱的理解还处在一个非常初步的阶段，我们之间其实早就已经不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或者主人和宠物的关系，而是...... 用人类的话来说，恋人关系。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都隐没于群山之中。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了眼手机，论坛里的人还在吵。有个 ID 是「莣ㄋ噯」的人怒斥这种吵吵嚷嚷的乱象，他说幸好 X 星人在计谋方面不如人类，否则就应该保留地球上的所有国家，让擅长窝里斗的人类自取灭亡。话虽然糙，但说的倒也是那么个理，于是获得了不少点赞，但也招来了许多更加激烈的反驳甚至怒骂。有人指出他的论坛活跃度很低，有可能是 X 星人假扮的间谍。旋即出现了一些 “古文字学家”，声称他的 ID 是对古代人类文字火星文的拙劣模仿，装都装不像，可见他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我心乱。我放下手机，视线重新回到正在高速行驶的这辆列车内。这是从南京区到北京区的悬浮列车，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我突然想到曾看过的一些古代人类幻想未来的文学作品。在那些科幻小说中，未来的生活总是被描述得非常酷炫、便捷，人们甚至可以漫天飞行，物品的远距离运输甚至可以瞬间完成。多么美好的愿景。然而，身处 X 星历 7301 年的我实际看到的又是什么景象呢？X 星人的科技发达到可以轻易摧毁人类舰队，也能隔空读出你心里的所思所想，然而他们每年花在公共交通上的钱却又极其有限，空中航线拥堵的问题年年说要解决年年没有解决。社会上的贫富差距也在逐年扩大。就像我现在身处的这辆列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如果你穷到连车票都买不起，那回家的办法就只有一个：租一辆几个世纪以前人类的柴油汽车慢悠悠地开回去。那样的车甚至连现在的高速公路都上不了。

再说我身边的小 A，她在联合政府当翻译，毕竟 X 星人与地球人的语言差异还是很大的。如果是古代人类穿越过来，一定要问为什么没有自动翻译的机器？其实那种东西当然是有的，只是一方面还是会有语义上的偏差，另一方面，如果用机器替代了大部分人的工作，那让那些人去做什么？每天躺着接受营养注射，沉浸在虚拟世界中混吃等死吗？X 星联合政府为了保持族群的活跃性，有意留下许多限制机器使用的工作岗位，从不鼓励 X 星人使用虚拟设备，反倒是一直向人类宣传推销。说起来，小 A 的语言造诣还是很深的，之前也出过书，我以为肯定能当上政府里的首席翻译官。后来才知道，为数不多的几个首席名额都让政府高官推荐的人给占了。小 A 作为一个普通的 X 星人，升职加薪只能说是可望而不可即。

列车上的播报响起，北京站快到了。我看了看身边的小 A，她还在甜甜地睡着。望着她熟睡中的可爱面容，让人感觉岁月静好，仿佛一切美好都触手可及。也许，那个传言是假的...... 我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心安理得地把杂念扫除到心里的一个昏暗角落，不再理会。

终结

新的一年又要到了，我在商场里逛了一整天，精挑细选了几样礼物，准备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今年是我和小 A 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年头，从一月初的初次相识，到之后几个月的逐渐熟悉和了解，到六月那个难忘的夜晚，再到十月一起去看日落，她的态度逐渐变化，我的心路历程也极为波折。一开始我仇视所有 X 星人，她也不例外。后来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我渐渐感受到她的温柔、机智和可爱。我没有忘记历史，也没有忘记人类对 X 星人深切的恐惧与仇恨，但我同时也意识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 X 星人。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不曾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我，所希望的无非只是从我这里知晓爱的含义。我愿意成全她，又害怕成全她。因为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种矛盾心情的驱使下，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推开家门，在玄关处已经感觉到今天有点过于安静。我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快步走进去，看到小 A 头朝下趴在桌子上，手上有一些血，手边是一本摊开的《小王子》。我冲过去叫了她几声，抬起她的头。她的脸上也有一点血迹，我用手探了探，已经没有呼吸了。我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五分钟后，在救护车上，我紧紧抓住小 A 的手，嘴里飞快地祷告，祈求神的保佑。X 星人极力抵触宗教，信仰神明被视作对科学的严重亵渎，但此刻的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假如真的有神，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回她的生命，我将不惜代价，只要能让她安然无恙......！

三个小时后，从医院回来的我，耳边还回响着医生的那句 “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他黯淡的深紫色眼眸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但我还是神经质般地一次又一次跟他确认，直到他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走开。我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被瞬间抽干，像医生叹出的那口白气一样消散殆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家了。

我没有感到太意外。这是地球抵抗组织中流传已久的半公开的秘密。尽管 X 星人的外在与我们几乎没有不同，但据说 “爱” 这种东西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一种神秘的慢性损伤，最终缩短他们的寿命，甚至极大地增加猝死的可能。ERO 在这些年接近销声匿迹，并不仅仅是为了逃避 X 星人的疯狂追捕，也是因为当年的那份和解协议让人类有了用爱来悄无声息地杀死他们的机会。作为 ERO 的秘密成员之一，我一开始来应聘宠物，不仅是为了谋取生计，也是为了配合组织的号召。

拿起桌上那本《小王子》，红色的血迹印在了第 22 页。那是最后一轮面试时我对她说的话。“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我想，那个传言也许是真的，但它说的并不完整。会被爱造成损伤的并不只是 X 星人。否则，我无法解释自己此刻内心剧烈的疼痛。我瘫软在还残留着她的味道的沙发上，眼泪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