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三十九)
赤地之春(三十九)
其实惠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收到侯进越狱的消息,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番——他着人假扮淏王的属下悄无声息地“遗落”通敌书信,又“恰巧”被侯进捡拾,书信上没有确凿人物,但又“不小心”被侯进听说书信要放进淏王府别墅密室保存,不能为外人所知……引人遐想,只要侯进不是真蠢到底,自然可以想到嫁祸之法!当然,一系列操作下来若是侯进再不“开窍”,惠王这一把游戏不玩也罢!
果真,侯进刺杀淏王不成,本着同归于尽也算是达成所愿的想法,将这半路截得的书信暴了出来,又觉得“半路截得”总没有在淏王别墅发现来得更为确凿,所以吴锦安问话时就顺着听来的“密语”说是从淏王别墅密室偷得……一拍即合!
只是没想到,两厢“聪明反被聪明误”,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只是惠王现在还不知道这个BUG!
他还沉浸在侯进“死得其所”的绝美梦境中!
当然,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里面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譬如……侯进明明不是他放的,吴锦安处也没有确凿证据,他父皇更是没有把他拎到宫中“耳提面命”,可……现在的舆论走向有些上头,说得有理有据、深入人心,他自己都快信了“侯进就是他放的”这鬼话!
再譬如,刺杀淏王的亦力把里人……侯进没越狱之前,他是想让这帮人再制造一场刺杀——他就不信,他的二哥这么幸运,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当然,这些事情只能稍稍推手,并不能明目张胆地做,效果如何他也没有过多期待,但后来有了侯进,侯进虽单枪匹马,但胜在“听话”、且“心思单纯”——侯进只是单纯地想弄死他二哥,比那帮子亦力把里人好控制!
可真是没想到他的好二哥……难不成手眼真通了天?
张云雷怎么知道他会顺水推舟让侯进去陷害他?他怎么能掐得那么准让亦力把里人在侯进行动的时候“恰好”刺杀了他?亦力把里的那个首领又偏偏“遗落”了重要信物而被宋千里遇上?
太天衣无缝了——理智上他该怀疑他二哥在此间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推手,但在情感上……他实在不能承认他二哥会有这样的脑子!
一环扣一环……事态竟这般丝滑柔顺,为什么?
归功于他二哥的好运气吗?好到几次三番的刺杀都被他一一躲过?
之前西北防线上的两次动作都没有弄死他,还被他因祸得福收了前镇国公世子杨九郎在身边?
杨九郎……
惠王突然露了个狰狞的笑意——杨九郎……呵,不知道自己的好二哥知不知道杨九郎的秘密……
这本应该是镇国公府的秘密,但京城这些勋贵,谁也不能保证不生病不是!而太医院这地方……所谓“医者仁心”,呵呵,林子大了,自然也有那些惜命的鸟儿!
还是要感谢他母妃有手段——后宫之中的女人,最要拉拢的其实并不一定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太医院那群懂得说生便生、说死就真的会死的太医!
虽然他也是最近得知,但在最近这一番糟心懒肺的混乱事面前,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当然,杨九郎上不上钩他也不能保证,但……若是他的好二哥知道这个秘密却秘而不发,呵……更高兴的是若他二哥不知道这个秘密……!
淏王府围得铁桶一个,他一点人都插不进去,这杨九郎可不就是一把利刃……
淏王张云雷在刑部被赵文成堵了个正着,“寿宴”之邀不得不去。
赵家确实翻腾不出什么浪来,但他张云雷的“外戚”之名还属于赵家,温良恭俭让、宽柔简廉谦的形象赵家也要为他成就一部分,他不能撕破脸!
淏王外宴,陈芳跟着,杨九郎乐得轻松,他自那日以后便尽量躲着淏王,一是……确实害羞,二来……
亦力把里人出现在京城一事,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复杂,玉柳营布防图泄露一事都还没有弄清楚,京城竟也出现这样的疏漏,往深了说,大靖王朝什么时候到了这样一个让人随便进出的境地!
如今满城风雨皆怀疑淏王私通亦力把里,但杨九郎自是不信的,淏王殿下再怎么手眼通天,若是能把手伸到西北,这会儿的京城也该是他翻云覆雨的地步了,何需这般憋屈!皇上……皇上并不蠢!
只是,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谁在弄鬼……
杨九郎这几日偷偷见了西山大营的几个长辈,一则自他来京,也没有正式拜会过,二则前尘旧事,也只有这些长辈能告知一二了。当然,既是前尘旧事,镇国公府通敌之事已落尘埃,真想要翻过来难如登天!
最快捷的方法确如淏王所说——扶他上位,翻掌成事!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所谓家国大义,所谓赤胆忠心,终究只是上位者两片嘴皮子轻轻一碰?
杨九郎不甘心!
从西山大营出来,夜已至深,杨九郎的心境也如这满山绵延的黑一般空洞无力。
他在旷野打马长奔了一番,算是稍稍泄了泄心头郁气。他牵着马禹禹独行,绕着黢黑的山道缓步前进。
这个时间城门已关,他自有淏王府侍卫的腰牌,进出自如,但……但他回王府必定惊动淏王殿下……这几日已经用尽方法“躲避”,实在黔驴技穷,今晚、今晚便……
他轻轻叹口气——不知道之后还能用什么借口避着淏王殿下!真是……真是心烦意乱!
思虑间,杨九郎觉察前方黑影一闪,待他定睛细看时却又杳无踪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九郎在京城本不愿多管闲事,但细想之下,觉得刚刚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但又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谁!人都有好奇心……
他悄然循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跟过去——人影虽消失,但林间苔藓、细草断断续续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倒也不难跟踪,只是跟着跟着,跟到一堆高低嶙峋的山石边便再无痕迹。
周遭不是没有苔藓、细草,可踩踏的痕迹却分毫不见,分明那人便是消失于此!
杨九郎掩着自己的身影在附近仔细查探了一番——人影确实消失在这一堆山石旁,离此不远的几棵细草还有被人抚过的折痕,草尖指向山石……
杨九郎粗略摸了摸这个巨大的石块,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人去了哪里?
况且此处于西山大营可不远……
西山大营两万人马直接拱卫京畿,对上的是“内忧”!
内忧,自古宫闱之乱祸起萧墙,现在势头正紧的自然是二皇子淏王和三皇子惠王,淏王殿下机关算尽、巧捷万端,他杨九郎不能说对他万般了解,但刚刚那个“熟悉”的背影并不像是淏王府他见过之人,应该……不,不能排除,他并不能记清楚淏王府上下那么多边边角角的人物,所以,不确定!至于惠王……自然有可能!惠王外家丞相李跃鸣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有这个手笔可以在兵之重地令手下人来去自如,但……李跃鸣已手握朝廷钥密,西山大营的动态本就在他眼皮底下,何必再多此一举?若万一事发,可不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还有谁?
外患亦力把里?玉柳营布防图外泄,直接得益者确实为亦力把里,但……玉柳营一役亦力把里再受重创,即便有探子深入京城,亦力把里想要里应外合,这个“合”也不知道猴年马月!
从西北边城到大靖京都,战线绵延几千里,几个探子即便搅乱京城,亦力把里主力军亦长鞭莫及,或许,亦力把里主力军还未撕开西北防线,大靖京都的内乱即已平息——西北防线的几个将军还是牢靠的!
而京城,西山大营两万驻军,隔壁复州、筠州、燕州能调十万兵马,不能保证这些地方将领各个忠心耿耿,但以他对那时父亲手下那些将领的了解,西山两万驻军至少安定一万三四,隔壁地方驻军也至少六七万能够拱卫京畿重地——外患,实在不能在短时间内讨到便宜!
那……盯着西山大营做什么?
杨九郎皱眉沉思,却听“咯咯咯”一阵机关响动,他闪身几下翻上一棵枝丫茂密的树居高临下——好端端的山石竟在腹中逐渐开出一个黑黢黢的洞,有火光隐约从洞中传出,两个人影慢慢晃出来,其中一个便是刚刚杨九郎看见的“熟悉”的身影!
杨九郎屏息凝神辨了辨——他可以确定自己认识此人,但此人却也不是淏王府见过之人!
他是谁?
还没想清楚关窍,杨九郎见那两人鬼鬼祟祟出林而去,一双腿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两个黑衣人走出山林便分道扬镳,策马扬鞭而去,杨九郎寻了自己的马,抬脚跟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由于此时已到了开阔之地,杨九郎不敢跟得太紧以免露出马脚,只好控马在后远远坠着。
跟了约个把时辰,黑衣人进了离京郊较远的一个小村庄,杨九郎不敢贸然行动,这会儿夜色已深,这样的小村庄若是陡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实在太引人注目,不若白天乔装之后再来,说不定还能从村民口中探听点什么!
杨九郎远远记下这个小村庄的位置,转身回京……
这一通折腾,天色已露蟹青,不多时城门将开,杨九郎也就不再寻什么小憩之地,直接悠悠控马,晃到城门口,做了个“早行人”!
京城的城门口自是车水马龙,这会儿天色还早,行人不多,但早点小贩不少,都一个个支着棚子烧开了水准备一天的营生。
杨九郎不愿露自己的身份,便找了个豆花儿摊子坐下,祭一祭五脏庙。
一日间第一笔生意,摊主自然热情得很:“客官您可稍坐,豆花儿立得……可还要些小豆包儿?咱不光有甜口儿的,还有咸口儿的……”
杨九郎都要了些,端端正正坐着吃。
天光渐亮,入城的队伍已缀成长长的两排,“咣——”一声,城门缓慢从内打开,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杨九郎喝完最后一口豆花儿,起身解开马的缰绳,缓缓逆着人群准备站至队伍最后,却听身后一阵马蹄声过尽,高昂的马嘶响彻云霄:“杨侍卫长,你果然在这里……”
杨九郎回身,见陈芳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