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运城洞沟的东汉铜矿和题记
山西运城洞沟的东汉铜矿和题记
选自《考古》 1962年10期 安志敏 陈存洗
1958年在山西运城(旧安邑)的洞沟,发现了一处古代铜矿遗址。这里有古代的矿洞,还发现了铁鎚、铁针等挖矿工具和一块铜锭,证明这是一处采矿和冶铜的遗址。特别値得注意的是,在矿洞附近的摩崖上还发现了东汉时期的题记,对这处古铜矿遗址的年代提供了重要的证据。
I960年山西省博物馆和运城县文化馆曾先后派人到这里调查过,收集了已发现的铁器和铜锭等,幷拓了“光和二年”和“中平二年”的题记,但未发表过有关的报导。
1961年10月29日,我们作了一次调查。当时因适逢降雨,未能深入了解,不过在山西省博物馆所拓过的两条题记之外,另找到四处题记,还收集到一件铁鎚。后来由陈存洗作了两次复査,记录了古矿洞的结构,幷发现一处炼矿炉址和一些汉瓦残片。承运城县文化馆允许我们参考和发表他们所收藏的铁舒和铜锭,对了解这处古代铜矿遗址的性质上,也有很大的帮助,书此致谢。现将我柄调査的结果和对这处沽代铜矿遗址的看法报导如中,以供今后继续工作的参考。
洞沟俗称万人沟,位于中条山的一条沟谷中,面对着晋南著名的盐池。沟谷两旁山峰耸立,从谷口沿小溪崎幡回转,行约1.5公里即可到达,但交通颇为不便。古矿洞位于一座耸立山峰的腰部,山势较高而坡度陡峭,从谷底攀登到矿洞附近是比较困难的。由于矿脉的分布范围不广,所有的古矿洞都集中在一起。所出的矿石属黄铜矿,含矿量仅5%,也有微量的孔雀石(炭酸铜)。
古矿洞共发现了七处,都集中地分布在一起,最远的相距不过20米,近的只有2.5米:,由东向西再向南顺序编成1—7号洞。根据古矿洞的结构,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现各举一例加以说明。
第二号洞(图一,1)洞口向北,呈园形,直径3米。由洞口作10度的倾斜向内掘进。深至4米时,洞身逐渐扩大,成为高8、寛6米的大洞室,形状很不规则。在洞室的南边凿了三个直径1米左右的支洞(A、B;C),各深3—12米不等;其中B、C两个支洞还各有两个分叉。在洞室的北边也另凿一支洞(D),1958年在这个洞里,麦现了两个铁鎚和一块铜锭。
第三号洞(图一,2)洞口向东北,呈园形,直径3.4,洞深达15米。从洞「I约作50度的倾斜,转湾后逃直深入,至3.3米处向右掏一直径0.97-1.17米的小洞,然后扩大成直径2.5-3.1的竪洞,深约9米;左侧也另挖一竪洞,横断面呈:两园相切状,直径1.2-2.5米,因坑底已塞满碎石,深度不详。
第七号洞(图一,3)洞口向东,呈椭园形,宽10,高4,深15米。结构此较简单,由洞口到洞底约作45度的倾斜。与此洞结构相似的还有第一号洞(洞宽22,高18,深18米。1958年在这里曾发现一根铁针)、第四号洞(洞宽2.3,高4,深15.5米)、第五号洞(洞宽2.4,高1.5,深8米)和第六号洞(洞宽3,高4,深5.5米)。
这些古矿洞的洞壁都修凿得比较整齐,洞壁上多长有靑苔,含铜量高的地方,因和空气氧化常形成一片片的绿色。矿洞的开凿方向,都是按着铜矿脉的走向,可证明当时已经充分掌握了采矿的知识。在第二号洞内还发现大景的木炭和碎石杂在一起,据此可以估计当时是用“加热法”(fire setting)并突矿石的①,即在洞内燃烧木柴,利用热力使岩石松脆,,有时加热后还用冷水浇注,促使岩石崩裂,再用铁鎚、铁舒开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纵然如此,在古代开凿这样规模的矿洞,还是需耍付出相当艰巨的劳动。
在古矿洞内所发现的铁器、铜锭等,也有助于解决矿洞的年代,今分别描述如下:
铁鎚共两件,都发现于第二号洞内。我们所收到的一件作园桶形,中腰略呈带状凸起,中间穿长方鎏。鎚身长15,直径8厘米.重6公斤(图二)。鎚身的两端均有崩落的痕迹,当是长期使用的结果。鎚身满遮铁锈,还沾有小部分的氧化铜。
按这件铁鎚的形制和安徽寿县安丰塘发现的“都水官”铁鎚③完全一致,可证明它也是东汉时期的遗物。另一件,现藏于山西博物馆,形制不详。
铁钎仅一件〈图三,1),发现于第一号洞内,现藏于山'西运城县文化馆。方柱尖锥形,顶端由于不断敲砸而致边缘卷长20.5,宽3厘米;重0.7公斤。
铜锭仅一件(图三,2),发现于第亍号洞内,现藏于山西运城县文化馆。园柱形,顶端突出一周凸棱,两侧各有一条明显的镜棱。锭身浑园平整,唯中下部加粗,表面也比较粗糙。长32,径4一5.6厘米;重3.75公斤。从形制上观察,它和山西侯马的东周铜锭③、河北兴隆的汉代铜饼国、陕西西安汉城的铜锭⑤均不相同。但这一件出在矿洞内,又不像任何工具,姑作铜锭处理,它的用途还有待进一步硏究。
东汉题记是缱刻在第五号与第六号洞之间的一块摩崖的上面(图版伍,3)。摩崖长6.5,高2.6米,面向东南,表面平整,但风化比较严重,以致有的字迹湿漫不淸,甚至于完全磨灭(图版伍,5)。现存的题记共有七行,按由右向左的顺序叙述。
“甲子”在最北端的右上角。
里司马胡生”距上行题记约0.5米。
“光和二年河园”距上行题记约2米。
“正月”紧靠着上行,疑属于同一个题记。
“太口口口口”与上行题记相距约0.1米。
“中平二年□口”距上行题记约1米。
“甘露”与上行题记相距0.1米。
在距古矿洞约800米的谷沟里,有一处比较平坦的台地,据说1958年曾在这里挖出过烧土和炼渣等遗存。我们在台地断崖上距地面4米的地方,发现暴露着一处“却'形的红烧土槽,宽2.8,残高1.5,厚0.12米,内壁呈深灰色,外壁呈淡红色,可能是一处焙烧矿石的炉址(图版五,4)。在炉址西面约7米的地方,还发现了成层的木炭渣层,厚达10厘米。这些遗存充分说明这里是当时冶炼矿石的地点,为古代在矿洞附近进行冶炼的事实,提供了确凿的证据。此外,在附近的断崖上还暴露着瓦片层,我们曾采集到板瓦和筒瓦各四片。板瓦的表面印有交错的粗绳纹,里面印有麻点纹。筒瓦有两片比较完整,表面印有排列比较整齐的绳纹,但有的部分往往被抹平,里面则遗有泥条筑成的痕迹。其中的一件带有圆形的钉孔和素面瓦当。瓦当比较粗糙,已残缺过半,但据两侧所遗留的痕迹观察,当属于圆形瓦当。这里的板瓦、筒瓦及瓦当等,基本属于汉代常见的形式,其年代可能与题记相去不远。
这里所发现的东汉摩崖题记,是十分値得重视的。过去认为在山西境内不见汉晋石刻⑥,但是三门峡栈道⑦和这里的发现,就完全打破这种说法。尤其重要的是,这里的发现给古矿洞的年代提供了可靠的证据。
题记的年号主要属于东汉末叶灵帝时期,如“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中平二年”(公元185年),“甲子”则应相当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最后一行的“甘露”似应属于魏末的年号(公元256—259年),而不可能属于西汉宣帝时期(公元前53—51年),因为前者的年代和“光和”“中平”等年号是比较接近的。其他无年号的题记,也当属于东汉末叶,而不会距离得过远。这些题记纯系汉代所习见的题名,惜多磨灭不能窥其全貌。如“图阳口里司马胡生”中的“平”字尙依稀可辨。.按汉代平阳属河东郡,《后汉书•郡国志》」“平阳俟国有铁”。博邑家鼎铭作“河东第10期平阳造”⑧。地望在今焰汾南,所题的平阳当系指此。“口里”虽不可辨,当系指平阳的乡里而言。按汉代习俗多籍贯姓名幷称,在居延汉简中便有不少的例子⑥,汉碑或题记里也有类似的情况,如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的鹿孝禹碑作“平邑侯里腐孝禹”⑩,和平元年(公元150年)的三门峡栈道题记作“平阴李倪”⑪,故司马胡生显系题名者的姓名,而“图阳口里”则当为其籍贯。“光和二年河固”之下已经磨蚀,“内”字虽不甚淸晰,当系指河内郡。这些仅存记年而不见县里姓名的题记,恐怕由于文字磨灭的缘故。从题记的位置上来看,它显然与采矿有关。不仅因为它处于第五号和第六号矿洞之问,更重要的是摩崖之下即为通往矿洞的小路,很可能这些题记与当时修筑这条山路有着某些联系。
根据题记和古矿洞内所发现的遗物,至少可以证明这些矿洞应属于东汉末以至于魏晋时期。晋南从古代起,便为我国产铜地区之一。虽然在《汉书•地理志》和《后汉书•郡国志》缺乏有关的记载,但在汉代铜器铭文中却有不少的线索。如斗者高铠为“河东安邑造”⑫,博邑家界为“河东平阳造”⑬,馆陶釜、甘泉上林宫行镒、⑭敬主家铫、李游鎌、冯久饥、河东鼎等⑮则是“河东所造”或署名“河东”。甚至于还有明确地提到河东设有“铜官”的铭文,如永元八年河东铜官所造四石鎌……”⑯。这些都说明河东郡是汉代产铜地区之一,至少这里应是当时的一处矿区。
这里矿洞和盛行采矿的时期,大体如题记所揭示的那样,系属于东汉末叶。至于在这里开始采矿的吋间,也可能还要早一些。到汉魏以后,这些矿洞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因为我们幷没有找到汉魏以后仍在继续采矿和冶炼的证据。
从文献记载上,可以看出晋南一带以唐代产铜为最盛。据《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天宝时铸钱:“天下炉九十九,绛州三十。……每炉岁铸钱三千三百缗,役丁三十,费铜二万一千二百斤;腊三千七百斤,每千钱费钱七百五十”。如此规模的铸钱,是必须以丰富的矿产作为后盾的;同时在《新唐书•地理志》里记载晋南的产铜地点尤为详备,可证晋南是唐代产铜中心之一。特别是《新唐书•地理志》还第_次提到解县:“有铜穴十二”,可见唐代在解县一带也开采过铜矿,但不久都废掉了。如《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一百五十四:“按……《唐书•地理志》,解州有铜穴十二。……今幷无闻。”《读史方舆记要》卷五十“又紫泉监在州南,唐志干元年置监。有铜穴十三,后麝”。以上的记载,可能是比较符合事实的。至于洞沟的古矿洞附近,还没有找到唐代的遗物,也说明这里不是唐代开采过的“铜穴二由于这一带铜矿的埋藏量不大,含矿量不甚丰富,所以开采的时间一般是不长的,像洞沟的古矿洞都集中在一起,采矿和冶炼的时间也比较短,便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
最后,値得特别提出的是,远在两千年以前便掌握了开凿矿洞和冶炼黄铜矿等进步的方法,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标帜着我国东汉时期在铜矿的采掘和冶炼技术上,已取得了较高的成就。更重要的是,通过这里的发现对我国古代冶金技术发展史上也作•了有意义的说明。我们知道古代早期的冶铜,是开采埋藏不深的孔雀石。这种炭酸铜在摄氏750-800度的较低温度下便可以得到还原,加工也比较容易,因而在靑铜时代初期,一般都是以炭酸铜作为冶铜的主要原料。由于炭酸铜的埋藏量有限,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就逐渐转移成以硫化铜为原料。属于硫化铜的黄铜矿,虽然埋藏最较炭酸铜丰富,但必须深掘采矿,因此就发展了矿洞的开凿技术;同时硫化铜的冶炼也远比炭酸铜要困虽得多,必需经过多次焙烧才能提炼出精铜因此,从世界范围来讲,硫化铜的开采与冶炼都开始得比较晚。据推测古埃及开始于公元前1500年,但还没有充分的证据。在欧洲也不是那么淸楚,一般认为开始于罗马时期⑱。至于我国从甚么时候起采冶硫化铜,目前还难以确定,根据这里的发现,至少可以说明在东汉末期已经掌握了硫化铜的开采与冶炼技术,当然它的开始应该更早一些。我们相信如果在今后的调査和发掘中充分注意这些间题,是不难获得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