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小张想要自杀。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一个在公司中最卑微不过的底层员工。上司无情的责骂，同事嘲弄的眼神，再加之自己惨淡不堪的业绩，平凡无奇的资质，无一不是标示着他，将永无出头之日。在与枯燥乏味的灰色日常斗争许久后，小张的内心也不禁染上了，一种名为麻木与绝望的顽疾，而且，无药可医。

“这样的生活……够了吧，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这样想着，小张不禁开始思索着各种自杀的方式，他的脑内浮想联翩，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从他的脑内闪过，然而却是毫无条理，一团乱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甚至，连选择如何结束生命，都难以立下决断。

“哎，等等，我记得……”

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宛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好似一声惊雷在他的脑内炸响。他的大脑嗡鸣着，之前所想的有关自杀的二三事，也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有办法的，还是有办法的！没错！那个老头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小张突然兴奋了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嘴角渐渐向两边咧起，他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嗷”的一声大叫，从座位上站起上下跳动，完全不顾周围人疑惑的目光，即便他们也许在想着“他终于是疯了啊”这样的念头，也全然满不在意。

过

老张是小张的父亲。

他也在小张所在的公司就职，只不过，他的职位较之小张还有所不如——他只是小张所在楼层的，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

老张已然年事已高，他头发斑白，一对眼珠浑浊不堪，耷拉着脸，走起路来直不起腰板来，只得佝偻着身子，在地上缓步挪动。本来早该退休闲赋在家，陪着几个徒子徒孙共享天伦之乐的他，因十分不幸，小张他娘不幸突发疾病，溘然长逝，加之自家儿子不够成器，累死累活的辛苦一月，所挣的工资也仅仅够他自己一人度日。如今，凭他那份极其微薄的退休金，根本不够支持着过活。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整旗鼓，再度拖着已近日暮的身躯，谋求一份糊口的工作。

小张与老张的关系十分不合，这一点老张也是心知肚明。

这么多年以来，自家儿子从未给家里汇过哪怕一分钱，偶尔还会厚颜无耻的，向只领着退休金与低保，勉强度日的老两口开口要钱。为此，他也骂过小张一次又一次，说他是白眼狼，是个狗娃子。小张每次也只是点头嗯啊的敷衍而过，然后继续伸着双手，死死的盯着贫穷不堪的老两口干瘪的口袋，一双眯缝似的眼睛乌溜溜的闪着贼光。老张早已受够了儿子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他想过拒绝，甚至与他断绝关系。可小张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又怎么说得出口，下得去手呢？无奈，他只得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提醒，一边不情愿的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即便他明白，儿子从未认真听进去过。

中

小张想起了老张。

一般他是不会想起他这位父亲的——除非是在他缺钱花的时候。从小他就对自家的父母抱有极大的怨念。为什么就他家是农民出身？为什么就他穿不起好看的衣服？为什么就他被人当作穷鬼，被人看不起？小时父亲教导的，所谓“人穷志不穷”云云的话，早已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钱，钱！都是钱的错！他的家庭如果是个名门豪绅，又怎么会需要如此拼命，又怎么会需要如此忍辱负重？他受够了无能的父母，受够了贫困的家庭，于是，年纪轻轻的他便早早离开了家，步入社会进行打拼试炼。可惜，原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他，在经历了几次无情的挫伤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屈服。他放弃了最初进入大公司一展身手的幻想，随便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安顿下来，即便，这份工作的未来是灰暗的，是恐怕永无出头出日的。

为了实现梦想，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更......需要钱。

就在此时，在他即将山穷水尽，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的心中猛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那个老头子......托亲戚投过一份保险。”

一想到这个，小张几乎激动的无以复加，因为他知道，这份保险的保额足足有——二百万。这是老张之前求爷爷拜奶奶的，用向其他亲戚借来的钱财投的人身意外险，而受益人正是他的儿子，小张。

“如果他出意外死了......”小张轻声呢喃道，与此同时，一个极为邪恶且胆大包天的念头在他的脑内逐渐形成，他不禁嘿嘿的笑出了声。

 

展

打开房门，老张感到很惊讶。

就在今天，一向除了空手套白狼，对自己从来都是爱答不理的小张，不知是被什么风吹了，竟是突然在傍晚敲门拜访，手里似乎还提着些什么东西。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老张心里直犯嘀咕，但却还是开门，将满脸堆笑的儿子迎进屋内。

“爸！我来看您啦！”小张的脸庞挂满灿烂而真诚的笑容，他走进屋内，一脸关切的望着老张。“您的身体可还好啊?”

“哼，还死不了！”老张没好气的回到。他死死地盯着小张的双眼，似乎要从里看出几朵花来。“你小子今天要搞什么名堂？”

“嗨呀，看您说的，我这不是关心您么！”小张嘿嘿的干笑几声，轻轻摇了摇右手的提袋。“瞧，我这不还给您带礼物来了么！”说着就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拿到老张的眼前，让他细瞧。

“赫呀，这不是......”老张这么仔细一看，登时便吓了一跳。这是一盒茶叶，准确来说，是一盒名贵的的西湖龙井。老张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颤抖着双手接过茶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捻起一撮来放在鼻子前轻轻的闻着。

“这......这果然是西湖龙井！”老张从来没喝过这样名贵的茶，但还是经常在与邻居聊天中，了解到了这种茶的样子与气味，此时便这样认了出来。

“怎么样，这份礼物您还满意？”见此，小张登时露出了极其喜悦的表情，他立刻把整个袋子直接塞到老张的手中，冲老张挥了挥手。“这些，都是给您的！”

老张急忙打开袋子一瞧，里面装着许多刚才那样的盒子，约莫有个五六盒。他登时心如乱麻，手中提着袋子，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他眼神复杂的望了望小张，小张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眼神中似乎还透露出几丝真诚。

“这......唉呀，儿啊，你这是......”他吞吞吐吐的说道。

“别说了，爸。”小张打断了不知所措的老张，回道。“这么多年来，我都一直没能好好孝敬您二老。如今我妈她也走了，我实在是内心有愧啊！”说着，他的眼眶竟湿润了，眼角淌出了几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下。“如今......我虽然还是没什么出息，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把我以前犯得过错，给弥补回来......您能原谅我吗？”他哽咽着，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解释着。

老张的眼眶也红了，这个一辈子都几乎在庄稼地里弄把式的老汉，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他的儿子。他欣慰的看着抽泣的小张，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哭个啥，别哭了！没能给你好的成长环境，爸爸也很自责。你能明白爸爸的难处，能知道上进了，爸爸做的一切，就都值得！爸不怪你，不怪你！”

“爸——！”小张嘶哑的叫着，他突然往前几步，紧紧的抱住了他的父亲。老张多少年没感受过儿子的拥抱，一时间他也懵了，他只是一味的拍着小张的后背，不住地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闹了许久，小张依依不舍的回去了，走之前还关心老张，叫他注意身体。

老张站在自家门口，怔怔的望着小张离去的方向，一时缓不过神来。望了望手中的茶叶，迟疑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入屋内，打开那个熟悉的上着锁头的抽屉，从中再度翻出了他那本，已经皱皱巴巴的存折，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泪光。

“儿啊，爸没本事，只能再为你做这么多喽......”

末

走在上班的路上，小张的脸上挂着怎样也抹不去的兴奋表情。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他不禁俯下身去，发出一阵极为阴险而又惊怖的笑声。

“没想到真会成功啊......”他暗自嘲笑道。“这老头子，真的是完全没脑子了。”

老张不知道，昨晚小张对他的一阵看似感天动地，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其实......都是他的演技而已。

为了得到两百万的保险金，小张早已进行了周密的计划。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极为爱茶，虽然因家里贫穷，喝不起什么名贵毛尖，在平时却也是一有结余便买些杂粮粗茶，一小撮茶叶放进茶缸，细细的抿着，可以品上一整天。为此，他特意不惜花重金，买了几大盒极为名贵的西湖龙井，并在其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特殊液体**——即便是懂茶的老张，也绝觉察不出来任何端倪。这种**会使人毫无痛苦的安然死去，就像是自然死亡，完全查不到任何异常，即使是尸检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为了做这些准备，小张可谓是下了血本。他花光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所有积蓄，还借了一笔临时高利贷。不过不要紧，只要能拿到那二百万保金，之后的日子还不是天高任鸟飞？辞职自己创业都未尝不可！

“嘿嘿，老头子，你就发挥点你老死前最后一点余热，为你的儿子加吧进吧！”小张站在街上，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放肆的大笑出声。

到了单位，部门的同事突然急匆匆的向他跑来。

“小张，你怎么才来啊？经理正找你呢！”

嗯？终于要辞退我了吗？不过也无妨，反正我早在这烂坑子里干够了，等拿到那二百万，他留着我可都留不住我！这样想着，小张昂着头，大步跨入了经理办公室。

望着一脸傲气的小张，远处坐在皮椅上的经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便也不在意的招了招手，示意他来面前坐下。小张满不在意，他大大咧咧的坐在经理面前，正要开口先行询问是否是要辞退他一事，经理却抢先打开了话头。

“小张啊。”经理看着小张的双眼，良久，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是老张的儿子吧。”

“嗯？“这当头一棒似乎给小张说蒙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疑惑的应道：“是啊，您是怎么......”

“哎呀。”没等他说完，经理却抢先打断了他。“幸亏有老张同志的推荐啊，不然公司真的就错过了一个人才啊。”

小张越听越迷糊，他不禁发问道：“经理，您这是......？”

“我看了你的资料”经理顿了顿，回答道。“虽然你业绩一般，然而你在创意类或是方案设计类的思维极为灵敏，是公司大材小用了啊。”

小张傻了眼，自己什么时候搞过创意或方案设计？难不成是因为那几次公司年会，自己在意见箱里投了一堆关于公司的意见或是牢骚？思来想去，他觉得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所以，我决定，”经历的面容顿时严肃了起来，他盯着小张淌着汗珠的脸庞，一字一句的说道。“暂任你为我部门的设计总监，略作观察，你看如何？”

小张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长久以来不时对神仙的祈愿有了回报，也许是老天对他经历的苦难有了补偿，总之，他唯一明白的是，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迈向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路边铺满鲜花，天空挂满彩虹的康庄大道。

虽然很好奇经理是如何认识那个老头子的，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他激动的“腾”站起身来，兴奋的眼泪瞬间决堤。他一把抓住经理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谢谢您啊，谢谢您啊！”他不知所言，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感谢，再感谢。

“没什么，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经理也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松开小张的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青花瓷质的精致茶壶。“来，为祝贺你晋升，我就先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来！”他拿出两个瓷杯，亲自用茶壶给二人斟满浓浓的热茶，

小张颤抖着接过茶杯，杯中升腾着袅袅的白气。他一饮而尽，毕竟不懂品茶，正好也有些口渴。可这茶顺着喉咙流入他的胃中后，竟哄的他全身都瞬间热腾腾的，且茶虽已饮下，口中却仍留有余香，且久久不散。

小张眼前一亮，他急忙放下茶杯问道：经理，这是好茶啊！叫什么名字？”

“这个啊。”经理笑吟吟的看着他，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轻松的说道。

“这个，叫西湖龙井。”

                                                     黑梦

                                                 2017.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