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安格隆—努凯里亚之奴 第三节 第二十一章

第三节:锤与钉
前言
当安格隆归来,统御吾等时,吾等便决定不再成为帝皇所期望的存在,而是尽心成为吾父所要求的存在。贵以人皇之尊,他怎能对即将吞噬我们的疯狂视而不见,明明这一切皆拜他所赐。亦或者他又可曾在乎过,只要吾等依他旨意挥洒热血去为他开疆扩土?若尔等对十二军团所行之道有何摘指之处,那便去怪罪帝皇足下的那尊泰拉王座吧。
————第八连长卡恩
摘自他的未竟之作《十二军团》
许多年之前,整个十二军团都曾因一个警报陷入慌乱。
横跨整个大远征,十二军团的每一艘船,每一支远征舰队都收到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原体在这艘船上吗?”
每一艘舰船上的指挥官都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手上除非是最紧急的战斗任务以外的一切事务,全身心投入到搜索军团之主的行动中去。吞世者在每一个廊道,舱室,储藏室见寻找,照亮了那些已在黑暗中沉匿数十载的阴影之地,但无人能找到安格隆。他们随即启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全面扫描,清点了十二军团的每一艘船,发现只有一艘护卫舰,“降临之刃”号没有响应信号。
安格隆失踪了。
卡恩丢下大部分已经准备好继续战斗的兄弟,将十二军团的指挥权交给其他高级军官后便带上三艘最快的船立刻迁跃出星系,他此行除非带回原体,不然绝不归返。
两年,整整两年,他们循着亚空间航道的蛛丝马迹,检索着鸟卜信号的幽响残影,在阴影间穿梭找寻父亲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卡恩终于在一颗世界的轨道上发现了“降临之刃”号的冰冷船壳。
这艘护卫舰就像一座坟墓,甲板上毫无光亮,引擎也早已冷却。卡恩和他的兄弟搜索着这座空洞坟墓的每一条廊道,舱室,他们没能找到自己的父亲,只有一堆冰冷的尸体。
帝国战舰是为服务一个更伟大的整体而设计,其中尤以“降临之刃”这类小型护卫舰为甚。这座体量的舰船能独立维持一堆时间,但两年的时光足以耗尽这艘船上的储备,没有补给,船员必死无疑。
因营养不良而枯瘦的尸体瘫倒在这艘船的每个角落,骨瘦如柴的尸身随处可见,目睹这一切的吞世者小队向卡恩抱怨道这艘船上的补给与饮用水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耗尽了,这艘船上唯一的活物便是维持舰船基本运作的机仆。但吞世者小队也不是毫无所获,他们发现虽然船上已经没活人了,但有一些逃生舱已经脱舰离开。
卡恩站在降临之刃号的舰桥上,往昔最热闹的地方此刻与这艘船的其他角落一般寂静,他下令让自己的兄弟重返舰队,重新分配船员和奴隶来接管这艘船,好让它重归军团。在结束完这场复杂的后勤芭蕾之后,卡恩驾驶风暴鸟穿越星球的云层,一颗缓慢自旋的美丽星球,郁郁葱葱的林海如翡翠般覆盖地表,点缀着的苍莽山脉则如琥珀般瑰丽。这是他探查名单里的最后地点,也是唯一一个安格隆可能藏身的地方。
卡恩曾命令军团的技术军士,在他们与火星的工匠大师一起铸造安格隆的战神之甲时,将一枚信号发射器安装在他的黄铜甲胄层中。这样一来,倘若安格隆哪日发狂躲进征服者的甲板深处,卡恩和军团可以依此找到父亲。行这等忤逆之举,让卡恩心里暗暗自责自己的背叛,在自己的原体身上套上枷锁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儿子,倒像个狱卒。就算他此前从未用过,而如今要用上这卑鄙手段去搜寻原体,令他更为自惭不已,羞愧万分。
仅带着一支吞世者小队,卡恩在这片覆盖整个世界的令人窒息的广袤林海前开辟道路,他的眼睛从未离开另一只手上发出的信号音。他们越靠近,装置上的脉冲便越强,很快,吞世者就不需要砍伐阻碍他们的原始植被了,目标已近在眼前。
他们穿过人迹罕至的地带,向丛林深处走去。葱葱树冠窃走了头顶的天空,使他们陷入潮湿的暮色中,森森绿叶遮蔽下,以致于当卡恩他们最终找到洞穴时都不知道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
一个嶙峋山洞在他们面前豁然敞开,就像是个某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山脚下形成的坑穴,而在此之前,吞世者甚至都未意识到他们到哪了。卡恩面前的洞穴是如此之高,足以容纳一个战犬级泰坦,但里面是派如何洞天却难以得知,因其内几米后便是一边漆黑。
卡恩在洞口蹲下,手指轻拂泥土上的痕迹,一个脚印,虽然体型过大,但轮廓看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足迹。他闻了闻空气,嗅到了岩石与植物的味道与血腥味。
“等在这。”卡恩示意自己的兄弟在留在山洞外,摘下自己的头盔与鸟卜仪,但保留自己的战斧,他的父亲从不尊重手无寸铁之人。
黑暗在卡恩刚一踏入洞穴便将其笼罩于无形中。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背后,是无数奇诡而空洞的地下环境回音,在光滑的石窟上轻柔地回响着。每隔几秒,头顶阴影中的一簇簇钟乳石尖便会落下清脆的水滴,卡恩的超人感官捕捉着这片诡异死寂中的每一滴水的微小运动。
无数窟道在他面前岔开,四面八方向里延申,贯通整座山脉。而卡恩却毫不思索地选择了其中一条,因为只有那条隧道,铺满森森白骨。
他顺着尸骨,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四散的肋骨和颅骨,不让它们在他足下踩碎发出窸窣声响。它们所摆放的方式似是按着某种规矩,透出一股敬意,像是某个蛮荒部落供奉给恐怖恶神的神龛。
随着通道愈发接近,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窟时,那股回响便愈发嘹亮,悠长。卡恩的超人视力让他得以轻松穿过黑暗,但即便是他也难以一窥这洞中全景。凹槽石笋自堆如小山的粼粼白骨间立起,这些颇具威严气质的石柱像是一尊尊石质执政官立柱。鬼斧神工的地质环境与骇人的森然白骨相成的残酷,粗犷壮美让此地宛如一座埋葬着一位一怒之下能令苍生涂炭的蛮神的陵墓。
亦或是一间征伐群星寰宇的战王,在此号令千军的王座室。
“我就知道他们会派你来,卡恩。”隆隆雷鸣自高耸的骨山上响起,“我知道不管我走到哪,你总能站在我的面前。”
听到是父亲的声音,卡恩顿时松了口气,而在如释重负的轻松后,是无数情感纷至沓来,他想把自原体失踪后发生的一切事都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赢下的战斗,取得的荣誉。但他强忍住诉说的欲望,只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必须问出口的问题。
“为什么?”
“这里没有其他人。”安格隆对着卡恩解释道,一边环视着身边的累累白骨。“最起码没有那帮受文明教化的正经人,只有一帮部落蛮子,这些小家伙给我带来骨头,跟我讲关于怪兽的故事。”
安格隆俯下身,轻轻抚摸他座下的巨兽颅骨,和那巨嘴上的肮脏利齿,手势之温柔近乎可以称得上是爱抚。“那些由我来猎杀,或是来猎杀我的怪兽,就像过去的单纯日子。”
“不对,”卡恩摇摇头,他向前一步,站在骨堆下问道,“安格隆,为什么你要在这,为什么要丢下你的军团?”
“我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名字。”安格隆无视了自己的儿子,“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已经来了十几次,在地表寻找,咳呸,强到能杀死我的怪兽。”
“能杀你的?”卡恩微眯起双眼。
“是的,卡恩,”安格隆不耐烦地回道,“能来杀我,还有我不会在这呆太久。”
卡恩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想逼自己的基因血祖说些有理智的话,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黑暗的洞穴中,俩人都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如果你想去死,”终究是卡恩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不直接引爆降临之刃上的引擎核心,在瞬间的火焰爆发中结束一切,消失在虚空中?"
“因为他们不是这样死的!”安格隆怒吼到,咕噜一声后,从鼻中取出一块血淋淋的粘块,“他们牺牲的时候我并不在场,那场我本该参与的战斗,但...
我知道我的家人,我真正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安格隆牢牢紧握着一柄树杈与燧石拼凑的巨斧,将其举过头顶,斧刃上闪耀着被他屠戮的顶级掠食者的鲜血。
“他们挥舞着武器,脸上还沾着敌人的血,怒吼着吐出最后一口气,一起迈向他们心甘情愿接受的被遗忘的归宿,如斯光荣,如斯荣耀。那也是我的宿命啊,卡恩,我本该和他们一起去死的啊!”
他盯着斧子,呼吸平缓了一些,“我没法回到他们的身边,和他们死在一块,那才是我的死法。但他偷走了我,把我扔到这个乱七八糟的银河,为他那毫无意义的战争流血,就算这样,一切也没发生任何改变。”
安格隆抬起头,“我从未离开过热砂,卡恩,从没真正离开过,在这,在那,它哪都是,一直跟着我,在皮肤下啃咬我的血肉,在我的肺里散播毒液。至于你的帝皇,“安格隆吐了口唾沫,“那个命令我叫他父亲的家伙,只不过是第二个高阶骑手,这种高高在上的主人永远都存在,只是戴着不同的面具。”
安格隆抓挠这自己的头皮,手指在银灰色的屠夫之钉上来回摩挲。卡恩看着他的父亲,清楚植入物正在向他的血液中注入愤怒,不停折磨着他,直到血溅五步方能罢休。
“我不会为一个窃走我宿命的黄金暴君卖命,以一个工具的身份死去。”安格隆说着,“我不会让他如意的,所以我才离开,哼,离开一切,来到这,找到一个能顺应我想法来杀我的怪兽,就像他们一样。”
“如果你的兄弟姐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卡恩说,“你觉得他们会说什么?他们尊敬你,依赖你,甚至问都不必问,他们也绝对会和你肩并肩一起战斗到死。但要是他们看到你抛弃一直以来始终尊重,依赖你,愿意为你而死的我们,一个人躲在深山洞穴里独自伤感,他们会怎么说?如果他们真像你说的那么重情重义的话,大人,他们会叫你懦夫。”
安格隆从颅骨上低下头,卡恩也如自己的父亲一般瞪着他。累累白骨在原体的流星大步下纷纷散落,滚下。“你以为我在德西亚之后没杀你,现在就不会杀了你是吗?”安格隆将指关节握成爪状,“你不会觉得,我不能把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拔掉吧?”
“当然不是。”卡恩说到,“你是我的原体,”他握拳拍了拍胸口。“早在你被寻回前,我的命就是你的了,这条命任你处置。”
安格隆冷哼一声,朝地上吐了口血痰,“那就滚,卡恩,回去给你那个高阶骑手暴君卖命去吧。”
“你的军团需要你,”卡恩哀求道,“你的儿子需要你。”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从来就不想要你,而且也不是我造的你,是他制造的你们,你去烦他吧,为什么不去呢?我从来就没要求过这些!我从来就没要求过被丢到星空中,去当一个为别人梦想挥洒血汗的奴隶。”
“那不只是他的梦想,安格隆,那是全人类的梦想,帝国正在被建立,而它属于我们所有人。”
“帝国?哼,”安格隆讥讽着说道,“任何一个帝国在后继王朝崛起时,所留下的也不过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又谈何荣耀?没有永恒的帝国,卡恩,永远不会有,这个也不例外。”
“会的,”卡恩说道,“只要你肯帮助我们建立它,只要你愿意借出自己的力量,立于军团之首,为团结全人类而战,以此奠定这个永恒帝国的基础。”
“你想团结的人类,”安格隆轻声道出,抬起头在黑暗中慢慢踱步,“他们把我关在这种洞穴里,卡恩,那些高阶骑手,将成千上万的我们扔到这个冷窟,逼得我们在黑暗中挤在一块互相取暖,逼得我们在饥饿和恐惧中互相奴役和残杀,这就是我们对自己做下的事。他们不够强大,你们也一样,你也是,都太弱小了。”
“那就和我一起回来,”卡恩恳求道,“回来,然后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教导你的儿子们,让他们像你一样强大。我们会遵守你所下达的任何命令——我发誓永远忠诚您,从今日起,直到时间的尽头。”
安格隆闻言不再走动,面目上遍布的疤痕中的其中一条,颤抖着似乎要吐露什么,但最终父子二人还是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只有洞穴中湿气的轻微流动声与原体痛苦的呼吸声。安格隆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卡恩,无光的环境丝毫没减少原体那双金黄瞳仁中的光辉。
“任何命令?”
当卡恩的思绪从回忆拉到现实时,周遭的嘈杂如海潮般向他一股脑地涌来。仆役和机械的叮当作响,夹杂着医疗奴隶们急切的动作和话语声。寒冷啃咬着他裸露的身体,感到一阵刺痛。消毒剂与以及从正运转机械中穿出的臭氧味,充斥着他的鼻息,在唇齿间弥漫。而在手术的前一刻,那高功率流明灯打来的高光,明亮地让他感到一阵灼烧之痛。
“为了完成植入,我们需要你站在那坑里。”
药剂师指了指那在实验室甲板上凿出的坑中手术台说道——方便控制发狂的植入者。卡恩一言不发走向深坑,脸色如往日般古井无波,仆从们围聚着将他四肢绑牢,套上枷锁再束缚一顿。一个沉重的铁项圈锁住他的脸和脖颈,阻止他移动头部。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