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晚眺（一）

  我盯着她鲜血染过般的红唇问：“那公主可愿意与我长相厮守？”她用扇子抬起我的下巴，虽然笑着但是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她说：“你不配。”

  她毫无留恋的走了，离开了我这个不配她留恋的人，离开了这个不陪她留恋的地方。

  我叫溪云，是南风馆的一个小小优伶，她叫杨汀州，是大郦国四公主。我原是做她脚下的泥都不配的，可她一边说着我不配，一边替我从南风馆赎了身，让公主府成了我的栖身之所。皇上皇后听说了气的不行，几次三番命她赶我出去，她硬气到去跪皇陵也不从，一开始我想她应该多少是喜欢我的吧，可是她说：“他们休想把他们的想法强加在本宫身上，他们越想赶你走，本宫越要留下你。”

  原来我只是她和皇上皇后抗争的借口罢了。

  就这样我在公主府一住就是五年，她也从十三四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些年我始终看不透她是什么性情，她任性妄为，却也循规蹈矩，她骄傲明艳，但是有时又沉默阴郁，她总是让我觉得她很矛盾。

  不过我知道她到底喜欢谁，她喜欢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公爷赵沉阁，他们俩当真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可惜小公爷是个有抱负的人，我朝律法，驸马不得参政，所以就连我都知道，哪怕他们再互相爱慕，赵沉阁都不会娶她。

  有时候她会突然从后面抱着我问：“溪云啊，你说他有什么好，怎么本宫就那么喜欢他呢？”我故意气她：“赵沉阁好就好在，他心里也爱慕公主你，但是跟他的远大抱负比起来，公主又没有他的志向重要。”每次我这么说，她都立马气呼呼的扔下我离开。

  我觉得比起来她，她的长姐才是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在我刚进公主府的时候，有一天她把我打扮成她的侍卫，让我跟她进宫参加一个诗会。说是诗会，其实就是皇后要给大公主选驸马，遍邀了名门公子去参加，甚至还有几个邻国的皇子也来了。

  听她说，大公主一个都没看上，大公主喜欢的是太学博士家的小儿子孙远枫，但是太学博士官阶不高，只是区区六品文官，他的小儿子也是多年科举不中，干脆开了私塾做先生，这样的门第，皇后是一万个看不上。她陪着大公主坐了一天，看了一天的相亲大会，回去就跟我吐槽说：“本宫白受累这一天，大姐姐一个都瞧不上，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孙远枫。”

  听她说诗会结束后，大公主日夜纠缠不休，铁了心要嫁给孙远枫，皇后本就不是十分宠爱这个长女，就随她去了，薄薄的给了些嫁妆，大公主就出嫁了。 

  但是大公主婚后生活那是相当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三年抱俩，一晃到如今，大公主的孩子都开始上学堂了，我的小公主还待字闺中呢。不过从那以后，她就让我做她的侍卫，出入随侍，形影不离，她说我扮成侍卫，挺像那么回事的。

  边关传来消息，说是周国举兵攻打我郦国，两军交战，虽说一时半会僵持不下，但长远来看，多半是周国胜算更大。皇上皇后连夜召公主入宫，语重心长道：“吾儿，这些年你养尊处优，在京中恣意妄为，朕和你母后都可以纵容你的所作所为，但昨天周国送来文书，提出要派嫡亲公主去和亲，朕在朝堂上商议过了，为今之计唯有此策，朕只有你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是时候到了你为国家承担起作为一个公主的责任了。”皇上一边说着，皇后在一边抹着眼泪，两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我远远的看着，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郑重地向皇上皇后磕了个头道：“孩儿回去会细细思量此事的。”

  她带着我出了宫，马车直奔镇国公府去了，镇国公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出来跪迎她进去，她昂首阔步走进正厅坐下后，又请国公爷坐了，然后才说：“本宫来找小公爷的，不知小公爷可否在府上？”国公爷回道：“小儿昨日上书陛下，自请去边关带兵卫国，皇上准了，今天一早小儿就出发去边关了。”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什么？赵沉阁走了？！怎么没人来跟本宫说一声？！”国公爷也站起来拱手道：“前朝之事，公主自是不知的。”她红了眼圈：“昨天早上周国送来文书要我过去和亲，父皇已与你们商议了此事，赵沉阁不知道吗？”国公爷叹了口气：“小儿就是知道了此事，所以去了边关，宁舍一己之身，卫我郦国太平。”

  她深吸一口气，向国公爷略行了一礼，就又匆匆离开了。我本以为她要回公主府，没想到她吩咐车夫去了宫里。

  一路上她都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她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自我认识她以来，她向来都是百无禁忌口无遮拦的，如此沉默寡言的样子，还是第一遭见。

  到了宫里，她直奔御书房去了，跪在皇上面前说：“孩儿愿意嫁，孩儿愿意，舍一己之身，卫郦国太平。”皇上也红了眼，上前一把揽住她，父女两人都默默无言。

  内廷很快就办好了四公主出嫁的事宜，我也作为公主侍从陪嫁去了。长路漫漫，她却一声苦都没说过，我们一行风尘仆仆的到了边关见到了赵沉阁。

  她与赵沉阁彻夜对饮，两人好像一直有说不完的话，赵沉阁的目光一直追寻在她身上，但是他们都没有难过不舍的样子，反而言笑晏晏，就像寻常故友相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第二天四公主就启程奔赴大周国都，日夜兼程到国都城外的那晚，她才苦笑着跟我抱怨：“本宫备嫁备了一个月，嫁过来又走了一个月，偏偏说新娘子脚不能沾地，不然本宫自己骑马早就到了。”我赶紧拆台：“得了吧我的小公主，就您那身娇肉贵的样子，骑马一天您就要嚷着全身痛了。”她很反常的没有扑过来掐我，只是横了我一眼，让我去给她备洗澡水。

  翌日，周国皇帝亲自出城外迎接公主，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皇帝甚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