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张峻豪&我】 曙光·落山
联文:【日落序曲】
主题二
OOC致歉
原创禁一切
首棒.
下一棒:@礼雾橘灯_
因为前半部分是老早前写的所以后面很多东西都乱了......
权当张峻豪生贺了,阿顺生日快乐
全文1w+
“落山,落叶归根,西山之下。”
01.
殿外传来一阵鸢尾香,朦胧得闻不清楚,兴许是幻觉罢。我清醒了几分,窗外是刺眼的阳,照得眼睛发疼。我轻蹙起眉,抬手把帘子拉上,蒙得昏暗无光。
门在吱呀响,我转身跪地行礼:“苏城主。”
苏新皓一身华贵礼服,薄然冷清,盯着我晦暗不明:“不必多礼。”
“今日便是维尔城建城百年,该做什么,想必姜郡主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我一怔,随即福了福身子,面色如常:“......是。”
苏新皓笑了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晚会见。我知道,他又要去做那件事了。
我瘫坐在地上,凉风吹动帘子,我又闻到了鸢尾香。
“郡主。”童禹坤站在门外,身子单薄得可怜,大抵是没人肯给他好脸色。我勉强站起身,右脚上铁链叮当,缠得紧实,磨出了血痕,走着一片刺痛。我低声道:“哥......”
“嘘!”童禹坤捂住我的嘴,粗糙的手在颤抖,他朝我跪下:“郡主糊涂了,奴才是您的侍从,还请郡主更衣。”
我愕然望着他,眼里浮现出一种悲哀:“好。”
童禹坤奉上衣物后便退回门后,待我梳妆完毕,领我下楼。我提起裙摆,漫无地走着,忽然眼睛一亮,匆匆奔向大门外——是那鸢尾香。
我推开门,朝阳铺洒进偌大的前厅,暖而炙热。我望着亮堂堂的外面,一瞬间,鸟儿有了高飞的愿望。可是呢?我大概是一只芙蓉鸟,我却也没有它赖以的娇贵。
“小姐,小姐!”我放下裙摆抬头,阶前站着个少年,模样大概十五六岁,身上的衣服破破旧旧,还打着补丁,白皙的脸上有几分红晕,遮不住欢欣。他向我招手,怀里抱着个篮子,姹紫嫣红的一片,我估摸着那鸢尾香就是他带来的,便慢慢下了台阶。
那少年见我下来,有些急切,面前的两个侍卫拦住了他,我看了一眼他们:“无妨。”
侍卫退回两侧,我位子低下,对外好歹也是位郡主,苏家的,多少要给几分脸面。那个少年还算聪慧,知道行礼:“小姐好。”
我站在台阶上,离得近,那个少年愈发好看。我笑了笑:“什么名字?找我做什么?”
他眨着澄澈的眼睛,把怀里的篮子捧给我:“我叫张峻豪,您要买花吗?这些花都很漂亮,只要一个铜板。”
我失笑,篮子里的花确实很好看,但花都堆在了一起,香味很驳杂。四下打量,瞥见了一抹紫蓝,我有几分期待:“那是鸢尾吗?”
“是的!”张峻豪小心地拿出那枝花,紫蓝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盛开,翩跹宛若蝴蝶,带着那熟悉的香味。我看着它,一瞬间有些失神。
“好。但我这没有铜板,给你这个可好?”我思来想去,拿出一个香囊,上面用金丝绣着对鸳鸯,原是祝愿,既是未能成,便失了用处,只是做工好,不舍得弃了,不知道他要不要。
张峻豪点头如啄米,似是不大相信:“您真的要给我?这得要好多好多铜板吧......”
我轻轻接过他手里的花,把香囊拿给他,犹豫了一下,摸摸他的头:“无事。那你,今晚来参加苏家的宴会吧。” “什么宴会?”张峻豪脸微微泛红,更多是好奇。
“姜郡主与苏城主的订婚宴。”
02.
所有维尔城的百姓都知道,城主一向宠爱的妹妹姜郡主和他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但她从哪里来,无人知晓。
迷蒙的夜晚,宫殿里明亮宽敞,装饰优雅华美,各方贵族盛装出席,在舞厅里享受盛会,音乐悠扬,与皮鞋踩踏声交织成今夜的乐章。维尔城位于大陆极东,日出最早,夜晚是朦胧的,别有韵味。
我在房间里静听舞会开场,童禹坤将几套晚礼服奉上,精致奢华,裙摆厚重得要压垮人,说是苏新皓命人送来的,我一一细看,真觉还没童禹坤挑的合适。我向来厌恶繁琐事物,却被困在这最繁华的地方,当真是讽刺。
我挑了最轻便的一套,除了适合,一个念头在我心里萌发,膨胀,快要充斥我整个脑海——极度危险,但若是成功,结局也极度令人向往。
“郡主真好看。”童禹坤看到整装完毕的我,愣神赞叹道。我扯了扯嘴角,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你当真是高兴?这便是我的丧服。”
童禹坤哑然,四下环顾无人,将我揽到他怀里,轻声叮嘱:“你我便是不想装也不行。苏新皓喜怒无常,又手握兵权,你只能好好侍奉。” “可我想走,她还在那里,我要去找她。”我攥紧了拳头,不甘道。
童禹坤一瞬间愣住:“......你,只能看到一座墓碑了。”
我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我说,她死了!死在你走的那一天!”童禹坤压抑着吼出声,起伏剧烈,“她被村民说是灾星,她死在了落日下,在那个地方被烧死了......”
“怎么会!”我彻底失态,死死盯着窗外迷蒙的西方,恍然间看到了那日落下壮烈的火葬。
良久。
童禹坤松开我,默默帮我抚平衣衫的褶皱,又蹲下身,帮我摘下了铁链。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莅临苏府,今夜,我们将共同见证一对新人立下婚约,让我们欢迎苏城主与姜郡主!”
聚光灯打在二楼汉白玉围栏前,我挽着苏新皓盛装出席,苏新皓面带笑意,他向来都是一副矜贵知礼的模样。我们缓步下楼,在场的贵宾停下舞蹈,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我松开苏新皓,看见人群中的张峻豪,他眼里有些不可思议之色,大概是没想到我就是姜郡主,但谁人不知道苏新皓。这么想,倒是我高攀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吵嚷,苏新皓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意气风发:“欢迎各位。今天是特殊的,维尔城建城百年,我也将拥有一位美丽贤惠的未婚妻,实在是值得庆祝。”
言罢,他单膝跪下,拿出一个戒指盒,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亲爱的姜郡主,你是否愿意戴上这枚戒指,与我共度余生,白首不离呢?”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苏新皓心下一惊,摘下铁链的我不再是他养的软弱芙蓉鸟。时间渐渐有些久了。
“报——”一个骑兵突然破门而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苏新皓脸色一变:“什么事?” “米洛城的城主不同意统一,不等禀报您,直接下令开战,我军不敌,请城主派兵增援!”
“什么?!”人群嘈杂起来,米洛城是大陆最大的主城,与实力最强的维尔城开战,绝对要波及到他们,苏新皓更是一下子站起身,匆匆将戒指盒收好,跑去维持局面。我就站在那,看着所有人扑向大门,转身离去。
人群中,张峻豪无处可去,迷茫中看到那抹裙摆消失,有些犹豫。
我提起裙摆奔上二楼,童禹坤是我的侍从,在我的房门外守候,看见我吃了一惊:“郡主!你怎么......” “快走啊!”我飞奔进房间换下礼服,却看见大门拥挤着,无法逃出。
“郡主!”窗外传来喊声,我拉着童禹坤看向窗外,楼下,张峻豪冲我挥手,我看见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梯子。我顾不得想他为什么在这,让童禹坤先下去,他却不动了。我心急如焚:“干什么啊!”
“我不走。”童禹坤找来一条长绳系在我腰间,把我推到窗外,“他会来找你的,我就是拼命也要帮你挡。”我眼眶红了,想把他拽过来,碰撞间玻璃瓶破碎,水与玻璃碎相映闪烁,紫蓝色的鸢尾掉在地上,我吓了一跳:“不!”
“听哥的,快走啊!”童禹坤推了我一把,我跌出窗外,他挣开我的手,拽住绳子,我踩在梯子上,掉下楼梯。张峻豪抱住我的那刻,我抬起头,看见童禹坤笑了,我一直最喜欢他笑,特别温柔,在皎洁的月光下格外神圣。
我听见有人在上楼梯,我看见他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好像在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画面渐渐模糊,我闭上眼,泪水划了两道痕。
03.
童禹坤是我的亲哥哥,我最爱的哥哥。
也许是日上三竿火,也许是颠沛流离震,我醒了。简朴的马车里只有两人,张峻豪趴在我旁边,安详的睡着,我感觉他很是疲惫,大概是为了带我走。我摸摸身上,出了好多冷汗,张峻豪哼唧了一声,晃晃脑袋醒了。
“郡主您醒了?”张峻豪惊喜出声,我垂了垂眸:“唤我阿然罢。”张峻豪迷茫看着我,我疲倦笑了笑,“张峻豪,我没有亲人在身边了。”
手被轻轻握住,张峻豪的手很暖和,很有力量,他有些忐忑,怕我迁怒于他,我并没有说什么,微微靠在他肩上,他是惟一可信任的了。
“那你......叫我阿顺可以吗?” “好,阿顺。”
愿我们平安顺遂。
黄昏,我们到了安东城,张峻豪带我去一间小客栈暂住,那掌柜正与人谈八卦,一些只言片语传入我的耳朵:“前些日子维尔城主订婚,结果未婚妻跑了,他就下令杀了她的侍从!真是可怕......” “就是,一边开战一边娶妻,他可真厉害。”
“啪!”茶盏掉落在地,我又惊又怵,几乎要喘不上气,张峻豪也吓到了,急忙带着我到房间,踏进房门那刻,我无力瘫软在地,张峻豪有些无措,想拉起我,却被我一把抱住,不由绷直了身体。
他感到她在颤抖,抽泣声断断续续,更加慌了,只能仍由她抱着自己哭。他觉得她不再温柔或高傲,而是脆弱得令人心疼。
待我缓过神,早已月上柳梢。张峻豪下去买了些吃食拿上来,我红着眼眶问:“干嘛陪我逃?”
张峻豪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心吗?好像还不只。他张了张口:“我......”
“那你……先听听我的故事吧。”
落山村在大陆的极西之地,破破零零,最西是座山,没有名字,村民用落山话说着"榭坎",意思是日落之地,我的母亲姜年在那里长大。
后来,母亲遇到了一位绅士,他从大陆极东之地——维尔城来休养。他们相爱了,一年后,他们有了一双儿女。我时常在西山上玩一整天。璀璨的日落,我爱它壮烈宛若烈火。
直到那天,维尔城军队找到了这里,他们烧杀掠夺,几乎把这里踏平,为首的那个少年将军,他就是苏新皓,他来接他的后父。绅士这才坦白,他是维尔城主的女婿。
绅士将我生病的母亲和童禹坤丢在了落山村,本来也不要我的,可苏新皓,他以我是他后父的女儿为由,把我带走了。于是从此我变成了姜郡主,被囚禁在那座宫殿里,不见日落,只见日出。
不久后我多了一位侍从,我惊奇的发现,他是童禹坤。原来那天他去了镇上,回来已经是几天后了。得知真相后,便一路颠沛流离,跑来保护我,我那傻哥哥。
月亮不知何时靠近了些,从窗外洒进几缕月光,攀上她的发梢,张峻豪痴了,这是他在维尔城里所没听过的,没见过的。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去落山村吧,我只想逃,还有,回落山村祭奠母亲。你若是不愿,大可以走,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忙。”
他并未说话,我望着他的眼神却笑了。
那我们一起逃吧,逃到西山去。
04.
第二天,我正在收东西,张峻豪忽然急急跑来:“阿然姐!苏城主下了通缉令!”
我手上动作一顿,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让我看看。”张峻豪将一张通缉令递给我,我看了一下,画得倒是极像,只不过现在战火纷飞,只要稍稍遮掩,谁会细看我?
“那就走吧。”
我们走了,不坐马车,换成骑马。一路上硝烟飞洒,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新皓造成的,他的大事,就是一统天下。他打了三年,终于只剩一个米洛城和一些偏远地区。不知道落山村,是否能幸存。
我想我无法接受苏新皓正是因为这点。
几天后——
“张峻豪,你看。”我停下马,声音在微微颤抖,张峻豪朝前看去,亦停下了。
火焰在这片贫穷的土地上倾灼,破旧的木屋仅剩着断壁残垣,断裂的木头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最终葬身火海。浓烟混着尘土在村庄里翻滚,浓的化不开。正中央"苏"字旗帜飘扬,艳得刺眼。
一片破败萧条,宛若废墟。一阵热风狂袭,火舌窜了几米,悻悻收回,大片烟雾扑来,我们捂着嘴咳嗽,愕然无言。
“这是,落山村?”张峻豪不确定的问,我摇摇头,眼里露出几分心疼:“不是,落山村在这个山头后。这是我们的邻村,卡罗村。居然真的,灭村......”
张峻豪没说什么,碰了碰我的手。我们绕过村庄,翻过一座高山,山脚下,熟悉又陌生的一个村庄完好无损,仍是安宁祥和,我望着远处那座不高的山,眼眶又红了——那是西山。
我们走到村庄前,下了马,我突然踌躇起来,我从小最亲近的邻舍,将我的母亲烧死了,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没事,我们去你母亲的屋子就好。”我点点头,带张峻豪来到了我很久没来的,破破烂烂的一间屋子。他们还算仁慈,没有破坏它。不然,我誓要报复他们。
我走到后院,看见那一片紫蓝,在风中开的烂漫,一瞬间,恍恍惚惚,画面与那晚掉落在地的鸢尾重叠——
“哐——!”
“阿然姐,阿然姐?”
虚影晃了好几晃,我呆滞回神,张峻豪捡了些枯枝落叶,神色担忧:“我找到她的墓碑了,应该是你哥哥做的。你还好吧?”
“嗯。”我听到“墓碑”二字,稍稍清醒了几分,缓缓蹲下身,折了几枝最好,最好的鸢尾,扎成一束,轻轻抱在怀里。张峻豪叹了口气,带着神情恍惚的我慢慢走到她的墓前。
昏暗中墓碑朴素简单,石碑上刻了些字,字字入石三分,仿佛能滴出血——自然是童禹坤。墓前摆着一束菊花,早已干枯落叶,只剩光秃秃的花杆子,同他的命运一般。
我轻轻抚摸着,白皙的手碰上一层厚厚的灰。张峻豪默默替我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我将花放在上面,闭眼跪倒,泪混着尘土落下,黏乎乎的,并不舒服。我感到身旁的张峻豪也轻轻跪下,同我一起,为这不幸的人儿默哀。
“你们是谁!”门板断裂,我转过身,垂垂老矣的布衣老者蜷着背,拄个破烂拐杖,眼睛缝隙般地眯着,额上的皱纹夹杂着岁月的流逝,再不济,也得有个七八旬。
我皱了皱眉,思来想去不记得落山村有这老者,张峻豪先一步挡在我身前:“你又是谁?”
老者惊疑打量着他,我微微启唇:“我是姜未。”
“姜未......姜未......”老者眯着眼,沧桑的声音反复吞吐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笼着一层烟。他破如瘦柴的身躯忽然颤抖起来:“你是......咳咳咳......小阿然!你回来了......”
小阿然。悉熟的语气让我不禁一愣,脱口而出:“张先生......”
老者单薄的身子僵住了,我看见他浑浊的眸子里似乎淌了几滴水,略过他宛若粗糙树皮的脸庞,滴落在尘土地上。我犹豫了半晌,张了张嘴,却见他猛然跪倒在地,迟暮的身躯“咚”地一声落下,并不大声,却像千斤的重锤,砸在我和张峻豪心间。
我们吓了一跳,先是跳开,急急上前去扶他。老者看向我,我抖了抖,停下了脚步——他的眼尾狭长,衍着层层皱纹,泛着落寞的悔恨。
太陌生了。
我怔了片刻,张峻豪已扶着他站起,张先生痛苦地摇了摇头:“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果然。
我垂下眸,自嘲地笑了:“我逃了出来。回来......祭奠母亲。张先生,你们是在担心我会给落山村带来灾难么?”
“难道不是吗?!”一直站在张先生身后的男人气愤道,“若不是你那该死的母亲偏要勾搭上那个异乡人,我们落山村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受这么大的灾难!”
终于肯说话了么?
我死死盯着来人,母亲的同窗傅晋,亦是她的追求者。作为米商,他怕是落山村消息最为灵通的。又怎会不知道苏新皓的计划?
除非......
我想起童禹坤曾对我提起母亲的旧事,说到底还是命运弄人。
“傅伯伯?您不就是因为母亲宁愿与异乡人在一起,都不愿择你这个卑鄙小人,才如此落井下石吗?”我深吸一口气,像要把情绪都发泄出来,“你都已经烧死了她!你还想要怎么样!”
傅晋脸瞬间变得苍白,没了兴师问罪的气势:“你......都知道了......”
我闭了闭眼,不愿再多说什么。张峻豪是个机灵的,这会听出了事,看向傅晋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滚。”
傅晋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又悻悻离开了。
张先生还是定定地站着,我对上他复杂的眼神,突然很累:“张先生若无事,也回去歇歇,可别坏了身子。小阿然便不陪您了。”
张先生看了我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张峻豪,无声地点了头,亦离开了。
我无力坐在椅子上,几乎被疲惫感淹没。
我到底,还能逃去哪?
05.
托张先生的福,无人来寻麻烦。我与张峻豪在旧屋呆了几月有余,生活也算清闲。
“叩叩——”
屋里柴火燃得正旺,我腾不开手,忙唤道:“阿顺,看看是谁?”
张峻豪应下,打开门,却不听他声音。我将火候把好,匆匆跑过来,看清来人后也不禁愣了:“傅伯伯?”
来人正是与我们不欢而散的傅晋。他面有疲色,像是出了远门,他看着我们,笑得有些勉强:“哟,过得还不错嘛?下次来是不是就能抱上娃娃了?”
我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送客:“傅伯伯无事,便请回。”
“说你们赖在这里不走,听不懂吗?”傅晋换了一副嘴脸,冷笑道,“还给你们住上优越感了。”
张峻豪没说话,回厨房捞了半截烧着的柴回来,傅晋脸色一变:“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要害死我,落山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一家都是灾星!”
我哑然,这家伙是真蠢还是有情况?看来这会儿不彻底唬住他,日后会惹不少麻烦。
“傅伯伯说笑了,既然是灾星,自然要做点灾星该做的事。”我拿过木柴,一步步向傅晋走去,傅晋见势不妙便要跑,张峻豪手疾眼快,反扣住他的手,又往腿上踹了一脚,把人按在地上压了个严实:“老实点!”
“疼疼疼!等一下!”傅晋吃痛,终于搬出了真实目的,“我告诉你们!米洛城沦陷了!”
闻言我吃惊不小,怎么说米洛城也是最大主城,短短数月便沦陷了?如此,苏新皓只怕马上就会来落山村了,到时必将牵连村民,也难怪傅晋会来赶人了。
张峻豪抿唇,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眼里带着不明的情绪:“你说的可是真的?”
“嘶——”傅晋疼得呲牙咧嘴,“我骗你干什么?我可还想活着呢!哎,我说你们俩要真不走,去西山后头找个山洞躲躲,绝对没人找的到。等维尔城主统一了天下,身边肯定不缺美人,肯定就把你忘了。到时你想留就留,没人招惹你们行吗?可以放我走了吧?”
西山么?
我将木柴丢在地上:“傅伯伯费心了。您放心,不会连累你们的。阿顺。”
张峻豪松开手,傅晋略显狼狈站起身,一溜烟便跑走了:“最好是!”
我不在意“唔”了一声,捡起木柴又扔回厨房,经过这么一闹,菜都险些糊了。
“阿然姐......”
我掀起一侧眸子,少年长得很快,我与他相识不过一年,他却变化极大。只是看向我的眼神依然澄澈,似初见模样。
今日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暗自猜着缘由。
少年果然还是少年,藏不住事,我忙碌了一会儿,张峻豪便犹豫地开口:“你......当真要找个山洞躲着?”
竟是这个?我心中好笑,抬手揉了揉他细软发丝:“那阿顺想吗?”
张峻豪低下头,他想。他想要面前这个人平安顺遂。
“我不想。”
谁,愿意在战乱里苟且呢?
我姜未不会,我想到卡罗村的惨状,想到死去的哥哥,想到好多年前落山村的惨状,还有想象的,母亲的死。
我想到这些,便注定无法平淡度日。战争,苦的是百姓啊。
恍然间,我想起了那个人,丰神俊秀却冷淡薄凉,心中恨意更盛。
苏新皓。
因为你,我不会躲的。
06.
我和张峻豪冷战了。
原因无他,自上次傅晋透出消息,我对他坦言会对苏新皓抗争到底后,张峻豪便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可以说是神情恍惚。
他好像不愿意我冒险,又好像还有别的原因。
他的话少了很多,常对着东面发呆。我并不是多话的性子,于是屋内整日少有声响。
我不知道张峻豪怎么了,说来有些好笑,我对他还真不了解,我并不相信他只是维尔城中一届孤苦伶仃、无父无母的小孩。
窗外飘过三两片枯叶。该入秋了。
鸢尾花季在盛夏,记忆中母亲总是会摘一些晒干,用作泡茶。
我抱着不大的瓦罐坐在花田旁,打开盖子,一缕暗香飘进心间,令人静怡。我看了眼紧闭的柴门,心中暗叹年轻人气性大,还是喝点茶降降火好。
待茶微凉,张峻豪正巧走了出来,我指了指茶盏:“鸢尾花茶。”
张峻豪大概没想到我会泡茶,思虑片刻后还是尝了一口,随即惊讶地眨眨眼:“好喝!”
“好喝就行。”以前为了侍奉苏新皓,练就了一手泡茶的技艺,如今用在这,不亏。想到这,我微微一笑,“清热解毒,最适合降肝火。”
喝得正香的张峻豪: ......
他捧着茶盏一饮而尽,垂下眼睑闷闷地说:“我没生气......”
“是米洛城么?”
张峻豪不可置信地抬头,我坐在田垄旁,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在鸢尾花的映衬下更加温柔。很好看,但张峻豪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明白自己猜对了,轻声道:“阿顺。”
“对,对不起。”张峻豪攥紧了手中的茶盏,脸色苍白,他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战栗着等待惩罚的降临。
他等了很久,没等来逐客令,反而被拍了拍肩。
我看着他错愕的神情,无奈之余,有些动容:“你做错了什么呢?你又没害我。”
我常年伴随苏新皓出席各种宴会,各大势力已认定我是苏新皓的挚爱,是他的软肋,只是还没有城主夫人的名分罢了。
如今苏新皓四处征战,有人想以我来威胁苏新皓也是情有可原。
张峻豪是米洛城派来的杀手,不过就凭他一路以来的表现,我认定他一开始便不想杀我。
张峻豪攥紧的手徒然松开,他松了一口气:“我是米洛城三殿下。亦是,派来刺杀维尔城主亲属的刺客。但是我不愿战乱,接下任务也是想借机逃到偏远的地区去。”
我心中了然,明白这隔阂算是解了,便伸手想拿走他的空茶盏,怎料他攥得紧实,连茶盏边都没沾到,却覆上了他的手。
“……”我眨了眨眼,眼看着一丝红晕攀上他的脖颈,直至脸颊,手上传来阵阵温热。
张峻豪羞惭极了,急忙松手将茶盏递与我,我轻笑了一下,也不再为难他,走进屋内新沏了一壶茶带来。
——
时间走的慢,步子却很稳。
转瞬之间又过两月,傅晋铁了心要赶我走,也就特别热心收集情报。两月,苏新皓已巩固了统治。
十一月的天渐凉,我闲来无事,跟村中老妇人学了编织,竟也替自己与张峻豪做了过冬的衣裳。看着手中还算厚实的棉布,我不禁感慨,自己还真过起平常日子来了。
只是不知,这冬衣,我们是否有福穿。
“咚咚咚——”急促的三声重敲,我心一沉,这是傅晋的暗语,重敲说明苏新皓已率军前来,三声说明……将至。
我犹豫片刻,将衣服塞进柜子。
推开门,傅晋焦虑万分:“他们已在卡罗村遗址,翻过山即到。你们快走吧!”
张峻豪听到声响后跑了过来,我和他对视一眼,张峻豪会意,朝后院跑去。
我最后看向傅晋:“谢谢。”
傅晋呆在原地,我勾了勾唇,转身走远。
我知道他爱着我的母亲。
07.
我和张峻豪跑到了西山上。
我并未依傅晋所言在山间找个隐蔽的山洞,以苏新皓的性子,一把火烧了整个西山也未可知。
我们索性站在了山顶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苏新皓的军队,他亦可清清楚楚看到我。
也算是一种挑衅。
凛冬将至,山顶的风大,夹杂着些许寒凉,我有些后悔没换上冬衣。思索间,张峻豪已取下外套披在了我身上:“别着凉。”
我瞅着他想笑:“阿顺大了,懂照顾人了。”
张峻豪默然,却也习惯我这种大难临头还若无其事的性子。
我望着东方出神。不得不承认苏新皓的的才能,远方依稀可见是繁华城市,再无战乱痕迹。一片落叶恰巧飞过,我探出手接住。
生命该如落叶纷飞。
——
落山村是苏新皓当年接后父时顺便占领的,村民受的打击太大,所以即便数年过去,仍毫无抵抗之心。为首的张先生与傅晋更对苏新皓恭敬不已。
还打什么呢?
苏新皓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村民:“本城主也并非残暴之辈,既然你们愿意归顺,就不叨扰了。”
傅晋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却听得他又一句询问,“哦对了,本城主前些年忙于战事,竟让本城主的未婚妻跑了,听闻这里是姜郡主的故乡,不知?”
落山村向来闭塞,在傅晋有意无意的保护下,我们的到来都鲜为人知。村民面面相觑,不明白苏新皓说的是谁。苏新皓眯起眼看好一会儿,又摆摆手:“看来是没有。行了,我......”
“城主,您快看那座山上!”苏新皓抬头对上山顶单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她竟也不躲?还是说,不屑于躲?
“走!”一声低喝,数万大军直径穿过村落,直奔西山。
将近日落。
张峻豪站在我身侧,不知怎得期待起这次的会面来:“现在你没得逃了。”
“从维尔城跑出来的那晚我就没想过,要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倒是你,要走还来得及。我记得,苏新皓还没正式认识你呢。”
我看着张峻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阿顺,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张峻豪没有说话,我望着脚下白日浅淡雾蒙,在落日光辉中却璀璨万分的西山,声音很轻,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也想。但抱歉,我不能。”
——
出乎苏新皓的意料,我很平静,并无半点惊慌或愤恨。
他瞥见站在我身侧的张峻豪,抬手让身后军队停下,自己则下了马,一步步朝我们走来,目光渐冷:“姜郡主,别来无恙。”
我扬起恬淡的微笑,恭敬跪地行礼:“问苏城主安。哦不对,该是苏王了。”
苏新皓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罢。难为你从维尔城一路颠沛流离来此,还记得这些让你最为厌恶的礼仪啊。”
张峻豪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苏新皓便自顾自说道:“这便是前米洛城三殿下了。那日未成的订婚宴,本王有幸见过你。当真是年轻俊秀。”
我对苏新皓认识张峻豪并不感到意外,只蹲下身,端起凉得温热的鸢尾花茶,自那日与张峻豪解开心结后我便将制茶的工具放在这,等苏新皓来。
我还是对他有难言的感情,按道理,我还得唤他一声哥。
“后院种了花,我趁着花季采下几朵,用作泡茶。不知苏王可否赏脸饮这一杯?”我端着茶,缓缓走向苏新皓,苏新皓看着我,像是在注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姜未,又或者,阿然?”
他从未这般叫我。我闭了闭眼,低头,错开苏新皓深邃的目光。
“若你的家人还活着呢?”苏新皓忍不住问道。
“不止我有家人。”我如是说。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凉风萧瑟,我感到手上一空,抬眸。
一饮而尽。
苏新皓不自意轻叩空盏壁,轻笑:“原来已经这么久没喝过了,还是你泡的茶最好。”
“是鸢尾罢?我记着你最爱这花。”苏新皓已有些站不住,他看着我,眼中带着我不愿看清的情愫,“我来的不巧,若是夏季,你住的地方定会开满了紫蓝的鸢尾花。”
他拿走茶盏的那刻,我已徒然崩溃,听到这番话更是溃不成军,任由泪水滑落,一把抽出苏新皓的佩剑,架在他的脖颈上,冲着身后的军队大喊道:“苏王现在在我手上!”
为首的将领正欲动手,苏新皓却喊:“除非我死,不得上前一步!”
我抑不住的颤抖,手中的剑都快拿不住。噬魂毒发作很快,苏新皓的生命力在飞速消散,我终是被悲意淹没,紧紧抱住他的身躯。
苏新皓感受到我的崩溃,扯出一抹笑:“阿然。”
“下辈子别恨我了。”无关政权,你确是我的挚爱,我的软肋。
语罢,毒发身亡。
我一瞬间止住了哽咽,随即忍住哭声,一挥手,剑擦着苏新皓的脖颈过:“苏王,死!”
“放肆!”眼见苏新皓已死,将领也顾不得其他,高举手中长枪,“弟兄们,给我上!替苏王报仇!”
“替苏王报仇!” “替苏王报仇!”号令一声高过一声,我震得胸腔闷痛,将苏新皓放在草地上,转过身,见张峻豪还怔愣着,我破涕为笑,冲过去抱住他,而后一把推开:“快走啊!”
张峻豪还没回过神,跌落下山,她站在山顶流着泪笑了,一如当年她与她哥哥的诀别。
太阳在她的身后照耀着光辉,现在恰好是日落时分。
奇怪了,她今天分明穿的白裙,现在却很红艳。张峻豪分不清是鲜血,还是落日的余晖。
也许都有罢。
张峻豪没什么奢求,她是他的曙光,他只想她平安。
可她死了。死在落日的光辉中。
不过她觉得很好,她感到解脱。唯一遗憾的,可能是鸢尾花期已过。她哥哥还没喝过她亲手泡的鸢尾花茶呢。
那便好了。
张峻豪想起她曾经说的。
“阿顺。你知道落山村名字的由来吗?”
“落山,落叶归根,西山之下。”
所以将我埋葬在这西山之下罢。
......
张峻豪摇摇头,他该走了,去将她的尸骨埋在这日落之地,埋在这里。
日终是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