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小说】或者所有有金枪鱼的海岸

夏日,天气晴朗,当你抛出钓钩时,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条是否是金枪鱼。
每天早上起来时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才爱上了金枪鱼的呢?迷迷糊糊之间只要有很早之前的一些记忆的碎片,只记得身高才刚刚够的着妈妈的小腹,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了鱼料理店,第一次吃到金枪鱼肉,第一次爱上金枪鱼肉,第一次有了想要自己钓起一整条金枪鱼的念头。清晨亮眼的阳光和料峭的寒风,刺得眼睛稍微有些干。港城日复一日的景色看得也差不多有些厌烦了,好像是面对早晨的衣柜,明明知道里面的衣服是什么样式的啦,什么颜色的啦,可是真正打开它时胸口却总是扑通扑通直跳,仿佛有什么尚未暴露于阳光之下的秘密似的,可是真正打开时,却又不过如此,空无一物,如同置身在大海上。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要说真的指望在海岸钓起一整条金枪鱼,那近乎痴人说梦。过去从坂道上路过时,清晨买菜归去的叔叔婆婆们也总要问:海咲,你这是要钓什么鱼呀?如实回答之后,也不免让他们边忍着笑意边鼓励到:好呀,钓一条大的,等着你的消息啊。就是这样,金枪鱼对我来说就是清晨的衣柜,带着梦幻而又现实的柜子,不到打开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的泡沫似的梦。
金枪鱼,真是可恶啊。
如果给所有金枪鱼以足够的时间繁育,每一个金枪鱼卵都可以孵化,成长,自由地流动,总有一天,我可以踩在金枪鱼的背上穿越太平洋。我还可以用一个兜网,甚至只需要一个衣架,我就可以填满我所有的冰箱。可惜自然并不会给金枪鱼留太多时间,以至于大海空荡荡,就像我的水桶一样。大自然必须维持多产,以供其有足够的子孙留存,而为了填报我们这些雏鸟的嘴,她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孩子来喂养另一部分。而这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块肉化为了另一块肉。
在所有钓不到鱼的时候,我会在水桶里面放上很多冰块,这样我就可以在骑自行车的时候听见水与冰哐当作响的声音。有时连冰块都没有,我就会抽出衣柜里的衣架,即使是衣架与水桶壁撞击发出的声音也胜过空荡荡的回响。
嘴上说的这样的话,还是习惯性地抛了出去。钓丝的一端系的是仿生的鱼形饵,在和煦的阳光下银色的线飞舞着,让人眼花缭乱。耳边好像响起了船夫呼喊的声音、孩子的风车转动的声音、家庭主妇碎碎念的声音、送货员先生自行车的声音,海鸟翼尖划过微风的声音、向日葵生长的声音、泥土里种子萌发的声音……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进入梦乡的力量。这一刻,我不再听见人的声音,不再听见船的声音,不再听见自行车和风车的声音。每一个旗鱼卵,或者每一个金枪鱼卵都生长到成年,我就可以坐在所有旗鱼和金枪鱼的背后穿过海洋。有那么多鱼生长,又有那么多鱼被人吃掉。大自然必须多产,以保证其有少量子孙留存。而我的问题是:谁来保护人呢?我的思绪穿过港口、海岸、陆地甚至整个大海,一直到遥远的非洲大地,辽阔草原上舔舐发毛的狮子。那一刻,我必须明白,或许我听到的不是别的声音,而是一个声音,一个直指海洋深处的声音。
“请吃掉我吧!”
比任何人都想要吃金枪鱼,比任何人都想要钓起金枪鱼,比任何人都喜爱金枪鱼。这股感情比执念更深沉,比任何海洋都深邃。如果不是由她来钓起,这世上又有谁来成全一条金枪鱼的夙愿呢?
啊啊啊,算了算了,我已经对你这个完全钓不上来一条鱼的家伙感到厌烦了。你以为你是谁吗,你以为这是《老人与海》的故事吗?这篇小说从一月份开始写,中间被我丢进文件夹,现在为止有整整四个月没有动过它了。干脆点,直接结束他吧。
好吧,我现在设定这段话是主人公的内心想法了。从现在开始,我要接管这个故事。
好的,现在有一条硕大的金枪鱼向岸边游来,好的,你将用什么将它吊起呢。不能用鱼竿,因为钓鱼佬准会空军,你干脆用手将它捞上来得了。好的,你捞起了这条鱼,然后快快乐乐地回家去了。故事结束,还有比这更简单不过的吗?
可是我不太能接受这种展开,说实话,我真不理解大家会觉得那种胡弄玄虚的作品有什么好的。我现在是主人公,也是创作者,我有权接管这个世界是一切。现在,我命令这个世界充满了金枪鱼,从从南极到北极,任何一片海洋。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金枪鱼,那么金枪鱼长什么样呢?我希望它是一种多肉少刺的鱼类,这样就有繁殖和养育的价值了。可是你们人类不也是骨头多而肉少吗?别自欺欺人了,什么,你竟然这么说,怎么证明,那就这样吧,我把你变成人,把世界上所有的金枪鱼都变成人,一切生命都是人,都可以是人,过去是人,未来也将是人。这下子你满足了吧?
我看着那个站在钓台上的女孩,其实应该是我,我设定了这个女孩是我,但是我分出去的一部分意识又和我相对立了。当我站在钓台时我是钓鱼女孩,当我在电脑前打字时我是作者。等等,或许我并不是作者,那我是谁?难道在这个屏幕之外还有另一个在电脑屏幕前打字的家伙吗?喂,你是谁,看见了吗,我在叫你哟,如果听见了的话就在屏幕上打出你的回答!切应该是没有人。这群角色们怎么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是角色呢?真是愚蠢!算了,不追究了,继续这个故事吧。人类多产,不如使其自己维系自身。我喜欢白色头发,所以这个金枪鱼就是白发了,嗯,加上尾巴,再来点呆呆的设定,最好是个矮个儿女孩,毕竟我也没有多高。好的,大概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一些基础的设定了。你,金枪鱼,职责就是被人类吃掉。对的,就是这样,让人类吃掉金枪鱼。
我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这幅场景,好的,我该回去睡觉了。现在是五一劳动节后的又一个周一,天啊,还有整整五天才放假。我得回去了。嗯,等一下,这个角色是不是该还回去了。就这样吧,给你了,你等一下还要回去拿钓具对吧!那正好,你可有福喽!
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在街上了。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而我却什么也没带,全身湿透,浸泡着海水的盐味的衣服析出一层白色外壳。我看见造物主正骑着衣架飞去,成群的衣架像是南归的大雁般飞去,造物主像是骑着自行车一样骑着它们。
“造物主真是一群混蛋啊。”
我满腹牢骚,脱下湿透了的外套,上身留一件白色的短袖衫。我知道,海边有东西在等着我。
我放弃了寻找,毕竟造物主的恶趣味我可不敢恭维。我也累了,钓具放在海边也没什么。就这样想回家洗个澡吧。对了我的家在哪里来着?
我凭着路人的指引顺利来到了家门口。门口的姓名牌发出陌生的气息。
“原来,我是叫这个名字的吗?”
门前的地毯下藏着钥匙。我取出钥匙,并带着它进门,锁门。我看着空荡荡的墙壁,知道这里缺失了什么,鞋柜里只有一个人的鞋,尺码和款式几乎一样。其他用具也是,这里不像是一个完整的家,而更像是一个待填写的设定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逐渐理解了一切,走到门前,握住凉的近乎骇人的门把手。
直接来吧。
我看见了过去与未来的交会,不如说是一个白色头发衣着奇特的女孩,面无表情的站在我面前。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你也不过如此嘛,造物主。”
整个世界就是造物主的恶趣味过家家酒,我也知道这一点。但不同的是,我就是祂,祂就是我,其本质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所拥有的,只是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权重罢了。
我拥抱造物主,一如过去,也如未来。而眼前的金枪鱼少女却抿了抿嘴唇。我在弥留之际,用手机打下了一行字:
“夏日,天气晴朗,当你抛出钓钩时,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条是否是旗鱼。”
当然,这样的结局不是唯一的,我从未来无数已经闭塞的可能性中选取了最无趣的一则呈现出来。你完全可以回到海滨,赶在事情还没恶化之前解决这些事情——比如,使金枪鱼再度成为金枪鱼?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应该怎么做呢?
把金枪鱼扔进水里。
可它现在是个人。
你怎么知道它是人,所以事物都可以是人,包括你早餐吃的荷包蛋也可能是人。那么,现在你又该如何证明你是人呢。
我可以思考。是的我会思考,但是我不确定其他生命是不是也会思考。毕竟现在就连金枪鱼也变成了人。
那么,你要做的就不是证明你是人了。至少现在你还能证明你是你。
怎么证明?
回到那片海岸。
为什么?
哪里有一条金枪鱼。它既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但最后它终将不得不和你融为一体。人需要其他生命以证明自己存在,金枪鱼也是一样。
调转方向,现在回码头去吧!
咸腥的海风拍打乌黑的防波堤,那似是非是的浪仿佛是蓝色又仿佛是黑色般变换,最后成为白色的肮脏的浪花,带着某种海洋生物的尸骸似地团在堤上,像是门卫大爷隔夜的茶杯。
我实在不想回到这里了,这是什么破地方。一个钓不到鱼的地方,一个伤心之地。现在还有不知道是鱼是人的怪物在哪里等着我。想想都觉得后怕。真是倒霉。或许我就不应该出门,甚至我就不应该降生。
穿过蒸腾向上的臭气,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堤上。她可能有159左右,不算小孩了。穿着奇怪的衣服,姑且算是连衣裙。后面还带着一个鱼尾似地丑陋肥大的装饰物,隔着十余步仍能感知到其阵阵腥臭。白色的头发反正金子一般的光点,两边的也不像是耳朵也不像是发饰,像是两片不知什么东西插入脸颊,总之怪异得很。此非人类,但也不能妄下定论。试探性的一步步挪近她,却突然回头。
这是一张苍白的脸,谈不上血色与神态,甚至连是否为生物尚未可知。光着脚,因为刚刚化身为人的不适应感,连站立于地面也困难重重,更别说直立行走了。
此刻,有一种郁结已久的情绪笼罩着我,我必须去做一件事情。
我走到她面前。
我逐渐理解一切。
吃了她。或者说它,其实她他它祂都无所谓。语言在此处失去了价值。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亲眼见过自行车店的安先生生吃了一个人,肢体散落四处,血肉横飞,放在桌上的脏器还滴着血。
我本来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只山羊。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造物主的恶作剧罢了。
市场上挂着的是人的手脚串起的烧烤串,野外,一只四肢着地的人嘴中吊着一个婴儿的残躯,散落在大自然的各个角落的,是自由的猎杀,自由的进食。生命与生命之间不断重组,以弥补自然本身的贫瘠。
大自然必须多产,以包住每个生物都有一定子孙存留。但是总会出错,造物主是这个世间最低劣的作家。祂让狼吃兔子,却不让兔子吃狼。我在过去一直怀疑世界的合理性。自然的多产与它的贫乏相互呼应——因为无法持续产出更多子孙,只能让血肉在生灵之间流转。兔子吃草,狼吃兔子,当它们最终都是一样的。相比之下,进食者与食物之间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以至于无法成立。
无法成立的是进食者的原则,还是食物的原则。进食者同时也是食物,人类试图脱离这一序列,试图独立于自然之外,却不得不短暂依靠自然的丰盈,已补全自己日益衰微的生命。在漫长的消耗中,人最终发现了自我生产,自我消耗。人吃人,最终沦落为非人,抵御自然状态的后果就是必须承担自然的多产,以保证其有足够子孙留存。人同样无法持续使每一个受精卵都成功化身为人,使每一个婴儿都能成长,以至于它们不得不自我消耗,渐渐地由于食物的短缺而自愿染上食人怪癖,放弃原初签订的契约,回归自然,最终沦落非人,在毫无保留的状态下自由地猎杀与被猎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对一切一无所知,也不必继续求知。我看着眼前的少女。渐渐忘记一切。
吃了我。
你知道,她不过只是金枪鱼罢了。
她因为失去了水的依托,摇摇晃晃,像是失去翅膀的鸟儿一样最终不得不落在地上。你相信她最终会落在你的肩上。脖子上没有一丝毛发,甚至没有肌肤所应有的纹理,这不是人类,你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条可怜的金枪鱼,因为造物主的恶作剧而失去了所谓的归宿。你绣着扑鼻的海水的腥味,这不是你所想象的少女早熟带来的微带酸臭和廉价洗发水气味的肩胛,你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条金枪鱼的腮,你没有选择去理解为什么金枪鱼会变成人类,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你的直觉已经先于理性做出了判断,当你选择去吃掉一条生命时,本身就如同吃掉它一样,你做出了放弃继续为人的条件,再多思考一秒都不过是徒增烦恼。你相信她细长洁白的脖子会贴近你的嘴唇,好让你可以直接撕裂皮肤,舌头会直接触碰鲜血带来的腥臭。你相信这会直接杀死一名少女,但是你认为这不过是一条金枪鱼,而不是眼前横陈与粗糙的冰凉水泥地面上一具衣冠不整的尸体。她没有穿鞋,脚看起来是那么稚嫩,小小的,冰凉的像是一块快要化了的冰,让人忍不住将其含在口中,去吮吸拇指的淡淡咸味。这会让你被迫回忆起儿时吮吸母乳的经历,脚趾头和母乳没有任何联系,但是你已经被打上荒唐的印记,连你自己也意识不到,你本身就不过是一个婴儿罢了。这双小脚也不过是婴儿大小,晶莹剔透地仿佛快要消失,你希望着双脚永远不会接触地面,可能自从降生于世以来就从未行走,行走是一种苦痛,接触地面的肢体越少就必须承担越多的知性,鸟和鱼放弃了地面,选择遁入天空与大海,而只有人类还天真地将双手高高举起,迈着笨拙的步伐缓慢前行,独自一人思考生命繁育与消亡的劳苦。
所以,你放弃为人,或者说,你选择相信你可以凭借将一个事实上拥有双脚和双手的生命理解为金枪鱼。或者说,你直接用手和牙齿,到后来甚至手脚并用,完全忽视了那双无处安放的脚,任凭它散落在着无情而荒唐的世界上。
回过神来,你可能已经发觉四周的人在看着你,他们有的手持鱼叉,有的紧紧护住身后的孩子,并对你发出野兽般含糊不清的叫唤,远处是警笛渐进,夜色带走喧嚣,油烟勾起灯火,而你还没吃饱,肚子擅自发出低沉的咆哮。
大自然必须多产,以至于岂有足够子孙留存。你望着这些金枪鱼,不自觉地哭了,最开始只是低吟,后来变成了咆哮。婴儿会用嚎啕大哭来表示饥饿,也许真是连大自然也不相信自己的产出,或者是人类已经放弃自然,擅自连结,面对大自然的贫瘠和人类的拮据,在初次降世时,婴儿只能哭泣。
你嚎啕大哭,控诉自然的贫瘠。而在天空的深处,一双眼睛也许在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码头上,少女被生生啃食殆尽,除了沾满血污的头发中随意放置的头颅,凝望天空深处的双眼容易令人联想到鱼之外,还留下一双洁白如玉的双手和一双绵软如云的脚。
你的脖子像是被衣架勒紧以至于不能言语。沾满血污的双手在脖子处留下道道血痕,似乎在诉说着生命的荒诞。可怜的钓鱼客,当下一次见到你时,你应该会出现在我的衣柜里,一根衣架会穿过你的琵琶骨,将你吊在非金属制的横杆上。希望下一次见到你时,你不是在哭泣。
吃了你。
你马上理解了她的用意。大自然必须多产,以供其有足够子孙留存。如果这只是一头野兽,你会好受许多。可她确确实实表现地简直是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头发虽然是白色的,就像是煮熟的金枪鱼的肉一样,但是起码不至于不算是人。而且曼妙的身形,小巧的容易联想到人偶的身躯被裹在宽松的白色连衣裙中,仅仅依靠一根湖蓝色长丝带系的法式蝴蝶结维系其意义。如果食物不需要衣物,则穿戴衣物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令人联想到食物。人类通过衣服标志自然与社会的联系。只要穿上精致漂亮的衣服,即使是一头猪,也不会令人联想到叉烧、云吞和法兰克福香肠。衣服是签订契约的标志,其作为标志人与非人的象征一直留存至今。你自然不可能轻易越过这条界限。你还没蠢到会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金枪鱼理解为食物的地步。
或者说,你真是蠢到家了。
你已经目睹了鱼的化身为人,却不相信人的沦落非人。那么被自然与社会夹于其中的你,既非人,也非非人,最后连界限也不明确,值得称之为非人非非人,连自由去猎杀和被猎杀的权利也或有或无。
那么,吃了你吧。
你所以为的人类,向你展开了血腥的爪牙,你急忙躲闪,却被她拽住了脚。你痛恨脚的无能,直立行走带给你的是面对自然与社会的茫然无知。你开始理解孵化的意义:孵化,既是可能性的缺失,当你决定孵化为物的同时,也陷入了无情的猎食之理。大自然必须多产,却无法使每一个金枪鱼卵化身为鱼,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海岸可供它们自由地吃与被吃,而是没有更多的理由去维系繁育的谎言。自然的繁育不过是一场造物主的恶作剧,其目的在于灭绝。世界上并没有哪一种生物是生来而无需被灭绝的,却最终不得不选择延续。为了彼此都有子孙留存,它们之间签订了相互猎食的契约,以保持丰盈的假象。人类放弃了续订条约,却不得不留在自然之中,被迫选择繁育,以证明大自然依然多产。大自然的多产,另一面是它不得不使用多产的假象,展现贫瘠的现实;用繁育的方式,展现灭绝的真相。为了理解自身,它不得不用绝大多数的产出,供养少数的人类,使之可以思考自身存在的意义。而最终得出的结果,便是自身无需存在。因此,当世界上的第一个婴儿降生时,面对这个存在非存在的世界,选择了哭泣。
我最终哭泣,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选择面对不再为人的处置。
金枪鱼少女可以随意用手撕,或者更优雅一些,用刀叉,就像我过去对所有金枪鱼所做的那样。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啊啦,好大一条金枪鱼哟!”
“小妹妹,这么打一条金枪鱼我还是第一次见啊。怎么样,出个价如何?
“有好料咯,有好料咯!怎么样啊,上面的太太,你也过来看一看如何。”
已经无所谓了。我的身体像是被衣架缠住一样动弹不得。小时候,我曾经和同伴们玩妖怪游戏。妖怪们用剪短的衣架把我困在衣柜中,说是故事中的唐僧一般,要吃掉我。我就这样一直等呀等,直到晚饭的蛋花汤发出淡淡清香,把我肚子里的雷声勾出,我也没有等到那一个扮演孙悟空的孩子,或许孙悟空这种非人非非人的生物,一开始便不存在。至于我是从什么时候脱离衣柜,重新为人的,两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你沿着蚂蚁和蛆虫爬行组成的小道,可以依稀闻到浓郁腐臭的地方,可以发现可怜的我,竟然被一只衣架在衣柜中缠死了。
是的,大自然确实多产,以至于祂不在乎任一生命的留存。
最后索性我的意识逃出身体,随着海流渐渐沉入海底。我看见那女孩在微笑,她并没有直接吃掉我,而是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层塑料布,将我慢慢解体、清洗并打包——简直显示一个人一样熟练。随着夜色渐渐将海底染黑,我已经明白,她已经化身为人,并代替我继续维持自然的多产。衣柜中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望着模糊的海面,仅存的光照出模糊的字样:正在重启......
我不可多言,亦不可多想。随着字样消失,我的四肢渐渐褪去。我化身为金枪鱼,被繁育地近乎膨胀的鱼群托起,将要飘向下一个海岸。
大自然必须多产,以保证其有子孙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