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命运（一）公元前44年3月15日 罗马共和国 罗马

（1）

牧神节刚刚过去，整个罗马仍旧沉浸在残留的欢乐气氛里。连年来前线传来的捷报让整个罗马共和国的公民都感到自己已然受到了畜牧神卢波库斯的祝福。在北方，侵扰罗马数百年的高卢部落已经在凯撒的征服下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那些共和国最有头脑与最有权势的人们之间的血腥争夺也已经结束，自卑又妒忌的克拉苏已经死在了向西讨伐的路上，庞培也已兵败，死在了埃及的异国他乡。曾经强国林立的南方，在时间指向公元前44年的时候，已经成了帝国最坚实的边境。那些用血与铁铸就的荣耀照耀着哺育先祖的台伯河，罗马的最好的年华，似乎就要像浴堂的大理石那样永远不朽。

凯撒走在去元老院的路上，在多次盛大的凯旋式之后，整个国都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功绩。他呼吸了一口国都的空气，回忆涌上了心头。

在那些虚度的年华里，他曾经孤悬在国家的西部边疆。对于那些如同走马灯式的英雄人物和那些在眨眼之间就从辉煌坠入灭亡的强国感慨万千。在整个罗马漫长的历史上，在这幅由无数人物塑造的历史图景上，卑微如他，是否能在这个画卷上留下一个墨点。

而如今，他显然已经画出了这个国家最美丽的画卷。他认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是自己亲手为这个国家奠定了美好的蓝图。可是元老院的元老，那些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手握大权的人们，却还要因为他个人的功绩而对他苛责。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一同前往元老院的安东尼。

 “安东尼，牧神节的那天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居然要当众向我献上一顶王冠，你难道不知道这在我们国家是一件足以让人们感到不安的事情吗？”凯撒说着，脸上露出恼火的神情。

“尤里乌斯哟，在我们国家的整个历史之中，还有谁的功绩能抵得过你的胜利呢？即使是那君王林立的古代，他们也不过是在台伯河畔建立了一座小城罢了。再说说之前的那些人，就算是那个认为自己有很强战争能力的马略，也不过是.....”

“够了，就不要说这种不尊重先人的话了”凯撒打断了安东尼不礼貌的对话。

“说起来，”凯撒接着说，“我听说最近有很多传闻，说共和派的元老们打算对我动手，这真是愚蠢的行为，且不说我早就已经当众拒绝了你献给我的王冠，而且在实际上，我早就掌握了这个国家了。他们真的要做这件事，就是自取灭亡。”凯撒说着挥了挥手。

街边的人们望向这个做到了前人都没做到功绩的征服者，并向他打起了招呼，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会背他的高卢战记。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他，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嫁给他。他已经活成了罗马的神话。如果罗马是由战神所生的两个儿子开始的，那么他就是继承了战神衣钵的人。他从来都不是战神的儿子，而是战神本身。

 （2）

快走到元老院门口了。他看着这座建筑，想到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无聊的充满了奉承的对话就感到厌烦。他今天本来已经说了自己很疲惫了，本来不想来到这里接受元老们的质询。他那听到了传闻的妻子，也在梦见他死去的噩梦之后，恳请他留在家中。可是那群可恶的元老，硬是要他到场。

他想着，正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元老院里重新展示自己的权威。他相信自己的功绩已经被罗马人民永远地记住了，元老们惧怕他。只要自己一旦在元老院里树立了绝对的威信，那么一切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同行的安东尼被旁人叫去，随即开始了谈天说地。他们聊得眉飞色舞，非常开心。凯撒并不想听他们的对话，只是想赶快进入元老院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尤里乌斯！尤里乌斯！先别进去，我有一件和你切身相关的事情想告诉您！”一个身穿白袍的元老急忙地跑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

“诶，和我个人相关的事情，到工作结束之后再说吧。”凯撒骄傲地说着，似乎这是在表示他已将国家的事物放在个人的事物之前了。他已经是罗马最强大的奴仆。

他将元老手里的条子取过来放进了口袋。

“不过又是某个元老的诉求罢了，这帮人真是太贪得无厌了。”凯撒心里想着，他已经遇见了太多次这样的场景。

（3）

 进入元老院，身穿白袍的元老们已经恭候多时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为凯撒所熟悉的恭维表情，他很享受这种时刻，这也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的。当他前往埃及看到亚历山大大帝的陵墓时，他就不仅赞叹。这位传奇的希腊君王，在他的年龄还是他现在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坐拥着一个庞大的帝国。而他的盛开时刻却晚了太多。可是，他却仍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相比亚历山大大帝，他至少没有死在远征的道路上。他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国家的心脏，准备迎接属于罗马永恒的最好的时代。在今天的恭维和诉求听完之后，他又会回到他奢华的家中。在最大的荣誉和最高的敬意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凯撒，我亲爱的永恒的执政官！请您听听我这个卑微之人的诉求......”

“执政官！我实在是太不幸了，在庞培和您的战争里，这个注定失败的人几乎卷走了我的一切！他倒好，死在了埃及，那个托勒密的破地方.....”

“凯撒！我想请您赦免我那愚蠢的兄弟，他并不是故意要犯罪的。我的家族对罗马一向忠心.....”

元老们凑上前来，争着诉说着他们的要求。他们七嘴八舌，一个抢着另一个的话说。就好像是剧场的演员们说串了词一样。凯撒很难回应他们的话。于是开始望向四周

在元老院的台阶上，凯撒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啊，布鲁图斯，你也在这里。还记得之前的战争中，你甚至帮助了你的杀父仇人庞培。在他兵败之后，你又转投了我。还记得你曾经对我是多么和蔼，在我接纳了你之后，我总是听取你的意见。我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了。看看我身边的元老们吧，他们一个个都是那么地虚伪。但你的虚伪却不一样，我亲爱的布鲁图斯，你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我知道你会隐忍，甚至为你的仇家做事，我知道你经历了莫大的痛苦。你的先祖是第一个拔剑斩杀那个独裁者的人。你热爱罗马，我也热爱罗马。我们一定会让罗马越来越好的。”凯撒心里想着。而布鲁图斯的目光在一瞬间也和凯撒对视了。

那个眼神，是惊恐，又透露着坚定。

凯撒正为这眼神疑惑，没想到这个时候在元老中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掀起了自己的衣角，立刻，凯撒后面的那个元老拔出了藏在身体里的匕首刺向他的肩膀。一阵强烈的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立刻回想起了那张自己没有打开的纸条。而现在已经没有查看的必要了。刚才还一脸恭维的元老们立刻显露出凶恶的神情，他们纷纷掏出匕首刺向凯撒的身体。强烈的剧痛让他蜷缩在了地上。那些凯旋式上的傲慢，高卢战记里的荣耀此刻都被身体的疼痛驱逐出了大脑，对死亡的恐惧混合着刺伤的疼痛从心底涌上来。

他已经奄奄一息，那些元老的白袍上都已经沾满了他的鲜血。元老们疯狂的刺杀停止了。已经躺在地上的凯撒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子，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布鲁图斯。

布鲁图斯手握匕首，走了过来。

“也包括你吗，布鲁图斯？”凯撒看着布鲁图斯，鲜血从嘴里吐露。

这句话并没有延缓布鲁图斯的匕首进入凯撒胸膛的进程。已经模糊的血眼，早已让凯撒分辨不清布鲁图斯脸上的神情。只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便逐渐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暴君的下场！你们现在自由了！”

这是凯撒一生中，听到的最后的话。

 以一个墨点开始的凯撒，在用他汇聚一生的努力将自己扩展为罗马最为辉煌的画卷之后，在平庸的一天，迎来了红色的最后一笔。命运的墨水，在平庸的一天滴下。无数个日夜的功绩，都被这最后一笔无情勾销了。没有预告，没有征兆，历史的车轮突然撵向了时间与生命。而这个看似独特的事件，确实整个历史难以逃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