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绿渊眷族》——C.霍尔 汤普森(二)
《绿渊眷族》
(《Spawn of the Green Abyss》)
C.霍尔·汤普森
(C. Hall Thompson)
前言:查尔斯·霍尔·汤普森(Charles Hall Thompson,1923-1991)以他的西部风小说而闻名,他在恐怖小说中短暂停留了一段时期,并创作了四个故事:《绿渊眷族》(1946年《Spawn of the Green Abyss》)、《克劳德·阿舒尔的意志》(1947年《The Will of Claude Ashur》)、《苍白的罪犯》(1947年《The Pale Criminal》)和《黏土》(1948年《Clay》)。 其中的前两篇故事在《诡丽幻谭》发表,他利用了神话主题,引起了奥古斯特·德雷斯的极大不满。 据罗伯特.M.普莱斯在他的《洛夫克拉夫特神话故事》一书中说:“……显然,因为汤普森在德雷斯的手下工作(而且卖的产品销量更高)。 ”
本篇《绿渊眷族》是《诡丽幻谭》1946年11月刊的封面故事,本篇可以说是很“不可名状”了(指各种口音化英语),所以我翻译起来进度缓慢,而且很难说译出了正确的意思,希望各位见谅。
译者:南·政
——20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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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向他女儿求婚的那晚,拉撒路·希斯去世了。到那时为止,他恢复的相当快;当他看到卡珊德拉焕发出的新活力时,几乎能正常的显得高兴。我相信那老人对我产生了好感;因为我给了卡希³一些东西;我给了她我的友谊和爱情,而他那可怕的传说并没有把它们吓退。
³:Cassie,卡希,即全名卡珊德拉·希斯的缩写昵称
我向卡珊德拉求婚的那天晚上,天气温和而宁静,我们一直沿着卡莱斯茅斯海滨散步。
看着大西洋上月光的银色飘带。我记得,我突然停下来,喃喃地说我有“要问她”的事情,然后卡珊德拉微笑着吻了我。她的嘴唇温暖而充满希望。
“答案是‘是的’,亲爱的,”她喃喃地说。
于是,我们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柔和、丰富的笑声,它那温柔、可爱的回声萦绕着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奔跑。那天,印度夏季风把夏日的最后一片叶子也带着飘过半岛,冬日的海水已经贪婪地拍打着大地。卡希兴高采烈地不停说着她父亲会为我们感到多么高兴,但不知怎的,当我们走近阴森森、黑洞洞的希斯宅邸的时候,她的笑声中悄悄出现了空洞。好像她已经感觉到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怕的事实。
当卡珊德拉在空荡的门厅里呼喊的时候,没有人回答。我们平静地开始寻找拉撒路·希斯,但现在,卡珊德拉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不在满是灰尘的神圣的图书室里;他那张巨大的橡木床上的亚麻布单在风中拍打着,风吹过窗户,在寒冷的夜里,窗户被吹开了。
卡珊德拉眼中的极度恐惧告诉我,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没过多久就到了希斯庭院阴影下那个奇怪的小海湾。这片小沙滩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冰冷、梦幻般的气息,不可捉摸,除了东面,仿佛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了某种深海捕食者的低语,十分危险。但你可以从疯狂的梦境中醒来;尽管那一夜可怕的真实是无法逃避的。
在海湾的中央,立着四根凿得形状怪异的柱子,每根柱子都构成了一个天然广场的一角;在月色中,它们就像中世纪的邪恶祭坛,供奉着不可名状的神祇。拉撒路·希斯的尸体躺在这邪恶广场的中央,脸朝下,埋在一英尺深的海水中。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把这具被海草缠绕的尸体弄进屋来的。卡珊德拉的表情宛若一张焦灼的照片,被难以掩盖的悲伤冻住了;所以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那恶臭的卧室里,进行尸检,听着卡希悠远而使人可怜的啜泣。那天晚上,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希望我所发现的事情不会是这样的。然而,我亲眼看到老拉撒路·希斯的脸上越来越多的鳞片,他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我知道我的第一个猜测是错误的;拉撒路·希斯并没有淹死。因为他喉咙上的那些地狱般的条纹已经变成了长长的、汩汩流水的裂缝,就像一条巨大的鱼在流着水的鳃一样!我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希斯奇怪的喃喃自语可能并非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而是一个普通人因了解了不应知晓的事情带来的精神错乱。
我们把他用密封的松木棺材埋葬了。即使大陆的殡仪业者注意到尸体的奇怪状况,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对他们来说,这是生意;死亡的无数种形式,每种最终都是冰冷而确凿的。然而,面对卡珊德拉,我必须更加小心。我知道那令人作呕的肿胀的脸会对她产生可怕的影响。我告诉她,尸检的结果严重破坏了他的容貌,她最好不要见到她父亲。她顺从地服从了,就像一个迷失的、孤独的、需要指导的孩子一样。有一次,她从一种冷漠、麻木的震惊状态中清醒过来,告诉我希斯一直希望被葬在海湾里。下葬的那天下雨了;冰冷的如针细雨凄凉地掷在没有上漆的木头上,两个忐忑不安的黑人把拉撒路·希斯放下,让他长眠。一位胆小的大陆牧师用悲伤、尖细的声音吟诵着主祷文。那天晚上,除了雨和被遗弃的希斯宅邸可怕的寂静,什么都没有。稀疏的花朵在海湾的新土丘上枯萎了;一股湿漉漉的潮水缓缓涌来,拍打着拉撒路·希斯的坟墓边缘。

我不得不把卡珊德拉带走;看着压抑已久的怀疑和恐惧把她可爱的脸变成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我知道她必须从笼罩着希斯宅邸的阴霾中解放出来。那个被雨淋得孤寂的夜晚,我们几乎一直在交谈,这是我行医生涯中第一次撒了谎。难道我看到了她眼中病态的恐惧,说出了可能把这种恐惧变成疯狂的话吗?
我进行尸检时,没有发现拉撒路·希斯的死因。他的肺里并没有水;每个器官都状况良好。但是,我告诉卡希老人是死于心脏病。我告诉她,我确信她父亲是完全理智的。就在我说话的当儿,她的双颊泛起了新的红晕;黑檀木的眼睛里闪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宽慰的表情。卡珊德拉不知道,老人的理智比他的疯狂更令人害怕。一个失常的精神状态可以解释疯狂的呓语,亵渎的旋律,但如何解释那具鱼也似的带鳞尸体的可怕现象呢?我绞尽脑汁,却找不到公认的医学意义上的解释;我不敢再跨过这条线,进入被人遗忘时代的恶毒传说中,去寻找是什么亵渎神明的恐怖毁灭了拉撒路·希斯。我宁愿试着忘记——继续和卡珊德拉在一起,用无休止的正常快乐的生活掩盖这个噩梦。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有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成功了。在卡莱斯茅斯海滨举行孤独的葬礼一周后,我和卡希由一位令人愉快的、彬彬有礼的治安法官主持了婚礼。我们在一家较好的旅馆里安静地享用了丰盛的婚礼晚宴。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卡珊德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事实证明,这座城市对她很有好处。我故意使那些早些的日子充满了欢乐。我向卡希介绍了城市生活的绚丽多彩和奢华自得的乐趣。她的笑声就像一抹美妙温暖的夏日阳光,在那冬日的城市里短暂地打转,然后,突然间,就结冰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卡珊德拉的不同。也许我自己太高兴了,没有意识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在卡希眼里,这座轻风吹拂的钢铁都市闪闪发光,但在努力的过程中,它已经燃尽了。过了一段时间,它就失去了魅力。一开始,我试着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我的错觉,但是,渐渐地,我感到自由自在的快乐正在从我们身边溜走。卡珊德拉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了;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她的眼睛里总有一种无限悲哀的、遥远的目光。我开始比以前更仔细地观察她,并觉得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在八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一切都结束了。
夜间,我发现卡珊德拉独自站在我们公寓凉飕飕的阳台上,向东凝视着这个迫近夏日尾声的城市。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吃了一惊,然后悲伤地笑了。
“你能闻到吗,亲爱的?”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低声说。
“什么?”
“海……”
在那一刻,我想我突然看到了我拼命想忘掉的那张粗糙臃肿的脸,并且,邪恶地漂浮在夜晚的空气中,我感觉到一股希斯宅邸的腐朽气味。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在说什么,卡希?”
卡珊德拉又笑了。
“我骗不了我的医生,对吧?”她的声音很柔和。
“亲爱的……你介意我们回去吗?在卡莱斯茅斯的……希斯宅邸?”
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感到一种解脱感。我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我几乎很高兴等待终于结束了。我把卡珊德拉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鼻尖。我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轻松愉快。我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想回去,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卡希笑了,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当我们站在那里,透过建筑物闪烁的灯光望向黑暗时,我打了个寒颤。我想说这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回去。但我什么也没说。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挽歌从遥远的大西洋向内陆传来,安静而刺耳,令人昏昏欲睡。“……致绿色漩涡之虚空女神以爱……去吧!到佐斯·萨拉身边去吧!……去吧!”不知道卡珊德拉能不能听到。我祈祷她不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回到希斯宅邸后我期待的是什么。我无法忘记我们所见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恐怖景象;那具有鳞尸体的恶臭似乎从未离开过我的鼻孔。我记得当我开车穿过连接卡莱斯茅斯河岸和大陆的大桥时,我握紧方向盘的手渗出了汗珠;晨雾似乎在我们身后逼近,使我们与现实隔绝。通往希斯宅邸的那条孤零零的碎石路,邪恶的手指指向了钢铁般沉寂的浩瀚大海。
然而,卡珊德拉的改变鼓舞了我,多少驱散了我不安的预感。她的肤色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温暖和美丽;她的笑声因我讲的一个不太有力的笑话而发出轻柔的涟漪,她那乌檀木般的眼睛在海风中显得灵动而充满活力。我们的返乡之旅,比我原先敢想的要愉快得多,也平淡得多。它没有给我们任何可怖的征兆,预示着那冰冷的、海水浸透的恶魔将在这邪恶的房子里,在未来的日子里紧紧伴随着我们。只有大海在拉撒路·希斯墓旁的小海湾里期待地窃笑。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猜疑希斯宅邸的,已经无从追索。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在对卡珊德拉意义重大的头几天几夜之后,这种变化笼罩着我,这是一种微妙而残酷的变化。一开始,我设法说服自己我是幸福的——因为卡希几个月来第一次显得幸福。我甚至对这个古老的地方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感情,因为它使卡珊德拉成为了我所希望的那种人——一种充满活力的、自由野性的生活,被最初吸引我的那种神秘的魅力所感动。
我们开始重新装修和改造房子;工人们的锯子和锤子发出平凡的叮当声,松节油和白铅的世俗味道,似乎给污秽陈旧的厅堂和房间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我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另一栋迷人的老房子,在这里,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就会感到幸福;但是,一直以来,我内心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吵着要引起我的注意。我知道我正在失去卡珊德拉,因为我并没有参与其中,而希斯宅邸正在召回她。
卡珊德拉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她很温柔,对我充满了温婉的柔情。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们之间的障壁正在一天天、一秒一秒地升起。
卡希养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在我心中引起了不安的回忆;在白天或黑夜的任何时候,她都会被一种冲动攫住,想悄无声息地沿着波涛汹涌的海边快步前行。
它不是我们过去所了解的那种悠闲的漫游;卡珊德拉似乎在设法去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地试图去够什么东西。
我提到过一两次这个习惯,但她只是冷冷地笑了笑,说在海边散步没什么害处,不是吗?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告诉她那种开始困扰我的冰冷的、难以言表的、非理性的恐惧。我们继续对希斯宅邸进行修缮,渐渐地,由于印花棉布和修复过的挂毯的装饰,里面摆满了可用的家具,它变得适宜居住了。除了图书室,我们都进行了改造;我们的计划是把它变成一个书房,在这个书房中,我可能会写一本关于脑外科的书。我们从未改造过图书室。那天晚上,卡珊德拉锁上镶板的门,并让我保证不去要钥匙,之后我只看了那间讨厌的房间的内部一次。我真希望我从未见过它。

那天晚上,沉重的乌云像堡垒一样从海上向内陆压来;十月末的一阵冷风吹过,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下,卡莱斯茅斯海滩的沙子在一片片的浪花中翻滚。根据空气中的海盐味,以及海浪的愤怒与沉寂来看,将会自东北部到来一场大风暴。我加快脚步,从商店走回家;由于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件,使我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过去。在那一刻,我几乎为即将到来的夜晚感到高兴。下午早些时候,我对卡希说,今晚也许是她去图书室的最佳时机,从她父亲偶然收藏的书中拣些无用的词句。
现在,一场风暴正在酝酿,翻阅我那神秘岳父遗留藏书的想法让我着迷。刺骨的寒风和阴翳的天际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终结的氛围。我不知道希斯宅邸是否也开始对我有吸引力了。
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出事了。
卡珊德拉的皮肤显出一种奇怪的、像玉石似的苍白,她的眼睛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在我们安静地吃晚饭的时候,她笑了一两次,但那笑声只是空洞的回响。在遥远的海上,开始响起阵阵恶雷。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我们的蓄电池灯快速地闪烁着。我看见卡珊德拉吓了一跳,打翻了她的酒杯;波尔图葡萄酒的酒液像马德拉亚麻布上渗出的血迹一样蔓延开来。我盯着我的盘子,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紧张。
“我一直盼着今晚。”我说。
“你如此期待吗,亲爱的?”卡珊德拉露出了一个不自然而脆弱的微笑。
“是的……我一直想翻阅那些奇妙的书……”
金属与瓷器碰撞的哗啦声使我吃了一惊。卡希的叉子从似乎突然僵直的手指上掉了下来。她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盯着我,一只纤细的手举起表示徒劳的抗议。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不!你一定不……”一丝恐惧咬啮上了她空洞的目光;她仿佛要站起来,刹那间,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从她的身体里流失了。她无声地滑倒到地板上。
我当时的做法是出于一个医生的无意识习惯;曾经的训练驱动起了我虚弱的双腿。不知怎的,我把卡珊德拉带到了二楼我们的卧室。她那精致的脸苍白得像死亡的呓语,但呼吸却伴随着不安的呜咽和颤栗。我揉着她的手腕,疑虑的痛苦在我脑子里回转。雷声划过天空,疯狂地冲击着希斯宅邸;暴风雨来临了。在卡希苍白的脸上,那双黑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深深陷进了肉里。
“你不能进去....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了。你听明白了吗?没有人……再次………!”
“没关系,亲爱的。试着放松,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害怕。”
她茫然地摇着头。
“我不能……我永远不能告诉你,你得相信我。你永远不能进入那个房间;永远不要去试。我已经锁上门了。你不要向我要钥匙……拜托!请答应我你永远不会……拜托了!”
(4)
“我答应你。”
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用低沉单调的声音重复着这几个字,它们似乎没有被她听进去。她的嘴唇松弛地垂着,恐惧使她美丽的面容扭曲,留下的只有莫名的歇斯底里。她听不到我的安慰,继续恳求着。我给她准备了强效的镇定剂,准备的时候我的手在颤抖。我不得不在黑暗中工作。我们的蓄电池用完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狂风的怒吼声和一片黑暗,无情地吞噬着希斯宅邸。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我敢发誓,在那跃动的黑暗中,有一股强烈的恶臭,一种几乎触手可及的恶臭掠过了我。
最后,卡珊德拉的呜咽声消失了;她缓缓地睡去了。闪电把疯狂的光亮照进房间;它冲刷亮了一会儿卡希的脸和喉咙。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镶金项链,图书室的钥匙就挂在上面。
你不能总是为你的行为辩解。那天晚上我本可以偷钥匙的。我本可以穿过大厅,穿过黑暗,走进那该死的房间,里面藏着一个邪恶到足以把我妻子逼到疯狂边缘的秘密。如果我这么做了,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
也许我是个胆小鬼,害怕那巨大的雕刻门后等待着我的远古恐怖。也许我并不想知道真相。我告诉自己,我向卡珊德拉许下了承诺。我把钥匙留在原处,在阴森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宛如女妖哀嚎的声音乞求般随着流水从窗户渗入;炉火在起居室的壁炉里断断续续地燃烧着。我在窗边的柜子里发现了一瓶朗姆酒。我不记得我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了多久,用疑虑和恐惧折磨着自己,试图相信卡希是正常的,想知道拉撒路·希斯的图书室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坐进一把扶手椅,又喝了一口朗姆酒。暴风雨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倒酒时,朗姆酒瓶碰在玻璃杯上发出一声叮当声;我将它一饮而尽。我仰起头来。闪电划过我的视线,但声音很模糊,无法穿透刺鼻的、朗姆酒浸透的漩涡。然后,只有黑暗。我睡着了。
是那沉闷的砰砰声把我吵醒了;意识从它在睡眠中被遗忘的,撕裂的粗糙裂缝中渗出。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房间中央,直到旋转的黑暗视野恢复正常。
有什么陌生的东西进入了房间;炉火仍在顽强地噼啪作响,然而有一股湿气却无法驱散。冰冷的海风在地板上呼啸。我走进门厅;寒气如潮水般向我袭来。前门在沉重的铰链上来回摆动;雨水打在走廊上涌动的积水里。我咒骂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带上了门上的锁。然后,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卡希!”这个名字像霓虹灯一样在我脑子里闪烁。我想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走了。

搜索的过程是一个疯狂的梦境,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错误的可怕的噩梦。我想尖叫或哭泣,但强烈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一切都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扭曲着;卡希空无一人的床,敞开的前门砰砰作响的声音;以及我自己,跌跌撞撞地在东北风无情而寒冷的袭击中穿过,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最后来到了艾波·林德的住处,让一半沿海的人从他们的床爬起来,在地狱般的夜晚里四处游荡,寻找卡珊德拉。这一定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除了断断续续的记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有一个表情呆滞、脸色灰白的渔夫,嘴里嘟哝着什么大海要夺回属于它自己的东西。萨利-乔像做梦一样不时在雨中徘徊。林德的姐姐给我煮了咖啡,让我换了湿透的衣服。她一直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人,由安布勒医生领着已经把海滨的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任何林德小姐坚持说会有好结果的东西。
在三点半,一个孩子进来了,身上被雨水浸透了。他说他们在希斯宅邸后面的小海湾找到了卡珊德拉。
她没有死。当我到家时,安布勒医生让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数条毯子。她的衣服堆在地板上,湿透了。安布勒给我倒了杯酒,我想我哭了。他一直等到我情绪发泄完才开口。
我不停地观察卡希是否还有呼吸;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我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安布勒医生平静地说。
“我们去过那个小海湾很多次了,我敢发誓,那里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或任何人。然后,林德遇到了她,躺在水边,在她父亲的坟墓上。她到……全身都缠着海草……我……”他盯着我,我的眼睛里一定流露出了那种冻结了我内心的麻木的恐惧。“怎么啦,伙计!”
“海草!”我哽咽着。
我没有再听到他说什么。我走到床前,仔细地打量着卡珊德拉。她的皮肤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微微发亮——就好像被一片片薄纱般的鳞片覆盖着!在她喉咙的两边,我看到了两条淡蓝色的条纹。我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我觉得我好像要吐了。从地板上那一堆肮脏的衣服不知不觉地弥漫出了一股肮脏、腐败的恶臭,充斥着整个房间。从遥远的地方,一个声音轻轻地低语着:“我来了,哦,犹斯·卡拉⁴!你的新娘听到了你的呼唤!穿过黑夜和暴风雨,我来了!”这是卡珊德拉的声音。
⁴:犹斯·卡拉,旧日支配者,绿渊眷族的族神,外表大致为一只大号的绿渊眷族,头上毛般的柔软触肢上有一只独眼。

“没什么好担心的,伙计,”安布勒医生和蔼地说。“只是一次曝光病例而已……她会没事的。
“是的。”我沉闷地点点头。
“她会没事的……”
我最后的幸福希望也破灭了。我在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中感到虚弱和失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好几次,我感到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可怕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隐藏着死亡与坟墓中亵渎神明的秘密,这个世界颂唱着失落的、屠杀生命的邪教那怪异的、渴望鲜血的咒语。囚禁着我的恐惧中没有一丝人性。你可以试着对抗邪恶,如果它是具体的。但这是一种摸不着也看不见的东西,它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它那腥臭的吐息灼烤着我的脖颈。
我对卡珊德拉隐瞒了自己的疑虑,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她在安布勒的照顾下慢慢地康复了。一连好几天,她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她会微笑着谈论她恢复健康后的情况。然后,她的情绪会突然转向一种诡秘的阴沉,使她的眼睛变得呆滞而充满敌意。她在睡梦中呜咽着,哼起了拉撒路·希斯的绝唱——那首古怪的挽歌。
我越来越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她。
渐渐地,她的身体又强壮起来了。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可以起来走动,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步,她的脸色神秘而沉默,当我试图接近她时,她的眼神总是制止了我。一种病态的、不安的低语笼罩着希斯宅邸。
每当我靠近卡珊德拉时,她就开始紧张起来;她讨厌我打扰她独自散步。她仿佛把我看作狱卒,把希斯宅邸看作她总要逃出的牢笼。她说得很冷淡,我一碰她,她就颤抖起来。但是,偶尔,她旧日的温柔又会回来;你可以看到她脸上的困惑和恐惧。她会摸我的手,吻我,她会告诉我,我非常善良。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又在一起了,然后,毫无征兆地,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冷却了,卡珊德拉的这份困惑化为了怀疑与厌恶。
冬天伸出它冰冷的爪牙一步步向内陆爬去;结霜的空气像脆弱的卷须一样沿着半岛急速摆动。就连下午的阳光也被十二月的寒气笼罩住了。
在离希斯宅邸不到几码远的荒无人烟的沙滩上,大西洋的海水以一种掠食者的节奏抽打着。我试着写我的书,但收效甚微。严寒使卡珊德拉不得不待在室内,她带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美洲虎般的冷静与耐心,在无尽的迷宫般的大厅里踱来踱去。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扇高如天花板的窗户前面,窗户朝东望着大海。有时,她假装在看书,但她的眼睛总是在寻找那片凄凉的荒地,仿佛她希望看到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我的头痛不断,卡希那狂暴的、邪恶的问题在我的太阳穴里持续地悸动。
有一次,我跟安布勒谈了谈她的情绪;他谈到了弗洛伊德的情结⁵;听着他冷静的推理方式,我感到很安心,但即使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折磨着卡希,是任何心理分析学家都无法解释的。她被一个东西迷住了,这个东西微妙、可憎的影响比任何幻想的思想扭曲都要强大。一次又一次,我在令人生畏的图书室橡木门前踱来踱去,试图找到打破我对卡珊德拉许下的承诺的勇气。有一次,她在那里发现了我。
⁵:complexes and Freud,可能是某种术语,但在下对这方面并不了解……
她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可怕的仇恨眼神盯着我。从那以后,在我看来,她对挂在她那易碎项链上的铜钥匙加倍地警惕了。
她那沉默的敌意就像水潭上的波纹,荡漾到希斯宅邸那脆弱而崭新的地方;它抹去了我们对这个地方所做的一切努力,只留下它像以前一样的,一个湿漉漉、令人作呕的过去的躯壳,一个不需要现在的一部分,不允许光明或希望闯入的过去,而卡珊德拉是过去的产物。

安布勒医生继续每月例行的来问候。表面上来看,卡珊德拉已经不再生病了,然而,她那不健康的苍白皮肤仍延续着。有时候,当她不化妆的时候,那薄薄鳞片上反射出的微弱光芒让我感到害怕。如果她注意到了。
卡珊德拉什么也没说。她喉咙上长长的、变色的条纹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但我的眼神还是无法移开那里。安布勒对这些令人讨厌的怪癖不予评价;他以他那朴实的乡村医生的方式思考。我想,他对那座他经常光顾的房子所笼罩的真正的恐怖从来没有丝毫的了解。当然,在十二月的那个晚上,他告诉我的消息中隐藏着的邪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隆冬的雨夹雪刺穿了一层浓雾,雾在希斯宅邸的窗户上滑动,呼啸而过。大部分时间我都孤身一人,假装看书,心神不定地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房间,茫然地从一个蒙着雾幕的窗户望到另一个。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我越来越预感到一场可怕的、令人窒息的风暴,因为当东风在屋后的小海湾吹起愤怒的雨或雪时,卡珊德拉的情绪似乎更加阴沉和病态。她会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盯着被海水吞没的土堆,里面埋着一样东西,我只记得那东西让我恶心得颤抖,就像铅在我的胃里滚动的反胃感。整个上午我都看到她在这样做;她喃喃地说着他在外面一定很寂寞,然后慢慢地走过大厅。我听到她身后的门锁咔哒一声关上了。我已经放弃了试着去理解她拐弯抹角的话语,那简短的低语似乎不是对我说的,而是一种模糊的想法,而是可怖的私语,只是偶然地说出来的。
安布勒在卡珊德拉的房间里完成了他的检查后,就沉重地走下旋转的楼梯。我请他喝了一杯,嘴里嘟囔着这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貌的伪装,直到在起居室的火光中,我看到了悄悄溜进安布勒眼睛里的新表情。在和卡珊德拉谈过这些之后,我在他脸上看到了许多表情。他脸上流露出怀疑或困惑的表情,或是对她的明显的康复表示出职业上的满意,但现在那对柔和的灰色瞳孔里几乎有一种类似于快乐的神情。我给他倒了一杯雪利酒。他抿了一口,对我眨了眨眼睛。
“你和你的妻子都是聪明人,医生。”他顿了顿说。他的眼睛在闪烁。
“聪明?”他的好脾气已经开始激怒我了
“当然!没有什么比……更聪明的了,我不想表现得太自私,但毕竟,很明显你和卡珊德拉……嗯,你们之间有些事情发生了.....但是,现在,这…当然,孩子正是让你们再次相聚的东西……在这栋阴郁的的老房子里,这将使世界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地方……”
我想我并没有真的在听他说话。我记得我心不在焉地装好烟斗,在盒子上划了一根火柴。在昏暗的房间里,火柴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他拿一个孩子开玩笑,我只是站在那里,盯着他,火柴在我手里闪烁。
我心里只有一种空洞的麻木;后来,我在拇指和食指的皮肤上发现了一块烧焦的伤疤。
我迟钝地意识到安布勒在咯咯地笑;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好吧,老伙计,别这么慌张,"他诚心诚意地说。
“我猜卡珊德拉想亲自给你一个惊喜,而现在我不小心脱口而出……,破坏了她的惊喜。”
“但她只字未提。”
安布勒医生笑了,我想我也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跟我说丈夫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们又喝了一杯雪利酒。我尽可能地表现得自然些。
酒精朦朦胧胧地在我困惑的脑海中扩散开;当我看到安布勒走向门口时,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可理喻的愤怒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卡珊德拉在我们之间竖起了一堵沉默的墙,这让我很伤心。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件事,却故意瞒着我,这几乎是不人道的。
当安布勒消失在暴风雨的魔爪中时,我锁上了门。我们的灯又熄灭了,我摇摇晃晃地走着。此刻,怒火在我的太阳穴里悸动;它与烛台光芒闪烁的节奏一致。我慢慢爬上回转的楼梯,来到了卡珊德拉的房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