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海与老渔夫》 杨柳著
一
拂晓时分，一名老渔夫坐在难波海岸的沙滩上开始钓鱼。由于常年日晒，渔夫的脸已经被晒得黧黑；常年呼啸的海风，也逐渐吹皱了他的脸。
难波海，一直因其有着绵长的海岸线，洁白的沙滩，雄奇瑰丽的珊瑚礁而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游玩。若现在不是拂晓，想必会有许多游客出现在难波海岸旁。但老渔夫似乎是为了故意避开游客，选择了这个时间点来岸边钓鱼。
与来这里穿着光鲜亮丽的游客们不同，他常年只是穿着破麻布衣服。少数来得早的游客在看到他结束钓鱼离开时的着装，甚至猜测它会不会是由旧麻袋改成的。渔夫也不理会人们的眼光，只是缓缓拎起桶，拿起钓鱼竿和鱼叉，沿着海岸线向远处走去。在海岸线的尽头有一座小木屋，那里是他的家。他的脚印留在了白沙滩上，最后交给海浪来销毁证明他存在过的最后一个线索。
这时，太阳逐渐从大海中探出头来，老渔夫也渐渐把思绪收回——他该走了。正当他起身时，忽然觉得双腿无力，又坐回了沙滩上。他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便又重新拿起钓鱼竿，开始钓鱼。
他曾经也是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突然有一天，他来到难波海岸。从此，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为自己修建了一座小木屋，这样在他不钓鱼时他就可以一直呆在里面，小屋为他遮风挡雨。饿了就用鱼叉叉起海里的鲨鱼，吃鲨鱼肉。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要呆在难波海岸？他忘了。海里美味的鱼那么多，为什么要吃鲨鱼肉？他也忘了。在他刚来难波海岸的时候，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很清楚的记得。但是天长日久，记忆变得朦胧。他想要想起这些问题的答案，而他觉得呆在难波海岸能帮助他想起来，所以他就在这里住下了。
“我快要想起来了，就算我暂时还没有想起来，只要我每天都想，我总有一天能想起来。”他心想。
太阳越升越高，游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在看到老渔夫时都感到非常奇怪，有些也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摁下快门。一边端详着照片，一边想着该如何精心叙述此事，使其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便博取别人的欢笑。渔夫对此毫不在意。对于他来说，这种目光从他来到这里后就没有间断过，只不过是多或少的问题。
钓鱼期间也有些人会找他搭话，但无一例外被他无视了。
“老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瞳孔清澈，年龄大概10岁上下的少年来到老人身边对他说。
“哦……”老渔夫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我想我应该是来钓鱼的吧。”
“可是，北边的湖里鱼很多，而且也没有海浪干扰你，你为什么不去北边的湖里钓鱼呢？”
如果老人的记忆是一团凌乱的毛线球，少年的问题终于帮助老人从中调出了记忆的线头。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爱着这海里的鱼啊！”老渔夫的语调有些激动。在难波海岸上的这些年，他极少从心底涌出情感。
“原来是这样，”少年似乎还是有些不解，说，“你说你爱他们，但你也不用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们啊，他们自己就可以过的很快活。”
“但是不行啊，孩子。我怎么知道我是否喜欢北边湖中的鱼呢？”
“这还不简单，我带你去看看。”
“不，不，孩子。首先，我的腿坏了，其次……”
“其次？”
孩子又帮助老人扯出了一点缠绕在毛线球上的线。
“这海里有鲨鱼啊，我每天在这守着他们，才能叉死想要吃掉他们的鲨鱼啊。”
听完老人的回答，孩子的眼中突然闪过鬼灵精怪的光，用俏皮的语调说：“你说谎！”
老渔夫微笑着说：“哦？那你倒说说，我怎么说谎了呢？”
孩子回答：“大人们说，从没见到你在其他地方出现过，那你靠什么过活呢？你一定是靠钓海里的鱼过活的吧！”
渔夫大笑，对孩子说：“别听他们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叉死鲨鱼吗？鲨鱼肉虽然难吃，但还是可以给我涨力气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懂了，再见！”孩子对老人摆摆手。
“再见，孩子！”老人也点头回礼。
渔夫与孩子告别后，时间来到了中午。但今天的中午极为反常，天空中乌云密布，沙滩上的游人也十分稀少。
但老人十分高兴，随手从水中叉出一头鲨鱼，娴熟地把它拖到岸上，把它解体，割下可食用的部分作为今天的午饭。
“今天运气不错，想起了几个问题的答案，鲨鱼也出现的十分是时候。”
雨水打湿了他手中的鱼肉，他才回过神来。
他在难波海岸呆了这么久，眼前的景象也令他感到十分震惊。零散的雨点转瞬间变成了倾盆大雨，他的全身都湿透了，身上沾着的鲨鱼的血水也被雨水冲刷干净。
“天啊，这雨下的就像天上又有一个难波海在往下泼一样。”老渔夫惊叹于大自然的力量。
接着，汹涌的海面突然涨起了十五米高的巨浪。他本能地想往岸上跑，但是他的腿还是无法移动分毫。
这种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而拼命挣扎，但是他又觉得挣扎好像没那么重要。于是他闭上眼睛，接受了能够把他掀翻的巨浪。
二
车轮的声音将他吵醒。
老渔夫挣扎着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亲切的东西——木轮马车。
那是一队人，他们之中为首的，最年长的坐在车上。较为年轻的要不然在车旁跟着走，要不然就是在前面驾车，还有一个小孩在车里熟睡。
“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啊？”驾车的年轻人问。
“哪里能去就去哪。”坐在车上的老人说。
渔夫靠近了这一行人，这些年轻人们的“老师”注意到了他。
“停一下！”“老师”对在驾车的学生说。
车停了，“老师”对渔夫说：“老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您问我在这里做什么？有一首诗是这么说的：
难波海，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的肉体曾四处漂泊，
我的灵魂也曾迷茫不安。
在仲夏的絮语中，在夜晚的低吼中，我的灵魂对我说：
孤单，孤单，何其孤单！
如果我是鲍叔牙，那我的钟子期在哪？
如果我是千里马，那我的伯乐在哪？
如果我是螺丝钉，最适合我的位置在哪？
夙兴夜寐，低语不停。
我的灵魂如饥似渴，我的肉体也只好四处游荡。
直到我来到了这里，
难波海，魂牵梦萦的地方。
吸引我的不是你的雄奇瑰丽，
吸引我的也不是你的阴晴不定。
吸引我的不是你的热情似火，
吸引我的也不是你的平静似水。
你一直知道，人们喜欢你。
你也一直知道，人们喜欢利用你。
但你却向我展示出了你最可爱的部分：
我的知己，海里的鱼。
你让我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
不是地位，金钱，女人，
而是你，
我亲爱的难波海！
有鲨鱼又如何？
有旁人又如何？
我只在乎你啊，
我亲爱的难波海！
”
渔夫吟罢，“老师”的脸上老泪纵横。
“原来是这样啊！在难波海岸的这几年，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说不苦，绝对是假的。”渔夫的眼泪滴落在马车的栏杆上。
“谢谢你，老先生，你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这我真受不得，因为我也是您的学生啊！只不过您不认识我。”
“老师”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是说：“山高路远，逝者如斯，你我今日相遇是缘分，但你我各自有事在身，分离是天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里没有千里，我们不如在此别过。”
“正是啊，正是啊。”
三
手电筒忽明忽暗的光照在了老渔夫的脸上，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的腿已经没直觉了，但他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他在惊讶于自己还能感受到这一切的同时，挣扎着爬起来。
雨已经停了，空中的乌云也散去了，海面也恢复了平静。此时正是落日西沉的时候。渔夫发现自己应该是被浪冲到了岸边。
“赶紧起来，老东西。这是我的地儿，你在这不给钱就钓鱼，是不是有点不给我面子？”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对老渔夫大喊大叫。
“我没钓鱼，我的鱼钩上没有鱼饵。”
“嘿，那真是奇了，在这里呆这么久，”他打量着老渔夫，说，“看你也不像是能买得起门票，来这里玩的样子——你必定是来这里钓鱼的！破坏海洋环境了知道吗？不过幸好你遇到我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赔给我恢复环境的钱，我就放你走。要不然……”
说着，他秀了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我没钱……”
清脆的一声，老渔夫用脸接住了向他右侧挥舞的拳头。身体因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而向右后扭转，最终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人见势不妙，想要快点离开，却在跑步时踩到了游客随意丢弃的玻璃碎片，大叫一声，疼的摔倒在地。
此时正好是难波海涨潮的时候，潮水逐渐上涨，却发现自己被渔夫的鲜血染红。
下一秒，仿佛是几个小时之前的重演，唯一不同的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从海岸撤离。
海风为之哀嚎，巨浪为之哭泣，闪电彰其清白，雷声为其诉不公。潮水温柔地接老渔夫回家，同时掀起巨浪吞没了整个海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