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 1
我飘在空中,再次环视这间被烟火熏黑的房间。晚风扬起只剩半截的窗帘,灰白色的灰烬在空中翻转、升腾,犹如野兽在狭小的牢笼里无声的嘶吼。我悬在张牙舞爪的灰烬中,闭上眼,努力回想你的模样。
我醒来时有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用手轻轻地拍打我,又猛地收回手,似乎是在害怕我还手。这是我和你的初遇,那时的你是一个爱哭鼻子的丑丫头,常常用脏兮兮小手抹眼泪,总把自己弄得像只小花猫。
后来,你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我面前。你对我的态度从害怕渐渐变成了好奇和喜欢。你常常在我面前对着我做鬼脸和各种奇怪的动作。我每次都装作不理你,却又总是被你逗笑,然后和你一起做鬼脸,一起开怀大笑。房间里总是充满你“咯咯咯”的笑声,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我常常趁你不在的时候偷偷模仿你的笑声。我从未成功,因为我发不出声音。
那天,你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站在我面前,轻咬着木梳,扎起了马尾。青涩的脸上有些许离别的忧郁。窗外飘来女孩们带着嬉笑声的催促。你冲我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淡淡的忧郁化作淡淡的清香。你笑着对窗外说:“来啦!”接着如月下小鹿一般蹦跳着出了房间。三千青丝拂过空气,留下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你中学毕业时的模样。
渐渐地,你很少出现在我面前了。你总是很早很早地出门,在接近午夜时才带着疲倦回来。看着你日渐消瘦的脸颊,我为自己帮不上忙感到生气。早出晚归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在一个凤凰花开的日子里,有一张红色的纸飞到你的手里,你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我知道,你早出晚归的疲惫最终换来了梦想。你拖着粉色的大箱子兴奋地离去,留我继续待在这变得空荡荡的房间里。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每天只能无聊的坐在窗边看云卷云舒、鸟起鸟落。哦,还有远方海潮起起落落。其实海离这里很近,每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都会坐在阳台的扶手上,听繁星与海浪的合唱。偶尔黑色的海面会有点点星光,那是海中的旅人——水母。偶尔,楼下的路灯旁,会有一只觅食的黑猫,我会学一两声猫叫,笑看黑猫用它碧绿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我,最后慌张离去。看着它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又会想起你,想起那个站在窗前努力踮起脚却怎么也看不到那片海洋的你。现在的你,看到那片海了吗?
你还记得那一次涨潮吗?不,那不应该是涨潮,海水涨潮的势力远没有那般凶猛,我就把它暂且叫作潮涌吧。那次你从百忙之中回来,疲倦地倒在床上,似乎很伤心。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我伸出手,想要安慰你。手最终没有放下,我听到了海浪翻滚的声音,由远到近的浪声。我想拉你逃跑,却怎么也动不了。我看见黑色的海水托着巨大的鲸鱼冲来,屋内的镜子里是我惊恐的表情,窗户在强压下颤抖,最终还是支持不住,任由黑色的液体灌入屋中。我被强大的水流冲撞到墙角,不小心猛吸一口海水……什么都没有发生,屋内没有一件物体是浸没在水中的模样,除了我。我在水中自由地呼吸、移动,来到窗边,我看到那只黑猫躲在灌木丛下盯着天空瑟瑟发抖的那轮血月,一轮猩红的血月。我看见巨鲸向我看来,目光中冷淡无情,凉意传遍全身。
窗被关上了,你站在窗前,脸上留有泪痕。你轻轻转过身,没有看我。
浪潮已经退去,月光是皎洁的。屋内寂静,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努力赶走屋内的黑暗。黑猫从灌木丛下钻出,向暗处的小巷跑去。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听不到我说话,怪不得你看不到不远处的海,怪不得那只黑猫见我就跑。我该离开了,本就不该结缘。可我舍不得。
你来了又走了,我依旧无聊地待在这里,看云卷了又舒,看鸟儿随浪潮起了又落。红光和热浪在门缝里争吵,我什么都做不了。
月光洒在屋里的每个角落,我最后一次环顾这残破的房间,海潮声正在接近,我该走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看见匆匆赶来的你。扶着窗框,我对你笑了笑,说声“再见”算是告别。一阵狂风,我驾着灰白色的野兽从窗口冲出,迎向浪潮。屋内有声脆响,那是镜面破碎的声音。我的额间有些痛,那里有红色的莲花忽隐忽现。我提着红裙,脚踏浪尖闪着幽幽蓝光的水母追逐着红月。
空中,有红色的鱼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