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够黑
本文纯属虚构,人物皆为虚构,如有雷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一)
一阵莫名起来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它将我的衣摆吹动,但却没有将旁边的树叶吹出摩挲的响声。
不久后,似乎有一阵模糊又冰凉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当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一句话:
“还不回宿舍啊,瞎逛什么呢?”
是陈妈妈。她扯了扯帽子,看来刚才确实有风吹过。
陈妈妈全名陈翠柳,是男生宿舍一号楼的宿管阿姨。所有宿管阿姨中,只有陈妈妈最好说话,每次晚归都不记名字,辅导员来查寝也帮忙兜着,可以说是老战友了。
看样子,陈妈妈正准备去宿舍楼换班。
“问你话呢憨憨,这么晚了瞎晃悠什么呢?快回去睡觉啊,小心我记你名字!”
说完,陈妈妈没有多停留,骑着电动车往一号楼那边去了。
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我虽然不常晚归,但仅有的几次夜不归宿都是陈妈妈帮忙打的掩护,我当然很清楚她是不可能真记我名字的。
我在公园是因为一个人——姑且能算的上是我死党的——杨健。
今天下午,杨健说他找到了一些,和三年前那个跳楼的女生有关的线索。
“我跟你说,特别劲爆,果然和上面的人有关系!起飞!”杨健眉飞色舞地说。他的声音一低下去就变得特别尖,像用指甲抓钢板的声音一样,让我头皮发麻。
我挺能理解他的,毕竟是新闻部的部长,马上又要面临社团换届了,可能是真的想做点成绩吧。
他邀请我今天晚上到公园一起看线索,被我拒绝了。我警告他,很多校园怪谈都不光是好奇害死猫,还有作死晚上不睡觉,到处乱逛的原因。他没听,并许诺出稿后包我一个月的网费。我没再好意思拒绝。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的案子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但是没人能拒绝一个月的网费——包泡面加肠的那种。
我打了一个寒颤。方才那股模糊又冰冷的视线似乎再次从我的肩头扫过。我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周围的蛐蛐儿差不多都开始叫唤了,终于看到杨健从主教学楼探头探脑地溜了出来,往这边一路小跑。
“录音笔?”
“录音笔,放那间教室讲台底下的。”杨健转着录音笔,看上去得意得很。
“三年前的录音笔?你别搞这些吓人的,我要回去了。”
杨健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努力挤出了一个不那么真诚的笑脸:“拜托拜托,一起听完噻。这是我为了录那个政治老师的课放上去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说话有多贼,本来打算拿她开刷的,没想到哥们儿录了一些更炸裂的东西进去。来来来,一起听一起听。”
“所以你刚才是溜进教室拿录音笔去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专业的。这玩意儿我放在男厕所水槽下面那块瓷砖底下。明天要是老师怪起来,我也可以说自己晚归找厕所呗,大不了就是通报,都罚过多少次了,别管那么多了。来来来,一起听一起听。”
“那你不是早听过了啊,硬拉我下水是吧。”
“我只听了个开头!得亏昨天晚上把这东西落在教室了,要不然不可能录到那么晚的声音。”杨健说道一半,猛地搂了搂我的肩膀,“好东西肯定要一起分享啊,你看我没找别人,哥们儿就信你一个,赏个脸噻。明天的中午饭哥们儿请了,没问题了噻!”
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退一万步来说,我确实也对录音笔里的内容挺感兴趣的。
于是杨健鼓捣了一下他那个看上去就很昂贵的录音笔,给了我一只蓝牙耳机。
他把录音时间调到了昨天晚上一点左右。
嗯?一点左右?这里面的人难道也是去教室放录音笔的?
我刚想说话,耳机里就传来两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解决了已经……不会再出来了……还有两天时间……”
“好……另外两栋教学楼也……这样就终于结束了……”
“您儿子……那个女生……麻烦……”
“……处理好了再……别指望……马上轮到你……”
“您看还需要……没问题的话……如何……”
“……走吧……看……”
“什么假冒伪劣产品,怎么录成这样?”
“嗯……讲道理,我今中午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那就这么一点儿对话你没听完哦?骗哥们儿是吧。”
“卡壳了啊中午,就听见第一句话,‘你来了啊’,后面就播不出来了,修了一下没修好,要不是一天的课,我至于等到现在吗!”
“那我觉得你这个东西邪门儿的很,扔了算了,小心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杨健又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走,不耐烦地说道:“别呀,你快先说说你怎么想的啊!这段录音,是不是就是三年前的那件案子啊!”
又是一阵风吹来,我感到发梢被撩动了一下。然而四周的灌木静默依旧,像是睡着了一般。
杨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风,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
“边走边说?”
“行吧。如果你不觉得这和三年前的案子有关系,说清楚理由哈。”
杨健看了看表,同意回宿舍了。
我也看了看,大概一点左右。
确实也该回宿舍了。
……
(二)
陈妈妈果然还是没有记我们的名字。
我跟杨健说,我觉得他推测得很对。但他那天中午饭就请了一盘蛋炒饭,哥们儿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很不够哥们儿。当然,他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挺慷慨的人。
……
这么说可能太不严肃了。但我觉得,能用友人的口癖回忆那段还算快乐的时光,本身也是对友人的一种缅怀。
……杨健跳楼了。
听政治老师说,杨健上课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突然起身冲向窗户,直接倒栽葱翻了下去,虽然教室在三楼,但愣是一点儿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他的同桌说,杨健前一秒还在和他们小声讨论换届的事情,下一秒整个人扔下书直接冲了出去,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落地那声“砰”响起,才有人离开座位到窗户边查看情况。不是大家不想救,是真的发生的太突然了。
后来杨健的爸妈来学校闹了两次,但在我印象里,最终好像也不了了之了。
这倒是和三年前的那个女孩一样。
但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把这两件案子联系到一块去。如果杨健看到自己为之付出了生命的调查,最后竟然没有人能够接过这个接力棒继续进行下去,一定会十分难过吧。
杨健似乎已经查到三年前的那个女生和上面的人有关系了,或许我可以帮他继续他的调查?
不过听杨健的室友说,杨健在新闻部鼓捣的那些设备,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那支他最近一直带在身上的录音笔好像也找不到了。唯一留下的U盘里也是坏的,根本读不出来。目前来看完全没法知道他到底调查到了些什么东西。
而我,说句实话,马上就要毕业了,不应该在这些过去的事情上分心太多。
虽然很对不起杨健,但这确实也是,无奈之举。
我想还是不插手警方的流程比较好,就这样吧。
所以我还是和往常一样生活,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留在宿舍上网了。
这样的生活不说循规蹈矩,也起码算四平八稳了。
对我而言足够了。
……
(三)
然而就在杨健跳楼后不到一周,一号楼又有一个男生跳楼了。
副校长顶不住舆论的压力,最终公开辞职,并在辞职后的第二天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
一辆没拉手刹的五菱宏光刚好撞爆了奥迪A6的油箱。
那个跳楼的男生——刚好是我宿舍的人。
他叫林东,平时话不多,班级透明人,辅导员查寝都会记不起名字的人。
貌似是个孤儿,来学校的人是他的舅舅和舅妈。他们很礼貌地领完了人道主义补偿,很礼貌地离开了学校。
警方对宿舍进行了详细的取证工作,之后便示意我们可以搬回去了。
“阿东这小子,平时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啊,咋会突然想不开?”
“八成是压抑久了,突然爆发,这种我见多了,我以前高中就有同学跳过楼。压力大,再加上有点病,容易走极端。没招,那心理咨询部真正去咨询的有几个是有大病的,真没啥好办法防。”
“他是被延毕了吧,我记得老班上次找他谈过来着,是不是这事儿啊?”
“有可能。唉,他也不知道跟老师多掰扯掰扯把那几科过了算了,实在不行送个礼啥的啊,办法有的事,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听两个室友深夜卧谈着。即使他俩搭话我也应声。
“这是睡了?”
“多半是。算了算了,别再聊了,再聊不尊重了,睡吧睡吧?”
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是终于把手放进被窝里了。
等他们安静了,我也终于可以安静的思考一些事儿了。
虽然辅导员知道,但有件事情,应该是没有被登记到学校系统里的: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因为感冒头疼吹不得风,所以和床铺靠里的林东换了下铺子,一直换到了现在。
好巧不巧的是,今早上起来的时候——大概是林东跳楼前不久吧可能——我去阳台洗漱的时候——林东已经不再床上了——
而他的枕头里,突然滑出了一把钥匙。
那是宿舍的钥匙,上面还有我用便利贴和胶布粘上的,我的名字。
估计就是一个月前我在公园里丢的那把钥匙。
……
(四)
从录像来看,那就像梦游一样。
大概早上五点左右,林东出现在一楼楼道监控的画面里,耷拉着头,整个身子挺得直直的,就靠两只脚不停碎步挪进了楼梯间。
上到五楼楼梯间的时候,他像是猛地睡醒了一样,整个身子颤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始惊慌失措的往回跑,中途甚至摔了一跤,一个狗吃屎摔下了五级台阶,然后蹲在原地,紧贴着墙,像是在跟什么人求饶一样,蜷缩着身体,不停扭动着四肢,试图把自己牢牢裹紧。
当然,整个画面里,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歇斯底里了差不多三分钟左右,全身又猛地一颤,从地上缓缓爬起,然后继续以那种僵硬的姿势往楼上走去。中间不管摔倒了多少次,都缓缓爬起,然后继续以那种僵硬的姿势往楼上走去。
这一次,他一口气上到了九楼,然后不可思议地,用脑袋撞开了天台的门。
那扇用铁锁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铁门,被硬生生地撞开了。
监控室的大叔说,他可能在撞门的时候就已经没了。至于怎么跳楼的,那真是天知道了。
多亏杨健平时经常带我来找这个大叔吹牛,不然我现在也没机会看到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要知道,这东西的原盘可是被收走了的。现在看到的,完全是大叔自己的收藏了。
另一边,就在林东跳楼之后,一些学生开始传言,曾在夜归的路上看见了徘徊的鬼魂,貌似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
不过说起杨健——如果真的要我去继续查三年前的案子,我肯定是一百个不情愿的。
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至少我的直觉告诉我,危险,正在逐步逼近我。
我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
无论如何,在对方下次出手之前,得想办法应对一下。
情况很不妙。
……
(五)
一阵莫名起来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它将我的衣摆吹动,但却没有将旁边的树叶吹出摩挲的响声。
不久后,似乎有一阵模糊又冰凉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一只手突然搭到我的肩膀上,耳边传来一句话:“还不回宿舍啊,瞎逛什么呢?”
是陈妈妈。是我要等的人。
“陈妈妈,我的钥匙,是您捡到的吧。”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你说你们宿舍的钥匙是吧。我那天捡到一看,发现上面有你的名字,就给送到你们宿舍了。这不你们都在上课吗,就扔你床上去了。你不会在介意阿姨我随便进你们宿舍吧?”
果然。
“……陈妈妈……应该也懂一些术对吧。刚刚在我肩上拍的,和那天晚上一样,应该是某种护身符之类的东西,我说的不错吧。”
陈翠莲收起了开朗的笑容,但嘴角依旧挂着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菩萨一样的微笑。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又或许没有那么久。我才发现她的眼睛真的很黑,胜过我见过的任何一汪湖水。
我却没有感到任何压迫感。
“臭小子。”
开口了。还是没有感到任何恶意。
“胡说什么呢?阿姨知道阿东的死给你们打击很大,但不要想三想四的好吗?多读书,多长点本事儿,以后挣大钱多自在。别成天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陈翠莲就要推车向一号楼走去。
就在刚才,她说“不痛快”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似乎有人已经贴到了我的背后,后颈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生物的皮毛一样隐隐作痒。
……今夜不止没风,甚至没有蛐蛐儿的叫声。
我猛地想起,那日辅导员查宿,陈妈妈确实也在。
她应该知道我的床上躺的是林东。
“这么晚了就别继续瞎晃悠了,快回去睡觉吧,今天晚上不记你名字,快走吧。”
陈翠莲的身影渐渐隐入一号楼的大门。我也识趣地跟了上去。
我走到宿舍楼门口,转身向公园望去。
路的尽头——在那片模糊、朦胧的漆黑中——分明有个女孩正——
向更深的路走去。
……
(六)
陈翠莲是三年前进来工作的宿管阿姨。她是那个女孩的单亲妈妈,也是学校照顾收入不稳定的她,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把她安排到了宿舍当宿管阿姨。
不管怎么说,尽管她也是一名术士,但她似乎并没有要加害于我的意思。
那林东怎么会被盯上呢?
副校长又是为何?
还有杨健。如果只是复仇,为什么要害帮她女儿调查真相的杨健?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陈阿姨在那次碰面两周后也辞职离开了学校。
校园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大家并不会在乎本来就不太熟的人突然离世。
而且毕业季在即,一切似乎都要尘埃落定了。
我曾试试图用招魂术来了解真相,但可惜,陈妈妈做得太绝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她女儿的魂都给收走了。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一个术士而言,趋利避害,才是正途。既然陈妈妈也挑明不想让我更多干涉,那我也不好再继续深究了。
这番对峙,算是给杨健一个交代了。
虽然这个学期,各种意义上都不太平,但我已经尽力了。
就这样吧,毕竟人生除了学校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面对。
毕业快乐。
……
(七)
“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你个XX养的,是不是你给老子下的降头!老子警告你,要是老子这次当不上XXXXX,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马校长?有什么事儿跟我说说。”
“这个月老子出车祸报废两辆车了,昨天家里的灯也莫名其妙漏电了差点烧起来,老子儿子昨天就在学校下个楼都能摔成骨折!这XX的难道不是你个X崽子在搞鬼?老子警告你,你的命格还卡在老子手上,别以为毕业了就能彻底摆脱干系,你还欠着老子两年半!给老子把脑筋放灵光点!”
“您何出此言呢?我已经很久没有行过术法了。”
“哼!老子告诉你,三年前的事情老子吃你一辈子,你一辈子都只配给老子卖命!少动那些歪脑筋!你要是再乱来,老子找人把你小子弄没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首先,我是绝对不会针对马校长您的。其次……”
“其次什么你倒是说啊!放屁都放不利索是吧!”
“其次,如果连您都感觉到了威胁,那应该找更专业的术士帮您才好。我现在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XX的还要你提醒!你小子!你等着,老子迟早有一天找你好好算算账!”
“……”
“喂?你XX的说话啊!”
“……马校长,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祝您好运。”
“XX的!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你……”
“嘟——嘟——嘟——嘟——”
(八)
一阵莫名起来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它将我的衣摆吹动,但却没有将旁边的树叶吹出摩挲的响声。
我没再感到任何让人不愉快的视线。
不由得望向那片星空。
啧。
月色虽好,夜不够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