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记之重生｜第五章 外套
这场雨下得也是忒奇怪。
瓢泼大雨从下午两点多一直下到晚上八点多，按理说杨老师家住的那片平房区在经历了这样大的雨之后早就应该水流成河，但杨慧从向老师家出来往公交车站走时只是觉得脚下的地有些泥泞打滑，并没有积水太深而无法走路的情况。更神奇的是，当她一上公交车（在这样大的雨里居然还会有公交车！？），外面的大雨马上开始变小，两站之后，下了一下午的瓢泼大雨居然停了！
杨慧坐在公交车上靠窗的位置，好像一瞬间窗户上的雨滴就蒸发干净一样，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更让她觉得惊奇的是，当公交车从郊区开进市里之后，她发现市里根本看不到一点下过大雨的样子：马路上干干的，风吹过的地方干落叶还能飘起来，整座城市呈现给杨慧的那种感觉就是多风少雨的秋天才会呈现出的干燥感。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杨慧一边想一边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天气，依然是无雨，无论哪个网站都显示，今天的北京，无论哪里都无雨。
奇怪奇怪，刚在子弟小学明明下了那么大的雨怎么会没人报道呢？杨慧想，嗯，回去之后和苏心圆讨论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公交车的门窗都关了，但深秋夜晚那种刺骨的寒风还是从门缝窗户缝里晃晃悠悠地钻进公交车，一股冷风钻进杨慧鼻子，让她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下意识地过紧了向老师给她挡雨的那件男式冲锋衣。“幸好穿了这件，要不然真的冷死了。”她又想，然后不自觉地又想起向老师，想起她那和自己一样高挺的鼻子，她书架上的那些外文书，想起她和她先生的结婚小照，自己与她心灵相通的亲密感，还有她肚子的娃娃。“哎，不知道那个娃娃是什么样，会不会也长着这样的鼻子？哎，这娃生下来就有了全新的人生，好像游戏觉得一局玩不好直接退了重新开赛一样，如果我能重生，我……”
尽管杨慧不想承认，但她心里想的却还是，如果我能重生，我想要李亚楠的那种人生，家财万贯长得又高挑美丽、楚楚可怜，就算爸妈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她弟弟身上，但就算那一点点在她看来完全无所谓的关注与爱，也比我家给我得多啊！我完全不care父母的注意力放在谁身上，只要让我不为身体感到难堪，只要让我不因金钱感到窘迫。就算不是李亚楠，苏心圆也好，她的家庭氛围多温暖啊，苏爸爸苏妈妈对她多好啊，她和她小侄子的关系多亲密啊，哎，为什么我非得是杨慧呢？
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杨慧一会儿想想神秘的向老师，一会儿又想想李亚楠，一会儿再想想保研和六级，想东想西的车也就到站了。她跳下公交，穿着暖烘烘的冲锋服，往宿舍走去。路上她路过一个花坛，还特意停下来，把手伸到花坛的土地上摸了一下——又干又硬，没点水分，根本不像被大雨浇过的样子，奇了怪了。
当杨慧打开宿舍门时，苏心圆正在床帘里和家里人视频，虽然她说着一口杨慧听不太懂的南方方言，但中间哄她小侄子的那几句杨慧还是听懂了的。“呀，你想不想我呀？想不想我嘛？想呀，我也可想你了，你要乖乖听话哦，乖乖等我回去哦！”杨慧听到她说了这么几句，心想视频那头大概是个和苏心圆一样长着小圆脸、笑起来和和气气的可爱小男孩。虽然她晚上在向老师家吃了，但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讲自己的事情，而且折腾一路也饿了，她忽然想来个夜宵。于是她把冲锋衣挂在宿舍进门右手边的公用挂衣区，去水房洗了个手，回来拿出来自己的不锈钢饭盒，又掏出一包泡面用暖壶里的开水泡了，然后静静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好像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这会儿苏心圆已经和家里打完电话了，她从床帘里伸出她那在床上滚得、短发都支起来的毛绒绒的脑袋，对杨慧说：“慧慧回来啦！今天外面冷吗？我都一天没出去啦！你在泡面啊，我前几天在网上买了几袋酱板鸭，你吃不吃？我们打开一袋啃了？”
杨慧听说有酱板鸭吃——她平时最喜欢吃那个，辣辣的还特别有嚼劲，马上点头，说：“要啊要啊，想吃想吃！”她知道苏心圆有副温暖的心肠，除了不参与宿舍里她和李亚楠之间的矛盾这点比较精明以外，平时对谁都很好，所以她请她吃酱板鸭她就答应吃了，如果是李亚楠，哼，请我吃米其林我都不吃！
这会儿苏心圆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在她桌子下面的“零食宝贝箱”里翻了几下，翻出一包酱板鸭来，说：“快，你泡面好了咱们就打开开始吃！用你饭盒盖子盛着，哎呀呀，太想吃了。你泡面也太香了！”
在苏心圆的念念叨叨中，杨慧忽然想起来下午下雨的事情，就问苏心圆：“圆圆你知道下午下雨了吗？”苏心圆一脸疑惑，问杨慧：“什么？下雨了？我一天都在宿舍里待着，不太清楚诶。”杨慧忙解释：“不是，那种夏天下的瓢泼大雨，你在宿舍也一定能听到的，特别恐怖，像天漏了一样。”苏心圆被杨慧说蒙了，说：“那没有，今天我除了下午听到了风声，绝对没有听到过下那么大雨的声音。怎么了？”
杨慧把下午怎么遇到了向老师、怎么从两点多到八点多一直在下雨、向老师怎么神秘奇怪，包括她那一架子外文书和她和先生的小照都讲了，苏心圆也解释不太清楚向老师的这种行为。“难道是出国读书读出了超高的社会责任感？觉得与其在高校里搞没人看的研究或者去个外企挣钱，倒不如好好教一下学生们来得更有意义？”苏心圆猜。
“可她怀孕了诶，圣诞节前后就要生了，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吧，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当个子弟小学老师，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杨慧说，眼前又浮现出向老师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高领毛衣的样子。
“哎，你下次去问问她呗，她和你那么投缘，你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下次该她讲讲她自己的了。”苏心圆一遍啃鸭腿一遍说。
“下次去我再观察观察，但她给人的感觉真的好好哦！就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杨慧又说。这时苏心圆看到门口挂衣区挂着的冲锋服，说：“那是什么？”杨慧说：“回来时雨下得太大，向老师给我挡雨的。这衣服怎么了？”苏心圆看了看那间冲锋服，扯了一张面巾纸把手上的油擦干净，过去取下来，仔细翻着，说：“这件衣服说不准有什么线索，能回答你的疑问。”
杨慧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大妥当，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任苏心圆来回翻看那件男式外套。“你看，这个牌子的。”苏心圆指着衣服胸口处的单词说，杨慧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ARC’TERYX”——这什么牌子？杨慧问苏心圆，你听说过这牌子吗？苏心圆摇摇头，但又开心地说：“上网查查不就好了！”然后上床把自己的笔记本拿下来，搜索了一下，忽然有些惊讶对杨慧说：“你看！”杨慧凑过去一看，这件衣服是某国外品牌，而且是这一季新款，单价就要人民币五千多。“五千多买这么一件衣服！？”杨慧忍不住惊呼了出来，这价格确实超出她的想象了。“嗯，我也没有听说过，不过你想啊，向老师能那么随便地把一件五千多的衣服让你穿回来，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要么是她家里特别有钱，根本不在乎这五千多块钱，要么是她和你心电感应特别强，觉得凭直觉就可以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你。或者二者都有吧。可就算她家里特别有钱、不在乎五千块钱买的外套，但她为什么要住在你说的那地方啊？就算是献爱心送温暖，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肚子里的娃，她为什么要住那儿呢？”
“我也不知道了”，杨慧说，怎么想这一晚上的经历都像是发生在没有逻辑的异空间里一样，她吃完了泡面，收拾一下桌子，把和苏心圆一起啃的酱板鸭骨头装进泡面袋子里准备第二天扔下去，然后就换了套衣服、去水房洗漱一下，就上床开始接着做六级题了。
六级啊，怎么就这么难呢？她一边做一边想，下面出来李亚楠从外面进来的声音。只听她喊，“圆圆，圆圆，这件始祖鸟的外套是谁的？你男朋友的？呀！还是今年新款，圆圆，圆圆，你知道嘛，这个牌子可贵了，我爸买过他们家几套顶级装配，本来也想给我买来着，但我觉得那个设计不是我的菜，我就买了大鹅，还是大鹅更好看一点，但如果我要买的话，我爸妈也一定会给我买的。他们家好像没有儿童的，所以我弟就没有，哈哈哈，我还跟他说，可以穿女式的哈哈哈……”
“妈的，真聒噪，不就是一件外套嘛？怎么又扯到她自己身上了？这人有毛病吧？”杨慧一边声音很大地找耳塞，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然后听苏心圆在外面说：“不是我男朋友的，是杨慧带回来的。”
“啊？额……”杨慧听李亚楠发出这么一声嫌弃，然后宿舍又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