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第2章

原著：《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 村上春树 新潮社 2023。汉化仅满足爱好者的学习用途，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2

    在现实世界中，我们的住处离得有些远。论距离不算太远，但也没有近到可以使我一想起你就动身见面的程度。对于一无长物的十七岁男孩，需要换乘两次电车，大约花一个半小时才能赶到你居住的城市。好在这里的城市们没有被高墙包围，我们尚可以随心所欲地来往。

    我住在郊外靠近海边的一个安静的小区，而你住在大得多也繁忙得多的市中心。那年夏天，我在当地的公立高中上高三，你在市里的一所私立女子学校读高二。由于各自都有要忙活的事，我们实际上每个月只见面一两回。几乎轮流着，我会去往你的城市，你也会来到我这。当我找你时，我们总在你家附近的小公园或者去公共植物园一起度过。进植物园要付门票，但园子里温室旁边总会有一个冷冷清清的咖啡馆，那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点上咖啡和苹果馅饼（多少奢侈了些），就这么沉浸在只有两个人的私语里。当你来见我时，我们就经常会去河边或海边散步。你市中心的住所附近没有河流流过，当然大海也没有，所以每当你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你为那里大量的自然之水着迷。

    “不知怎么的，只要我看着水面，心情就一定会平静下来，”你说，“我喜欢听流水发出的声音。”

    我在去年秋天因为某个契机认识了你，亲密交往已经有八个月了。当我们见面时，我们尽可能地在无人注目的地方相拥，把嘴唇轻轻碰在一起。但我们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一个原因是，我们都没有充裕的时间；还有一个更加实际的原因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场所来容纳这更深更亲密的关系。况且，眼下我们太专注于这只属于两人的相谈中，根本不舍得浪费时间做什么别的。在此之前，你我都没有遇到过能够如此自然地袒露心声的人。能遇到这样的人，互相都觉得简直是一个奇迹。因此，在这每月一到两次的见面中，我们总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只管聊天。不管我们聊了多久，话题似乎从来没有穷尽，当到了在车站大门口说再见的时候，我总觉得仍忘了提起很多重要的事情。

    当然，并不是说我没有身体上的欲望。一个健康的十七岁男孩在面对一个拥有美丽丰满乳房的十六岁女孩时，不可能不产生性欲，更不用说当他正用手臂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时。不过，我本能地感到，做这种事情还没到时候。现在，我需要的正是每个月见你一两次，一起散步，率性地把什么话都说出来。我们亲密地交谈，更深入地了解彼此，然后在某处的树荫下相拥而吻——我不想在匆忙中把任何其他元素带入如此美妙的时光。如果我做了这种事情，一些重要的东西就将被破坏，关系可能再也回不到像现在这样了。让我们把肉体的东西留到以后吧，我这么想着。或者说，是我的直觉告诉我。

    不过，那时两人凑在一起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现在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已经聊得太多，每个具体的话题变得模糊而不可追寻。但自从你开始说起那座被高墙包围着的特别的城市时，它迅速就成为了我们聊天的核心话题。

    你向我讲起这座城市如何形成，又为我提出的相关问题做出解答，城市的具体细节由此被大体确定并记录了下来。这座城市原本是你自己的造物，或是它早就植根于你的内心，但我想，在把它变成能看得见、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实体化努力中，我应该也有不小的贡献。你讲故事我做记录的场面，就像古代的哲学家宗教家和背后忠实而细致的记录员或使徒所做的那样。作为一名优秀的记录员，我常备着一个专门用来记录此事的小笔记本。那个夏天，我们两人合作无间，完全沉浸在这项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