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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流小说

2022-04-22 21:26 作者:伏鬼狗  | 我要投稿

敲门声打断了沉浸于纸牌游戏的三名年青人,靠近玄关的李无羡前去开门,端坐于主人位置的刘尊孔同身旁的吴进贤目光稍一交汇,后者不动声色地掀开了倒扣于桌面上的李无羡的牌面。


李无羡手提三打啤酒回到牌桌。他撕开听装啤酒的塑封为各人取出一听。


刘尊孔道:“继续。”年纪二十岁的他习惯将一切归结为天命,同时坚信自己是牌桌上唯一受庇护的幸运者。譬如今日,吴老兄请来一位他从未见过,重点是对于赌术丝毫不感兴趣的朋友。他们凭借青年人特有的乐观与轻佻,仅仅谈论罗曼史与酒水便迅速打混到一起,棋牌室里他从这位脾气温和的新朋友手中赢走了五十元,随后提议去自家租下的茶舍喝酒。


回到牌桌,李无羡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牌顺序颠倒了,他并未声张,对于口袋里逐渐减少的纸钞,李无羡没有特殊的感觉,他将牌桌上输掉的钱,当作迈入同龄人圈子的门票,又像是对朋友的一种帮衬,因此得以继续安心打牌。又一轮结束后,李无羡口袋里只剩下一沓大面额的纸币了,索性动动手指给余下二人分别发了红包。


他仍在回忆方才叩响房门的快递员是怎样一副面容,如果快递员是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女孩的哥哥,一定会成为极富戏剧性的小说材料。女孩是吴进贤允诺给他的,他乐意将其视为一种补偿。以往吴进贤约他去酒吧等场所,他期待的也都是酩酊与艳遇,可无论他如何苦等,他眼中理应是开化了的女青年们迟迟没有送上门来。


他二十一岁投身研究国学,至今已有半个月了,与之对应的是他没有朋友,更不要提情人了,为此他颇为苦恼,与吴进贤一同厮混像是为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打开了缺口,他得以不加修饰地展露自己的欲望,一见面便高声道:“随便找个什么人来陪我。”吴进贤满口答应下来,照例一连给十六位少女发了简讯,邀请她们来饮酒,半小时后,他骄傲地宣布已经有人应邀前来。


李无羡拍手大笑,邀三人一同举杯,至此他才找回了些许往日的快活。几听啤酒下肚,刘尊孔忽然清点起茶台上的玉器摆件来,又声势浩大地向李无羡介绍架子上摆放的沉香如意和青铜马车,至于足有五斤沉的紫水晶和开光的大小貔貅连同桃木剑,显然入不了屋内三人的眼,此处便不作赘述了。


他伸出三根香肠似短粗的手指,玩起了喜闻乐见的滥俗游戏。见李无羡许久猜不出价格,他挑起眉毛高声道:


“三千万,仅仅是架子上摆的物件。”李无羡听罢作出惊诧的神色,吴进贤显然已领教过满屋宝贝的价格,皱了眉毛低头喝酒。


“钱再多也不是我的,是家里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刘尊孔换了脸孔,以几乎要出世的淡泊继续说道:“平时就好打个牌,赢点小钱零花,并不是有意要捞谁的油水。”


一席话讲得李无羡心绪开阔起来,转而询问即将到来的少女是谁。


“无所谓,一位朋友。”


吴进贤对他说了一个名字,刘尊孔放声大笑。李无羡回味着她的名字,正想追问,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刘尊孔抓起手机,打开扬声器,和另一头的男人交谈。


“大哥,我到亭子里拍过照片了,果然发现了三个。”


“我看过了。第三个是最凶的,不过你照我说的做,应该不会出问题。”


刘尊孔调低声音,将手机端到耳边默然听男人计画,而后忽然道:


“没有,正在和朋友打牌。”


“进贤和另一个朋友。”


随后他将手机递给李无羡,向他表示男人希望和新朋友讲句话。


“你好老弟,我是专门研究道教的,老弟需要我帮忙看一下吗?”


李无羡不知如何是好,转念一想男人若当真是道家弟子,对于自己从事国学研究或许大有裨益,便报上了生辰,恭敬地向他请教今生的桃花运势。


“没问题,老弟,但你也知道‘卦不走空’,都是自家朋友,我收你二十块钱不多吧?”


“不多不多,多谢大哥指点。”


“行,你先转钱给刘尊孔,我再和他说两句。”


李无羡一时间被奇妙的愉悦感包裹了,他从未如此真切地触碰到晦暗不明的未来,曾经令他恐慌的明日,仿佛只需男人稍作指点,便成了咫尺之处的乐园。次日当他几乎要将此事淡忘的时候,男人重新找到了他,他被告知自己身弱而多食神,腹有诗书却难遇伯乐,他自然大为受用,至于原定的桃花,已算不得什么了。


他盯着躺倒的空罐,露出了孩子似的傻笑。


“我的事儿马上要平了。”挂断电话后刘尊孔大喜道,三人一齐饮酒。李无羡忐忑于自己能否落得个女人,嘴上反倒问起刘尊孔遇上什么难处了。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会害死人。”


吴进贤点头微笑,据他所知刘尊孔和一女子有染,刘尊孔从某天开始,便觉恶鬼缠身,小腹内部瘙痒难忍,腰间总仿似刀割般剧痛,且夜不能寐,精神日渐委靡,险些酿成大祸。他声称他当晚只是嘴唇沾了沾白酒,结果遭遇车祸,刚到手的驾照吊销了,索幸无人受伤。经此一难他方才发觉自己招惹了东西,找来老家的一名道士为他开解。


道士告诉他,他惊扰了女子的护身神煞,好在他有月德贵人相助,由此牵出二人前世的恩怨,又与他今生的诸位朋友环环相扣,若是将道士所言记录下来,未尝不是一则生动有趣的故事。道士不仅相术高明,还通晓医术,赠他一瓶由熟地黄、肉桂、枸杞子、当归等数味药材制成的丹药,又开示他吃抗生素。刘尊孔遵嘱日日服用,随着身体的好转,道士说他身上附的东西已经清除了,接下来只需要镇住神煞即可彻底脱险。


刘尊孔不敢怠慢,每日都要与道士通电,求他开示应当如何行事。他与道士年纪又相仿,于是便称呼道士作大哥。


“我是不信道的,只是我不得不信。”


“别看我整天追着大哥问,其实我真正信的是Nietzsche。”


“什么原因呢?”李无羡问道。


“他患了梅毒,仅此一点他便是真正的英雄。”


“我谁都不信,我谁都不依仗,我算得英雄吗?”


李无羡搬出他喜爱的警句,却并未得到理睬。刘尊孔岔开话题道:


“你去里屋看一眼桌上供了什么。”他提醒道:“别乱叫。”


李无羡起身走到门前,将门半开探身察看,屋内是一张八仙桌,供奉有一尊神像,他叫不上名字。他缓缓关门,回到了座位上。


“请来的神,比屋子里任何东西都值钱,懂不懂啊?”


吴进贤低头看一眼手机,随即走向大门,等他再回来时,一名少女怯生生跟在身后。


“我撒谎说下楼散步,半个小时内我得回家。”


“无所谓,来都来了,我会向你妈妈解释。”吴进贤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便递给她,她接过的同时点点头。李无羡只是在她进门时瞟了她一眼,顿时失去了全部兴致,倒不是说他患上了愿望实现的同时必然感到空虚的人类病,他认出了少女。


大学停课的日子里他在一家教育机构打工,按他自己的话便是“托儿所安保”,兼辅导初中生写作业。过不多时他发现捉刀比解几何题来钱更快,随后他将业务扩展到参加线上家长会。少女的家教似乎极为严格,在机构中雇佣了专门的老师,天黑前会有人开车接她回家。他与少女也仅仅是在走廊上遇见过而已。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刘尊孔招呼众人上楼去打牌。


沿着陡峭狭窄的楼梯向上,是没有边际的黑暗,少女站在李无羡身后一节台阶的地方,她半途中抓住了他的手,由李无羡牵引着她登上台阶。或许她怕黑,李无羡如是想。开灯后二人随即分手,二楼配有一间较为宽敞的卧室,房间深处紧邻飘窗是一张铺有鸢尾色床单的小床,由书架将床与靠近门口的沙发和茶几隔开。李无羡和少女坐沙发,另外二人搬来小板凳坐在对侧。


“炸金花吧。”刘尊孔提议。


“我不,你们要玩牌我立马走人。”


李无羡乘着醉意搂住了少女的肩膀,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我不会炸金花,你替我玩,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少女还未来得及回应,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刘尊孔闻声冲下楼梯,推开里屋房门,只见神像已然坠落,碎作无数瓷片散落在地。他顿觉耳中嗡嗡作响,楼上传来的问询声也丝毫听不见,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有人站在身后,迅速关上房门回身一瞥,是李无羡。


“不要紧,我们上去玩牌吧。”


“老吴告辞了。”


“她还在吗?”


李无羡身后传来少女走下楼梯的足音,她走到一半随即停住,将上半身留在黑暗中,刘尊孔看不清她的脸。


“你愿意花多少钱?”


见李无羡一副不解其中意味的傻样儿,他用下巴指了指楼梯。


“多少钱能买到差不多的神像。”


刘尊孔叹口气,伸出两根指头。李无羡从钱夹抽出六百元塞进他手中。


“你们仨一人买一个吧。”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外,少女则跟在他身后。刘尊孔拨通了大哥的电话。


离开公寓楼,二人沿石子铺成的小路往大门走。李无羡脸色阴沉,排除丢掉工作的可能性之后,无明的业火开始在他胸中燃烧,堂皇的说教拱到嘴边还未等说出口,少女从挎包中取出一盒还未拆封的香烟,他才愤愤道:“你一小孩抽什么烟?”转念一想卖烟的商人似乎更该谴责,于是悲愤郁结于心,长叹道:“前面有辆出租车,你上车吧。”


少女接连咳嗽起来。李无羡从她指间夺过燃着的烟卷,丢进了垃圾箱。


“*,要呛死了……我们坐车去哪玩?”


“别再说‘我们’,是你要被送回家了。”


少女懒散地伸展腰肢。


“啊,好无聊。”


李无羡举手向出租车示意,车子靠近后他打开后排车门。少女乖乖地钻进车子后,见他没有上车,摇下车窗对他笑道:“嗳,老师,你大概喜欢我吧?遇到我的时候,眼神和看其他学生很不一样吧?”听罢,李无羡也谈不上什么愤怒了,他心中升起一种任务即将圆满完成的喜悦,嘴里吐出一句他没花费多少工夫便想出来的俏皮话:


“三流青春小说的女主都说不出这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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