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伏郡吾】野火(完)
*乙女向,伏→郡←吾大三角,完结!
景朝建立伊始,女帝励精图治、广开言路,每每于朔月之日亲临会馆,察纳百家之言。某年三秋,一女子束发长衫,于会馆外雄辩数日,大败学士多名,帝奇,召见之。其女自称蘅芜居士,直言府衙多弊、情法难循、之女尤甚!为请独辟新衙,掌断女妇案。帝悦,于次年特设“平德”恩科,取士数名,娘子逾半,专修制法程术,是为蘅芜衙前身。如今的蘅芜衙已不具有司掌狱案的职能,也不再限于女子,而是为所有穷苦蒙冤、有苦难申的人提供帮助。
无数次从林珊那里听到的故事,如今竟真实地踏入了生活中,郡主叹了口气,不自在地拉紧了袖口。她幼时也憧憬过像蘅芜君一般主持公正,未曾想如今却要在这种情景下造访衙门。街市熙攘,篷帐之间,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进了隐蔽的巷角。
“嘘。”伏玄的脸挡在灰色的斗篷下,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连日来的刺激下,郡主甚至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甩开伏玄的手,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还不急着逃,真准备下大狱?”
“事情还没结束,不急。”仿佛听了一个轻松的笑话,伏玄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但说到下狱,应该还有更好的人选。比如——昨晚留在客栈里的那个人。”
“所以你才在这里蹲着我?”郡主恍然大悟,“你要做人证?”
“既然是共同的敌人,合作不好吗?”不远处传来人声,伏玄推着郡主向更深处走去,“而且我有个建议给郡主,比起让自己也身陷其中,不如换个名目。”
“你又有什么打算?”郡主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他们离得很近,这个距离下,一击致命……
“这里有什么吗?”无视了她的疑问,伏玄伸手搓了搓脖颈,指尖带下有弹性的衣领,下面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闲散学子,还是别自视甚高的好。况且我的提议也不赖,你会喜欢的。”
“郡主,要不要好好听我说话呢?”
“……说。”收起匕首,郡主退到了接近巷口的一边。伏玄笑笑,并未阻拦,而是从身侧的包裹中取出两张令牌,一张样式很熟悉,是天枢军的令牌,另一张上面有着明显不同于大景的文字。
“原来你真的……你要我做伪证?”亲眼见到证据,几日前的惨叫又回荡在耳边,郡主尽力克制着焦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别老是那么着急,就算我有这些令牌又如何,捡的、偷的、被陷害的,不都有可能?”伏玄摇了摇头,惋惜的语气好像在教导一无所知的孩童,“但反过来,皆有可能。”
“我没有理由帮你。”什么交易,不过是做他阴谋的垫脚石。郡主没了听下去的兴致,抬脚欲走。
“郡主以为自己有光明正大的道路可走,根本不必要使这些手段。”伏玄站在原地,声音不轻不重,恰好可以停住对方的脚步,“你会有理由的,而且是马上。”
“什么意思?”
“客栈。”斗篷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笑容中的恶意清晰明显。
几乎是一路跑了回来,郡主扶着柱子急促地喘着气,咽下肺部灼热的疼痛,她冲向了楼梯。店小二拿着扫帚,正在清理过道,见有人过来连忙闪到一边,顺势扶了一把差点摔倒的郡主,疑惑地看着她推开刚刚打扫好的那间房间。
没了,一切都没了。
“在你之前,有人吩咐了掌柜来清扫。看来郡主没占住先机。”伏玄带上房门,很是愉悦地四处环顾着。
再不愿意承认,此刻的事实也说明了一切:吾冥,销毁了证据。郡主缓缓地睁开眼睛,推开临街的窗户,静静地望着蘅芜衙的方向。迎光的身影一如既往的笔直,伏玄扼住喉中的恶心,挂上虚伪的笑脸:“要不要试试我的办法?”
要试试吗?
郡主看着天边渐进的乌云,日光被一寸寸吞入其中,惊得鸟雀奔逃。
答案很明显了。
她可能迟钝、懦弱,但绝不卑劣。
“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去坐牢,”系牢了窗框外的绳索,郡主麻利地向外翻去,“起码也要在吾冥那个卑鄙小人之前!”
攥住绳索的手没有得逞,郡主笑了笑,抽出匕首割断绳索,顺利地掉到了客栈后的草堆上。缓冲太薄,背部还是有点疼,但没关系,之后他们要遭受的,可比这些多得多。
伏玄松开手指,断掉的绳索在风中微微晃荡。他看着郡主离开的背影,眼中是逐渐浓烈的兴趣。不会坏的玩具才有摧毁的价值,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了。
楼下的声音愈来愈大,伏玄拉过床单跨上窗框。士兵推开门时,房中已空无一人。
这次就到这里吧。伏玄拉紧了斗篷,混入嘈杂的人群中。再会,云中郡主。
蘅芜衙内,女官将郡主带到一间清净的小室内,细致地询问了前因后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郡主隐去了两人的身份,只陈述了如何到客栈中和醒后的事情,关于伏玄则只字未提。“如姑娘所说,目前的情况比较不利。”女官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到,“但不必忧心,官府应对过更棘手的案件,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现下要紧的是姑娘你,你可有看过大夫?”
“还未……”郡主心下一顿,仓惶的情绪又漫了上来。
“跟我来吧。”女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带着郡主走入了衙门中的医室。
少顷,当值的医娘走了出来,神色古怪地跟女官嘟囔了什么,两人很是惊讶地低语了一番。看着整顿好出来的郡主,医娘戳了戳女官,自己走回了室内。
“咳……”女官拉过郡主,眉目平和间带着些僵硬,“姑娘你……确定昨夜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吗?”
“我醒来后了解到的是,有什么不对吗?”郡主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回室内说吧。”女官再次引路到小室内,牵着郡主坐下,饮了口茶后才缓缓开口,“姑娘,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了先别着急……”
咯噔一声,是心头隐患引燃的声音。郡主默默抚上小腹,难道真的……
“你还是完璧之身,所以……”
“啊?”
“医师诊断,你还是完璧之身。”女官的笑容温和中带着些无奈,“所以姑娘你说的事儿,估计是个骗局。”
“骗局?但是……是为了骗我成亲?”兜兜转转这么大半圈,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官柔和地点了点头,肯定了郡主的想法。
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郡主捂住还在晕眩的脑袋,完整的闭环被戳破,先前明晰的思绪又陷入混乱。委婉拒绝了女官的挽留,郡主独自来到了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乌云盖过头顶,隐隐有雷声传来,警告行人尽快避雨。
“郡主。”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的意识,坚实的雨伞下,未央面带愁色地望着她,“怎么脸色这样差?”
“未央先生?”郡主压下紊乱的思绪,“未央先生怎么在这里?”
“书院休沐,来寻一种药材,也受人之托来寻你,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未央微微倾了雨伞,括着两人向茶摊内走去,“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无事,只是没睡好。”郡主勉强笑了笑,“是南塘寻我么?还是小月、蕊儿、季元启?”
“不,”未央轻轻收起伞,旋转间身姿绰约,“是司业寻你,为了补课。郡主似乎欠了不少课程。”
“……”这简直是今日最糟糕的消息。
“吾军师!”以手代伞的校尉冲入屋内,脚步还没站稳就急忙说到,“郡主跟人上了马车,宣京的马车!”
“哦。”吾冥慢慢加着茶水,眼皮都未移动一瞬。“走便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呃……这两天您一直吩咐要看着那边的情况,且郡主前两天……”
“前两天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还在客栈里骂您……卑鄙小人之类的。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解开比较好?”
“不解,她也奈何不了我。”吾冥咽下一口茶,皱着眉头走到门前,将整杯茶泼了出去。
不愧是军师,真能沉住气。校尉默默地退了出去,这个风头,他还是也避一避的好。
车马周转,自踏入明雍山门的第一脚开始,郡主就承受了司业高涨的“热情”。堆积如山的习题册下,单薄的书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与郡主哈欠的节奏一唱一和。等到学业节奏恢复如常时,回书院已一月有余,诏远镇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逐渐沉淀在记忆的深处。
若是自此无事下去也好。郡主接过子叶递来的信,微霜的笔迹有些潦草,不像她平日稳重的样子。
郡主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放下纸张时,脸比莲花梗上的淤泥还黑。
吾冥这家伙还真的去提亲了!这么蹩脚的骗局,真亏他演得众人都信了!好在微霜将此事暂时压了下来,不然再回家的时候,她能不能进家门都是个问题。
“花师妹,山门外有人找你!”一波尚未平,路过的师姐又带来了消息。郡主深深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向外走去。
秋高气爽,晴朗的阳光洒在跃动的小姑娘身上,像蝴蝶扑在鲜嫩的花朵上翩翩起舞。“花姐姐好~”月灵背着手甜甜地打了个招呼。
“月灵儿,是你来找我?”看清来人后,郡主愣了一瞬,蹲下身问到。
“对呀,不过是怜姐姐让我来找你。”月灵递过一张幽香阵阵的请柬,上面只写了时间,地点无疑是锦歌楼。
“这个时辰也快到了……”虽不知月怜先生有什么事情,郡主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不如我们一起吧,刚好送你回去。”
“好呀!”
锦歌楼醉玉迷金,月怜倚在栏杆上,微笑望着大厅中的景象。月灵带着郡主上来时,她已起身向这边走来,“花妹妹来了。”
“月姐姐,找我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曾有什么麻烦,也不是我找你。”月怜轻轻地笑了声,微微提起的衣袖中暗香浮动,“有人约了锦歌楼的位置,想要见你一面,就在左手第一间。虽看着不像好人,但既在我锦歌楼中,你放心会面便是。”
言即此处,郡主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谢月姐姐,不知这里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吗?”
月怜了然地眨了眨眼,“我这里都是香,打打杀杀的东西倒没有什么像样的,要不用这个小香炉?”
“这么精致的用着太浪费了,还是我自己来吧。”郡主卷了卷袖子,多日演武后的拳头又快又硬。
推开房门,熟悉的脸和欠揍的笑容转了过来,吾冥拿着从南塘带回的红绸,布匹下还压着一张合和帖,只不过新娘的一边还空着。
“云中郡主,近日可好?”吾冥一字一顿地叫出完整的封号,言语中似乎沤着上万年的怨气。
“不能更好。”郡主似笑非笑,“今天我还抓一骗子呢。”
“还能开玩笑,看来确实过得不错。”吾冥停下笔,字尾划出有力的波磔,“既然过得不错,郡主想通了?”
“确实。”郡主坐在桌子对面,扯过合和帖撕碎,“吾冥,我已问过医师,你不必再演了。”
“什么?”意想中计谋败露后的冷漠没有出现,吾冥微瞪的眼中含着几分疑惑,直直地望向她。
这个样子,倒像是那天客栈里的情形反过来了。郡主清了清嗓子,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我说,我问过医师了!那晚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必再演了!”
“什么都没有……”吾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后住了声,眼神快速游移着,像是在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兔崽子。”良久,吾冥低低地骂了一声。
“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郡主不明所以,皱起眉头看着他。
吾冥扯着嘴角,额头上青筋凸显,“郡主应该问,我们各自看到了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拿起毛笔,满是墨迹两张纸合在一起,从河边到蘅芜衙再到客栈,伏玄跳跃其中,串起了整个“故事”。
“竟然是这样……”郡主一时失神,“可你为什么要——”
“不是告诉过郡主了?好风凭借力罢了。”吾冥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随手将桌上的东西扫落,红色的绸子上撒了墨水,着实令人可惜。
“真的吗?我不信。”
“非要听实话?怕你想不开寻死连累我。”
“这倒还有点道理。”
“……真是浪费时间。”吾冥站起身,“南塘那边,你自己解释吧。”
推开房门,锦歌楼侍女们手中玲琅满目的家伙什晃了他的眼。月怜牵着手中拿着一把大汤勺的月灵,站在人群后面,笑意不减,“这位客官,我们听到花妹妹说‘那晚’,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郡主默默地无视了吾冥吃人的目光,脚尖点了点窗户。谁叫他也折腾她来着,活该。
今日的草堆,也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