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归矣十载 第十六章 新生儿
“我怎么可能忘了他?”吴邪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老痒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默默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塞到吴邪的手里。而吴邪只是攥着那张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哭。
张海喜呆呆地看着吴邪的肚子,过了半晌,像是怕吓到他似的,轻声说道:“我会在你到达生死之间时,进行催眠,当你醒来后,会暂时忘记他。等到合适的时间,我会想办法唤醒你。”说着,张海喜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又从盒子里拿出那枚鬼玺,放到吴邪膝上:“这是族长留给你的,我猜他可能并不希望你忘了他。所以,不用担心,催眠不是手术,只是暂时封存起来,想要恢复是很容易的。”
吴邪:“你保证?”
张海喜:“我保证。”
五月一到,老痒便将自己的卧室改造成手术室,自己搬到客厅的沙发上。黑眼镜也在一个梅雨淅沥的早晨敲响了吴邪家的门。
黑眼镜一边画着符咒,一边跟吴邪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只是这瞎子自己在那絮絮叨叨,讲他当年跟哑巴张一起遇到的奇闻异事给“产夫”解闷。吴邪望着天花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他和闷油瓶一路走来经历的离合悲欢,想要把所有事都回味一遍。因为三天以后,他就会忘记这个人,而且要忘记至少十年。
到了定好的日子,张海喜带来一套每根都有一尺来长的金针。黑眼镜看着那套堪称古董的满医金针,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咂舌:“厉害,我有四五十年没见过有人用这玩意了,你行吗?”
张海喜嘴上没搭理他,下手倒是快,电光火石之间,迅速从那狐皮套子里抽出一根金针,直接攮到了黑眼镜脖子里。
吴邪躺在旁边,人都看傻了。就见黑眼镜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杵在那,连眼珠都动不了了。
张海喜转到黑眼镜身后,看了看那根从他颈椎贯穿出去的针尖,伸手捻了捻针尾,还跟拉锯似的来回拉了几下,慢悠悠地说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得注意保养。”说完便将金针抽了出来。
黑眼镜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劫后余生的喜悦,扭了两下脖子:“嘿?不响了!”
张海喜回头看向吴邪:“看见了吧?针虽然长,但是没有任何危险。手术开始后,我会对你用金针亡心术。你必须要发自内心的配合,不能有抵触情绪。如果你潜意识想要记住他,亡心术会失败,失败会危及你的生命,而族长将永远困在魂盅里。没有魂魄,他的肉身就不会被唤醒,最终的结局是与终极完全融合,彻底消失。”
吴邪点点头,表示了解。
这一晚,吴邪一边摩挲着已经安静许久的魂盅,一边给自己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与其说是写给自己,其实更像是在与张起灵告别。写完后,吴邪将这封信交给了老痒:“等到一五年春节的时候,你再把这封信还给我。”
老痒将信夹在他的笔记本里,并记载好日程,这才点了点头。
第二日,黑眼镜和老痒把手术室里该调试的设备、祭坛和符咒香烛准备好后,便开始为吴邪做术前准备。
吴邪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任人摆布,到无影灯亮起来时才开口问黑眼镜:“它在我肚子里从来没动过,真的是个孩子吗?”
黑眼镜安慰道:“他心跳很有力,B超上也没有畸形。别担心,就算生出来不是活物,也不会是怪物。”
吴邪点点头,轻轻摸了摸肚子:“希望它能活下来。”
这样,闷油瓶与这人间便会多一丝羁绊,没那么孤单了。
麻醉开始后,吴邪感到自己的触觉在一点点丧失,但意识依然非常清醒。能清楚地感觉到张海喜的金针穿过他头颅上的穴位、缝隙刺进他的大脑。这种感觉相当奇怪,没有疼痛,没有不适,反而让他的知觉更加敏感。就好像那些金针成为了一根根天线,或是触角,将他的意识延伸出去,即使不用眼睛,也能看到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细微到黑眼镜睫毛上的一粒灰尘都清清楚楚。
后来,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张海喜一直在他耳边说话,但因为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导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吴邪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一缕的。吴邪知道,那大概就是记忆。
再见了,闷油瓶。
小哥。
张起灵。
慢慢的,吴邪感觉自己的肚子被人用极慢的速度划开,有什么离开了他。心里也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被掏了出来,整个人变得很轻很轻,就像漂浮在云中。这种舒适的漂浮感过后,眼前那些朦胧又精细的景象慢慢变亮。一个陌生的背影出现在吴邪视野的最远处,越走越远,越来越亮,直到强烈的白光最终吞没了吴邪的意识,带他进入香甜的梦中。
老痒看着黑眼镜将墨汁一样的羊水从吴邪肚子里引出来,封进一个密闭的玻璃罐子,眉头都皱紧了:“羊水都放了,胎儿不会憋死吗?”
黑眼镜顺着引流口将刀口扩大,将手伸进吴邪的腹腔摸了一圈,下一秒便将一团黑乎乎的肉从里面掏了出来。老痒端着盘子赶忙去接,黑眼镜却转身将那团肉放进了身后的温水盆里:“戴着手套洗,直到水变成清水。我先给吴邪清创。”
老痒端着盆子去了卫生间,黑眼镜则手脚麻利地把吴邪肚子里的污血尸毒清干净,然后消毒缝合。等他这边忙完,老痒那边也冲洗好了。
黑眼镜用一把手术刀,小心地将那坨肉剥开,终于看到了里面红彤彤的婴儿。胞衣一开,那婴儿吸进第一口气便睁开眼,看着黑眼镜,张开嘴“啊啊啊”地小声叫起来,听起来不是在哭,更像是在打招呼。
黑眼镜长出一口气,将孩子从那坨黑肉里抱出来,然后以最快速度剪下脐带,将那几滴血存进试管里递给老痒。
老痒拿到试管时,眼睛都绿了。迫不及待跑到祭坛中间,将几条末端固定在墙上穿着铜钱的红线栓到自己身上,然后一仰脖,将几滴脐带血喝了个干干净净,便开始盘腿打坐。
此时,吴邪一直攥在手里的魂盅渐渐碎裂,最后变成了粉末,同流沙一般,顺着指缝流了个干干净净。张海喜口中的经终于念完了,小心翼翼拔掉吴邪头上的十二枚金针,慢慢呼出一口气,对黑眼镜说:“成功了。你们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触及有关张家的任何事,都结束了。”
黑眼镜点点头,将清理干净的婴儿包进襁褓里抱着,问张海喜:“哑巴张的计划本来就是让吴邪永远忘了他?”
张海喜摇摇头:“族长只说,如果我有机会施针,就对吴邪用亡心术,把雪山上的事从他脑子里抹掉,认为这样可以减轻他被强暴后心理上承受的痛苦。但后来我才知道,他私下把鬼玺留给了吴邪。我不认为族长是真的想吴邪忘了他,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魂盅这东西,不搭几条人命进去,岂是吾等凡人能破解的?”
两人正说着,祭坛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铜钱撞击的响动,回头一看,发现坐在祭坛中间的老痒突然全身抽搐了起来。
黑眼镜脸上的笑容一僵,忙上前查看。却见那祭坛中间的老痒突然张开双目,白眼球已经彻底变成黑色,同时挣开身上的红线,朝黑眼镜怀中的孩子扑了过来。
黑眼镜立刻闪身避过,一抬腿勾住老痒脖子,将人锁在膝弯里掼到地上:“老喜!”
张海喜暴起拿过黑眼镜早前画好摆在旁边的符咒,蹿到老痒身前,“啪啪啪啪啪”五体胸背贴了结结实实的七道。可是那符纸没坚持到三秒钟,全都烧成了飞灰。
此时黑眼镜怀里抱着孩子,对上发了疯挣扎的老痒,根本撑不住。张海喜抄起本来要给吴邪用的裹腹带,将老痒的头蒙起来,然后倒提着他两个脚腕,将人拖回了祭坛里。
回到祭坛中,老痒挣扎得更厉害了,连那包着他头的裹腹带都被甩了下来。头上束缚一松,他嘴里便开始喊出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而且,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人类,更像是好几种野兽混合在一起的嘶吼。
张海喜用膝盖将老痒钉在祭坛中间,左右开弓扯过周围那些被挣断的红线,咬了咬牙,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黑眼镜连忙制止:“唉别啊!那是个大巫!百年难得!”
张海喜一刀划开自己手心:“少废话!”然后将自己的血浸在那些红线上,将老痒捆了起来。
这操作立竿见影,本来不堪一击的红线就像被附了魔一样,变得异常坚韧,无论老痒如何挣动,都没有再断开。老痒挣扎嚎叫了不久,便紧紧闭上双眼,整个人蜷缩起来发抖,脸色惨白,头上开始有大颗大颗的冷汗冒出来。
张海喜慢慢退出祭坛,将抱着孩子的黑眼镜挡在身后:“你把吴邪和孩子送到卧室去,这里交给我。”
黑眼镜也不多话,将新生儿放到吴邪怀里,推着病床,小心翼翼躲在张海喜身后,绕过祭坛,离开了手术室。
关门前,黑眼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祭坛中间的人就跟融化了一样,已经失去了人型,像一堆不断翻腾的肉泥,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揉捏成各种狰狞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