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之前（千寻/个人向/纯文字）
“尊敬的各位乘客，图书馆站已抵达，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提前向后门移动。尊敬的各位……”
“……”老师对照着手中千年的导游手册，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刻意处理过的电影镜头缓缓减速，最后像是按下了快门一般在眼前定格，向站台的另一半望去，带着古典希腊柱式风格的大门与其后充满科技感的立方体赫然在目，构成千年图书馆的主体结构。
“随着千年的发展，图书馆的主体在多次的扩建过程中最终形成了这样的风格，但大门的柱式结构却始终没有改变，据说这是为了提醒千年的学生们——‘九尺之台，始于毫末’。即便是千年冠绝基沃托斯的科技水平，也是在接过过去的接力棒后，靠着点滴不息的积累，才得以成就的。”
不知何时，电车的大门倏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酷暑蒸腾的热气和电车内的冷气融成一股，温凉难辨的气团将意识搅得昏沉，老师眯起眼睛，打着哈欠转向声音的来源。再睁开眼时，蓝黑色的夹克罩着微微摆动的黑色百褶短裙映入眼帘，黑色的挎包挂在裙角，显露出专业干练的做派。像是作为调节似的，一个黄色的兔子玩偶悬挂在挎包之下，为这一身略显冷硬的服装添上几分可爱的生活气息。
戴着一块智能表的手握住电车前的把手，像是一根小小的暗刺轻轻刺激着一时滞涩的记忆神经，视线追逐着另一只手将几缕黑色的短发撩向耳后，最终锁定在前额发间小巧的黄色圆形发卡，发卡向外伸出两道椭圆的印记，恰似卡通小兔竖起的双耳。视线终于交汇的时刻，那个名字才姗姗来迟地在脑内响彻。
如同秋日铺满连绵淡黄的草原，透着阳光敛去后的温煦的瞳孔。
“……”
一如无声地打开般，大门静默地合拢，像是阔别已久的漫画男女主角那样，休假日并不算拥挤的电车车厢里，千寻摘下戴着的一对小巧耳机，对着尚且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老师恬然浅笑。
“早上好，老师。“
下意识地合上导游手册，老师直了直身子。尽管刚刚重启完毕的大脑还在极力检索着合适的词句，但问候的话语已经抢在这之前脱口而出。
“啊啊……早上好，千寻。“
“看起来，似乎是没能好好休息的样子，一直都这么辛苦呢，老师。”
千寻向着老师的方向迈了小半步，正好挡住另一边窗外投射进来的晨光。可即使逆光遮住了那眼袋和淡淡的黑眼圈，老师依旧敏锐地察觉出千寻小心敛起的点点疲惫，它们潜伏在比平时更和缓的语速和稍低沉的音调中，低调的同时又刻意地夸耀着其存在。
老师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戳破千寻小小的心思，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话是这样，只不过现在的话，是休息时间就是了，要坐么？”
“嗯，这个嘛……”然而爽快的话语不知为何干涩地一滞，千寻的右手绞上垂下的发丝，视线稍有迟疑地投向某处虚空。
“只是，最近忙着到处跑，已经两天没能洗澡了啊……”这个念头当然只是在千寻的脑海中浮沉隐没，虽然千寻有99.99%的自信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但万一撞上那微小的可能，千寻恐怕也难以装作从容地淡然处之。
何况是在老师的面前。
“怎么了？”
“不，没什么。”像是为了赶在老师的思维开始发散之前，千寻利落地上前，坐在老师身旁的座位。轻快的动作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千寻的余光窥着老师的表情，微蹙的眉头像是终于放松警惕的含羞草那样渐渐展开。
“那么，老师特意来千年，难道是和谁有约吗？”像是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又像是刻意引导出新的话题，千寻挪了挪身子，将挎包摆到膝前。
“只是报复性熬夜后，对于游戏暂时失去了兴趣而已。”老师摇了摇头，“于是干脆决定到处逛逛，消磨一下假期的时间。”
“假期？”千寻挑了挑眉毛，有些难以将老师和假期这两个词汇相关联。至少在千寻的印象里，老师为各种事物四处奔行。
就像她一样，只是出动理由从贝里塔斯延伸向全体学生，工作内容由网络安全推进为方方面面，业务范围自千年境内扩展至基沃托斯。总体而言，就像是照着一面把自己放大了许多倍的哈哈镜，见到老师的时候，千寻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偶尔。
“虽然不可思议，但凛酱确实给了我长达一个月的假期，眼下正在藉由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命运的旅伴。”老师装模作样地把双手交叉在身前，看向千寻眼神里依然流露出几分嘚瑟与期待。
“这样啊……只是，我的话……”千寻把心中向往铺上叹息色的毛毯，尽管察觉到了老师的言外之意，终究还是幅度轻微地摆动脑袋，“虽然这两天确实是双休日不错，还有一项安全检查的工作在身，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
“这样啊。”老师不无遗憾地用导游手册敲向右手掌，只是面上依旧挂着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换言之，只要解决了那项安全检查，千寻就能成为我的旅伴了吗？”
“欸？”意料之外的回答，总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却又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只要和千寻一起干脆利落地把安全检查的部分解决了，千寻的双休就能空出来和我旅行了对吧。”
“不能……否认。”理性上想要给出拒绝的答复，脱口而出的却是模棱两可的话语，当决心下定，则为时已晚。
“那么，我们即刻出发吧。”老师把导游手册收进上衣的口袋，交叉起十指伸了个懒腰，而后两臂像是商务飞机的大门那样缓缓向下展开。
“不过，这不是老师的休息时间吗？”
“千寻，所谓的休息时间，也就是我想，无论怎么分配都没关系的意思。”老师展开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千寻的脑袋，“啊，还是说，实际上我在旁边的话，会很困扰吗？”
“啪嗒”
千寻拍开老师打算就势揉上一揉的手，甩甩脑袋，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对她而言一眼就可以看破。但千寻还是把目光投向另一侧的窗外，黄绿色的瞳孔像是没有调焦的相机洞视着虚空，甩动过后的头发恰好盖住微微发红的耳垂。
“既然这么说的话，今天接下来请多指教了，老师……不过在此之前——”
千寻伸出手，理了理老师衣领上有些不自然的褶皱。
“考虑到接下来要见的客户，还请老师尽可能保持专业些的派头。”
千寻收回手，插进外套的口袋，用指节摩挲着窃听装置的外壳。想着一如既往我行我素的部员，和个人信息安全淡薄到令人完全放不下心来的老师，深感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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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的维护工作，就拜托两位了。”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看起来有些难缠老板长了张嘴，但瞥见千寻身后含笑的老师之后，终于还是决定暂且保持沉默。
“那么，我们去进行维护吧？”老师像是完全没看到老板复杂的表情，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发问。
“嗯，速战速决吧。”千寻点点头，服务器机房的方向行人寥寥，打开大门，几排黑色的机器整齐地排列成群。尽管空调已经全力以赴，但成片的机箱依旧像是荒漠那样排出干燥的热风，让人感觉脸上的绒毛不再是绒毛，而是艳阳下蔫儿了的野草。
千寻推了推眼镜，微眯起的眼睛让她的眼神更加锐利几分。虽然说着速战速决，但这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完成的工作。
“老师，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到时候，我会叫醒你。”千寻一目不瞬地盯着屏幕，不断跳动的数据流映在她眼镜的镜片，平添一股洗练的专业范儿。
“那千寻不会无聊吗？”
“我的话……”千寻依旧看着屏幕，但脑袋微微向着一侧偏移，标志着她正斟酌着合适的词句，“该怎么说呢，这就是所谓工作的一环吧。”
背对着老师，千寻清浅地一笑，老师则透过屏幕黑色的部分欣赏着千寻的表情。
“这样。”
简短的交谈到此为止，逐渐被适应的温度和沉默相调和，织就一个包裹着两人的小小的茧。在茧中，空气在两人的呼吸和空调间往复循环，偶有几声敲击键盘的声响也显得小心翼翼，像是唯恐惊醒了茧中沉睡的生灵。不过与往常相比，这里有着与往常迥乎相异之物，千寻像是重启一般短暂地合上眼睛，重新睁开，它仍旧潜伏于某处。就像长期使用的硬盘里无法删除的冗余，只能模糊地感知，而无从精确地标记。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千寻拿出耳机，连接蓝牙后递给老师一只，尽管老板总能对着工作的内容吹毛求疵，但作为一名有着相当实力的白帽客，至少用音乐改善一下工作的环境，也不至于招来无谓的闲言碎语。
“那么，就当是为了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老师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我的话，更想知道千寻喜欢听什么歌就是了。”
“那么，我们一人报一首吧。对彼此也都还算得上公平。”
千寻眯了眯眼镜，虽然交谈时，总是会不知不觉地陷入老师的节奏，但这次，千寻还是把握住了谈话的方向，这让千寻生出一种战胜了风浪的舵手的成就感。
“那么，我的音乐账号MOMOTALK的账号，密码是——Qsensei975312，点第一个歌单随机播放就好。”
“老师？”
“密码错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吧……”千寻看着成功登录的账号密码，第一次回头复杂地看了一眼老师，老师感觉从那个眼神中同时看到了人生中自己遇到过的所有长辈的影子，“我不是早就和老师强调过个人信息安全的重要性吗？”
“哎呀……”老师伸出食指挠了挠下巴，“可这不是千寻用来举例的标准安全密码吗？”
“但这个密码，不是已经被我知道了吗？”
“因为是千寻，所以没关系。”
根本就无法成为理由和借口的答案，但却如尺寸精确的楔子般，恰如其分地钉入要害。与平日工作时听闻贝里塔斯大名后便流露出提防的眼神的其他人不同，这份没有条件，也没有限界的信任，像是从深海缓缓上升的气泡，越是向着海面上浮，便越是向着四周扩张。
直到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忽视其存在。
“我说，老师。难不成，在成为老师之前，你是一个靠着巧言令色游走在花丛中的小白脸？“千寻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椅背，半开玩笑地对着老师说道。
“是的，那时候我每天找暗恋我的小女生借钱，然后一个人溜达去玩弹子球。“老师双手插袋，仰望着略显低矮的穹顶，露出像是追忆往昔岁月的表情，”后来为了逃债，我服用了柯罗诺斯，在遥远的夜之城天桥底下伪装成二胡的流浪汉，一毛钱能听八段儿的那种。“
“那么实际上呢？“千寻按下蓝牙的播放键，耳机里传来慢节奏的民谣，若是再有一个可以倚靠的前台，千寻怀疑老师恐怕接下来要她请一杯饮料才肯把整个故事和盘托出，就像是那些西部片里常演的那样。
“实际上呢，我负责给一个叫老爹的人打工，偶尔收集一下散佚的符咒什么的，而来到这里，则是一次机缘巧合下对兔符咒偶然的接触……”老师娓娓道来，千寻侧耳倾听，偶尔敲打键盘，听到好笑的地方便无声地扬起嘴角。
“总之，就这么来了基沃托斯。”老师拍了拍手，宣告整个故事的完结，千寻则是挑了挑眉头，“所以，最后老师也没能还上那个孩子的钱吗？”
“本故事纯属虚构啦。”
“但第一部分，听起来倒是特别像是真的。”
“啧……”老师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口渴了，我去买些喝的，千寻呢？”
“说中了？”千寻扬了扬手里的咖啡，以示不用麻烦。
“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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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师，感谢今天你能陪我来。”昏暗的室内看不到日影西斜，但身体中积累起来的疲劳感，让千寻明白此刻或许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
“没给千寻添麻烦就好。”
“哪里……”千寻带着几分笑意否定，垂下的目光像是搜救队正从深渊里打捞起那段记忆的残骸，“这位雇主可不好对付，虽然在事业上积极进取，但是疑心很重，最开始工作的时候，我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专门的员工监督我的工作内容……虽然，就那位员工而言，不过是把午睡场所迁移到桑拿房的惩罚罢了。”
千寻的眉间微微蹙起，当时那种不快的感觉也随着回忆一同浮出水面，不过说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千寻的语气还是带上了几分调侃的随意。老师在膝前打着节拍的手顿住，转而交叠在一起。
“那么，以后也请让我，当千寻的后门吧。”
“啊……那，多谢。”
像是绞尽脑汁准备的难题在题干还没念完的时候，就被偷看了答案的学生轻巧地报出答案。千寻一时无措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干涩地道谢过后，忽而心有所感，千寻和屏幕中的老师对上视线。
“……”
像是要故意引起千寻的注意，屏幕中的老师眨了眨眼睛。像是面对着自己所溺爱的过分调皮的孩子，千寻摆出的无奈表情里终于还是带上一抹笑意，下意识想要呵斥的话语在喉头转过一圈又打道回府，化作不太自然的轻咳声。
“咳哼——怎么了，老师？”
面对千寻故作镇定的问询，托着下巴的老师带着些流氓气牵牵嘴角。
“害羞了？”
“一点点。”咬了咬牙，千寻坦率地直言，“生气也是。”
“抱歉抱歉，还请千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千寻撅起嘴角，用身子挡住老师窥探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后，原本的那点别扭像是融进了空气，紧接着随呼出的浊气一起排得一干二净。
“老师你啊……”千寻感慨地一叹，伸手往上提了提外套的领子，把自己的身子向内缩了缩，像是揉皱的纸团重新碾平的眉眼，显得前所未有的温婉。
“真是个，让人没办法的人呢。”
“那么，最后的部分也完成了……”任务完成后的提示音适时地响起，千寻摘下眼镜，对着镜面轻轻呵出一口气，看着镜片上自己困倦的倒影逐渐蒙上一层白雾后，千寻擦了擦镜片，揉了揉逐渐泛起酸胀感的太阳穴，露出像是从不轻易示人的抽屉中拽出来的带倦的微笑， “总之，老师，谢谢你陪我到现在，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一定会很难熬吧……老师？”
“……”老师歪了歪脑袋，从手机的背后探出头来，“什么事，千寻？”
“你在做什么？”
“记录本次旅程的值得被铭记的点滴。”老师理所当然的话语和拍照的倒计时同步传入耳道，大脑因疲倦而变得有些难以思考，甚至拿不定现在是该直接拿下老师的手机，还是继续配合着做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欸，表情再明朗些嘛……”老师不无遗憾地盯着手中的照片感叹，恍惚间给千寻一种正面对着贝里塔斯那三个调皮的社员的错觉，但其中仍有某些独一无二的因素，让千寻的心跳微微加速——就像是带病的孩子从总是苦味的中药里品味出冰糖的甘甜。
不过，与面对那三个孩子时一样，千寻还是决定一把夺过老师的手机，当着老师哭丧表情的面，没好气地按下删除的按钮。
“老师，你刚刚的行为已经涉及侵犯了我的肖像权……”千寻退回手机，重新摘下眼镜，眼前的景象如同正晾晒的画作突逢瓢泼大雨，各色的颜料彼此交融着重构成不那么抬眼可辨，触手可及的现实，但也这正是千寻所希求的。因为若是在这绝对清晰的，绝对现实的老师面前，千寻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来——“而现在，没问题了。”
脸颊升起阵阵如心搏般的热意，但千寻仍旧含羞地一笑。身后的数据库中，硬盘的光点闪灭如在极夜天穹相辉映，却亘古冷彻的星辰，而这一抹笑意则似冰川之底亮起的一点火星，温和地在凝视着它的人的瞳孔唤起一颗微渺的太阳，于是那双眼便闪闪发光，心底也涌起丝丝的暖意。
微垂的眼帘许久才等到了那一声——“咔嚓”。
“……老师，怎么样？”
“感觉，就算时光的滚滚浊流把收藏这份记忆的城市淹没殆尽，回看这张照片的时候，此刻的感觉也会像是尖塔那样从其中探出头来。”
“有，有这么夸张吗？”千寻戴上眼镜，凑到老师的近前，盯着照片中的自己。俨然有一种晨起时发现镜中的自己挣脱了枷锁，在自己的眼前自行其是地动起来的疏离感。一定是在那段朦胧的时光里，全副武装的盔甲露出破绽，平时深藏其中的某物便悄然探出头来，又或者是有什么从细细的缝隙中跻身而入，悄然填进了原先她从未留意的空白。
“我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有些过于依赖老师了。”
千寻在无声地呢喃，老师毫无察觉地看着照片，像是拿着实物那样爱惜地收进内衬。
“嗯，这张千寻的照片上，没有任何的符号，只是千寻而已。”老师转过头想看看千寻的表情，然而千寻把头偏向一旁，老师并不介怀，只是淡然地笑笑，“水会以最短的距离从高处流向低处，这是最基本的物理定则，然而人类社会的法规却未必如此。”
“至少这张照片，能让我回忆起，在戴上所需要的各种面具之前，我所原生的那一张脸。”
“这样啊……”千寻背着老师戴上眼镜，收拾一番不知为何有些雀跃的心情后，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么，我们走吧。”
“不用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如果被发现完成了工作之后，依旧在服务器的机房里无所事事的话，接下来就会有像是黄昏时成群结队的蝙蝠一样的麻烦事围上来。”千寻背着挎包，微微向着老师的方向偏过脑袋，冷质的光源照在千寻的侧脸，颇有几分不羁的潇洒，“再加上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感觉头发都要碳化了。”
千寻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短发，上面保留着一种渗出的油风干后特有的干结的硬度，质感让她想起久经曝晒后龟裂的地皮。
密闭的机房里看不到日影西斜，推开大门，窗外已经是皎然的星月。千寻略有些出神地望着夜空，就她的体感而言，似乎并没有像往常工作了那样久的时间。
“辛苦了，我送两位离开。”门前的员工不失礼节地开口，引着老师和千寻离开公司。
“虽然很想说，既然完成了工作，那么现在就去烧烤摊好好庆祝一顿！但是，今天还是先休息吧。”老师看了眼千寻，目光不留痕迹地在她更加深的眼袋和黑眼圈上一扫而过，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将就一顿？”
“那我就不客气了。”千寻伸手接过，无声地笑了笑，“不过，既然承了老师的美意，那么我请老师一杯饮料吧。”
千寻撕开包装袋，像是仓鼠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老师则在毫无风度可言地狼吞虎咽后，将剩下的垃圾丢进垃圾桶。
稳重和轻捷的脚步声随着夜风远遁，在听不清的地方融为一体，老师跟在千寻身后半步，千寻低着头，脚步踩过老师延长又缩短的影子，自动售货机的荧荧蓝光前，千寻的面上，难得地流露出愕然之色。
“啊……”一个有些失落的叹息，像是被主人遗弃在了山谷后不息的回音。
老师凑近上前，售货机并没有故障，然而咖啡那一栏已经空空如也。
“看来咖啡对于办公人士，确实是一种必须品呢。”观察了一会儿面对着其余饮料皱起眉来的千寻，老师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一罐咖啡，“我记得，千寻喜欢喝的牌子，是这个没错吧？”
“老师！”千寻有些黯然的眸光像是重新充上电的手机屏幕那样一亮，当后知后觉地重新压低自己的声调时，其中仍有像是春日萌动的小动物一样悦动的情愫，“您记得啊……”
“但现在不行。”老师平静的目光穿过千寻的眼睛，但其中带有比太阳东升西落这样的真理更加不可动摇的坚决， “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我的旅伴的千寻，为了保证明天千寻和我都能享受旅行的乐趣，现在的千寻只有热牛奶可以喝。”
不由分说，又一气呵成地，一罐尚带着温度的牛奶被递向千寻的手心，千寻下意识地握住，静静凝视着牛奶的包装，暗自感受着从手掌五指吸收，沿着血流逐渐回返心脏的一股似乎不带有温度的暖意。
“啊，不喜欢这个牌子的话，这里还有旺仔可以选。”
“不，这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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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按下按钮，出租车后座的车窗缓缓上移，逐渐变得尖锐的气流最后不舍地剐了一下老师的脸，而后被狠狠甩在背后。
“或许是千年的发明大展即将开幕的关系，比较靠近市区的旅馆都已经人满为患了，要去的地方可能有点偏僻，千寻可以先小睡一会儿。”
“老师，不去夏莱的休息室吗？”
“虽然这是最好的选择，但遗憾的是我休假的时候那里也正绝赞施工中……”
“这样。”千寻倚靠在后座的一角，尽管司机已经尽其所能，但后座不时的轻微的颠簸还是阻挠着千寻的入睡。
肩膀被搭住的感觉，千寻睁开眼，老师的脸似乎有点泛红，只是深夜暖色的街灯之下，她看不真切老师的面容。未等她完全理解现实的处境，她的头已经枕上了老师的大腿。
“老师？”
“这样的话，些许颠簸，应该也不会有关系，我想。”
老师的手自然地理着千寻的短发，千寻转了转头，同老师垂下的目光相接后，一瞬又移回身前的咫尺。
“可是，可是……”千寻摆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拳，纤细的十指指节也因为用力过度微微泛着白色，“我已经两天……没有洗过头了。”
“那么，等到了旅馆，可要好好洗个头才行，毕竟旅行，就该焕然一新地出门才行。”
千寻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但老师的另一只手按在千寻握住的拳上，像是要剥开一朵待放的花苞那样，轻轻解放千寻紧握的十指。感受着老师手上的温度，千寻感觉温暖的黑暗逐渐像是泥沼那样把自己围了起来，泥沼的深处，透来无法拒绝的困意。
“老师，我的手会冷吗？”
“应该说，是夏日难觅的凉。”
“……老师，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在困倦将随后的理智拖入泥淖前，千寻努力地昂起脑袋，以一种自己也无法阐明的感情发问。疑问似乎被她用最后的气力抛向了老师，又似乎像是没能连一声呜咽都没有留下的幼鹰，在学会飞行之前就在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但比起老师是否听到了这个问题，又是否给出了回应，对于此刻的千寻而言，最让她倍感铭心的事实是——“老师的膝枕，很安心，而且老师的手，很暖。”
老师只是一手继续抚摸着千寻的短发，待千寻的呼吸声渐渐规律起来，老师抬起头，和后视镜中的司机对视。
“司机，开慢开稳些。”
“这个自动贩卖机即使在这个时段，即使没人看它，它也淡然地认真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总觉得这一点和自己很相似……。”
“……如果老师也能明白这杯咖啡的味道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可自动贩卖机，也会有缺货的时候，也会有故障的时候，也会有断电的时候。”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老师，我可以让您，在我的身边吗？”
千寻的睡眠很浅，每日紧闭的窗帘里渗进淡薄旭光的时刻，接收到些许光影变化的神经就会摇撼她沉睡的理性。尤其是她成了贝里塔斯实际上的部长之后，尤其是她意识到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之后。朦胧的感觉当中，千寻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就在她的记忆回溯的时刻，感觉那个梦已经遥远得像是远古先民遗留在泥板上的刻字那样模糊晦涩了。
千寻睁开眼，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直起身子，有些剧烈的光芒唯独在她的周边体贴地落下一片阴影。千寻眯起眼睛，这样迎接一个彻底的清晨，实在是一件暌违了的事。
“早上好，千寻。”
似乎保持着同一个坐姿许久的老师淡淡的一笑，其实背着光又没戴着眼镜，千寻完全看不清此刻老师脸上的表情，但一如对印象派画作的欣赏只需把握住整体的感觉，千寻明白，此刻的老师，绝对是在微笑着无疑。
“老师，有一句话是——爱人和妓女的差别，只在于能否一同迎接明天的清晨。”
“尽管并不是爱人，但和您一同迎接了清晨的我，今天，想要能多依赖您一点，作为学生，作为旅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想。”
但千寻没有开口，她预感她此刻所想的，那是一旦变成话语，就会丧失最为重要的微妙含义的事情。所以她说的是——
“要出发了吗，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