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忘/赖皮羡&闺秀湛/甜蜜闯江湖】第五章 《逢“魔”时刻》
与魏无羡相处多日,竟不曾发现他都是以打坐姿势入睡的。要不是今夜又被血腥的恶梦所困扰惊醒而下榻走动,就不会看到他如斯怪异的睡态了。
这样子……比较好睡吗?还是他根本没有入睡,只是在练功而已?以前偶尔看表哥练功,也是这么盘坐着的。
表哥……
这曾经令他痛彻心肺的人,不知是痛过头,麻木了,还是出门在外,要操心的事多不胜数,心思无法老是兜转到那上头,进而淡化掉了。总之,现下想来,并不再那么揪心难受。
呆呆地看着魏无羡似睡似练功的面庞,出神而不自觉。真的在睡吗?胸膛的起伏证明他的气息缓且稳,但听不到沉沉的鼻息声;吐纳间全无所觉,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个冷颤,与刚才的恶梦相叠合,令他慌张了起来。伸出右手轻放于魏无羡鼻下,才安了些心。气息并不重,很轻很细很缓,但确实仍在呼吸着。
他……其实长得并不难看。
长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宠得忘形,把别人对他的好、把每一颗真心都当成鸡肋以对?
相形之下,眼前这个嗜吃、爱玩、好闹的大男孩,虽然没有令人安心的稳重,却有最明确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
与其有个英俊出色、名满天下的丈夫,还不如嫁与没有鸿鹄之志的男子,一生厮守……
老天!他在想些什么!
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头,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怎么可以胡乱想这种事?!更别说对象是他了!这个……这个爱胡闹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
他不是真心有这种念头的。
他只是作了恶梦,所以才心神不定乱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浑事。这人,这魏无羡才不是他想嫁的人呢!何况……他也不会要他吧!他是有婚约的人了。
他们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饭友”。一同落难在扬州,当起寄人篱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
一旦回了家,做回蓝家公子以及金家未过门的媳夫,此刻的种种,就什么也不是了。
转身打算退回内室,今晚是别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几步,便听到魏无羡含糊不清的呓语:
“……干烧岩鲤……酥肉汤……灯影牛肉……樟茶鸭子……好吃……”
愁郁的心口霎时破出一抹灿意。这人……连熟睡时也要逗他笑,真可恶。
因为借住在寺庙中,自是跟着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边贩食,也因攒钱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饭,算一算莫约有十一日没沾荤了。
他又不允许魏无羡再擅自抓人的信鸽来吃,因此魏无羡每每手痒拦截信鸽偷看完内容再弄回原封不动样子。
他是自己的朋友,也许更是一生中唯一交过的朋友。
探手入怀,掏出一只温润的暖玉,心下有了决定。
※※※
他做了什么好事吗?
望着眼前丰富的佳肴满桌,魏无羡深深地吸气,吞噬所有美食散发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几乎有半辈子没尝到这滋味了。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扬州的“万里香”酒楼,并登上了专为富人所设的清雅楼座,称做小楼子;墙角花座上放了几盆别致的花,墙上挂了几幅字画,甚是风雅。
“刚才卖执箸上没写价钱,我想这一盘菜不是一两二两银子可打发的吧?”举箸霍霍向佳肴,仍忍不住要问两人目前荷包状况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发不了呢?”夹了一箸虾蕈入口,蓝湛倒想知道他如何处理付不出银两的窘况。
魏无羡也开始不客气风卷残云地筷无虚发起来。
“那就卖身在这里工作抵债了。如果被分派到厨房更好,毕竟这里的菜做得十足美味。”
“你就只会看中别人的膳房!”寺庙也是、酒楼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肴就可以收买了。
“民以食为天。”他理直气壮地道。
“以前没来过这种馆子吗?”
“没。以前偶尔下山添购物品,都只随意在路边饭铺吃个饱足。其实只要能吃饱,去哪儿吃还不是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于殷实之户,一般日常吃食虽不是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的吃法可也称得上讲究。因此出门在外的这段时日,常因食不对胃而失了食兴,真正吃得身心餍足的时刻屈指可数。反倒魏无羡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得像绝世美食。没有因粗食而减了胃口,也不会因精致佳肴而从此养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么好事让你请吃这么一顿也许付不出银子的大菜?”
“太久没吃荤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
“你不喜欢?”
“同样是想求得清静,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这斯文的名堂?”一脚搁上板凳,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不会是你想出一口气吧?”
这不免要追溯起半个时辰前,两人兴高采烈地准备踏进万里香用膳时,几乎没被跑堂小厮给挡在门外拒绝进入。也不能说是狗眼看人低,实在是两人衣衫太过平常,像是在街上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不该是来此用膳之人。
结果蓝湛指定要在楼座用膳,在掌框与跑堂们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两银子在柜台,才如愿在受气的地方花大钱……
实在有点蠢,真的。
蓝湛俏脸微赫,但想来仍气怒于店家的势利。
“他们好过分,还叫我们去后门等馊饭!”
“所以你气不过,决定以让他们赚你的钱的方式报仇?”
蓝湛几乎抬不起头,微声道:
“不谈那些,他们的菜肴是做得不错呀。”
“是呀。很贵的,你哪来的银子?”吃得每一盘皆见底后,他拍着肚皮问。
蓝湛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故作不在乎道:
“我典当了一块玉,价钱不错呢,有一百五十两。”
“你原本挂在颈子上那一块黄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泪的那一块?”
“你……你偷看?”蓝湛不知道他会尾随。
“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险恶地乱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赶蛇驱虫外,我没有偷窥的癖好;通常在确定你独处的方圆十尺内没有危险后,我可是睡我的午觉去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赞赏:“你真的很厉害哦,有一次还踩在蛇穴上发呆,有一条大蛇从你身边滑过,你也面不改色!我……”
蓝湛倏地脸色大变,浑身寒毛直立,抖声低问:
“你说……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一直没对我说!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会往山林里休息落宿!”天啊!好恶心。
“你是被咬过还是怎地?这么怕?我这个被咬过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为什么你不怕?”那种黏呼呼、软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东西,有谁不怕?
魏无羡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转回正题地瞄着银子:
“我想那块玉对你很重要吧?”
“已经不重要了。没想到能换这么多银两。”心情拨回强颜欢笑的原样,虽然浑身寒毛还未由“蛇”的字眼里平复惊惧。
“也对。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着别人的东西。”他将银子掏出来把玩着。
“什么别人的东西?”
“那块玉呀,八成是订情物是吧?如果是传家之宝,你哪舍得典当?那块暖玉的玉质是不错啦,不过,我家还有更好更大块的,包准重得你连提都提不起来。”
“你在说什么?怎么讲话老是没个章法。”
“你真的看起来不笨,真的!”他连忙退了两步,以避开射来的冷芒。
“你正经些!”
“我的意思是,等你当了我家的媳夫,就有数不尽的玉可以让你把玩了,以后想睹物思人兼流泪,不怕没有东西可凭借——”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你家的媳夫?!你疯了!”
魏无羡猛然揪住心口,状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
“莫非这些日子以来,你只是在玩弄我纯真的感情?天啊,你这个残忍的小东西——呜……我命好苦呀!”
昨日不该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殡的,这家伙现学现卖的本事简直教人吃不消。
叹口气,远远地坐在一边,明哲保身。若有闲杂人等进来也好和他撇清关系。
“你只剩这件衣服没补丁。”蓝湛提醒。
魏无羡原本打算来个披头散发、丢鞋撕衣痛哭的,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衣服,当然下不了手去撕,因为蓝湛的表情看来像是不打算帮他补。
好吧,放过。那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总可以吧?
虽然这空间用来滚动稍嫌局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现他厉害的滚功;他一个后空翻就贴地滚将起来,绕着圆桌径自滚得好乐,一点也无丢人现眼的自觉。
蓝湛决定离他更远,拿起银子就要下楼结帐,但一打开门,脚步却沉滞地跨不出去。
“你别丢下我,还没给我一个交代。”连忙滚过来的魏无羡搂抱住他双腿不放。
“放开,你这像什么样?”蓝湛扶住门板以稳住自己,还好廊道上看不到什么人。“放开啦,我要下去会帐了。”
“不放!给人看了才好,你就抵赖不掉了。”他努力仰起面孔,似乎没有改变姿势的打算。
“我抵赖些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赖着我呢!”蓝湛低下身子要抓开他手,却不能如愿挣脱他的毛手。
魏无羡瞄到远处似有人走过来,很识时务地不为难他。放开了双手,却不急着起身,仍兀自优闲地趴在地上,以双手支颊,持续与蓝湛的话:
“对呀!古人说:赖久了,就是你的。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鬼话?!
“请问是哪一位古人说的?为何我没听过?”
“古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是谁?但既然我能说出这一句,表示古人真的有说过嘛,你何必斤斤计较?”他的表情好无辜可怜。
蓝湛决定不与他瞎扯下去,否则一定会忍不住抓起门板猛敲他那颗思想奇怪的头颅,以发泄心中的无力感与挫败。
“我要回去了,你自个留下来继续玩吧!”
才跨出门槛,正巧对面的楼座也有人欲走出来,蓝湛不经意地看过去一眼,却大受震撼地楞住,僵立于原地不能言语。
显然对面的一群人之中,也有相同反应之人。
※※※
两方人士面面相觑。
魏无羡缓缓起身,附在蓝湛耳畔悄问:
“这是谁呀?”
“要不是堂哥告诉我,我只怕还在太湖那边瞎找呢。你快跟我回去吧,婆母为你担心得都病了。”英气女子名叫秋冰心,是寒冰山庄的小姐,也是金子轩的妾室之一。
蓝湛愣了好久才得以发出声音响应:
“抱歉,你认错人了。”他以为他已经麻木到无感无觉了,也已经调适好心情。但,不够!给他再多的时间,也永远准备不好自己的平常心。
永远也准备不好!
秋冰心闪身阻挡在他面前。
“跟我回去吧!你的任性也该够了。令尊令堂目前已赶至济南作客,你不该让婆母难作人。”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冷冰冰的声音蓦地传来,就见秋冰原并立在其堂妹身边,以他惯有的半死不活声调提供见解。
“堂哥,请别让事情更复杂好吗?”秋冰心向来戒慎她这个为所欲为且难以测阴晴的大堂兄,连忙先下手为强地求他别在这节骨眼搅局。
为了日后在方家的地位,她务必带回蓝湛,以博得婆母的信任欣赏。
“你可以选择不与另外三人共侍一夫。”秋冰原不理会堂妹的哀求,径自灼然地紧盯着蓝湛看。
魏无羡闲闲地走上前,加入讨论道:
“你们不必在那边眉来眼去了,小湛哪会降格去同人共事一夫?他会嫁入我魏家门,你们别费心了。对不对,小湛?”
蓝湛直觉地退一步躲在魏无羡身后,他不想面对这些人,不喜欢他们各有心思的算计;也许秋冰心是善意的,但他无法理智的面对。只想与这些人离得远远的,不要有任何交集。
“你怎么可以对相公不贞?你真是令人寒心!你回答我,这人说的是真的吗?”秋冰心发指着两人全无防范的行为。
“小湛休掉滥情的前未婚夫犯了哪条罪状?”
“一马不双鞍,这——”秋冰心厉声指控,不敢相信夫君口中的贤淑之人会做出这种逆天大罪。但她的怒气没机会发完,便教魏无羡打断。
“得了,你挺有马相的,形容起来也不突兀。但不要因为读过几本书就卖起文章来了,听来怪异得紧。还有,我一向见不得别人在我眼前张狂,更不许招惹我的小媳夫,因为那是我才有的权利。”他掏掏耳朵,看了下杵在周围的十数人阵仗,原本有十足的玩兴的,但小湛苍白的表情令他挂心,只好忍痛放过这些人了。
没关系,山水有相逢,总会有机会的。
他抱着蓝湛,向上拔身而起,一点愧疚也没地对下方张口结舌的店小二道:
“跑堂的,两间楼座的帐一起算,向他们要便是。别说我们赖帐哦。”这些人搅坏了小湛的心情,当然得付出一些代价。反正他们看起来凯得很,像是很渴望替人付款,他也就不客气了。
他的离去自然会遇到阻力,首先秋冰心就不放过他:
“将人留下!”她亦拉身而起,并打出袖箭。
魏无羡左手一探,收纳了八支小镖。他瞄了一下,是白铁打造的镖身,尾端装饰着琉璃蝴蝶,蝶身各录一颗真珠。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啧!还你。”分解出八颗珍珠再不轻不重地打落了秋冰心;铁镖则打向秋冰原,正好阻住了他欲飞身上来夺人的最佳时间。
等到秋冰原挡下暗器,飞纵上屋脊欲寻人时,哪还见得到人影?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声后,他手中的铁镖化为粉末飞散在扬起的春风中。
“堂哥,你为何放过那小子,任他将人带走?”秋冰心不认为堂哥的功力会奈何不了那个看来古怪至极的小子。
秋冰原冷笑了声:
“那不正好?你便可安心稳坐正室之位了。”
“小妹从未做如是想。”她怒陈。
一名黄衣女子走近好友,忍不住问道:
“那男子是谁呢?看来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想必是有些名头吧?”她叫纪香香,是扬州首富纪平的爱女,曾在秋家学艺,与秋冰心结为闺中密友。虽不入江湖,却极崇拜江湖闻人侠少。一双美目揪着有一张寒冰俊容的秋冰原,企望得到更多的注目。
秋冰心摇头:
“名不见经传的地痞罢了。我真不敢相信有了夫君那么好的丈夫了,还甘愿沦落在那种粗俗人身边?这下子我要怎么向婆母交代呢?”
秋冰原冷淡撇了眼,不再言语,衣袖一甩,纵身向另一片屋宇上几个起落,已不复见身影。
秋冰心连忙飞上屋脊,也追不上人了。
“真是的!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他妹子,怎地也不帮我,只会搅和。”
纪香香娇声道:
“这是江湖侠少的气势嘛,如果他不冰冷,就枉为寒冰山庄的主人了。”
“不管了,我现在只管蓝湛的事。一定得押他回济南。”
“只要在扬州,就逃不出我纪家的眼皮下,别担心。他长得不如何嘛,怎地可以令大侠金子轩真心以对?看起来小家子气、见不得场面。”纪香香嗤哼了声。
秋冰心闻言一笑: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还没见过他之前也误以为他有多美,见过之后就放心了。不足为惧。”
“所以你同意由他当正室?”
“本来是,但今日看他与男人勾搭,怎么说我也不能由着他辱没金家先祖。我现下就是烦恼要怎么周延这件事。”
纪香香挽着她好友的手往外走,嘻笑道:
“未来的金家主母,你真是能者多劳呀!小妹受教了。但愿日后也能嫁与英俊侠少,担起主母之职,那有多神气呀。”
“傻妹妹,英俊侠少易招女祸,与别人共夫可不好受,有得亦有失呀。”
“我会学姊姊当个冷静聪明的主母,教别人不敢抢我的锋头,让丈夫成日只看着我、宠爱我。”
笑声渐远,终至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