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浅尝一口疏离之美


[ It was so far ]
远方
大家都在旅行的时候,
我开始迷茫,
旅行对我的价值。
我的“工种”太特殊了,
社交媒体上看起来是没事天天旅行。
我理想目的地清晰又模糊,
只有五个字,
就是“优秀的远方”。
用安德鲁.怀斯作的口吻说:
"You go into others untouchable in the distance."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这听起来很让人兴奋。
可目的地优秀,也要旅行者一样优秀。我其实已经厌倦了收拾行李,在旅行这件事上,有时候我就像一个阅尽千帆的中年男人,生理上已经担负不起一个旅行者的激情,连嘴角都懒得上扬了。
对目的地的功利性渴望我也不是没有,比如“某某地一日深度游”,倘若是自由行,通常会因为我的迷路和改主意而变成一个从出发就注定“不需要完成”的任务。如果跟团就更糟,导游通常会认真讲解(哪怕敷衍,也一般会因为背词熟练而掩盖)。我会用一副认真脸去虚伪表达礼貌,其实已经不耐烦。凡路过的名胜、古迹、网红打卡点出现时,我如果不是尿急去里面找厕所,它们的优美建筑轮廓会自动在我眼前和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旅行最坏的事,是我心里止不住泛起类似“人这么多就不用进去了吧,也不缺我看啊”的这种躺平想法。反正,如果景点有感情,应该会拉黑我。
去了那么多地方,去日本玩,我至今还是喜欢的。
很多曾经的wonderland,和人,太亲近了。它打扰了人与目的地之间的那种“朝圣”感。东京就是这样的,吃喝购物依然舒服,但不会有初见的心跳了,看见好的有点像左手摸右手,不好的呢,就有发小互相揭短的感觉,美打破了。于是我就可以不假思索,用“繁华”这样的陈词滥调去形容她。
但镰仓就很不同了,离东京不远,却不刻意,更不热门。镰仓似乎没有沾染喧嚣和拥堵等常见的“繁华病”。美貌的千年古都,她就这样静静卧在神奈川县的海边。镰仓,走到哪几乎都能感受到海的无垠,带一点点摩登,文艺得“远远的”,超越海平面。京都和奈良也是古都,与她相比,“古”有余,“都”不足。
可是这种“美”,我又说不清楚,甚至羞于面对。这很像第一次悸动,你知道那人是“对”的,让人脸红的神秘吸引力是抽象的,无法准确言说。而到我现在这个阶段,其实有点像“放弃”之后,空杯求学的意思。就像没有功利盼望,才有真的朋友与爱人。
这种种,让我想起阿多诺的话,他是一个批判型的哲学家,他说:“对世界的疏离”是一个艺术时刻。不把世界当成“陌生之物”来感知的人,根本就没有感知世界。
那确实是一句“旅行价值”的最优诠释。那种状态,就像你去了个像镰仓似的地方,很久之后,你还是沉浸在原画重现的氛围里。
所有名胜古迹都瞬间“缩小”了,个人出国度假的虚荣也消失了,你和目的地之间仍然空着,好填充满包容一切的幻想。美的旅行体验,是需要成熟的爱的,那不是一张到此一游的自拍照能媲美的快乐。

镰仓,她是连味道就有好多种的,你说那是一个有日本梅子昆布茶味道的地方,会有人说你把她说腥了。贪吃的人记得镰仓,来前会想湘北高中食堂那些排骨饭、炸肉饼、秋刀鱼、味增汤,甚至高中附近的拉面店也不放过。你是灌篮高手迷的话,赤木晴子手提篮子里的手工三明治和家里的炒乌冬当然好。但真的来过了,也许会想镰仓米糕、镰仓冰淇淋和镰仓葱。
而三岛由纪夫、太宰治、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的镰仓,和是枝裕和的镜头下面的镰仓,是不一样的美丽。樱花、梅雨、绣球...梅子酒醒,蝉鸣来了,海鸥追着火车飞…打开各种感官,不同侧面,闭上眼睛,闻一闻镰仓。如果这时候,你还打算用镰仓是“灌篮高手”取景地这样的定义给它一个狭窄取景框,我也可以尊重。
但相信我,哪怕很多人为了青春记忆去重温漫画,热血沸腾去到那里,心里会和我一样出现被“灌篮高手”拉黑的想法:我一定不是为“灌篮高手”的,镰仓才是理由。
上周五在杭州良渚大屋顶那场“弃文从餐”的主题演讲,嘉宾主要是朱建、王五四、眉毛、海波,还有我。朱建老师是杭州文艺圈一哥,阿多诺的《他者的消失》是他推荐的。朱建提起他用“反成功”的方式来运营一家餐厅,我脑子里白晃晃的都是“镰仓”,那是一个“反景区的景区” 。可是,我没有多说,因为一时说不明白。

多年前那次去镰仓,也是没有目的。如今心里留下海鸥掠过大海的影子,还是美。


那时,我刚在东京看完葛饰北斋的展览,不用去,你也可以猜到,海报主画面当然是那幅著名的“浪”——《神奈川冲浪里》。
我看完,凑了个热闹,点了一整套The Sun老葛展览跨界下午茶。甜品是抹茶杯,我从糯、浓吃到稀,直到清爽杯底出现涩感,也像老葛标志性的渐变🌊一般,挺丰富的。可是,那品质跟镰仓随意一家小店就相去甚远了。
镰仓就是神奈川的一个临海滨的城市,原来是一个渔村,后来这里的古代大佛出名。以前造像多的地方,通常辉煌,不然没钱又没人,也造不起来。
葛饰北斋伟大,也很淘,正经用过的名字超过三十个,晚年还用过“铁棒滑滑”…他甚至用过“卍”,不知道那时候这可爱的好色之徒的作品什么佛系样子。
镰仓有许多古老的神社和寺庙,鹤冈八幡宫是位于日本神奈川县镰仓市的神社,是三大八幡宫之一,至今仍是镰仓的标志。镰仓大佛是日本的青铜佛像,高达13.35米。镰仓国宝馆每年都会举办国宝鹤冈八幡宫古神宝特别展。
对有佛缘的人,主要景点是鹤冈八幡宫、镰仓国宝馆、镰仓文华馆,对有漂亮姑娘缘的,当然是镰仓高校前站。
但我知道,从老葛的作品里看到,他有缘的是镰仓。

春天的大风里,只有茶花自信,即使东京下雪,也不后悔开早。大批的樱花涩涩发抖,等着商业游客纷涌而至,略显寂寥。东京JR线去镰仓是很方便的,看雪景入迷,我就学老葛一路滑下去了。然后,我在那里遇见了梅花。
镰仓的梅,在海的另一边,导引是一条笔直的小街,供人漫无目的闲逛。临街店铺林立,葛饰北斋漫画里的气息随处可见。随意一家,都能不言自鸣。


雪霁,我在镰仓长谷探疏梅。路上又遇雪,我又闲来回探,只能靠眼缘躲进一家日本盛梅节路线推荐的喫茶店(カフェ,咖啡店也是一样的词),叫OKASHI0467,结果意外喜欢。

那是建造历史80年的古民家。我喜欢日本著名摄影师、诗人沼田元气曾热心推荐过,离镰仓文学馆也并不远。

限定梅花糖做的蜜豆梅前年糕,现手作的,用了红白两种萝卜,糯中暖人。一口大小赤豆,一口绿盈盈的抹茶,真是天作之合,我顿时有了避雪的幸福感。

抹茶年糕最好结尾吃,最后随抹茶一饮而尽,满口力道,最后是萧瑟里的清幽,余韵绵绵。

说到茶相关,这里不得不提另一个和镰仓极有渊源的人物荣西法师。
镰仓时代是以镰仓为全国政治中心的武家政权时代,始于1185年(文治元年)镰仓幕府成立,终于1333年。这期间,荣西禅师曾经两次来访中国,来过杭州径山寺,学习佛经知识,所谓东渡取经。
荣西是那个让喝茶在日本流行的人。在中国,荣西足迹所至都是喝茶地,按顺序是杭州、明州、台州。他提倡“茶德”,就有了寺院教化茶,僧人受戒时使用,他还用茶当药救济病人。这期间,他凭借不少中国宋朝时候的茶事见闻,完成了《吃茶养生记》,影响后世三百余年后茶道的建立。荣西归国第二年恰逢日本的第一个幕府政权——镰仓幕府成立,政治的中心由京都转移到了镰仓,掌握最高权力的也不再是天皇,而是武士集团的各大首领。幕府大将军源实朝醉酒后,荣西法师为他献上一斋清茶,同时献上自己茶书,才有了现在的日本茶道。

我继续为了找点美好的捂热手,走向下一家。在镰仓,这种可能性很宽泛,有可能是一家图书馆级别的巧克力店。毕竟这样的店,即使架子全换成座位,也换不了更多客流。店面房子是老板自己的,真的可以开个“喜欢”。








我对“全部是巧克力”的第二顿下午茶并没有半点内疚。老板把我的胃按照巧克力产区和可可脂含量,细致分成很多层,我轻易也感受不到腻。



我特别怀念日本的部分是可以开到9点以后的咖啡店、茶店或者巧克力之类的店,像大多数欧洲城市一样。那是孤独旅人的收容所。
即使街角极普通的小店里,也可以不动声色提供诸如Royal Copenhagen的瓷器。但这并不是煞有介事的部分。
我说的重点是咖啡可以平民到卖6元一杯,但店主不能就此将就对一杯咖啡的尊重,也不真的在意好豆子的价格疯长。就像,真的喝咖啡的好客人一定不在乎“兴奋来得不合时宜”,过早过晚,须来的,还是必来。
但这种咖啡店已经是在日本的最低要求了。
我一向喜欢有褪色痕迹的,表面有裂纹或凹凸的,有手工细节的,不太完美的器具,他们有一种阴暗的性感。想想只能用谷崎润一郎的歪理解释了。
在镰仓,我随时准备好走入一家有这样器皿的咖啡店,有时候,老板也没打算正经卖咖啡。





我无意中路过镰仓一位前动画电影人的咖啡,原本只是打算进去喝一杯好看的咖啡。结果,我目睹老爷爷对进店小朋友的热情,拿出一个又一个玩具去逗乐他。这一幕幕,对我来说,已经是童话本身,咖啡是桌上一个称职的道具而已。




我走完整个镰仓,那家玩具店咖啡馆,居然,还想,再,去一次。

而我,我也无意中走入“灌篮高手”迷的朝圣地,同时也不想再去探索,因为美的记忆已经攒得足够了。镰仓高校前站是一个美丽的火车站,大海就在侧边,许多樱花树和红色叶子的树。
三年疫情后,镰仓我其实有点不敢再去,因为之前的日语里有句话叫:同じ風は二度と吹かない,意思是同样的风不能吹两次。谢谢你们,替我去一去吧,帮我看看老爷爷。
🍌
神 婆 问
你 喜 欢 镰 仓 吗 ?

“You go into others untouchable in the distance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
You in a draft overlooking the shore lilac
你在风口遥望彼岸的紫丁香
You in the field of ancient pick-up sorrow
你在田野捡拾古老的忧伤
I know that is the direction of your heart
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
Owns the miss
拥有这份怀念
The snow on the ground fire
这雪地上的炉火
There will be a merry stray
就会有一次欢畅的流浪
So exactly a rainy season
于是整整一个雨季
I keep the sunlight
我守着阳光
Keep the wintering crop
守着越冬的麦田
Will that shiny days
将那段闪亮的日子
Gently performances
轻轻弹唱。”
——《远方》安德鲁.怀斯
Food Bless You!
《风味人间》顾问
《神一样的餐桌》主人
《食野中国》《人间值得369》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