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枝江宇宙-珈乐后篇-第三十九章
“陈老师，情况是这样的……”
会议室里，麒麟压低了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珈乐把收音功能拉到最大，脑门轻轻贴在大门上，依然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液……用……化……”
“什么？！”
乍然响起的叫声惊得仿生人一个激灵，撞在门上。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传出老远。
要遭！珈乐急中生智，飞快链入走廊尽头一台公共仿生人。
“汪~汪汪~汪汪汪汪~”
凶猛的狗叫声随着仿生人逐渐远去。珈乐提心吊胆地等了半晌，没有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双手合十朝着监控拜了拜，又一次贴到门上。
“……确实，过去都是修修补补，从来没有增强型的应用……”陈全询问的声音传来。“我们也有用到吗？”
“水母人受试者暂时只有珈乐小姐一位。”是姜部长的声音。
“珈乐小姐正值壮年，细胞活力强，抗风险能力也强，是完美的受试对象。”麒麟解释道：“如今实验已经进行了半年，效果诸位老师也都看到了。”
“大量神经回路重塑，半年抵得上人类十年苦功……了不得……”
听到会议室里的对话，珈乐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原来是，实验……”醒来后的诸多表现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其实是某些方面的天才，哪怕后来发现身体没了，抗拒之余，心底也还是有些自得。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紧跟着会议室里响起了刘阅的追问。“你们有监控受试者的记忆吗？有没有出现失忆的现象？”
记忆？失忆？！珈乐还没来得及收拾情绪，又听到了更令人害怕的东西。她慌忙缩回脑袋，收敛心神，快速梳理近期的记忆。“好像、似乎、大概，没有断层的样子……”
“刘老师放心，受试者的记忆是监控的重点内容之一。”姜部长说道：“从我们目前观察到的结果来看，没有发现任何与失忆相关的征兆，情况相当乐观。”
老姜的声音听起来很稳，应该没事吧。珈乐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种做法明显违背了实验伦理规范。”风不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怎么通过的伦理审查？”
“是特批的。”麒麟轻声道：“这项研究的重要性，仅次于水母转生。”
“重要性？呵，长生不老还不够，还想要统治世界吗。”
老风的话里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啊。珈乐眨了眨眼，思绪一下子飘远了。“统治世界？我？”
“风老师多虑了，多虑了。”匆忙辩解的麒麟多少显得有点儿狼狈。“这条路能不能走通，能达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一切都在研究当中……”
“其他我不管。”风不平提高了音量。“你们没有征得受试者的同意，就绝不能让人出问题！”
“是这个理。”刘阅赞同道：“研究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忽视了受试者的权益。实验既然已经启动，保护措施和应急方案就要做得周全到位，实验过程也要严格把控，尽最大努力杜绝意外发生。”
“不错，你们的安全阈值都设了哪些方面？”陈全问道。
老陈就知道关心技术。珈乐不由得在心底撇了撇嘴，却也隐隐有些感动。“都是好人呐……”
“老师们放心，我们对物理层面和心理层面的上千个参数设置了安全阈值，24小时监控，任何异常都能立即发现予以纠正。”
“……”
没过多久，会议室里的话题转到了生活方面。
珈乐想了想，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富贵的事给问了。她蹑手蹑脚地退出十来米，扭扭脖子，迈开大步“噔噔噔”走到会议室门口，佯装刚到的样子拍了拍大门。“刘老，风老，在这儿吗？到处都找不到他们，没出什么事吧？”
“叮咚”，大门朝内打开。明亮的房间中央是一张木质大圆桌，四台姿态各异的仿生人坐在桌边。正对门的墙面上打开了一块铺满图表的屏幕，披着白大褂的黑发青年站在旁边。
“是小王啊，刚我们还说到你了。”翘着二郎腿的仿生人笑着打了个招呼，是风不平。
珈乐跟几人打了声招呼，拉开把椅子坐下。“我有啥可说的，总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怎么会，大家都夸你厉害呢。”一台西装革履，有着一副中年男性面孔的仿生人打了个哈哈。这是姜部长专门用来开会的仿生人，常年放在这一层。
“哦~”珈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其他几台仿生人抱怨道：“你们也不在家留点儿意识，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风不平的对面，一台腰板挺直的仿生人笑着拱了拱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下次我们会注意的。”是刘阅的声音。
姜部长呵呵笑道：“几位老师初来乍到，还不习惯，慢慢会好起来的。”说完快速朝黑发青年瞥了一眼。
“咳咳，珈乐小姐来得正好。”麒麟清了清嗓子，笑道：“我们开这个小会是想跟三位老师讨论下未来水母项目的发展方向，征求些意见。小姐成为水母人也有半年多了，有什么想法正好一起提出来。”
“讨论水母项目的未来啊~”珈乐作恍然大悟状，笑眯眯地问道：“那你们说到哪儿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全忽然站了起来。“借用一下屏幕。”他走到另一面墙边，打开墙上屏幕，把自己的水母舱画面投了上去。“我正想说这个，缸体小型化的问题。”
“小型化？我们的缸子？”珈乐愣住了。他们刚才明明就是在扯淡。
陈全点点头，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道斜线，看向黑发青年。“缸体之所以设计这么大，是因为这条尾巴吧？”
仿生人手指划过的地方，是从脑衣延伸出的脊椎部分。
“是的，水母人的高度在1米左右，脊椎就占了7成。”麒麟瞅了眼目光有些呆滞的珈乐，解释道：“不论是人类还是水母人，身体活动都有赖于脑与脊髓之间的联系。”他伸手指了指后颈。“我们脑芯平时接收的神经信号，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脊髓。”
“咦，那虚拟人是怎么活动的？”珈乐奇道：“我记得有老师说过，虚拟人硬件只能模拟大脑，生成虚拟人时也只会扫描大脑，没有提到脊椎呢。”
“虚拟人研究里有一个专门的分支叫做虚拟脊椎。”陈全说道：“作用就是替代脊椎功能，帮助虚拟人协调肢体。”
麒麟笑道：“我的虚拟人杰森就是最初生成的几批，那时候还没有虚拟脊椎，他瘫了好一阵子才学会用脑子操控身体。”
“老陈，你难道是想……”风不平若有所悟。“用虚拟脊椎替代我们的脊椎？”
“不错。”陈全伸指点了点他。“我这两天一直在翻虚拟脊椎的相关研究，没想到躺了几年不问世事，虚拟技术发展得这么快。”他翻出一篇论文投在屏幕上，看时间是去年发表的。“最新款的脊椎效果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原生脊椎，让虚拟人的动作更加精确灵活。”
“但是虚拟人和虚拟脊椎的交互是纯电子信号……”风不平沉吟道：“如果我们截断脊椎，就要用脑芯在大脑与虚拟脊椎之间进行转译，应该会增加脑芯的负荷。”
“正相反。”陈全拍了拍屏幕，大声说道：“减少了对脊神经信号的转译，脑芯的负荷反而会下降。”
“唔，好像确实是这样……”风不平沉吟片刻，点头道：“而且我们就只有一个脑子，很容易增加虚拟脊椎这样的外置组件。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脊椎上的几十条神经……”他顿了顿，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已经给小杨安排上了。”
“杨阿姨？”珈乐反应了过来。“脊神经的解码？”
陈全咳了一声，看向姜部长。“小姜这么大个摊子，搞神经解码的肯定不少，小杨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帮帮忙怎么样？”
“陈老师说哪里话。”姜部长朗声笑道：“有杨老师指导研究，是小子们的福气。”
“我们离开研究岗位不少年了，知识早过时了，还得跟着你们重新学习。”陈全摇摇头，对刘阅说道：“我记得小伊和小吕对神经也有一些研究，要不让他们也一起。”
“他们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刘阅笑道：“就算你不说，知道有这么个研究，他们也会主动跑过去。”
珈乐左看看右瞧瞧，见姜部长和麒麟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三老很威风吖……”
“脊椎方面暂时就这样吧。”刘阅拍了拍手，说道：“既然决定了截断脊椎，那缩小容器的研究也可以同时进行了。”他笑了笑。“未来如果能将缸体压缩到足够小，形成标准插件载入仿生人，我们就可以像人类一样出门踏青了。”
陈全摇头道：“不太可能，体液循环是一个大问题，我们现在用的这套循环处理设备足够装满一辆小车……”
“陈老师，关于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一些研究了。”麒麟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他，脸上带着一丝自得的笑容。“我们设计了一套水母人专用的微型生命维持系统，使用超小型的自循环缸体。只要定期更换营养罐和氧气罐，维持生存的同时排出代谢的杂质，就像人类吃饭喝水上厕所一样。”
“这个想法不错。”风不平哈哈笑道：“只是这罐子得多带几个，省得一不小心饿晕过去。”
“微型有多小？”珈乐好奇地问：“比正常人的脑袋大吗？”
“是好几倍大。”麒麟失笑道：“我们准备用纳米材料重构循环系统的部分组件，才将整套系统缩小到行李箱大小。”
珈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古怪的画面。机场安检队伍里，一台仿生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行李箱大小的罐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风不平沉吟道：“行李箱也不算小了，稍微碰一下就可能变成脑震荡。”
“风老师，这方面我们也有考虑。”麒麟笑道：“比如在不影响循环的前提下增加脑脊液的粘稠度，加强缓冲性能。”
“人类这方面其实要脆弱得多。”姜部长接口道：“正常人的脑脊液只有一百多毫升，起到的缓冲作用极为有限，用力摇头都能把自己摇成脑震荡。”
“但人类的整个身体都有避震功能。”风不平摇头道：“除非直接击打，大多数震荡根本到不了头部。同理，水母人的缸体也不能暴露在外，不然谁要失手把自己脑子给摔坏了，笑话就闹大了。”他顿了顿。“所以我们还需要设计水母人专用的仿生人。”
“把行李箱大小的缸体塞进一台仿生人……”麒麟挠头道：“那就只能安装在躯干部位，再加上避震模块，以现有仿生人的结构来设计，最终可能会变得很高。”
“太高了可不行。”刘阅摆了摆手。“人类世界所有设计都是以人类为标准，超过一点点都会寸步难行。”他想了想，说道：“以世界上最高的人类为标准，水母仿生人的规格要限制在2.5米以下。”
“实在不行也可以横向发展嘛。”风不平甩了甩手臂，嘿嘿笑道：“我们现在用的这种仿生人，手脚加粗一倍也不碍事，可以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唔，把原本安装在躯干部位的装置转移到四肢……”麒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风老师的主意应该可行，我给工程部提个需求，先按照能够正常搭乘公共载具来设计，高度限制在2.5米以下。”
“如果把缸体缩小到行李箱大小，现在缸里的液体会减少九成。”陈全问道：“不会出问题吗？”
“那些液体和脑衣里的一样都是脑脊液。”麒麟解释道：“之所以有这么多，一是为了让脑衣内外体液自然流动，方便我们监控成分变化；二是为了进行代谢方面的研究。”他指了指画面里水母舱的底部，那里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白色颗粒。“目前我们已经实现使代谢出的杂质完全沉淀，从底部抽离，下一步就是想办法让杂质吸附在物体上，最终实现用消耗完的营养罐和氧气罐带走杂质。”
陈全缓缓点了点头，突然问道：“脊椎方面你们也早就在研究了吧。”
麒麟愣了下，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这些都实现，我们就能像人类一样随意走动了？”珈乐带着些许期待地问道：“就能回家了？”
麒麟肯定道：“只要有能源供应，营养充足，理论上这套生命维持系统可以使用数年，别说回家，出个远门都不成问题。”
“出远门啊……”
风不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起来。莫名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夸张地清了清嗓子，看向陈全，目光里满是关切。“老陈啊，小许在你手下忍气吞声熬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继承了你的衣钵跟实验室，要是你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你猜他心里会怎么想？”他嘿嘿一笑。“会不会想做掉你？”
陈全瞪圆了机械眼，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他敢？！”
“小许也一把年纪了，不至于有这种想法。”刘阅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脑溢血的可能性更大。”
珈乐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见陈全的目光转了过来，她心里一慌，连忙开动脑筋。“那个，那个，我记得项目组说过，等到一切结束后，我们可以申请撤销死亡宣告，恢复民事关系。”她眨了眨眼。“陈老如果以后还要继续做研究，好像还真得把自己的实验室拿回来吧？”
陈全愣住了，没有说话。
“没那么简单。”刘阅摇头道：“水母转生是长生科技，是当今世界最接近永生的途径，对人类社会的影响难以估量，没有万全的准备，不可能公布出去。”
“知道能够长生，谁还愿意传宗接代啊。”风不平也摇了摇头。“大部分人的奋斗目标都会变成水母转生，生育率立刻就要降到冰点。”
陈全也回过了神。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回座位。
“我只是个研究员，只会做研究，其他的事，让别人去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