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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理

2022-08-02 00:55 作者:文化人渣叔  | 我要投稿

         不久前认识了一位同样有志于文学创作的朋友。那位朋友给我看了他的文章,分享了他的写作计划——经历过许多峥嵘岁月,结交过许多兄弟,他要把这些人都写下来作为纪念。

         和他的经历相比,我的人生自然是平淡许多。但在他的刺激下,我也有了想要把我当年知道的一些人和事写下来的冲动。

         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地理。

        

         老地理是我中学时代的地理老师——可能要让我的其它几位老师感到失望——我最仰慕的老师。

         当年还没有偶相这个提法,如果有,他大概就是我的偶相,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是那个清癯的老人带着风大步走上讲台,捏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粉笔在黑板上点点戳戳,如同啄木鸟敲树,又好像铁凿叩石。

         没一会儿,他就写完了一阕词,然后把粉笔一丢,转过身,如同狮王巡视领地般在教室里扫过一遍:“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写的一阕词,纪念屈原的——今天是端午节。”

         然后,他就开始讲解起那阙词的意思,讲解起屈原的生平,讲解起那位古代词人的怀才不遇和孤忠见放。

         很奇怪,那阙词我明明偷偷背过,却已经完全忘光了——但我始终记得开篇:“美人芳草,”

         我始终记得,老地理很认真的解释,在那个屈原还活着的古早年代,“美人”指的并不是漂亮姑娘,而是品行高洁的君子。

         他那节课都讲了什么,我也早忘光了,反正大抵和地理课本是没啥关系的。

        

        他就是这么讲课的。有一次他在课上讲到泰山,就发散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讲到他年轻的时候在某地上学,遭遇的地震——教学楼的一整面墙就在他手边塌下去,露出空阔的操场和沸腾的烟尘,全班师生都惊恐惶惑,唯独他仍旧坐在原地,面不改色——“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毫无疑问,真正的男人就该像他这样,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他讲课的方式就是这么飘逸,总是动不动就飘到别的内容上去,但好像正课也没落下。

         理所当然的,大家都喜欢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就得了这么一个荣誉头衔:“老地理”。

        

         老地理不止课上飘逸,放学后也飘逸。

         在一次课间我无意间听到两个差生——我同班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爱混爱打架、我平时没什么往来的同学——说起他们晚上在老地理家吃饭,跟老地理一起喝酒。

         初听到这个消息,我大感愤怒:他们怎么敢这么污蔑老地理!

         随后我就意识到,他们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于是愤怒消散,惊讶喷涌:老地理怎么能和学生在一起喝酒?他可是老师啊。

         可那毕竟是老地理,如果是他,喝酒,哪怕是和学生一起喝酒,好像也就理所当然了——谁会怪罪屈原喝酒呢?谁会怪罪李白、杜甫喝酒呢?谁会管他们和谁喝酒呢?

         我又有些妒忌——那两个差生,他们也配?

         但我终究没忍住,于是装坐看书的样子竖起耳朵听那两个差生的聊天——老地理人不错,酒量也不错,就是有点儿絮叨,非要让他们好好念书,他们,念什么书呢?反正也念不好,将来回家种地就完了。

         在这一点上,当时的我倒是认同那两个差生的判断,又有些生气于他们俩的不识好歹。那可是老地理的告诫,就算不为别的,也该试着努力学习一下。

         随后,我又开始幻想,我是否也能到老地理家吃完饭,陪他喝酒,听他絮叨呢?听他讲屈原,听他吟离骚,听他用铿锵的声音讲解那些流传千古的词句中满溢的一腔热血。

         那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不久以后我竟会因为一件在现在看来完全是不足道的小事而开始躲着他了。

        

         那应该是个盛夏的午后。

         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当时对很多知识的追求完全是出于兴趣。自然的,我和班上的另外一个好学生成了好朋友,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互相丢那些在当时看来很高深的数学题,尝试解答,并且交流彼此的解题思路。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游戏在让我们感到愉快的同时让我们的成绩更好,算是双份的快乐。

         我们从来也没想过,我们的娱乐行为竟然全被老地理看在眼里。

         直到那个盛夏的午后。

         那天我们两个大概是刚刚解出了一道题,正兴高采烈的一边说笑着一边往班级走,身后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声音:“这两个人,将来一个是要进清华,一个是要进北大的。”

         不必回头也知道,只有老地理有这样的声音,只有老地理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我的那位好朋友是什么感受,我只知道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就连蝉都吓得不叫了。整个楼道,整个学校的人一定都听到了这句话,一定都在看我。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和朋友一起落荒而逃。

 

        那之后,我就有些怕见老地理了,我怕他再次说出这样让我受宠若惊而不知如何应对的溢美之词。直到我高考离开家乡,我竟都没能鼓起勇气去当面向他道谢,并和他好好聊聊。

        再之后,我在他乡荒废学业、浑噩度日、虚度年华、一事无成。

        再之后,我回到家乡,听到他故去的消息,知道他家人已经离开了农场,回了老家。

        再之后,他就永远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直到最后,我始终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走到今天,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但我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我终究没有考上北大或清华,我终究没有成为一名美人。

        我终究,欠他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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