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劫》第一部 前尘遗事 第二章

大纲构成:凌宇沫 执笔:尹木
李纤云家一向被姐姐打扫得很干净,在小院儿里种些当季的菜、晒上各色浆洗过的衣物。
小院门开着,衣架倒在地上被踩断了,那几畦菜地里都是脚印,菜叶也都折在地里枯黄了,还有一股令他产生不安联想的焦糊味。
房间里也已经空无一物,桌椅床铺、甚至油灯和出门前姐姐才刚绣了一半的帕子都不见了。
“你居然还活着!”有过路的农人看到了他,李家姐弟以前经常找这人用菜或是钱换些粮米,所以李纤云认得他。
“姐姐她去哪里了?大叔您应该知道吧?为什么说我居然还活着?我在山上两三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纤云攥着农人的短衣,脑子已经没法去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声音什么表情去问出的这些话。
“什么三天,从你上山那天算都已经过了十天了!”
“什么?!”
“你姐姐她上山找你找不到,后来……”
李纤云没听姐姐提起过,但村里人都说是李家欠了东方家一大笔债,东方家才常常来催着家里还钱。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不少精巧的摆件和首饰,大件的桌椅柜子也都是带着香味的木料,上面还有能串成故事的雕花,但这些都在他长大期间被一一卖掉,换成了口粮和衣料。
吃的穿的都或快或慢地消磨掉了,母亲也早早就离世,他和姐姐只剩下了一幢大屋,站在一端油灯照不亮另一段,但和他的肚子一样空空的——同村的人都有自家的地可以种,不说富裕,至少能全家吃饱,只有他们李家例外。
李纤云不知道欠债的起因经过,但东方家过来的人次次都表情凶恶地要他们家卖这个卖那个拿去还“利息”的这个“结果”他常常见到。
都说东方家家里是出过仙人的,那些仙人一掌下去就能抚平一个山头,所以才没人敢反抗东方家,李纤云想拥有灵根去修仙究其根源还是因为让他们受尽欺负的这笔债。。
现下这一切也是因为这笔债。
农人告诉他,雨刚停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去山里找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姐姐鲜少进山,只知道弟弟平日里从哪条山路下来,却不知道这次弟弟为了摘些仙人果子给她补身体跑到了别的路上,后来姐姐还求着村里的人帮忙找她的弟弟,但是连着三天,没有一个人找到李纤云,在他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时候,这个消息被东方家知道了。
就在两天前,东方家来的人把他姐姐拦在了路上。
那天,农人大叔原本是担心李家姐姐又独自进到山深处危险才找过来,还没转过院墙就先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和争吵声,只看东方家的人正拉着李家姐姐往外拖,那些人说着“你们家都绝后了”、“把你卖了还钱”,对他们来说女人和炉鼎都算不得和他们一样的“人”,和家具一同处理了便是。推推搡搡时李家姐姐挣脱出来抬起手似乎是气急了想扇那个说话的人,却因为被人推了一下失去平衡,脑袋磕在了家门口的石台阶上。
“那些人还踹了好些脚,看她没挣扎才觉得不对,把她一拽起来,血就……再一探……她已经没气儿了……”
李纤云回头看了看他刚刚才经过的那块泛红的石头,血已经被用黄土盖上铲了去,只剩下渗在石头缝里的部分。原来他的姐姐已经被草席和黄土盖上埋下去了,村民觉得已经没有人为她守灵,头七她也没了要回来看的人,不如早些入土为安,这才把她埋在村外的野坟里,那里离进出山的必经之路不远,她说不定还能碰上迷路弟弟的魂魄。而农人大叔发现他姐姐下葬时头上少了根木簪,那是那个女孩子唯一的发饰,他觉得应当把它找出来埋到姐姐身边,才来这边想找一找,没想到碰到了还活着的李纤云。
随后农人大叔就带着他去看那个新起的坟了,一块拿炭笔写名字的木板立在土包前就是姐姐的墓碑,连棺材都没有,不知是谁给姐姐烧过纸钱,他来时吹到眼前的纸灰就来自这里。李纤云“噗通”一声跪下来给姐姐磕了头,颤抖着手把木簪从怀里掏出来,农人大叔这才知道簪子原来在李纤云手里头,两人一起把木簪埋在了李家姐姐坟边。大叔看李纤云垂着头,觉得这孩子也是突遭大变,怕他独自一个扛不住,问他愿不愿意来自己家里,他和他大娘愿意把他当亲儿子养,李纤云似乎还在这突然的打击中没缓过来,愣了会儿神才抬起头说了“谢谢”,但还是拒绝了去大叔家里的事,大叔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蹲下来安慰了一会儿才往农田方向走去。李纤云等农人大叔走远了才又从小袋子里取出几个果子摆在坟前。
李纤云在坟前坐了一夜,他想起来自己在山上时候梦到过姐姐,他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姐姐真的到了自己附近,又或者是来自血脉的呼唤,到他回来时,那撮纸灰大概是姐姐迎过来的拥抱。
对他来说只过去了短短三天,回来时一切就已经翻天覆地,像是那个进到山里砍柴的人看了盘棋的功夫,转身发现斧子柄已经腐朽;他在山里得了奇缘终于能踏上仙途,带着可以保护姐姐的喜悦回来,然后才明白仙人姐姐那点灵光中,那句“仙途漫漫”为什么像是叹息。
母亲也葬在附近,早年木板上写着“李氏之妻”的劣质金漆已经落得斑驳,他找到母亲长眠的地方,腿几乎撑不住身体,他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再磕了几个头。他没能保护好姐姐。那些留在石缝里的血依然烙在他眼里,他原本应该保护姐姐的。
只是一夜,八岁的李纤云眼里属于孩子的那点儿活泼泼的亮光被留在了荒郊的坟茔里,他瘦弱的身子站得笔直,没再去看那间无人的空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长大的村落。
他没叫太多邻里同乡知道自己还活着,谁知道有了那些钱和姐姐的命东方家还会不会追究,就当自己死了对他们来说也不至于引来祸事,何况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不希望被村里那些多少帮过他们的人知道。
人总归要念着什么才能活下去,李纤云想要去复仇,向那个逼死母亲又夺走了姐姐的东方家复仇。
他一直走到官道上,那里有不少驾着车去城里卖货的商贾,跟着他们的车辙走便能走到城里,路上有好心人问他怎么一个小孩儿就独自走在路上,他只答说是去城郊外投奔亲戚,那个好心人倒是直接叫他上了车,说是“咱刚好是同路,你就当是帮我积德安心坐着吧。路且长呢,你跟不上队伍容易被人劫了去,再说了,小孩子腿脚还没长好,走得多了腿可是要长歪的。”
李纤云不知道那句腿长歪是真的还是这人随便编的借口,被拉上车时还想着如果这人要劫自己是跑还是从小袋子里找个断剑出来。
那人也不管他的心不在焉,倒是一副欢喜于有了同伴的样子,时不时告诉他路上经过的这家驿站有匹漂亮的马,那家小店的小娘子手艺极好他每每回程时都要去喝上一碗热汤,如此这般。
最后那人把他放在城门外,“城外这一圈儿可是不让搭房子的,若是家里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开便是,莫要让家人忧心,我明日一早出城,你要回去的话跟我一道也可,在门口那家小店等我也可……”
这人早就知道自己撒了谎,却还是把自己带来了。李纤云曾经被母亲带着来过,但那时他年纪更小,只记得有个那么高的城门楼,还有母亲留下自己和姐姐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
“我……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李纤云心里愧疚,但有些真话终归是不能说的,“我要投奔的亲戚在城里,只是他们大抵不愿见我我才……”
好心商人摸摸他的头,叫他如果被欺负了也可以在西市某个号留个口信,等他下次进城可以带他去自己那儿当个学徒,也是份能吃饱饭的活计。
后来许多年他其实都没能再见到这个好心人,但这个陌生人留在他心里的善意像是一豆灯火,和他遇到的许许多多善意一起指着一个方向,没让他走到哪个黑暗的极端里去。
进了城,他不需要问路就能找到东方家——那个庞然大物卧在这条把城对切的宽阔石板路尽头,他甚至能看到从院墙里飞腾而出的五色祥瑞之气。
那个地方,世人心向往之,他却要向那里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