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烈酒亡魂（三）

{"ops":[{"insert":" 5\n双河市公安直属实验大楼二层。\n“噔噔噔！”清脆的敲门声在走廊尽头的门板上响起。\n“进！”吴永鑫坐在靠窗的一把带滑轮的椅子上，正埋头对着面前实验桌上好几件机械仪器捣鼓着，只是在室内喊了一声。\n刘峰和晓慧便一前一后走进实验室内。实验室要比一楼的解剖室大很多，足足有五六十平方米，屋子中间一列列摆着几张长长的实验桌，桌上是十数台叫不出名字的检验仪器。门口的左手边是一台正发出嗡嗡响声的冷藏柜，透过玻璃门向里边张望，几个盛着溶液的烧杯摆放在柜子中三层用金属板阻隔的平台上，那些应该是易腐败变质的证物和检材。\n“不要乱走动，你们右边有一个塑料盒子，从里边拿出脚套戴上，别把外面的尘土带进来了。还有，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有拉链的都拉上，别敞着怀进来把我的药品弄倒了。”吴永鑫闷闷的强调从重重叠叠的仪器后面传过来。\n房间很昏暗，只有头顶的一盏发着蓝色光芒的灯在运作。\n刘峰弯下腰从盒中拿出一双脚套在门边穿好，晓慧紧随其后，绕过金贵的仪器来到吴永鑫身后。\n“小吴啊，你们组怎么只有你一个还在工作啊？”刘峰见他还在全神贯注地透过仪器上的目镜观察着实验反应。\n“嘿，我们组本来就只有几个人呐？”吴永鑫被逗乐了，笑着说，“还不是都被你们刑侦队叫去蹲牢了嘛！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找我商谈，我很赶时间的。”\n刘峰没有打岔，单刀直入道：“我个人认为只靠有机磷类农药排查实在太宽泛了，咱们本来就是江淮地区的产粮大市，全市范围内兜售农业用品的销售点多了去了，就算把排查范围锁死在青宁一个区，这工作量还是太大了，恐怕查到猴年马月也不能出什么结果，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们缩小一下走访范围？”\n“呵呵，这你算是找对人了！”吴永鑫将脑袋从实验仪器上抬起来，转身望向刘峰，“这个问题我也在研究，之前我已经将从尸体中提取的含毒物质进行了差速离心法提纯，放入到有机化合物检验仪中分析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结果，经过检验以后可以确定农药中主要有机物的大致含量。用这一点，就可以对农药类型进行筛选。”\n“目前排除了几种农药呢？”刘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陈设问道。\n“这嘛……我们同时取了死者的胃内容物进行了检查，发现这些液体中悬浮有一些细小的黄褐色油滴，这些农药与溶剂已经发生了乳化现象，有机磷农药溶于其中形成了无数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小油脂团。由此推断这是一种油状农药，这也符合大部分有机磷的基本特征。还有就是胃液用鼻子可嗅到蒜臭味，根据这点可以直接排除没有任何气味的乐果、敌敌畏等低毒或高毒农药，至于剩下的还需要等器械给出的鉴定报告才行……”\n吴永鑫话音刚落，转角处一台机器发出了叮叮的响声，同时其顶部的小红灯随着声音闪烁起来。“你瞧，跟你说着呢，结果就出来了，等我一会我记录一下实验数据，你想知道的农药成分我们马上见分晓。”\n刘峰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地背着手静静看吴永鑫推着椅子来到仪器旁边，对比着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在实验专用表格上记录下一组组数据。\n很快，几个冰冷冷的数值被他用中性笔誊抄到纸上，他将记录表放在一边，小心谨慎地打开器材的窗口，将检验物质取了出来，上上下下仔细地清理了一遍机器内部的各个角落，确认每一处可能的角落都被擦干净后，轻轻合上仪器的小门，按下关机的按钮，仪器上的小灯闪了两下便熄灭了。随后他又拔下插在墙边插座中的电源，将胶皮电线也擦了擦，挂在墙上贴着的钩子上，回身拿起表格递给刘峰：“你想要的数据都在这里了，不用我再宣读一遍了吧？”\n刘峰笑着招了招手，接过纸张阅读起来：“这……抱歉，我还真不是块读数的料，隔行如隔山啊！”\n吴永鑫无语，拿回报告单，直白地说道：“你读不懂也没啥关系，我也不求你看懂。直接念结论吧，根据化学成分检验，该物质中含有一种特异性的硫代磷酸酯，等体积的硫元素的物质的量浓度远高于其他有机磷类农药———应该是对硫磷，如果表述再准确些的话应该是甲基对硫磷，再言之根据油粒推断应该是液体状态销售的甲基对硫磷农药，并且……这种甲基对硫磷类农药中含有相当一部分的砷化物，应该也可以作为排查的一个抓手。现在，知道接下来往哪儿查了吧？”\n刘峰点头：“行了，谢谢你的帮助，我们已经知晓具体的排查对象，接下来的工作会简单许多，那我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我先走了哈！”\n吴永鑫回过头来继续钻研于他的事业了：“不送了，注意别碰到我的仪器，那些都是欧美进口的，一台要十几万甚至几百万，几台就赶上市区一套房了，你自己注意点啊……”\n咯吱——\n询问室的铁门被打开了，徐宋昌和另外两个刑警带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进屋中。\n所谓的询问室和大家看电视剧中审问犯人的审讯室完全不同，后者是对确定犯罪证据或疑似犯罪的行为人审问口供的场所，常常设有前后两个门，中间有一道铁栏杆墙将犯人和警察分割开保证安全。而询问室只是公安局的一个普通的问话场所，布置和会客室别无二致，这间房屋主要是对与案件有关的证人、间接证人采集证词的场所，与所谓的苦寒铁窗小黑屋有着本质的不同。\n徐宋昌拉过一把木头椅子，坐下来道：“直接坐吧，褚旺，我们可是逮过你好几次了，今天把你叫过来就只是问个话，你可别跟我们耍什么心眼。”\n那人哼了一声，在边上找了把大的凳子坐下来：“你们就直接说吧，别卖什么关子了，这大半晚上的找我干啥？”他瞟了一眼泡沫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已经接近数字九，“这么晚了把我抓过来想问啥事？我可跟你们说我现在可是守法公民，你们可别对我使那套见不得光的手段哈！”\n徐宋昌从口袋里摸出笔，拔下笔帽摊开笔记本靠在硬木椅子背上，翘起二郎腿道：“那行，我直接问了。两年前你和这个叫张家琛的人曾在公交车上企图偷窃他人的钱包，这事你还没忘吧？”徐宋昌直接抛出问题。\n“这……我当然还记得！我怎么能忘呢哈哈，那可还是我这些年盗窃生涯头次被抓住呢！果然，和蠢货行动就是不行啊哈哈！”那男人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拍打着裤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搞笑的事，哈哈笑个不停。\n“不准笑了！”徐宋昌脸上冒出了黑线，不耐烦地喊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n那人不再笑了，只是轻浮地答道：“啊对不起，我错啦！还有什么好问的？”\n“这个张家琛你对他有印象吗？”徐宋昌手持打印出来的“张家琛”的大头照问道。\n“张家琛是谁？我可听都没听说过，你们可别来蒙我！”褚旺看了一眼钟表嘟囔道。\n“那个张家琛就是当时和你一起作案的同伙。”徐宋昌解释道，心说你俩连对方的姓名都没搞明白就出来作案胆子可忒大了。\n“哦，就是他啊，”那男人立刻做出一副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在路上认识的，聊几句就聊上了，浅交而已，没必要知道对方的名字，不过他这个名字也有够土气的……怎么了？”\n“你们在这之前并不认识？”徐宋昌把双腿放回地上，感到有些失望，“那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n“之后，呵呵，你可能不知道，行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进了局子的兄弟都是陌路人，你指望我和那家伙能有多深的交情？”褚旺挺直腰板，直视徐宋昌的眼睛，“这位警察队长朋友，你询问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问题有哪怕一丁点意义吗？感情好你叫我来这儿就是让我陪你聊家常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不起，我的时间比你的有价值，我拒不奉陪！”\n徐宋昌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问话对象，涨红了脸，恨不得冲上去给这家伙两拳，可看在他确实没有任何疑点的份上还是压制住了噌噌往上飙的火气 ，心平气和地问道：“请你尊重我们警察一下，你这样子让我们很难办啊！”\n“难办啊，难办我看那就别办了！正好我回去还有事要干，没空陪你们在这过家家！”那人随即从凳子上站起来，抖了抖外衣就要离开。\n“褚旺！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的问题还没完呢！”徐宋昌也跟着站起来，示意门边的几个刑警拦住他，“我问你，你在这之后就再没跟他见过面了？他这名字是真是假？”\n褚旺停止了脚步，冷笑道：“我们从派出所出来就分道扬镳了，上哪儿再见面去？至于那家伙的名字，哈哈，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想，只要是个聪明人，上公安局记档案应该都不会本本分分地报出自己的真名吧？我用了三个化名都被你识破了，这点你还看不出来？”\n徐宋昌怔怔地立着，注视面对着大门的褚旺，沉默良久方对两边的刑警说：“把门让开吧。”\n两名刑警靠边，把门打开，褚旺朝后仰着，哼着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活像一个胜利归来的王，询问室只剩下徐宋昌和另外两人。\n“你们都去继续工作吧！”徐宋昌低声说道。\n“队长，那你呢？”一名刑警不太情愿地看着面前阴沉着脸的徐宋昌。\n“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我让你去你就去，快走啊！”徐宋昌提高嗓音大声喊道，“都给我干活去，谁再敢出工不出力我第一个拿他是问！我就不信了，查到最后，一条路都走不通！”\n两名刑警遂拂衣离去，空荡荡的房间留下徐宋昌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苦笑了一下，拽出裤袋中变形了的烟盒，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只觉胸中发闷，咳嗽了一声，举头望见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告示牌，无奈地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n反观刘峰这边，关于毒药来源的调查工作推进得就顺利许多。前一晚开过会后刘峰和晓慧就找到痕检组长吴永鑫得到了毒物的具体类型：甲基对硫磷。\n这是一种剧毒农药，是强效杀虫剂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管制药品，在全区范围内只有零零落落几家农用店有售卖，况且购买者还需持身份证和联系电话定量购买，买家的个人信息都将被记录在账本上。从凶手有犯罪念头开始到真正将其付诸实施应该不会超过一周时间，如果她是在这段时间购买的农药，那只要找对销售点就一定能让凶手现形。\n方便起见，刘峰决定从离案发现场最近的农用品店开始调查。这家店位于东苑村北侧的马路边上，与中心现场的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就算按凶手曾住在东苑村的猜想来看，这里也无疑是最便利的。\n这家店紧靠边上的汽修店，坐北朝南，面向路南侧枯黄的荒野。老板娘是一个胖胖的妇女，中分头，正走在店门口的柜台里，远远见到几个人前前后后跨进店中，忙站起来迎客。\n“几位这里买点啥啊？”\n“我们不是来与你做买卖的，我们只是想知道你这里的农药有什么，怎么卖？”刘峰冷淡地发问。\n“这个嘛，你们想要哪种药啊，我替你们挑。”老板娘依然笑脸相迎，“不过我可说了，你们用我的产品可别干什么坏事哦……”\n“不用了，我就问一下，你这里有没有甲基对硫磷，而且是含有砷化物的农药，给我们说一下行吗？”\n“你们这是……”老板娘听到“甲基对硫磷”几个字，面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n“不用紧张，我们是警察，这是我的证件。”刘峰从怀中掏出警官证。\n“你们问这些，呃……其实，你们想要的应该是农康杀虫剂吧，这类农药在三年前已经停售了，因为不符合市监局制定的环保新要求，砷含量超标……”胖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之前我们全区范围的农店都是从批发市场进的货，那里甲基对硫磷类只有农康牌一种。”\n“那，这么一说，这种农药三年前在哪里买都一样？”刘峰有些不可思议，他身后的其他人也垂头丧气的。\n“是的，而且现在甲基对硫磷生产技术已经改进过了，几乎不再含有砷类物质了。不过保不齐一些黑店还有卖的，但具体在哪儿我就不得而知了。”老板娘抱歉地说，“恐怕你们几位要无功而返了。”\n刘峰只觉有些头痛，谁能想到这案子竟然这么难破，现在唯二的两条线索都被命运无情地斩断了，案情陷入了死胡同中。\n“那个，我能冒昧问一句你们来问我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莫非是网上说的那案子吧？”老板娘好奇地反问，目光中带些期盼，“我这人就喜欢打听些八卦，你们不要介意啊……”\n刘峰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是这样的，马路南边之前不是有一片城中村嘛，那里出命案了，死了个人……”\n老板娘应了一声，思考了一会，犹豫道：“不会是他吧？”\n这句试探性的反问仿佛虚掩的金库大门缝隙中发射出的黄金的光辉，让人迫不及待地想钻进去，却被厚重冰冷的门阻隔在外。\n刘峰猛然意识到眼下这位店主很可能知道写什么他们警方没有掌握的信息，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问道：“请问，你知道些什么嘛？请务必把您知道的情况都跟我们说出来，这对我们案件的侦破真的很重要。”\n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随便回答道：“哎呀，我这只是前些年开店的时候偶尔听别人说起的，有可能不太真实啊……大概就是说那片城中村有一户人家啊，家庭暴力倾向很严重，一些居民总是能在深更半夜的听到男人的打骂和女人的哭喊声……”\n刘峰来了兴趣，把耳朵凑近老板娘的嘴边：“这件事之后怎么样了？”\n“哎呀，你听我说嘛。”老板娘不想别人打断自己滔滔不绝的话语，抱怨了一句，“这个被家暴的女的啊，带了个小孩，是个年轻媳妇，据说早年丈夫意外去世了，自己一个人和孩子无依无靠，就找了第二任丈夫，谁知道这东西是这么个秉性，真是糟蹋了……她人还挺好的，可惜命不好，找了个这种玩意做丈夫也有够倒霉的。”\n刘峰和其他几名刑警听完老板娘的话，面面相觑，嘿然不语。门外的马路几乎没有汽车经过，只有隔壁修车店叮叮当当的修车声和轮胎充气的呲呲声，这些杂音在他们心底碰撞激荡，让他们心神不宁。\n“老大，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要找的，就是店主说的那个女人呢？”一个小刑警开口问道。\n刘峰不置可否：“有可能，也有可能不是。请问您清楚那对夫妻的身份吗？”\n“哎哟喂，这我哪知道啊，我就一市井小民，别把我想得那么全能好不好，别人的家事，咱外人不好过问。”老板娘否决道，“反正我就只知道他们住那儿，之前公安的去调解过几次，有好些年了，但并没有什么效果，要不还是回去找你们公安局的朋友问问去？”\n刘峰啧啧舌头，感慨道：“这案子越往后发展越有意思，走吧，不用调查了，先回局里总结一下工作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n他招呼其他几名刑警走出了农用店的大门，告别了老板娘，径直向市局奔去。\n 6\n当刘峰几个人携风带雨赶回市局会议室时，徐宋昌等人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n他哭丧着脸，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向窗外的大院张望，径自抽着闷烟。\n“徐队，你这是……”刘峰站在会议室的门边，盯着他的背影，后者伸直的胳膊把窗户打开得更大了，一丝丝热风吹动着白烟向窗外散去，连绵不绝的烟气宛如一条不断的白色丝带，一条牛奶长河，随风飘拂，不知去向。\n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会议室中的气氛凝重万分，直到徐宋昌吸完了一支烟，将烟头在窗框上掸了掸，半截烟蒂从窗口弹了出去，拍拍手上的烟灰，长抒出一口恶气，转过身对刘峰道：“我们的侦查进入了瓶颈期，本来以为查到被害人的同谋就能促进侦破的进展，但没想到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害……这不，我刚刚才被宋局约谈完，心里正堵着呢，你又来了……”\n“很抱歉。我们的毒物溯源工作也一样断线了，凶手实用的毒药早在三年前就已在全市范围内停产停销了，换句话说，凶手用的是数年前购买的毒药，她直接使用了手头现成的工具害人。再者说全区销售这种农药的有好几家店，我们不可能通过查购买记录的方式锁定凶手……”刘峰哎了一声，“你也不要太自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寄希望于鹰眼侦查组能有什么新的发现，然后好好找一下我们前期方向错误的原因，重新作出布置，把一切用得上的材料都充分利用，收拾收拾行装再出发。”\n徐宋昌挠挠头发，粘上头油的手指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显出白晕，刘峰走出几部，隔着会议桌对徐宋昌道：“其实，我们走访的时候还有一些意外的收获。”\n“这怎么说？”徐宋昌斜着眼看向刘峰问道。\n“我们在询问离案发现场两公里外的一家农用店的老板娘农药来源时，她告诉我们说是在东苑村，也就是那片城中村，曾经有一对夫妻，丈夫家暴成性，经常在深夜殴打妻子，那个妻子也是苦命人，后来不知怎的，可能是拆迁的缘故，他们都搬走了。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打心底里觉得我们要找的凶手和死者也就在这当中了……”\n“你是说，是这对夫妻当中的妻子杀害了丈夫？”徐宋昌双眼放光。\n“没错，但准确点来讲应该是杀了她的第二任丈夫，而死者手腕处的红绳绝对不是和凶手配套的，也许凶手根本不知道另一条手链的所有者是谁，下意识地认为丈夫有了外遇，为了嫁祸而故意将其留在了现场。她恨自己的丈夫，也恨使他出轨的女人……”刘峰将自己的所有推论全盘托出。\n“这个凶手真可够悲催的，从头到尾，几乎与我们遇到的所有涉案人员或多或少都有仇怨。哎对了，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院主人，那个叫丁志诚的，你说他骗了咱们，你看我们用不用现在给他拿回来审审?”徐宋昌总结道，忽然回想起刘峰之前说过的话。\n“不必轻举妄动，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指向性的证据证明他有事瞒着咱们，等案情明朗一些我们再趁热打铁也不迟。”\n徐宋昌找了把椅子坐下，长叹一声，继续眺望起窗外的风景。\n就这样，在安静的会议室中等候了几十分钟，其他几组调查成员也陆陆续续进了屋，徐宋昌忙拉动椅子靠近桌沿，双手搭在桌子上。\n宋局长最后一个走进来，郑重道：“上午的工作毫无进展，这让我很失望，但鹰眼调查组的几位通知在五天时间长的监控录像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老赵，说一下你们小组发现了哪些有价值的线索，好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叫绝望中蕴藏着一丝希望！”\n赵利军从椅子上站直身子，向所有人鞠了一躬：“我们鹰眼追查组共调取案发现场周围方圆五公里范围内所有公用设施上的摄像头所拍摄的视频资源694G，征得同意调取的私人探头拍摄录像366G，经过我们对两个人的行走路径追踪，大致还原了案发前一个小时内凶手与被害人的行进路径。首先，七月十七日中午十二时三十六分，一男一女两人，其中男性，也就是本案死者，头戴一顶白色遮阳帽，上身穿黑紫色长袖外衣，下身穿灰黄色尼龙裤子。女性长发，身高根据与周边环境相对比较大概在一米七零左右，身着红色条纹外衣，下身是黑色裤子。\n这两个人一起，自西向东经过柳桥镇元和路与建设路岔路口，接下来又在十二时四十二分向北经过建设路中段第一个探头，进入一段封闭的探头闭环区。这一段路两边都是田野，并没有其他道路与之相通，此段总长在一千二百米左右。在十二时五十七分，两个人走过路北段摄像头下，这段路程的平均速度也符合正常人快步行走的速度，两个人没有在闭环区停留的迹象。”\n他将手中的材料翻了一页，看看后面的几行字，又翻回来继续说道：“之后下午十三时零三分，他们出现在阳礼路最东头的一家造纸厂门前，那家造纸厂在阳礼路东面的尽头，当时并没有开门，但监控摄像头还在正常运行。从这里向东走，过了土坡就直接进入了案发现场附近，也就是那片城中村的废墟。”\n“凶手和被害人是从西面进入现场的？”宋局长紧锁眉头问道。\n“是的，凶手和被害人在这里停留了三十分钟左右，在这期间她完成了杀人和处理现场，随后按原路返回。”赵利军肯定了宋局长的疑问，“下午十三时三十六分，这名女子再次经过阳礼路尽头的造纸厂门前，被探头抓拍下来，但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并不捡那名来时的男子，我由此推断凶手在这时已经完成了犯罪。我仔细观察过她的着装，并与来时做了对比，首先那顶白色的遮阳帽出现在了她手中，她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只透明的塑料瓶，这里面盛放的应该就是毒药了。在第二次经过这处监控下时她有意低下头，压低了身子，并没有让探头拍下她的正脸，这说明她心里确实有鬼。”\n“那这名女子之后的行踪你们查过了吗？”\n“只能说聊胜于无。”他把材料翻过来继续道，“凶手之后沿建设路南下，在经过监控闭环区时失去了踪迹。”\n“这是怎么回事？”宋局长被搞得云里雾里，烦躁地问。\n“这个嘛，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在这段路上搭乘了交通工具，坐车离开，二是她直接从侧面经田野间的小路步行离开监控范围。这段路两边都是广袤的田野和荒地，平时没有什么人来，连经过这段路的汽车也少得可怜。\n我认为凶手不大可能是坐汽车离开，徒步跨过田野的可能性更大些，但已经过去了数天，田野中就算留下了脚印也早就被风力吹蚀干净了，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论断是否正确。如果真按我说得来，那就麻烦了，因为穿过路边的田野以后就是没有监控的大路，我们根本不知道凶手上大路以后到底向哪边走了。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努力查看了那段路周围最近的监控，但都没有发现凶手的踪影，这个凶手就这么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n“这，这该如何是好，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宋局长苦恼地抓着自己的腮帮子。\n“其实也不算全无收货，我们起码明确了凶手的衣着和外貌，还知悉凶手的行进路径：从元和路由西向东走到建设路岔路口，随后沿着建设路行进一千二百多米，再在阳礼路继续向东，经过尽头的造纸厂门前到达案发现场，杀完人，原路返回道建设路的监控闭环区，经过路边无人的田野回归大路，然后失去踪迹。”赵利军将手中的材料放下，陪笑道。\n宋局长勉强应答道：“不用安慰我了，我们下一步应该重新定好目标再出发才是。现在开一个扩大会议，大家把半天多时间得到的成果汇总一下，方便我们订立之后的新方向。”\n徐宋昌望了一眼前面的宋局，作足了心理准备后开口道：“我犯的错大，我先来说吧。我们已经找到了被害人当年的同伙，但他们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了，这条路走不通。但另一队配合刘峰刘法医打听到的信息倒是有些进展。我们调查了案发地周边的原住民，再加上刘峰他们调查毒物来源时听老板娘江的八卦，确实查到就在案发现场周边五十米有一户人家的夫妻关系并不和睦，丈夫家暴成性，几乎每天都要拿妻子撒火，我认为这一点很可疑，也符合我们之前关于妻子杀害丈夫的论断。再结合死者手腕上的那根红绳，我认为应该还有第三人，这个家暴妻子的丈夫出轨了。”\n宋局长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茬说道：“这起案子的人物关系可真是复杂，现在当务之急一是搞明白死者的身份，二是理清人物之间的关系，我们应该双管齐下，才能将调查进行下去。你们查到那户人家是谁了没有？”\n徐宋昌摊开双手道：“很可惜，我们没有权限查阅那片城中村的户籍资料，无法明确那对夫妻的具体身份。”\n“那老刘，你们毒药的来源有进展吗？”宋局长坐在墙边凝神聆听徐宋昌的发言，向刘峰问道。\n“没有实质性成果。凶手使用的毒药中砷化物的含量超标，在三年前停产，她有可能在一些没有正规执照的黑店、地摊购买，也有可能使用了家中早些时候买到的农药，前者工作量巨大，还不一定有什么结果，后者根本无法调查。”刘峰平静地答道。\n宋局长捂着脸道：“照你这么说，这起案子已经进入死胡同了吗？那我们到底还能从哪开始调查？”\n“不必太过担心，我们还有一条线索可能被忽视了。”刘峰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那条假冒伪劣的手链兴许也能成为一个突破口。”\n“那这假冒伪劣产品，上哪儿查去呢？”\n刘峰深吸了一口烟气道：“这就比较困难了，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常规途径，在普通的饰品交易集市上寻找，碰碰运气吧！”\n“你们带两个人一起去，一定要把卖这东西的人给我揪出来，把第二个神秘女人找到，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将会又迈出一大步。”宋局长赞成了刘峰的提议，转头问道，“现在各位还有其他的工作要报告吗？”\n会场中安静得出奇，无人做声。\n“那好，散伙吧，大家接着工作！”他一挥手，走出了会议室。\n接下来手链的排查工作已经明确，刘峰在分析过全区的所有饰品交易市场后，锁定了一处距离案发现场几千米远的集市，带着晓慧几个人火急火燎得赶了过去。\n集市在小柳河桥上，桥的中央是双向三车道的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摆满了放着各种首饰和一些像是挂坠、印章之类小玩意儿的货摊，把人行到占了一大块，行人便只能下到马路上行走。桥下面是水流湍急的小柳河，这条河发源于我市西北的罗萧山区，由西北向东南分别流经我市青宁、沧浦、东港三区，河流下游地形平坦，形成河曲，凸岸宽阔平坦，河漫滩广布，多被开垦为农田，凹岸水深岸陡，多修建一些河港码头。由于这条河水流量大，流速快，向东注入淮河，航运价值比南方在沼泽地带穿行的跃入河更大，我市的经济重心也就集聚于此。\n“地摊经济无序发展真的好吗？”晓慧被挤到路边，埋怨道。\n“谁知道呢。谁让咱们前些年盲目跟风学习人家北上广深的管理逻辑，为了建设文明城市把所有地摊经济和大排档都取缔了呢？这一下可好，直接把全市第五大经济支柱搞废了，现在市政府倒知道疼了，又慌慌张张地把这些路边摊从黑名单中解禁，这不，现在可不是撒了欢似得疯长嘛！”刘峰走在最前头，四处打量着售卖相似物件的摊位，试图搜寻目标，头也不回地回答道。\n就这样边聊着天边四处张望，半心半意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大桥的东头，一个年轻人坐在摊位后面的马扎子上，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刘峰赫然看见摊位上几乎与那条手链完全相同的几件饰品，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拿出口袋中那条手链的照片瞅了瞅，再看看面前的物品，越发觉得熟悉。\n小贩也注意到突然围上来的几个人，收敛了刚才的坐姿，毕恭毕敬地问道：“几位客官，你们想要点啥呀？”\n“没什么，我就问问你，这手链售卖多久了，卖出去多少，有没有买家的联系方式？”刘峰在摊位上摸起那条拴着玉石的手链展示给小贩看。\n小贩咯咯笑道：“嗨哟，您这问的哪里话，你要是真想要，我可以给你开个人情价。”\n刘峰向来对别人都不苟言笑，只是重复道：“我们不买，只是来找你询问一下，这一整个集市只有你一家售卖这种手链？”\n那年轻人看对方好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深情紧张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问我这个干什么？”\n“我们是警察，现在正奉命调查一起案件，希望你能够配合，需要我出示相关证件给你看吗？”\n“不，不用了。”小贩摇摇头。\n“那还请你回答一下我之前的问题。”刘峰从臂弯下拿出夹住的笔记本，准备开始记录。\n“我这个手链是大概卖了有一年了吧，因为需要情侣配对所以销量并不是很大，上次卖出这样的一对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正准备过段时间就将这东西下架了的……”\n“那你这一个手链买多少？”刘峰将手中的玉石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n“呃，这些都是山寨的产品，成本很低，所以售价也不敢要高了，只要五百就可以买一对。”年轻人不敢直视刘峰的眼睛，感到手上的烟头燃尽了，将其丢到石板路面上，用平底鞋反复摩擦。\n“行吧，那也就是说这东西滞销一个月了？”刘峰将手链放回原处。\n“是的，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n“好，谢谢你的配合，我们走吧！”刘峰紧咬牙关，作势要离开，后面的晓慧赶紧跟上来。\n“这位美女，想买点啥呀？我这里所有的首饰都可以让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你要是实在不想要那留个联系方式回去聊聊呗？”小贩被晓慧的气质迷住了，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n前边的刘峰暗觉这年轻人果然还有话可套，立刻返回摊前：“你，还会加别人的联系方式？”\n“哎呀，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呀，小美女冒犯到你我很抱歉。”小贩惊叫了一声。\n“你之前有加过别人的联系方式吗？”\n“是啊，只要遇到好看的，我都会加，之前从来没有失败过，遇到难以搞定的就用留电话方便售后联系为理由加联系方式。”\n“这么说，你之前售卖手链的时候也加了顾客的联系方式？”\n“是啊，那两个人我印象可深啦，一个挺壮的男人带着一个美女过来买的东西，那男的可真不够爷们，我都卖这么便宜了还是跟我讨价还价，扯皮了好久！最后还是我让的步，大放血卖便宜点，400块卖他了。这么个扣死门的家伙是怎么找到个这么貌美如花的对象的，我就很搞不懂哇！”年轻人双手抱在胸前，回忆着那让他不爽的往事，“我就想我也不能吃着亏呀，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要了他女票的电话……”\n“那你还保留着她的电话号码吗？”刘峰急切地问道。\n“我比较挑剔，能入得了我法眼的女人不多，应该还能翻到。”年轻小贩掏出腰间别着的手机，打开右下角的通讯录根据备注的时间一点点往下翻，没翻几页就找到了目标，“就是这个！”他将手机递给了刘峰，指了指光标停住那行的电话。\n刘峰欣喜地几乎要叫喊出来：“不介意我们把这电话拷贝会局里调查吧？”\n“害咻咻，这本来就不是我的电话号码，我介意个啥呀，你们随便拿去用呗！”\n“我们得赶紧回局里，就不跟你客套了。”刘峰只撂下一句话便带着人匆匆向东边去了。\n怀着难以言表的激动与喜悦，刘峰回到局里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拨打了那通电话，在嘟——嘟——的电话提示音间，他只能祝愿这串号码的主人没有改变。\n在提示音响了四五声以后，电话被接通了，听筒那边穿出一个女子轻佻的语调：“喂，你好，这里是许萍。”\n刘峰快步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里答道：“许女士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警察，正在调查一起疑难案件，你能到我们局里做一下笔录吗？”\n对方夷犹了片刻：“好的，你们稍等，我现在在家里，我马上过去。”\n“谢谢您的配合。”\n“没事，这是我们公民的本职工作，应该的——你们稍等啊。”许萍笑着回答，身旁传出孩童的啼哭，“哎呀，小宝宝不要哭啊，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先看一会动画片吧，遥控器在茶几上，想看什么频道你就自己切换，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回来给你买零食哈！”\n话筒那面的孩子不再哭闹了，许萍轻声道：“真乖，好孩子就该这样的。警察同志，电话我先挂了，一会儿到了再联系！”\n刘峰忙道：“行，再见！”\n电话挂断了，公安局大楼一楼再度变得沉寂下来，大家还是在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唯独晓慧和刘峰一起站在门边。\n门外的阳光依旧明亮，火辣辣地照着大地，门前旳几级水泥台阶几乎生烟，极端的高温将时空扭曲，万物的影像都模糊变形，而刘峰感觉到，这起让他们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凶案最终的真相应该离得不远了。\n……\n还是在同一间询问室，徐宋昌还是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背后站着刘峰和晓慧，面对面坐下的是电话那头的许萍，几个月前同死者一起购买红色手链的那个神秘的第二个女人。\n那女人正襟危坐，头上梳着马尾辫，双手自然地搭在双膝上，林下风致，落落大方：“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n徐宋昌没有藏着掖着：“我们向你询问一起恶性刑事案件的相关信息，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n“我当然会把我所有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们咯，有什么问题就问吧。”\n“你是不是几个月前谈过一场恋爱，还和男方一起到集市上买过两条配对的手链？”\n许萍听到徐宋昌的问题，愣了几秒，而后镇定地说道：“我谈过，当时我刚刚和前任办完离婚手续，在海鲜市场遇到的，对方也说自己有一场失败的恋爱经历，我们有了一些共同语言，于是就有了好感。”\n“那你知道和你相爱的那人的具体身份吗？”\n“他给我看过他的身份证，也告诉了我他的真实姓名，他叫张钰岐，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依你们的手段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许萍面色冷若冰霜，“我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也没有理由欺骗你们，信不信由你。不过你们也别跟我打听那人的下落，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n刘峰忍不住插话提问道：“是不是那人的性格不符合你意，比如，有暴力倾向？”\n许萍又是一怔，张大了嘴巴，惊异地说道：“这位警官的话确实很准，不错，我确实认为他有暴力倾向，我们相识后同居过一段时间，我发现这个人有一个嗜好，就是特别喜欢喝酒，酒后就喜欢打骂别人，我就受了不止一次气。而且与他生活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他在外头有情人，他总是深夜偷偷离开，也不准我看他的手机，他心里八成有鬼。我不能忍受他对我爱情的不忠贞，这样花心的男人是靠不住的，再加上之前的原因，我便离开了他。”\n徐宋昌凝视着她的眼镜，对方也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面前的人显然没有在撒谎，因为撒谎的人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n“你的做法很明智，因为那男人欺骗了你，他其实当时有老婆，而你所说的情人就是他的正房妻子。而且，我们现在很怀疑他已经被他的妻子杀害了，用农药毒死的。”\n徐宋昌最后一段话宛如一连串炸雷在许萍脑海中轰然作响，她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吊着的灯管，隔了十几秒才慢痴痴地回答道：“意料之中的结果。像他这种人，上天早就应该收了他的。”\n“你之前就预感到他会被杀害，对吗？”\n“这种人的结局根本不用猜——警察同志，你们的话问完了吗？我要赶紧回去照顾家里的孩子，光留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n徐宋昌和身后的刘峰交换了一下眼神，即兴追问道：“孩子，什么孩子，说来听听。”\n“就是，就是一个小女孩儿，有六七岁了。”\n“哦？那是你的亲生女孩吗？”徐宋昌眯缝起双眼，特意加重了“亲生”两个字的读音。\n“这个，是啊，怎么不是呢，是我的女儿，我得回家照顾她啊！”许萍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纠结些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回避之情。\n“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结束吧，你可以回家去了。”徐宋昌招招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n“谢谢各位警官同志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保证第一时间到警局配合你们调查。我先走了，祝你们早日破案。”许萍斜背上女式皮包，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快步走出询问室。\n望着她的背影，又短又黑的密发被扎成一条马尾辫，随着她走路的节奏在笔直的背上跳舞。\n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n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徐宋昌才伸了个懒腰：“所以说，她对我们也说慌了，对吗？”\n“家里的孩子绝对不是她的，她对我们说出那句话时眼神在闪躲。至于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不用我说了吧？”刘峰看向打开的房门。\n“是凶手的，她在犯罪后知道自己的活路不长了，又害怕自己的女儿变成孤儿，于是把亲生女儿交给了许萍，也就是说，她与这个许萍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喽？难道是闺蜜？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界可太魔幻了……”徐宋昌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n“我跟你想的差不多，现实有时候就是比小说还要魔幻与曲折。”刘峰走出门去，只剩下半句话还在屋中飘荡，“走走走，现在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这个张钰岐身上，把他的妻子揪出来这案子就结了。”\n世界上最难熬的事情莫过于隔着河流眺见对岸河滩上敌国的珠宝，想要得到却鞭长莫及，只能望着天堑另一侧的财富兴叹。刘峰现在就处于这种窘境，尸体检验和毒物溯源工作完成以后法医就失业了，现在全力调查死者真实身份的工作也轮不到他插手。\n在法医工作室随便检验了几个生物检材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提前几十分钟来到空空荡荡的会议室，找了个临近窗户的位置坐下，看着院中的汽车进进出出，忙碌的生活就是这样，如同剪不断的流水，每天清晨翻开的日历和尖鸣的闹钟都在提醒你这是全新的一天，可当你辛辛苦苦忙完一天的工作，躺回被窝中时，你才会惊讶的发现今天其实是昨天的翻版，正如明天是今天的翻版一样。\n有一些人其实在三十岁以后就死了，他们之后所活的每一天无一例外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失去了创新的能力，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虽然可以稳固自身的地位，却也失去了向上攀的可能。如果按照这样思考下去，那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n刘峰浑身抖了三抖，转念又想到自己耗费了一天的精力马上就可以得到回报，又心满，又意足。\n哈哈，其实生活的意义就在于生活它本身，就像警察们破获案件一样，当一起困扰你许久的疑难案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时，生活的乐趣，也便藏在这其中了！\n与此同时，刚刚回家的许萍也有烦心事。女孩还是坐在电视机前，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电视中不时传出“臭狗熊，你给我站住”的叫喊声让她心烦意乱。\n她将拖鞋从玄关前的鞋架上拿下来，提起出门在外穿的鞋子放上去，拎起放在地上的透明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来，给你买的零食，想吃就吃点儿吧，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我这就去给你做饭，但切记不要吃多了喔，这样容易长胖的。”\n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向前靠了靠，伸手解开塑料袋的活结，两盒奥利奥饼干露出来。她从中挑选出一款抹茶口味的，轻轻拆开长方体纸盒，倒出两袋蓝色包装的饼干。拿起其中的一包，从一角撕开，饼干碎屑洒落在手心，她小心地将拆开的饼干放在铺了塑料桌垫的茶几上，用温润的小舌头舔舐着手心沾染的饼干碎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这可是我第一次吃奥利奥呢，传说中能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的神奇饼干原来长这样哇，只可惜，不能和妈妈，共享这份幸福了……\n塑料袋中静静卧着一张便利店的收据：\n抹茶味奥利奥 6元\n原味奥利奥 5元\n许萍放下自己的挎包，径直走入卫生间中，打开紧闭的水龙头，清凉的水柱哗哗涌出。她捧起凉水泼在自己的脸庞上，溅起的水花浸湿了她的衣领和发丝。头脑清醒了许多，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闷人的空气，看到镶在墙上镜子中的自己，心中泛起一股悲凉。\n再经过客厅时，她又忍不住看向那女孩，女孩正大口吃着饼干，有滋有味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她暗暗哀叹了一口气，悄声说道：“现在，你成为孤儿了，而我会把你作为我自己的女儿，和你一起生活，一起直面生活的暴雨……”\n回到卧室，她关上了房门，坐在床边，整个抽出了床头柜，那条刺眼的红色手链还静静地躺在里面，躺在暗无天日的抽屉里。\n不知怎的，她仿佛感到女人还站在她身边，哀求她，低三下四地乞求收留她的女儿。现在，她同意了，不知那人在另一边会不会感到些许欣慰呢？\n同样是七点半，会议准时开始。\n宋局长首先发话：“时间紧迫，我就不讲那些个华丽的词藻了。首先我们根据许萍的供词已经查清楚了张钰岐的全部家庭情况。他的现任妻子，也就是本案首要嫌疑人，名叫陈雪梅，本地户口，女性，三十七岁，目前就职于一家国企，我们提前联系过了她的单位，她从十七号以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班，也没有请过假，目前处于停职状态。”他说着，拿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看，“这是她的照片，此人具有标志性的长发，身材也跟监控中的极为相似，身高一米七一，这和监控中拍摄到的是同一个人无疑。本案的知情人许萍和凶手是同事关系，在生活上是很好的闺蜜，她很有可能知道凶手的具体去向，我们应当把她盯紧了。”\n徐宋昌得到许可后补充道：“那个……我们已经明确了凶手的住所，正派出一队人马奔赴收集可能存在的犯罪证据。”\n宋局长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思路，继续说：“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是收网，抓住凶手陈雪梅，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抓获归案，不能让这样一个穷凶恶极的杀人犯成为社会上的一股不稳定因素。”\n他的话刚刚说完，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n他不耐烦地喊：“进来！”\n门随即被打开了，一个小警察立在门边：“报告！下午来录口供的那位女士又回局里来了，说是要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n宋局嗯了一声：“知道了，徐队，你再带几个人，把所有话都问清楚，问明白了，知道了没有？”\n“明白！”徐宋昌从桌上抓起笔记本高声应了一句，走出会议室，刘峰向局长请缨后也自告奋勇地跟上了徐队。\n“许萍，你今天不是刚来我们局里路过口供吗？这才过了四个小时你怎么又回来了呢？”刘峰抢先发问。\n“对不起，警察同志们，我跟你们撒了一个谎。其实我知道张钰岐的妻子是谁，那孩子也不是我亲生女儿。”许萍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n“这我们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已经知晓了。但是陈雪梅的女儿为什么在你家这件事，你还没有跟我们说清楚。我想，陈雪梅在犯罪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你，希望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你抚养，对吧？”徐宋昌顺水推舟。\n“没错，我承认。我这个人有生殖障碍，终身无法受孕，和第一任丈夫婚后一直没能要上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决定抛弃我，同我离婚。小陈在七月十七日下午就来拜访过我，流着泪，跪在我面前希望我能收留她的女儿。她知道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所以在犯下如此罪行以后第一个找到我门上来，我看在和她这么多年友谊的份上，就同意了，她也许诺把自己现居的房子和老家的院子都过户给我作为补偿。\n之后，她跟我说，她要到西山去，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想想下一步的出路，我当时也没多想，只当她是要畏罪潜逃了，可我回家以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她很有可能是去寻短见了，所以，我就赶紧回来报警了。”\n许萍说完，一手挡住了口鼻，深呼吸了两次：“警察同志们，我不是故意说谎的，只是不想让她被早早抓住，现在我把能说的都说出来了，你们一定要快点找到她呀！”\n徐宋昌淡然道：“我们会的，你确定她是去西山了吗？”\n“我敢肯定，她当时说的就是西山！”\n“非常感谢你与我们的真诚合作，你先回家去吧，等找到人了我们再另行通知你。”\n徐宋昌正欲起身，却被许萍一把拽住衣角，后者眼眶中泛起点点泪花，嗓音喑哑：“警察同志们，请问我会被算包庇罪吗？我会被判刑吗？我这算戴罪立功吗？”\n徐宋昌凝视她的面庞，柔声道：“请相信我们人民警察，相信我国的法律，它永远是公正的，它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恶人，请放心。”\n“谢谢，谢谢你们……”许萍弯下腰，抹去眼眶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快步离开了。\n“西山不大，离案发地也不远，今天晚上多抽调一些警力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着许萍渐行渐远，徐宋昌淡淡道，“现在只需要等搜所凶手住处和寻找凶手本人两条路的结果了。西山这边我这就申请指派一队特警带警犬，把山头整个儿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凶手。”\n搜查凶手住处的一队的工作进展几乎没有收到任何阻碍，他们在几十平米的小房间中找到了打开过的瓶装杀虫剂，在垃圾桶中找到沾有农药与可乐混合物残余的空瓶子，在这上面也检出了陈雪梅的指纹，这几点几乎已经坐实了陈雪梅故意杀人的罪名。\n市公安局的几位领导几乎一夜无眠，只是坐在窗边期盼着搜山的一组能有更多的收获。\n无人注意到，随着香烟盒越来越瘪，月亮已悄然挂上树梢，夜色更深了。\n就这样挨到天色刚蒙蒙亮，东边的大地与天空交界处露出一线鱼肚白，巡山的小组终于有了发现。\n“徐队，我们找到了……”一名武警推开半合上的会议室大门，气喘吁吁地报告。\n正半躺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徐宋昌猛地跳起来：“什么，抓到陈雪梅啦？立刻把她押到局里突击审问，一定让她把犯罪经过原原本本说清楚！”\n“可是……”\n“可是什么可是，哪来那么多可是，我让你去干你就去啊！”\n“我们是找到了人，但，她已经死了，就吊在山头的一棵梧桐树上，现场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的鞋印，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张遗书，笔记鉴定也做了，是本人所写。是自杀，把与本案有关的材料归档以后就可以销案了，宋局长特意让我来通知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