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症』8.cats and dogs

“巧克力布朗尼2个,冻乳酪椰蓉4个,抹茶冻顶1个……光蛋糕就这么多个,该是个多大的生日聚会啊?”
宋梓坐在展架旁的铁艺长桌旁,对着手里的一长串清单,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意味。
自家老板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蛋糕都要当天烤制,算上融黄油、调面底、烤蛋糕、打奶油、做装饰……
那么好看一双手还要不要了啊要不要!
偏自家老板还悠哉游哉的熬着糖浆,听她这么哀嚎也只是轻轻笑了笑:“到时候小橘他们会来帮忙,岳学长那里也会有人过来搭把手。”
“就算那样制作的蛋糕您也得全程在场,老板你不是铁打的啊口胡!”你清醒一点!
龙猫隔帘掀起一角,露出沾雨杏花般的一双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小梓,冰糖没有了。”
“好吧好吧我去拿~”宋梓叹了口气,摇摇头,对于这种理所当然转移话题的行为表示无奈到没脾气。
她把这称之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半分也不肯承认冥冥中是一种神奇的老母亲心态在作祟。
*
等把最后一份糖浆倒入磨具,放入冰箱,鹿向晚扭了扭脖子,松了口气。
百团大战时贡献出的糖果太多,又因为一直忙着学校的事情,没空补,所以她只有趁难得没有课的星期五来加了次班。
因为正是春天的缘故,新推出的“花系糖果”格外受欢迎。
就好比她刚做好的梨花糖,金粉色的糖果中心,有一朵小小的白色梨花,满满的精致和少女心,哪怕不是用来吃,放在书桌一角,也是一段糖果色的春季。
摘下围裙,再散下头发,天然卷的额发落在耳畔,便被她顺手别过耳后。
拿出手机,果不其然林彦俊给她发了微信。
【晚上吃火锅,去吗?】
鹿向晚笑了笑,正准备发一个“好”,就见页面左上角出现了〖正在输入中……〗
紧接着一行【西边篮球场】就冒了出来。
配合着他那张颇为制霸的头像,简直就像约架现场。

*
西边篮球场并不在西边,准确来讲是在暮春街的东南面,离木菓糖果屋并不远。
场主北哥是个西北汉子,爱唱秦腔,却也不拘着他喜欢昆曲黄梅。
脾气也怪,看得上眼的收费,看不上眼的便非要人家陪他喝酒撸串唱《射九阳》,但不讨人厌,和周围几个大学的学生们都关系不错。
去那里,说明林彦俊又惦记上了人家的骨汤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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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向晚离开木菓的时候不过下午3点。
江南的春天向来烟雨朦胧,早上刚下过雨,连空气都是湿润的,浸的满地柳絮都沉沉的飞不起来,倒省了戴口罩,只是日色看起来昏暗,像是暧昧不明的黄昏。
她对暮春街很熟悉,便走了近道,那是一片旧式的老房子,因为四周高楼林起的缘故,现在已没什么人住了。
只是拐过一片粉笔画的涂鸦,便远远听到“砰砰”的声音,夹杂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倒像是有人在打篮球。
等到走近了,探出小半个脑袋,才发现那是岳明辉。

这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发梢背后都是汗,拿一个黑色篮球,运球、躲避、一个三步上篮,打得专注而富有侵略性,要是说起来,便是有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场,自信和坚毅到了极点,势不可挡。
自己最近,还真是经常会碰到这位大神啊。鹿向晚不由笑了笑。
面前却突然飞来一个球,贴着她的鬓角砸过,猛烈席卷过的空气瞬时让侧脸有一丝火辣辣的疼,鹿向晚下意识的往左躲避,却忘了左边本来就是一块砖墙。
于是 “砰——”,懵圈了的小姑娘捂着额头蹲地。
“哎呦,真对不住,你没事吧姑娘?”罪魁祸首急忙赶来,又在看见泪汪汪一张脸时一愣,“鹿学妹?”
“学长好。”用衣袖擦掉生理泪水,鹿向晚抬头,却牵扯到伤处,轻吸了一口凉气。
“别碰,小心感染。”截住鹿向晚触摸伤口的手指,岳明辉绅士的扶着鹿向晚的手臂,把她带向不远处的长木椅,“头晕不晕?抱歉啊,我刚才扣篮太用力。”
周到细致的让鹿向晚有些无奈:“学长,我只是撞到了额头……”头部以下真的没有不遂啊不遂。
更何况你扣篮是有多凶狠啊,离那么远球都能反弹到这里……
*
老房区离商店街有些远,鹿向晚不想往回走,坚持说只是小伤没有事,却架不住岳明辉再三念叨。
“这种外伤看起来虽然不重,但经常会引起皮肤和软组织的损伤。”
“天气潮,本来就容易滋生细菌,很可能会化脓感染,甚至引起气性坏疽、破伤风……”
“更何况磕到的是额头,你们这些小姑娘尤其应该注意。”
……
他不会逼你,只是一本正经的科普利弊,略蹙着眉头,不说话的时候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鹿向晚总觉得这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得体矜贵的岳学长,反而像个操碎心的老干部,更加平易,又更加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最后只能放弃挣扎,任由岳明辉给她贴了个创口贴。
“暂且只能这么处理了,回去记得消毒。”细心的对住伤口、又把每个边角都抹平,岳明辉不忘叮嘱。

从鹿向晚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额角的碎发,和因为低眸而显得愈发纤长的睫毛,在朦胧的日光里镀上淡淡的金色。
毛绒绒的,看上去幼嫩、而无害。
“我前两天邀请夏同学,一起为学长的生日会准备惊喜,她拒绝了。”
鹿向晚看着这样的岳明辉,突然轻声开口。
纤长而无害的睫毛颤了颤,那双向来淡然的眸子里划过什么、消散,鹿向晚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是这样啊。”
鹿向晚想起彼时少女的眼睫也是微颤,连带着嗓音都像快被风吹散一般的落寞。
她说:“我是不应该出现的人啊。”
*
“学长不问,她的理由是什么吗?”双手向后撑住长椅,鹿向晚仰头,像在问十万个为什么。
岳明辉不由笑起来,像是听到孩子在问“天为什么是蓝色”,因为此刻那个孩子仰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叵测,只是觉得不明白,替人委屈了,才想要询问。
至于这个委屈,包含着她或是他,却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事情。
“你知道大雨倾盆为什么会翻译成 It rains cats and dogs吗?”岳明辉问出这样不相及的一句话。
鹿向晚有些不明,想了想,却还是回答:“我看到过,好像它最早出现在理查德•布罗姆的《都市智慧》,原文是polecats,后来就演变为了cats。”
“对,但还有另一种说法。在北欧神话中,猫被认为可以影响天气,而狗则是风暴的象征。”
“Witches that rode on storms were said to assume the form of cats, dogs were attendants to Odin, is a signal of wind.”(驾着风暴而来的女巫据说化身成了猫,而狗作为奥丁的随从,则是风的象征。)
听岳明辉讲英文实在是一种享受,那一口道地的英伦腔,伴着天空纷扬洒下的烟雨霏霏,直让人有种置身雾都老城的错觉。
“所以,学长的意思是让我透过现象看本质?”
“所以,学长的意思是,下雨了,赶紧回家。”拍拍小姑娘的头,岳明辉抱着篮球,拿上衣服,转身离去。
It rains cats and dogs. 它的解释有那么多,他却更偏好其中的第三个。
17世纪的英格兰在下大雨的时候,一些城市的街道就会水流成河,其中漂浮着大量死去的猫和狗。
你看,多么直观而浅显的因果关系。
可悲也好,欢乐也罢,命运都由上天注定。
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