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第三十六章 令人焦虑的爱情故事
章节题记: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这是因为,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什么地方的两不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本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之中,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间,唯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沙尘在高空盘旋——就想象那样的沙尘暴。
——《海边的卡夫卡》

一无所有
她似乎对身边忙碌的人群有些慌张,不是很舒服的站在如浑水般的人流之中。雪白的毛衣上裹着黑白条纹的围脖,微红的脸蛋被呼出的热气呼衬,看起来有些疲惫的眼睛正微微睁着。被神秘莫测的力量包围,就这么醒目的在人群中。
那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没希望从父母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却又不能把一年一度的日子给挥霍掉。在这期待与绝望都搅和在一起的格局中,我从没有对周围有人能伸出手对我援助的希望,我觉得整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不停,每个人、每个成年人、每个青年人,都有值得自己束缚自我的理由和目的而为之付出,为之忙碌,付出汗水与时间,牺牲自己的喜好。除了我。
教室里充满瞌睡的哈欠,从男厕传来的烟味儿,表情怪异的人们激烈的交谈,放置扫把的角落沉淀了从几十年前就留在这里,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污垢。每次课间我都会选择离开教室,站在教学楼门口,只为了能获得一点新鲜空气。可身后的嘈杂一直没有停下来过,那里有虽然低俗但也可以被称为爱好的趣味,有人之常情,有基础的人际交往,而我一无所有——“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以为你被叫去办公室了。”早苗在我身后释然地说。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有~
人之常情
在那段时间里,对我来说,我的生命是依靠着她而活着。为何表达如此夸张,现在也难寻准确的形容与词语,我所能把握住的,是我在十一月接连遭遇了几件让我深感不快的事件,先是父亲的电话响起,我再拿起时正好一条短信同时接收,显示的是一条丝毫不带掩饰的暧昧情话。就算这样,我也是面不改色的将手机递给了父亲,我注意了他的表情,在划过手机屏幕后,那皱纹的嘴角扭曲的上扬。
悲观主义者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忙碌的人群中,早苗是唯一一个站住不动的人,她是为了我而伫立在此。
“怎么会?”我说,“明明都答应你了,哪有不来的道理?”
“那就好。”我只能说在我冷的有些难以自持的时候看到这般的微笑,让我感觉在没有尽头的森林里筋疲力竭之时,一处早已倒下的树干上却坐着一位善良,乐于助人,会带我脱离险境的美丽精灵。
十一月十日的周末我至今仍恍若昨日,也是我无数次依靠回忆维持生命最常使用的药剂。头顶让人联想到十一月雨的天空,灰沉的如若干年没洗的肮脏拖把。我和她的手插在我的大衣口袋里,五指相扣,不断审核着各种店铺的商品,在谈论中逐一分出优劣次等,其严格程度不亚于对该地段准备收购的大型企业观测员,结果自然是全部落选。
“对不起呢,”早苗无不抱歉的说,“明明都想好了的,过生日时会给你一个秘密的生日礼物,准备给你惊喜来着,可结果,怎么样都想不明白,想给你买模型,可最近零用钱实在是紧张,又想起你喜欢书,可又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书.....”她歪着脑袋,握着的手热乎起来,她是个害羞就会体温升高的人。
“没什么,不必为此道歉。”我说。
在审核完这条街上最后一家礼品铺后,我们在冰凉的路旁坐下,紧挨着对方。
“和我在一起时不讨厌吗?”她握紧了我的手问。
“不讨厌,”我回答,“如果一定时间内不和你在一起接触的话,我恐怕会死,很痛苦的死。你信吗?”
“真是的,怎么能说这种话?”言罢,她有些开心的笑了笑,头依靠着我的肩膀,我朝那里稍稍转头,嘴唇与她的头发接触,我眯着眼看她的发饰,青蛙,白蛇。
“这个先送给你,这不是生日礼物哦。”早苗从左手口袋里拿出一枚绿油油的五角星装饰,郑重的放在我手上,“这是信仰哦,信——仰——”她字斟酌句的说。有时她三句不离信仰,奇迹两词,在她讲述自己修炼的祭祀秘法时更甚,她坚定地相信着这些。
“那么,我也有了信仰呢。”我说。
“有信仰的话,就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奇迹。
两只流浪猫凭空出现的从我们脚边走过,一只白猫,一只狸花猫。早苗伸出脚去,可那两只不近人情的猫却头也不偏的消失在拐角处,早苗伸出的脚无不扫兴的朝空气踢了两下,然后默默收回。
“只有和你这么样的时候我才会感觉不累,不孤独。这话是不是很没良心?”她说。
“没有,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谢谢。可我不想你也和我这样,因为如果我们都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怜了,好像这个世界除了彼此以外,就没有其他能让我们安心的东西似的。我的功夫还不到家,远不能承担起神社的责任。这样的话,太可怜了,太绝望了。”
“不会的!”我立刻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药可救的,尽管我们还年轻,阅历还没到能理解那东西的时候,可至少(我呼吸了一口气),至少如果我们现在感到无所适从的话,你尽可以找我,而我也需要你,我们会一起度过这段时间的,一定。”
“我相信你。没这么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我们克服不了的。”
“嗯。”但我说谎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她是爱你的

我们对对方的渴望程度都不在我们的预想里,那八个月中,只要第二天自由,我们就会幽会。幽会,约会,这两个词里面的含义我们都各有复合的几处。当然,准确说来,能不能一起出去还要看早苗家里的脸色,很多次我们的幽会都因为早苗家里的安排被迫推迟,她身负奇特的责任,这不是早苗能自主选择的。可只要能出来,我们就毫不犹豫的选择接触,牵手,接吻,许下一个又一个的像上述的承诺,安慰。大凡不过格的我们都做过,从不犹豫,拖泥带水。好像口渴的不行的人见了泉水。
我问过她初吻的时候紧不紧张,她说没有。
“我都说过,和你在一起的话,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的。”
她说,想把和我的事情告诉在大学的姐姐。
“她会支持我们吗?”
“没想到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你。”我说。
“姐姐离开后,我就再也没好好联系过她了,她也没有打过电话,写过信.....”
她坐在长椅上,嚼了好几块奶糖,好像那柔软的甜味能融化心中的不安。
“你很爱你的姐姐吗?”我问。
“嗯,爱,她是我最亲爱的姐姐,什么时候我都想念她的。”
“那就相信她,相信她会支持你。”
她摇了摇头,“可是,姐姐离开前一年,感觉好奇怪,虽然还和我说话,但总是感觉她一直在紧张,考虑要考哪座大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闷头查资料,从来不和家人商量,祖父好几次想问一下姐姐是怎么考虑的,但都被姐姐糊弄过去了,就连我.....也没有回答过。”
“不必想太多,上大学毕竟是人生中一件大事,你姐姐她肯定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和精力放在这上面。我邻居就是应考的考生,知道吗?有一次我在便利店里正好和他打个照面,我打声招呼,他都不理我。”
“唉?那他在做什么呢?”
“他呀,一直低着头,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我以为他在打电话,可又没带着耳机,直到走进了才听见,这家伙.....”我故意卖个关子。
“他在说什么?”早苗很容易就被人勾起好奇心。我有股得意之感,和人交流而获得满足。
“他嘴里,一直在叨叨着数学公式。”
“真的?那这样的话.....”她自己想象了一下,“不行不行,姐姐从没这个样子过,也不会这样子的。”
“放心吧,你姐姐不会讨厌你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姐姐绝对很爱你,只是所有人都会在一段时间内被其他更重要的事吸引注意力,从而冷落了以前最重要的东西,不要心急,你在她心中的位置从没变过。”
早苗理解的点了点头,安心的笑了。
“你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早苗问。
“我?没有哦。”
“那你是...”
“从书上看的。”
奇迹
那段时间里,我们也有过摩擦。两人相处没有过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记得关于模型的争执,我钟情于人造生命体,她更喜爱纯粹的机器,其余的大致如此。我总结于“良性竞争”,对我们的关系没有负面影响,因为早苗看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样子,而一向心里容不下别人的我也不去在意。总之,我们从对方身上索取并不断给予的,并不是一般情侣的爱意和关注,而是生的力量,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我时常像碇真嗣那样戴着耳机躺在床上,不是致敬,我只是喜欢音乐,觉得这么做挺酷。冬日短暂的夕阳,我手握着和早苗在昨天买的口琴,在用手机听歌听的正入迷的时候,消息通知突兀的打扰了我的雅兴。
“是我。”早苗发了短信。
“我在。”我回复。
“现在有空出来吗?”
“当然,在哪里集合?”
“家里”
她补充道:“大人们出去见朋友了,只有我在家”稍后又回复,“果然我觉得,只是一个口琴就做生日礼物什么的太敷衍了”
“都说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的”
“那就好,那么,多久时间能来?”
“现在等车的话,四十分钟,一堂课的时间就能来,不久?”
“不久,等你!”
我洗了头,比以往提前三个小时刷了牙,换了身干净些的衣服。真是个令人心动的生日夜,我坐着电车在离诹访神社最近的一站下来,上次来这里是坐公交车的,可现在这个时间公交车很少,所以只能走段路。在进去时,我觉得自己应该买瓶饮料,但又觉得没差。
早苗用自己刚上手不久的厨艺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简单,对她的水平而言却是很大的挑战——煮鱼,荷包蛋拉面,点着红点的年糕,煎肉排,茄子炖肉,还有用酱油做的蘸料。什么风味都不算,只是一个女孩努力用心的成果。
在我吃的时候,我注意到早苗的动作很慢,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吗?”我好奇的问。
“没怎么,我...”我看出来她在寻找转移的话题,“我做的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极了。”我由衷的敬佩。
“那就好,大人们对我说,要我赶快学习自己独立生活,就开始让我学着做饭什么的,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他们要把我扔出去了。”
“瞧你这话说的。”
“所以,要好好吃哦,要全部,一粒饭不剩的全部吃完!”她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
“好好,绝对!”我剪刀手敬礼,滑稽的发誓。
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这么多饭,因为吃了没多久,我的眼泪就滴到了拉面里。为了不让早苗发现,我多喝了几口水,仰头,强装镇定。可最后还是抽泣暴露了我。早苗急忙放下手里的碗小跑到我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创可贴的手指点着我的泪水,我出于抗拒的来回摇头,可早苗直接按住我的脸。她的眼睛,粗糙的手那时这么鲜明,好像在那一刻,我终于也领悟到了我自己的.....
“对不起。”我说。
她摇了摇头,母亲般耐心的对付源源不断的泪水,在手指已经湿透后,她好像生怕一放开我我就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一样继续按住。
“你说得对,我们还年轻,我们的阅历还没到能理解自己承担的责任的时候,所以,我们只能一直承担着,试着去理解,习惯,一点点的让那东西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就这样慢慢的从这种时光中脱离出来。对吗?”
我点头,尽管我没说过后半句话。
早苗放松了手,她的脸摄像镜头拉进般靠近。湿热。她在用唇拭去我的眼泪,我想到了蜻蜓。温暖湿润的感觉很快一点点的点满了我的面部。在我的耳边,她说:
“谢谢你,如果真的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没有半点勇气去面对这个互不理解的世界,如果信仰不够坚定的话,奇迹是不会发生的,你给了我去坚定信仰的勇气。”
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她的。
“我该相信什么?”
“奇迹,”她说,她伸出右手食指,在我的眼前花了一个五角星。“相信并给予信仰吧,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坚信能让我们获得幸福的方法。”
“我不会给你谈麻烦吧?”
“没有。”她摇摇头。
那些日子里,我以为自己一直是个单方面的获得者,没有任何的付出就获得了如此贵重的宝物,开始时我心存忧虑,认为报复会很快到来,届时,我便会被打入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地狱里去。然而不必多讲,报复会在你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时到来,它就在你呼吸完后当空的一瞬间汹涌扑来。

准备室——临时创作
“让我来写歌?”我被莫名其妙的从阿求她们身边带到了舞台后面的休息室中,结果被弥生告知,她想上台演唱完全是一时血脉喷张,临时起意,原本想唱自己想唱的歌来着,但还是感觉新创作出来的歌比较好,可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写歌技能。
此时爱丽丝的人偶音乐剧正在给音乐节做开场,可以听见观众们被逗笑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比较正经的音乐剧,结果还混杂着漫才杂烩。
我和弥生面对面,她已经把发型又剪成了假小子那样短而精湛,现在她盘腿而坐,抱着吉他,不断的弹着各种和弦,力图寻找什么规律,而我拿着白纸铅笔,苦思冥想。
“既然有这主意了,为什么不等歌写完以后再开音乐节呢?”
“因为,因为我也是突然才想到的嘛。”弥生委屈的说。
“刚才才想到?”
“嗯.....”
“我的天哪.....”
结果在开场的人偶音乐剧演奏完后,我还是一个字都没写上去。去满足她,顺从她,对她言听计从,配合她制造出的一切。我在心里重复播放这句话。在我的建议下,我们来回放着各种音乐唱片,试图东拼西凑些什么,四不像也可以。可还是不行,我不知道弥生怎么想,但我完全没有状态。
“不写了。”我说。
“唉?”
“真写不出来的话怎么想都写不出来,还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干点别的,雷蒙德钱德勒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我站起身子,把纸和笔放回小木桌上。“据你上场还有多久?”我问。
“三个小时。”她说,“魔理沙桑需要半个小时,因为她体力不是很能跟不上,九十九姐妹和堀兹姆利巴乐团各要一个小时,鸟兽伎乐组合半个小时.....”
“还要算上排练时间...”
“这个不用的,堀兹姆利巴乐团的各位都是天才般的演奏者,只要告诉她们歌曲的大概,演奏起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就是一群天才围绕着两个蠢材转呗,什么世道?
“我出去看看,好不容易来个音乐节,可不能就这么荒废了。”我说罢,推开银色的推门出去,按照来时的方向往舞台后台,音乐节开始已经半个小时,现在是第二个歌手,那是魔理沙。我记得海报上写着的是——雾雨魔理沙与恋符,是她个人和自己的乐队吗?可好像不是,我只看到魔理沙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巫女服站在舞台上,还在不断的向观众挥手致意。
之前人偶音乐剧上来演出的时候我还以为台下的观众会不买账于频繁地笑话,毕竟就那么几个人偶,设备少,乐器也少,演出虽算不上糟糕,严格意义上和普遍的音乐节也搭不上关系,不得不承认的简陋,可观众看得很开心。
罢了罢了,世界上最伟大之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还请了位印度的瑜伽大师来给全场四十万人作开场致辞和吟唱来着,观众也没说什么,反倒还给这场音乐节锦上添花了不少。
魔理沙的恋符是指用骑着的扫帚后头放出的烟花。她骑着扫把,一边在空中放着烟花一边唱着类似J-pop和Teenpop相结合的流行乐[1]。应该是假唱,飞的那么快音响里的歌声都不带凌乱的,但演出效果着实拉满了,每唱一首不同的歌烟花的颜色和样式都随着曲调是否悠扬或激昂而变化,魔理沙也不是一直飞在空中,有时还会在人们头顶互动,用魔法变出一朵小花什么的。
感觉心情被治愈些后,我抱着一个朦胧的主题回到休息室,继续创作。
东风谷弥生最擅长之事——强人所难。
当然,实际上你会从中穿过,穿过猛烈的沙尘暴,穿过形而上的、象征性的沙尘暴。但是,它既是形而上的、象征性的,同时又将如千万把剃须刀锋利地割裂你的血肉之躯。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那里流血,你本身也会流血。温暖的鲜红的血。你将双手接血。那既是你的血,又是别人的血。
[1] 意为日式流行,青少年流行,皆为音乐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