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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讲故事的人,末日,谎

2022-02-03 02:03 作者:狛枝なぎと  | 我要投稿

一间小酒馆儿坐落在浓密混沌之处,这里是世界与其阴影,生灵与冥寂的交界之处,并且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叙事的开场场景。

 

小酒馆儿有时是茶馆,咖啡馆,一只肮脏巨兽的背上或是巨大星龟的壳内,总之,这里是哪里并没有定数,这里唯一重要的性质是“这是一个来自于各种地方的彷徨之人,都能坐下来一叙的地方。”因此小酒馆今夜不是小酒馆,而是一簇被草地围绕的篝火。

 

我,您可以理解为现实世界的我,刚刚21岁,是一名大学生,是一个孤独的人,是一个极其孤独的人。

 

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只打算透露这么多,首先这无妨接下来文章的发展,其次您也并不会关心我是谁和怎样,况且,如果让我们踏在鄙人在此之前所写下的一地碎笔上即可发现,如果我说再多哪怕一个字,我就必然会撒谎了,当然,您并没有办法看出之前我都撒了那些谎,因为您并不关心我是谁和怎样,而以上的这些也与接下来文章的发展无关。

 

 我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遇到许多人,听他们讲许多故事,一些故事出现在我的文章里,或者我现实世界的谎言里,我骂人用的举例里,而今天听到的故事比较特别,特别在我必须要写下这几段话搁置在这里。

 

 

篝火不断撕扯着自身,噼里啪啦地啃噬着干燥的柴,并且以我和他为目标喷射具有侵略性的火星。

 

“今天轮到谁讲故事?”“醉鬼”说道。

 

“我昨天讲过了,不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在场...确切地说,在场的不是同一个你们。”“莱茵王”说道。

 

  “陌生人”看了看我。

 

“别看了,他不行的,我们认识好久了,他甚至自我介绍都没做过。”“老板”为我解围。老板并不是这里的老板。

 

 “我负责讲你们的故事。”我笑了笑。

 

“陌生人”继续看向我,他的目光隐在黑暗里,可却有着透过火焰的飘忽冰冽,令我很不自在。

说到底,讲故事本就不是这里任何人的义务,大家只是恰好在这里,恰好能够交谈,恰好又都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但这并不代表任何人需要说些什么,这就好比人并不是因为存在所以就应该活下去一样。

 

但是“陌生人”依然用他那冷峻且不移的,深埋于漆黑的双眼看向我。我和他都知道,他在追问更深层的东西,他想要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个答案正好是我能够给的,并且这个答案也是我所需要的。

 

但是,对峙仍然是发生了,我不愿意面对他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啪!”

 

于是,“他”猛一合掌,发出响亮的分割气氛的音符。将众人从不到一秒的尴尬沉默中唤醒,并说:“okok今天的故事由我来讲好了!就是关于我二十多岁时候的一些经历,没什么有趣的,你们中有的人或许也听过,嘛不过我这次讲的肯定会和上次不一样,而且我觉得这故事...”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陌生人”,“我觉得这故事在我讲完以后,你们两个都能够得到令自己满意的东西,当然这可能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啦。”

 

“我出生在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县城,我的父亲有点小钱但是喜欢嫖娼,而我的母亲对我的掌控欲非常之大,所以虽然我的家境很不错,但是我的童年可以说是一个极其乏味的悲剧,这个‘极其乏味’的前面还可以加三个不同的‘极其乏味’的冠词,但这样的修辞会导致读者感到极其乏味,因此作罢。话说回来,我从童年长到了青少年,也就是13,14岁的样子,到了这个阶段我虽然积累了许多童年的回忆,比如我爸的情人帮我乳交过,再比如去人均上流阶层的酒店吃饭,但通体来说这些毫无意义,成为了完全无效的事件。进入了青少年的我就升入了一所恶劣的中学,我之前听你们还有其他一些人的话来看,你们之中上过中学的好像都极其讨厌中学,我也一样,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经历,我一如既往地在那里从未获得过什么,却失去了几乎所有。到最后过了好多年好多年,感觉别人全都长大了,我还停留在某个地方,我就像一粒的棋子,被巨大带着鄙夷的食指轻轻一划,便就这么滚出了棋盘。”

 

 “焦虑的时候,或者其他什么我报不上名字的混合情绪袭来的时候,我喜欢找点事情做,这点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但是他们喜欢的并不是他们找的事情,而是一种逃避现实,又或者是一种进入沉思的机会,不过嘛,肯定有人认为他不是这样,我起这样一个话头儿是想说,我不管做什么本质还是喜欢一个人偷闲,进入自我的世界,尽管这令我很痛苦,痛苦这东西是不是在这里通货膨胀了哈哈...但不管痛苦是庸人的东西还是非庸人的东西,不管是否有被精确地表现与记述,是否带来严肃或荒谬的后果,这玩意儿...到头来是谁也无法理解的,因此,朋友们,廉价的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我们都痛苦’这件事,‘我们都痛苦’便是被自我痛苦的欺骗,痛苦来自于你对痛苦的直视与深究,你疯狂般饮着它迎面飞来的密密麻麻的针并睁着你刺满针的瞳孔不断接近想要看清它的时候,只有这时候,痛苦才是痛苦,痛苦产生于这种行动,哪怕这并非你的意愿,因此当痛苦被叙事的时候,它其实只是个小可爱罢了,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我经常会去想一件事,那就是‘世界末日来到该多好’。”

 

“倒也没必要一定是世界末日,如果硬要分析这愿望其内核,那果然还是‘除了我重视的人以外,其他人全死掉就好了’这么一回事,这种想法大概谁都有过吧,别人有没有过哪种想法这其实很难说,不然‘死神’和‘醉鬼’在性癖讨论的时候也不会说出那么吓人的东西了,那时的我不管是因为厌倦也好因为孤独也好还是因为无聊也好(对我来说本质也就是那么一回事),都希望周围的人多死点,赶紧死,死到只剩下我和15岁的漂亮女人。啊,性癖讨论的时候我说过我喜欢15岁的吧,就是从那时候,大概13岁的时候开始的。我之前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过两句话,一句是‘孤独是成年人的常态’另一句是‘理所当然地憎恨着周围的一切是成年人的常态’在我看来这两句话的确是真的,只不过由人精神的丰富程度而定,孤独与憎恨的量与它们带来的痛苦也是不同的,其原因也在上面痛苦机制的地方解释过了,但是你仔细瞧这两句话,‘孤独是成年人的常态’‘理所当然地憎恨着周围的一切是成年人的常态’如果世界真的是这幅模样的话,那它现存的一切结构又哪里有丝毫价值?我们为什么要留着一个痛苦机器?”

 

“于是‘希望世界毁灭’的欲望渐渐变成了一种‘世界需要被毁灭’的观念伴随着我的成长日渐根深蒂固,结果真就给我等来了这么一天,世界毁灭了!”

 

“毁灭就是完全遵循我‘世界末日教条’的毁灭,不留下任何温床,不留下任何慈悲,只留下我和其他一些他妈的少量的人,文明崩塌,社会瓦解,地上到处都是肠子肚子和‘平面人’,‘平面人’这东西可能在你们看来挺扯的,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在被末日砸成个稀巴烂以后,没死反而进化了,他们以一坨稀巴烂的状态黏在地上靠分解地面的养分与捕食爬过他们的虫子为生,因为留下了相当一部分这样的人,大家最开始走起路来还会避免踩到——毕竟嘛以前都是活生生的人,后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踩上去,一是因为太多了躲起来实在是浪费精力,二来吧就想着他们肯定也没有在思考了,那就肯定不能再当人看了。”

 

“我们拐回来说正儿八经的人这边儿,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死了,可是活下来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并不有趣,更不是什么选民。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想要在这个荒废混乱的世界建立秩序,但他们全都在一个礼拜以内离奇死掉了(哈哈,才不离奇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之后也就没人敢提这茬儿了,更多时候人们都在忙于得病,挨饿,资源掠夺,发掘遗迹,以及玩一种用‘平面人’将末日尘埃裹起来然后拿起来朝对方甩来甩去的愚蠢游戏,这个游戏比的是谁的‘平面人’最不容易死,但是不容易死的‘平面人’通常与地面的连结很紧密,很难扣下来。”

 

 “在末日的世界我过得还算逍遥,因为说实话任何世界都比我之前的世界好,哪怕是消受一个我如此憎恨之物的毁灭这件事,也是足够让我持续一辈子活在一种愉悦里的,然而这并不代表痛苦就此消失,末日以来大概过了三年,可能是两年零十个月,这期间我睡了至少一百个女人,其中七十多个都是十五岁的,但是这是没有意义的,这些女人都很蠢,倒也不是蠢,但是我跟她们说什么话她们都听不懂,我只能像那些傻逼透顶其他一样生涩地用她们听得懂的另一种语言去讨好她们,渐渐地我发现原来我的脑子里也住着一个和其他傻逼透顶的男人完全相同的傻逼透顶的男人,那些傻逼透顶的话都是他告诉我让我说出口的,这种感觉让我像生吃了‘平面人’一样恶心,渐渐地也就不去主动讨好女人了,而是疯狂地对着女人们说她们听不懂的话,但尽管如此依然有女人愿意和我睡觉,嘛,毕竟女人天生就喜欢和男人睡觉。但是不管有没有和女人睡觉,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我心中的苦闷与日渐庞大的悲伤令我终日魂不守舍,我在打趣的时候,我在干架的时候,我在做爱的时候,我在看到倒塌楼房间长出的粗壮藤蔓在灰色的暴风中哆嗦的时候,我在步行于崩解的水泥路穿过两侧长着几株杂草的枯萎农田的时候,我在包括但不限于以上场景中故意使自己癫狂一样发笑,直到上气不接下期倒在地上颤抖的时候,那悲伤总是狠狠地从我的胸腔内侧给我来上一拳又一拳。”

 

“但是我依然在不断地去抱女人,因为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只要有了可以拥抱的人,你就会好受很多,但实际上就算你如自己想象抱住了怎样形状的躯体,它在你耳边吹气,用舌尖舐着你的脸颊再到你的鬓角最后通过你的脖子到达你的左乳,而你在这一过程中却是麻木的,你原先的错觉被驱散,你的躯壳在与别的躯壳交欢之时你的精神清楚地升上天空...好吧,这里开始是我独有的画面,我的精神升上天空,俯视着这残破不堪的景象,交合的男女,满地的萧瑟,树光秃秃的,树上的鸟儿也是光秃秃的,天空曾几何时是属于鸟儿们的,后来则属于人类,人类并不自由,人类这个种族一点也不自由,但是在鸟看来人类就是自由的,比他们飞得更高更快更远,比他们更能够知道天上有什么,天外有什么,现在,人类飞不起来了,人类再也飞不起来了,但是天空就重新属于鸟们了吗?不如说反过来,鸟们明白了天空不曾属于任何人,并且明白了自己从未相信过天空属于过自己,人类飞不起来了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天空变得更远了,究竟到哪里才算到达天空,究竟到哪里才算超越过天空,鸟们也渐渐不明白了,已经飞不起来了的人类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但是鸟们没法去问他们,因为他们语言不相通,就算相通这也并不是一个具有泛用性的答案,于是我便也明白了,原来我的精神也是虚假地升上天空,虚假地审视着一切,这是模拟了一个拷问自己的过程而已,鸟类们也并非会思考,它们并不在乎天空属于谁,它们和现在的人类和‘平面人’和以前的人类都一样,一样地庸俗,一样地思考着该如何活下去,而此时此刻我也进行着庸俗的性交,与此时此刻同时,我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我追求之物在离我越来越远,即使是在这个末世景观下。”

 

 “我追求的东西其实并不复杂,跟你们大多数人一样,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能够理解我并被我理解的女人,一个能听懂我说很多话,听懂我憋了二十多年从未和任何人谈起的浪漫,绝望,亲切,真诚的女人,只要有这么一个,现在的她不必藏于人海之中,现在她能够很容易找到正在找她的我,没有了臃肿的规则与体制的妨害,没有了任何可能拥有形状的阻拦,我想象不出来任何,她不出现的理由...她不会因此而死的,除非她一开始就不存在以外,但是她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确是很高的——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的欲望就会滑坡性地退而求其次,我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包容我的女人,我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视我极其重要的女人,我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让我在她怀里哭的女人,我可能需要的只是一个女的朋友,最后便会落向像腐烂果浆一般的安逸世界之内,就是那个,那个你们最熟悉的,最厌恶的,手脚被束缚缠绕的长满黑色霉菌的循环煎熬的现实,这本该是末日毁灭掉的东西...可我早清楚了,唯有这种东西不会被毁灭,可憎的毫无歌颂价值的日常就这样形成,我在并不知道我身为何物身为何等形状的女人怀里安然入睡,这种可笑的反复成为了像对于无机物一样的执着。”

 

 “我开始思考一切为何没有因此改变,这必然是有一个缘由的,这没有缘由是不能够行的,可是为什么?我随手抓住一个人问他,‘为什么末日到来了这一切却没有任何改变?!’那个人大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我,他的嘴边还有某种动物的内脏的残渣,他的头发脏乱,额头与脸颊上有数道崩裂的伤痕,他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里的人从末世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抱怨过末世,在大事件之后依然在寻找活下去的一种常态机制,并维持这种机制直到销毁,末世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庞大的灾难,是过于庞大的灾难,可是经由末世人们终于发现他们早就失去了真正悲伤的能力,他们至此为止一切的喜怒哀乐全都是建立在干瘪社会共情之上的虚假之物,他们早就成了没有社会便无法锚定自身感情与想法的人,因此这一体系的损毁便直接带来了广泛的情感丧失,痛苦是更加真正的痛苦,因此它更加得私人,更加得难以理解,没有人再会在荒野中大喊‘我很痛苦!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因此这个人才会茫然地渡过一切,独自生活,只在觅食与性交时与他人建立联系,因此这个人才会茫然地看着我,他瞳孔之中表情扭曲作丘壑的我是如此的稀奇,仿佛这些遍地倒塌破败不成形体无用徒留怀念价值的遗迹一样,他茫然于我展现出的痛苦完整而罕见,却如此地一文不值,他茫然于在一个如此需要节约体力精力才能生存下去的世界中还有人会如此歇斯底里,他茫然于我居然不知道,人与人本身就不可能建立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互相理解。”

 

 “那人用自己的茫然给了我所有的答案,社会的瓦解恢复了人的冷漠,因为这个天煞的物种本性即是冷漠,而这也能解释他们为什么学习关怀这么简单的一门技术学习了几万年却还是狗屁不通,而巨大的灾厄又让他们几万年的成果全部归零,仿佛是在说‘你们交上的作业答案全都错得一塌糊涂’,但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关怀与爱这种东西真的实际存在吗?谁能证明给我看?不行,不能只是看到,我想,不能只是看到,让我看到的东西我无法去相信,即使真的完全符合我想象的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神经质地将其判断为虚伪,说是这么说,如果真的出现的话我一定还是会不加确认,饥不择食地扑上去吧,扑上去忘乎所以地解决眼下急不可耐的悲伤,而明知道在此之后更大的更加无法解决的悲伤将会络绎不绝。”

 

 “‘或许你需要去看看这里的医生。’那人略加思索,最这样后告诉我,然后照着我的下巴上来了一记重拳让我栽倒在地,天空是戏剧性鲜艳的粉红色。”

 

 五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末世也是有医生的,因为所有人得了病就会死,说来也是讽刺,末日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可当人开始大批大批地死掉的时候我便发现,现在的人类已经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怎么死都死不完。”

 

 “在那被踩出来的道路的尽头,楼房坍塌形成的三角地带的阴暗处,我闻到了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老与腐朽的气味,然而在这狭窄空间工作着的却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少年赤身裸体,骨瘦嶙峋,不如说他这幅样子就像是为了让骨骼结构清晰可见而故意将身体如此设置的一样。我去见他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个尚且活着的人头的切口断面,我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少年无动于衷,可人头明显因为感到我的到来而局促不安,开始不时地抽动鼻翼,抽搐嘴角,我只好将视线移到一旁,看向角落里开满白花的紫色珊瑚一样的植物。我还没有完整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奇妙植物上,人头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少年随即抓起人头抬过头顶,然后狠狠地扔出了这个阴暗的房间,人头噗叽啪地落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并被砸出了一圈血浆,少年进行这一对生命的亵渎之时距离我是如此的近,他扔得又是如此的远,人头的轨迹就从我的正面眼前飞出了我的感受氛围,然后就单纯地,这里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就像垃圾一样,像本身就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像那种你明知道他会爆裂会炸开会被破坏完好度但你毫不关心的东西一样,落到了地上,因为是切断面完美地着地,甚至连翻滚都没有。蹲在附近的食腐的鸟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有移开视线望向别处,可能是不稀罕那块肉,也有可能只是不急着去吃。”

 

 “少年这才向我微微颔首,示意我可以介绍自己(的病情)了,可是我该说些什么?不管想到什么可以描述自己痛苦的字眼提到嗓子眼以后都显得幼稚滑稽,说到底我的情况真的是医生能治的吗?我并没有想要来看医生,额这么说歧义了,确切地说,我只是想来看看医生是什么样的,而不是要看我的“病”,而由于看到刚才的人头又觉得脖子那里很是不自在便下意识地手摸着脖子东张西望,然后我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几张枯朽的人皮。”

 

 “我只好问,”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你应该问,“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

 

【什么意思?】

 

【末日以来已立数年,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活着吗?】

 

“我想了想。”

 

【于我个人而言,我很想回答因为我们没有“去死”的功能,但如果真的要回答的话,那我觉得果然是因为,我们需要被迫等待什么,我们本身毫无价值,我们等待的那个东西也未必有价值,我们连它是否存在都不知道,但是我们除了等待它没有任何做别的事情的选项,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选择放弃等待什么都不做,因为当我们放弃等待它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由自主以另一种形式等待另一个什么东西,但不管我们在等待什么归根结底都在等待相同的东西,而它也永远不会来。】

 

【所以你觉得你痛苦的根源也是来自于此?】

 

【这...我不知道...我觉得这尽管很悲哀,但这并不是我痛苦的理由。末日摧毁掉的,都是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因此末日既验证了我痛苦的真实性,又验证了它自身的虚伪,它的发生只是流于形式,从未想过真正去解决什么问题,也不可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尽管我们现在的世界已经七零八落,但是在“真实”的世界中,末日只不过是平静深寒的水潭中溺毙之人向水面吐出的几个气泡而已,而我们则是水平面那层面本身,不拥有任何厚度,也不具有任何意义,永远都只是在表层与水潭一同度过时间,望着噤亮的潭底与朗朗的苍空,但是只能看到却无法触及,这是因为我们不是潭水,没法向下运动也没法变成水蒸气,我们只不过是“水面的那一层平面本身”罢了。】

 

【...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能杀了我吗?】

【可是死掉却也不是解脱...它的确是绝大多数人的解脱,比如刚才那个人,但它确确实实没法成为你的解脱。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信,要不然这样吧,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让你暂时死掉,如果你前往了死去的世界以后觉得那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就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就好了。】

 

【哦。】“我轻声说。”

 

“死后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仿佛你行走在黑暗原野的一条笔直道路上,每向前走一步你就会稀薄一些,就会更成为存在以外的其他什么,你不会去往其他任何地方,你只是不断地向前走而已,走着走着你便会卸下证明你是你的一切,你的心情会逐渐变得畅快,你的步履也因为卸下了负重而变得轻盈,最终你会化作这广阔原野上的一阵风,呼啸而过,单纯,稀薄,自由,畅快,什么都不是。”

 

 “我沿着那条路向前走,前前后后仅我一人。走着走着我逐渐啜泣起来,每向前走一步便哭得更大声,最后我伫立在某个地方,抬头望着原野上青草味道的天空,天空虽有繁星但却都如被黑夜囚禁,没有照亮一丁点的任何地方。我大睁着眼睛望着它们,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我眼珠里滚出又被风们吹干,原野回荡着我的嚎啕,既没有人也没有人安慰我;这时我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只是黑幕上溅射的一点白色污渍。”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那颗紫色珊瑚一样的树光溜溜的,地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骨瘦嶙峋的少年变成了骨瘦嶙峋的老爷爷。”

 

 故事结束了,篝火也熄了。

 

 “陌生人”听完故事站起来就离开了,我坐在地上,“他”则背对着我,看向树林里无数发光的眼睛。

 

  “你会篡改我的故事的,对吧。”“他”问。

 

 “嗯,我篡改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将主人公替换成我自己。”

 

 “但你关于你自己却也撒谎。”

 

“嗯。”

 

“所以你故事里的那个人,是谁呢?”

 

 “难说,但他什么都不是,而我们也什么都不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你最后选择了回来?”

 

“我反过来问你,你为什么会选择回来?”

 

“我的答案应该不适用于你,但是要我回答的话,那是因为‘死并没有给了我我所期望的。’正如活着没有给我一样,两边同样都是煎熬,但是如果活着,那就有机会找出更精确的死的方法,重新死掉一次。”

 

“有几分谎话?”

 

“几乎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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