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诗谣 第四章 懦弱之心的乐土（三）
那场喧嚣的晚宴已经是3天前的事情了，里萨尔在这期间住在村民为他准备的家里，门上刻着一排名字，里萨尔的名字在最后。
“这是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他们都选择了前行的道路。我们将他们的名字铭刻下来，就算尸体不能归乡，我们仍然需要记住他们曾是家人。”
这么说来，里萨尔也是这个村庄，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了。
骑士从来到这里开始已经一周有余了，他从得知目标开始就想离开乐土，但是他的铠甲和武器还没有备齐，铁匠们的头头儿米格尔亲手为他打造装备，裁缝们为他赶制内衬。
“我一直认为板甲是个好东西，但是我需要尽可能减少它的重量。”里萨尔现在正在铁匠铺，他需要和米格尔交流装备的细节。
“当然，我不习惯让自己身上负担太大的重量。”
“你来到这里的时候穿的是破烂的粗布衣，如果能穿着你在骑士团的铠甲过来，我还可以按照那个给你仿制一套。”
“那样的话我就会死在半路了，在那片森林里穿着铠甲行进不是好主意。”
“哈！有道理。”
“你打造的手法看上去很专业，很娴熟，你之前是专门铸造装备的吗？”里萨尔发现了铁匠稔熟的技术。
“我之前，在北方一个王国的铁匠铺当学徒，后来被征召入伍，在骑士团里帮骑士打造厚重的钣金甲，技术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听说过这个国家，他们的骑士喜欢用宽厚的铠甲裹住自己，像水桶一样。对不起，我并不想冒犯你之前的职业。”
“没事的，小子，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听到那个国家还在也算是个好消息。”
铁匠将打好的部件放在里萨尔身前比划着，他还需要做一些细节的调整。
“你之前带来的那把破旧的剑我也仔细看过了，那可真是一把上好的剑啊，不愧是骑士长的佩剑。不过这个地方可没有那种好材料，但我会尽可能用最棒的矿石给你打造一把出来，剑的样子和之前一样行吗？”
“那就足够了，我已经习惯握住那把剑的感觉，你尽管做就是，只要它不会在我劈向树木的时候折断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该死的灵巧的嘴，几天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沉闷冰冷的人。”
“我心中有了目标，而且我不能一直消沉。有了目标就好说，虽然前途未卜。”
“我之前也给不少人打造武器，有的用弯刀，有的用匕首，有的用大剑，有盾有鞭有斧，每个人的武器都很有个性，我在那边一直为骑士团打造长枪和长矛，因为很少出去，所以用直剑的骑士很少见到。浪城骑士团用的都是直剑吗？”
“是的，直剑是标配。骑士团中很少有人用大重量的武器。像那种双手才能握持的大剑，需要很高很壮的身材才能驾驭，对决中我们擅长技巧取人。”
“我会再给你准备一把匕首，木匠正在为你炮制一柄弓。”
“我不需要这些额外的装备。”
“带上吧，孩子，你要去往的地方不存在骑士团间的打打闹闹，那是真正的地狱，到时候你就会懊悔为什么没多要一把剑。”
铁匠抬眼，看到了正在走来的医生。他推了推骑士，示意有人来找他。
“走之前再聊聊吧。骑士应该不会拒绝一个医生的请求。”两人笑了，里萨尔跟随着芬索漫步在村子中。
“等到一切完备，你就要出发了。你感觉这里如何，这块土地会让你经常怀念吗？”
“这就是我在新世界的第一个家，没有人会不时常怀念自己的家，我很高兴大家能把我当成家人。”
“每一个到来的人都会成为家人，就算他们离开这里，他们的名字我们能永远铭记，你也不是例外。”
“我一直很佩服你们，在这样的世界能够于此度过数百年。”
“这其实不算什么——开拓的情况很少有人得知，至少现在的我们可以对此轻描淡写。你觉得，如果人获得了长久的寿命，他会追求什么。”
“财力。”
“这里没有钱财，没有货币，大家各司其职，以物易物。”
“武力。”
“来到这里的人都经历过死亡的恐惧，他们不会对同胞动起刀子，真正嗜武的人会选择向北挑战这个世界。”
“权力？”
“这个村子不到百人，他又想做谁的国王呢？”医生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好似一个鬼脸。
里萨尔移目四顾，看着周围辛勤且欢快的人们。
“越是这样，我越发感到村民的伟大，我深知人内心的贪婪欲望，无论谁都无法避免，想要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需要不知多么艰苦的修行，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做到了。”
“亲爱的骑士，我们都是活了几百年的长寿者，都是老妖怪了。”医生稍矮，他没法揽住骑士的肩膀，所以他握住了里萨尔的手。
“就算是在曾经的世界，当一个人追寻内心渴望的东西到了极致，他所获得的也只是一瞬间的满足和喜悦，死后也就是棺椁里的干尸，火化后就是随风飘散的灰尘。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见识并跨过了死亡，又获得了无限的生命，对于心中欲望的渴求已经不再强烈，当身边都是和你一样的长寿者时，会发现与其展望无尽生命的尽头所在，为虚无的前方积累财富，不如每日饮酒取乐，歌舞升平，享受每一天的清晨夜晚。”
里萨尔动容，他紧紧地握住了医生的手。
“你们和离开勇者一样，你们也是无畏的人，可以接受过去的死，可以坦然地面对无尽的生。你们又怎能被称为懦夫？”
“哈哈哈！我们当然不是懦夫。”医生大笑，他拍拍骑士的后背，“这只是之前一个来此的骑士因为愤怒而给予我们的嘲弄而已，村民们觉得好玩儿就把这个称呼留下来了，这只是自嘲。”
“骑士？”
“几十年前来的一个人了，他自称是钢铁骑士，看上去是个勇武的人。那个骑士看不惯村民每日的享乐，于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愤然前行。”
“我听说过这个称谓，那似乎是中部王国的一个骑士团，之前他们有一队人马声称要征服未知森林，但是进去后就再也没了音信，看样子有人活着来到了这里。那位骑士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学者似乎发现了他的踪迹，但不知是死是活。学者在钢铁骑士之前离开村庄，他运用头脑里的知识抵达了不少地方，但他没有能力带领我们一起前进，他说能自保就已经是万幸了。”
“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在你旅途的过程中就多留意他存在的痕迹吧，那么勇敢的一个人，很难想象他会轻易是死去。”医生转身面对骑士，“你第一个要征服的就是北部的沼泽地，我会将地图放在你的行囊里，当然是手绘的、不完整的地图，信息来自学者，毕竟就算是他也不知道整个大陆的全貌，学者所在的位置我会给你指出，如果你找到了他并且他还活着，那么你们最好一起旅行，两个人之间有所照顾也是好的。”
“我很感谢大家的帮助。”
“村民会给每个勇士同样的支持，而你最好的回礼就是在撑不住的时候扭头，回到这个村子，大家会摆好宴席欢迎你的回归。”
里萨尔笑了，笑得很可爱。
“那样我就真成了懦夫了，骑士是要死在战场而不是摇椅。”
“这村子就是容纳懦夫的乐土啊。”
医生耸耸肩，又摆出了一个鬼脸。
晨曦微露，树叶正在随风抖动昨夜沾染的露水，木门上有些潮湿，但骑士不会在意，他已经穿戴好了铠甲，准备出发。
除了剑和甲，他还有一个行囊，里面有地图，干肉，水，药剂和一些其他东西，这是村民准备的临别赠礼。
“如果这里有马就好了，这畜生能帮你背负不少东西，可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马。”大块头利拉德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骑士的着装。
里萨尔向村口走去，他老远就看见了黑压压的人们聚集在那里——他们是来给骑士送行的。
“这家伙昨晚还说要给你送行，结果自己喝醉了，我这就把他拖过来了。”酒馆老板娘拖着老板的衣领，笑嗔道，人们看着老板迷醉恍惚的样子，也不由得发出一阵笑声。
骑士看着村民，他们的眼中饱含关怀，有人是担忧、有人是鼓励，但总之，他们都在希望里萨尔能够平安完成他的旅途。
“那么，我就走了。”
“快点出发吧，你的妻子还在等着你去寻找她的灵魂呢。”医生的声音传了出来，但是里萨尔看不到他，他应该隐埋在了人群中。
村民替骑士打开了大门，就这样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朝阳升起，铠甲微亮，骑士重重地踩下了第一个脚印。
